我紧赶几步，走到那间小客厅，发现大伯趴在桌上，桌上摆着茶壶，地上有个被打碎的茶杯。

上前探了下大伯的鼻息，又摸了下颈动脉，整个人完全僵硬，脖颈露出来的部分出现了樱桃红色的尸斑，显然死得久了。我按压了一下，那尸斑随着力道褪去了颜色。

“报警吧。”

死了人，镇上警察倒是来得快，整个二楼很快充满了到处查看现场的警察。

听说我们是纪家的人，那位警佐识趣得很，说话和气，倒没把我们当杀人嫌疑犯。

“我大伯的死因，请问可以知道吗？”

警佐看了下手里的材料，“应该是氢化物中毒。我们怀疑他因为欠了大笔赌债自杀的，我说他也是太想不开，有您这侄儿在他怕什么呀。可惜了，您节哀顺变。”

“我大伯娘和堂弟人呢？”

“您放心，我们人问了楼下租客，他们说前天您大伯娘带儿子收拾东西回娘家了，现在我们正找他们回来收拾后事呢。”

步出陆家时，我仰望天空长吐一口气。

回到纪宅，在门口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陈医生，他红光满面，一脸饱食过后的饕足模样，走近后可以闻到他身上一股酒的味道，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见到我，他忙收了笑意，“听说你大伯的事了，请节哀。”

我与他并肩前行，“多谢。我还好，其实我与大伯家并不十分亲近。”

陈医生边走边与我闲聊，“听说他们家原先待你并不好，你却还帮他家还赌债与纪家小姐结冥婚，倒真正难得了。”

“……这个，原因有点复杂，”我说，“我并不是那种烂好人。”

“那时，你不是以为结冥婚是要被殉葬的吗，但你依然站出来了，我可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啊……”陈医生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种大乌龙，陈医生还是请你赶快忘掉吧。”我苦笑道。

李管家在前厅等着我，我和陈医生彼此告辞。

纪老爷已在主院等候多时，见到我立时便挥斥伺候的人退下。

“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我摇摇头。

纪老爷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当年，大伯是在那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到了学校抓我回去，嘴里还说着我想攀高枝飞了去之类的话，我猜想，他可能是那个诱骗小棠进了学校，然后将她交给那个真正凶手的人。”

“虽然当时学校放假四周没什么人，但毕竟在大路边上一眼容易看到，若是小棠叫喊起来，很容易被人发现。由我大伯出面，或许是编了个我改在什么地方等她，或者是我得了急病之类的理由，很容易就将小棠引诱到学校偏僻的角落……”

“本来想去找大伯问问看能不能找到真凶的，想不到他居然已经被杀了。”

纪老爷惊诧道，“你不是说，警察说他是自杀吗？”

“我大伯自家境富裕后，喜欢附庸风雅，对茶道却渐渐成了真痴迷，就是日后迷上赌博也没变。那套茶具是他最爱，每每摩挲把玩，外层都有包浆了，一直都是拿铁观音养着的，若无好茶，宁愿就清水，就算是自杀也断然不会放氰化钾这种毒物放茶壶里的。并且厨房满是脏碗的水池里还泡着果碟和另外一个茶杯，大伯也不会允许茶杯和油腻的餐具泡在一起洗。在那个果碟上面，有一点点奶油的残渣。”

“奶油？”纪老爷疑惑道。

我一边思考一边向纪老爷说道，“那种西洋奶油蛋糕上的奶油。油脂比较重，很难洗净。我大伯家穷久了，从来没买过奶油蛋糕这种贵重点心……”

应该是有人带了蛋糕过来探访他。

两人坐下一起喝茶，那个人将蛋糕打开让大伯吃，当然他自己也要吃一点，不然大伯会起疑心。

蛋糕里面会有微量的让人昏睡的类似安眠药的成分。我大伯娘回娘家没人做饭菜，大伯应该很饿了，自然会吃得多些，产生强烈的睡意。

乘大伯意识模糊的时候，将带来的氰化钾融化到茶壶里，给大伯的茶杯倒上，喂他喝下毒药。

氰化钾有强烈的杏仁味，在清醒的时候，没人会毫无防备的喝下。

大伯毒发身亡后，他迅速将果碟和另一个茶杯收到厨房，造成只有大伯一人喝茶自尽的假象。

“原本，我还不敢肯定，大伯是不是第一个人，但现在他被杀了，反而正好能确定我推断的没错。”

“我大伯虽然欠了很多赌债，但那些追债的人是不肯费这种功夫杀人的，也未有什么其他仇家。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近日纪家重新追查小棠被害的事被惊动的那个真凶了。”

“啪”的一声，纪老爷重重在桌上捶了一拳，“差一点点，就知道谁是害死棠儿的凶手了！”

“我们虽不知道是谁，但看来，他一定在这镇上。他杀了我大伯，总会有些痕迹，我们会更有机会找到他。”

“不错，大不了我按档案将当年学校的老师通通抓起来，一个一个关着审，总能查出来！”纪老爷恨恨的说道。

这时，莫神婆走了进来，见到我也在屋里，微微一愣，随即点点头示意，转向纪老爷道，“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纪老爷点点头。

见他们有事，我便告辞出屋。

出了院子，又见秦管事两眼通红，显然是哭过，抱着边上一名和她容貌有些相似的妇女在劝慰。

旁边还站着些男女，衣服看着像府外的人。

有些好奇，走出很远方才向一名站边上的丫头问道，“刚那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了？”

“回姑爷话，我听说是秦管事家在府里做活的侄女丢了，都好几天了，秦管事的姐姐也就是那侄女的亲妈，昨天晚上梦见女儿一身血淋淋的说疼，好怕人的，就被吓醒了。今天过来求莫神婆施展法术帮她寻一寻人，莫神婆已经答应了。”

见纪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我又出了门。反正肚子一直没觉得饿，打算趁有时间先去镇上西洋点心铺子看看。

镇上一共有四家做西洋糕点的铺子，我一一走访。刚刚过完年不久，大家兜里多有些闲钱，舍得买给自家小孩解馋，因此客人比较多，店里的伙计根本不大记得购买奶油蛋糕的客人。

我失望的走出最后一家糕点铺。

见天色尚早，想起曾经答应过去包老板家探访，便在街上买了一包糖果、半只烤鹅、一小坛酒做上门礼，酒坊老板见我拎得东西费劲，还免费送了个小竹篓给我盛东西。

直至入夜，我才回转到纪府。

进大门没多远李管家迎了上来，“姑爷，您可回来了，用过饭了吗？是否要厨房准备？”

我摇摇头，并没说话。

“姑爷您看上去脸色可不好，如今夜里冷得厉害，是不是着了风寒？”

“没有，”我挤出一丝微笑来，“纪老爷他们可用过餐了？现在在何处？”

“老爷说您回来马上请去见他，他在后院等您。”

“知道了。”

我依言跟着他朝后面走去。

那栋建筑有些眼熟，是刚到纪府那天，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待的房子。

这次我们走向了另一端尽头的房子。

李管家推开房门让我进去，自己微微点了点头退下了。

房间里昏暗的烛火摇曳，纪老爷静坐在桌前的身影被拉得巨大投射在墙壁上。

“纪老……”

我欲出口的话语被掐住了，他面前的床上躺着一位半身赤裸的少女。

走近一步，方才看清那女孩身上遍布各种可怕的伤口和已成褐色的陈旧血迹。

“纪老爷，这是？”

“府里的丫头春梅。”

纪老爷低声说道，“她被丢在郊外一处山洞里。她年纪和棠儿当年差不多大，也是被凌虐而死，身上的伤口和当年棠儿身上的也非常相似！”

他转身看向我，“就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他就在这镇上！八年啊……他就在我每天在街上看到的、和他们点头打招呼、擦肩而过的人里！”

纪老爷语音哽噎，眼圈发红，全身都在颤抖。

安静了很长时间，我方开口道，“莫神婆在哪里？我有些事想问问她。”

他陡然转身问道，“你查出些什么了？”

“我找了几间能在镇上买到奶油蛋糕的店铺问了问，店员都没什么印象，不过……”

去包老板家探访的时候，无意中却发现了线索。

包老板媳妇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是个能干爽利的人，不然他家店铺生意也不至于这么红火。

见有客来，十分大方客气，不过半个小时便整治出一桌整齐的酒菜。

虽然仍然没什么胃口，我还是一边喝酒一边和包老板聊了起来。

“……啊，当年学校那帮人都没几个留在老家，都跟你一样到外面闯荡去了，连老师都是，只剩下老校长一个仍然坚守着，上次看见她头发都白了，看着有些心酸……对了，前两天还看见当年我们学校那个校医，来我家铺子买蛋糕，他可变化真大，都快认不出来了……”

“当年的校医？”纪老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