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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二章 收费

……

江承策终于承诺我不会把我送回天香楼。

他把我送回院子,将那打瞌睡的侍女叫起来训斥了一顿。

那侍女跪着,头低得不能再低,看不清表情。

我的禁制总算被江承策解了,他允许我在府里走走,透透气。

还破天荒给我安排了一个伺候我平日利饮食起居的小侍女,严令她必须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

再没有人当着我面讲那些侮辱人的话。

可是背地里的话更加龌龊。

“那宋夫人竟然半夜偷偷爬墙去勾引王爷。”

“从天香楼出来的,骨头就是轻贱。”

她们在院墙旁,假山后窃窃私语,总以为自己将恶意隐藏得很好。

我不在意。

我先要为三郎好好活着,再去清算仇恨。

......

我把江承策之前赏我的珠宝理了理,将能戴在身上的都拣出来。

又让小桃扯了几匹布,带着银子去街上找一家制衣店做几身新的衣裙。

小桃欢快地应下:“夫人这两日看起来心情很好呢,是因为有小桃陪着你吗?”

我笑着点头。

往常江承策都是让我按着他喜欢的“阿予”的样子去打扮。

衣裙要素淡,钗饰要清雅。

可是我喜欢明艳的颜色。

如今他的阿予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也想当回宋绾。

半个月后,顾纤予回来了。

她推开我的房门时,我正好试了新制的红色裙子,没有他们大婚时的红衣繁复华贵,但是依旧很漂亮。

小桃细心轻柔地给我盘发,插上金簪。

我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想着我和三郎那场没有办成的大婚。

如果三郎能看到我穿上嫁衣就好了。

那三郎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想了一会,朝思暮想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我竟然想不出三郎迎娶我的模样。

顾纤予静静看了我一会才出声:“宋夫人今日很美。”

我起身请安。

她今天一身素白,同我初见她时一样。

我觉得她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顾纤予搁下一方粉色丝绢帕:“我知道你是天香楼的女子,难得自由。”

那是天香楼独有的身契,同我腕子上仿佛刻印的牡丹纹合为一根锁链,紧紧锁住楼里女子的一生。

谁拥有身契,谁便是主人。

若有人能将“流落在外”且无身契的女子送回,楼里给的赏银于普通人家来说可谓相当丰厚。

顾纤予看我一直盯着帕子,笑了笑:“宋夫人,你可以拿走它,离开王府,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闭了闭眼,方才抬头看她:“我不会走的。我喜欢王爷,王爷也喜欢我,王爷舍不得我走。”

顾纤予眼里似哀似叹。

哀我可怜,叹我愚昧。

最后,她把帕子带走了。

……

漠北来使朝奉,今夜特设宫宴款待。

原本我是没有资格去的,太皇太后今日正好请我进宫叙话,于是便说索性也让我一同跟去晚上的宫宴。

江承策面无波动:“无妨,那些漠北人并不讲究这些礼节,带个姬妾罢了。”

我还是第一回参加这样的正席。

漠北来使大约有十几个人,生得俱是人高马大,举止粗放。

我在北关长大,见到漠北人是寻常事,因而并不惊奇。

皇上着令开席,歌舞管乐便先上了。

漠北来使们的眼神毫不掩饰,十分热辣地黏在了身段柔软的舞姬身上。

“皇上,在我们漠北,席间总要有美人相陪,臣下们赶路辛苦,望皇上体谅开个恩准,来点美人陪酒,提提咱们的兴致。”

皇上求救般的眼神立刻投到了江承策身上。

“此处是大燕,并非你们漠北,一时一地,还请众位使臣忍耐几日。”江承策冷冷道。

来使们都认得他,有几位面上不虞,更有一位大胡子的来使道:“镇北王说得好听,自己却带来一位美人,说一套做一套。”

他不客气地打量起了我。

“身段倒是不错,就是小家子气些,连头都不敢抬。”

江承策冷声:“你若再敢言语不敬,今夜这顿便是你的断头饭。”

我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

入席时我扫了一圈使臣模样,里面竟有北关故人。

这一顿宫宴的开场剑拔弩张,及至依序上了酒和菜,方缓和了些。

酒正酣时,使臣都有些微醺起来,话又多了不少。

“王爷,臣……臣觉着您的模样有点眼熟,想了半晌,有点……像臣曾经在北关见过的一位小县令。”

我握箸的手一滞,夹起来的菜又掉了下去。

江承策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饶有兴致:“哦?”

那方脸使臣大着舌头:“盘县小县令……真是个汉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是有气节的好儿郎,心地也好,曾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当时……当时他们撑了两日,弹尽粮绝。把他捉过来时,他还扯着我们将军,让他放过城里百姓。”

当年月河一战浮尸千里,大燕失一县,却夺下漠北三城。

失去的一县,便是盘县,如今已易名为嘎鲁,归属漠北。

那是我和三郎的故乡。

“你们那三座城的首领倒是几个软骨头。”江承策目光阴鸷,嘴角添了几分嘲讽。“他们只求自己性命,未顾百姓半分。”

有燕国大臣附和:“镇北王和刘巡将军当年声东击西,以盘县为饵,才大胜漠北,实在是算无遗策,有勇有谋!只是可惜了那位盘县县令……”

江承策浅饮一口酒,酒气冲颊,淡了几分素日里的寒霜,谈起往事眉眼间十足傲气:“他是我们大燕的官,为大燕牺牲,理所当然。”

我浑身似被冰水浇了一般,从头凉到脚。

赤诚忠心,换来的是身为饵料。

为国为民,只轻飘飘一句理所当然。

他们口中那小县令和盘县,就如同一件毫无情感的物什。

可我知道,那县城里有我父兄,有温柔的娘亲,有陪我放纸鸢的邻家姐姐,有好脾气的卖肉大叔,还有许许多多不相熟,却在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而那小县令,是我的三郎。

他本可以在朝中大展宏图,可心里挂念着北关小城,高中请旨,回乡当了个小小县令。

他才及弱冠,还未迎我过门,便死在漠北敌军的刀下。

这一场宫宴于我而言无比漫长。

到宴散我都没有抬头。

那方脸使臣,三年前,是漠北军营里一个小首领。

他知道我是三郎未过门的妻子,彼时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放过了我。

可我家里的人却没有幸免于难,他们都留在了三年前那血流成河的盘县。

镇北王和抚远将军杨巡当时都在安北都护府。

三郎亲口说已派人去都护府求援,很快便会来人。

可是直至城破都未等到援军。

我本以为是消息未递到,原来……

原来。

不觉间已盈了满眼的泪,和着盏中的酒,我将它们一同饮下。

……

席面结束后,我和顾纤予及一众女眷们都出宫回府了。

留下使臣和江承策一干王公与重臣,继续谈两国事务。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闯进我的院子时一身酒气。

我也一身酒气。

我觉得这世间荒谬极了——

当初杀我至爱的是漠北人,放我生路的也是漠北人。

三郎信的是大燕,推他下地狱的也是大燕。

我压抑了两年多的情感,这一刻如泄洪一般爆发。

小桃侍立在一旁,不安极了。

江承策这一遭仿佛地狱来的恶鬼,眼睛发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让小桃退下。

他抓着我的肩膀:“宋绾,你梦里总念的三郎,是不是就是那盘县的县令?”

胳膊生疼,我却像感觉不到似的。

原来我竟说梦话了吗?

我醉得眼前发晕,望着他的脸笑:“王爷。”

他把我抱到床上,一如当初那般粗暴。

我的身体和心里都扯开了积年的伤口,而江承策从我的痛苦里不断索取着他的欢愉。

这一次我不再避开他的目光,也不再想象他是三郎。

他平定漠北的镇北王,也是摄政王。

如今权倾朝野,高高在上。

我的三郎,被漠北军抓去时,已经灰头土脸,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

他对我说:“绾绾,你不要怕,我们是大燕的臣民,都护府不会不管。”

“绾绾,若你能活下来,去燕京吧,北关太苦。”

“绾绾,我可能陪不了你了。”

“绾绾……”

我十指紧攥,不肯让自己痛呼出声。

如今的痛和那时的痛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盘县强弩之末时,我一直陪在不眠不休的三郎身边,同他一起被漠北军抓到营帐里。

我看到三郎恳请那虎背熊腰的将军放过盘县百姓,清澈的眼悲悯又坚定。

也看到那将军一刀挥下,我眼前的场景随之变得猩红模糊,温热的血溅在了我脸上。

三郎最后说:“绾绾……不要看。”

在那刀将要落在我身上时,有漠北兵用漠北话狎昵地同将军说了两句话。

然后我便被他们yín笑着,拖进了关俘虏的营帐。

这里面有许多中原女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看守营帐的首领脸方方的,我记得他。

半年前我和三郎约了在盘县郊外见面,送他阿娘前两日给我做的药囊。

恰好碰到一个方脸的漠北人在呼救。

他被蛇咬了,动弹不得。

我颇不情愿地将药囊解了,把已研成碎渣的药给他敷上,又从新裙子上扯了一块布,给他包扎好。

三郎背着他去城里找了郎中,他连连道谢,我们没有要他的谢礼,只说是举手之劳。

他拗不过我们,终于郑重道别:“我叫阿古拉,以后有缘再见。”

谁知这缘分竟应在此处。

三日后,夤夜更深,阿古拉偷偷放走了我。

他带着我悄悄潜过炼狱一般的盘县,路上我见到许多尸体。

熟悉的,陌生的。

经过我家时,我想进去看看。

阿古拉摇摇头:“还是别看了。”

他给了我一些碎银,叫我去寻个安稳地方,不要再回盘县。

我浑浑噩噩,省着那些盘缠只用作维生,一路寻问去往燕京。

路过小镇,有人欢呼雀跃。

他们说大燕发动奇袭,攻下了漠北三座城。

他们赞镇北王得名非虚,喜我军大胜归来。

过一段时日,我又听说漠北的可汗岱钦与大燕定下条约,保证从此再不会骚扰中原边境,每三年向大燕纳一次贡。

那时我正在路边吃刚买来的包子,还没来得及为这样举国欢庆的大事笑一下,后脑勺忽的一阵刺痛。

再醒来,只觉头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耳边有人在说话。

“啧,这丫头脏兮兮的,哪值五十两银子?狮子大开口?”

“风娘,顾家办诗会请了你们楼里娘子跳舞,你应当是见过顾家大姑娘的吧?”

“来来来,你再仔细瞧一瞧——哎哟,这眉眼,这身量,活脱脱又是一个顾家小姐!”

被翻来翻去转了两圈,唤作风娘的女子沉吟半晌:“还真是……妍妍,去账房取银子来,这丫头我买了!”

我终于到了燕京。

还没有见过三郎口中燕京的热闹繁华,就先见了天香楼的世情冷暖。

......

今夜的窗外依旧悬着一轮冷月。

江承策的瞳仁与夜色一样深浓,我看不清其中情绪。

我转过头去望月亮。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那轮月亮是冰寒彻骨的呢?

明明从前夜里,吃过饭我和哥哥一道溜出去玩,他捉小虫,我摘野花,路上还能见到三三两两的行人,有认识的笑眯眯地同我们打招呼,记忆里的月光洒下来,是暖黄色。

好像自从来到燕京,每个夜晚都很难捱,无论是天香楼还是镇北王府,见到月色一日冷过一日,恰如我的心。

江承策掰正我的脑袋,落下一个带着酒气的吻。

我闭上眼,有风吹过,脸颊仿佛沾了晨露,湿湿的。

酒已醒了大半。

这大梦也一朝方醒。

北关局势近日并不安稳,岱钦被胞弟杀死,他的弟弟赛罕取而代之成了如今的漠北可汗。

而大燕也换了一位小皇帝。

当初盘县失守,被屠城三日,血流不绝。

先帝曾在朝堂上忍辱落泪,承诺从此厉兵秣马,终有一日挥师北上,彻底摧灭漠北,让死去的百姓魂灵得以安息。

我想着呆在当年攻下漠北城池的镇北王身边,总有一日能等到他们发兵再将盘县收复。

可北地的风,吹不到燕京。

大燕的皇室,也终究听不到当年的哭声,见不到当年的惨状。

如今的小皇帝朝局尚且不稳,边关若能保持和平,他断不会出兵。

挥师北上,再无人提。

我只恨自己是宋绾,什么也做不到。

......

江承策只来了那一晚上。

别人都说是王爷酒后意识不清,错把我当成了王妃。

毕竟我们长的如此相似。

可那一晚,江承策嘴里不再喊着阿予,而是恶狠狠地叫着“宋绾”,不止一次地要我看着他。

他真奇怪呀。

我们曾互相都将彼此当做心爱之人的替身,维持着一种难以言说但平衡的关系。

然而顾纤予已经回来了,也同他结发为妻,他其实不必再向我索求什么了。

一晚上的留宿,顾纤予作为王妃,自然是知道的。

第二日她便来找我,开诚布公地威胁我:“宋绾,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拿着你的身契好好的自愿离开王府,还是我让你彻底消失?”

我本该害怕的,但望着顾纤予的眼睛,我却觉得有些好笑。

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我轻声说:“王爷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代理政事半年有余,不放丝毫权力给皇上。顾相更是朝中老臣重臣,门生无数。如今你们联姻,太后必不放心,就算没有我,也会安插其他人在府里察你们的动向。”

顾纤予像是有些吃惊,但很快敛了神色:“你是聪明人。”

“请王妃遣人送我离开王府,离开燕京。”

......

江承策有两日未回府,一则为即将举行的科举,二则漠北使臣今早便要启程回去。

而此刻燕京西郊城门外,顾纤予把帕子交给我,定定瞧了我一会儿,最后莞尔:“宋夫人,从此山高水长,余生望你活得自在。”

自在么?

倒是未必。

我笑了笑:“王妃保重。”

我辞别顾纤予,从西郊绕开紫临山,再一路往北。

我曾经一路向南来,如今又要一路朝北去。

重新见到广阔天地,而不是飞檐高墙,令我胸中的沉郁之气消散了些。

小桃坐在马车里,语气松快得近乎雀跃:“夫人夫人,我们今后是不是不再回燕京了?”

“再不用称我夫人了。”我打帘望了望前路,“前面村镇应当可以买些干粮,把水壶灌满。”

请顾纤予送我离开燕京一事,小桃在门外听到了。

她想和我一同去北关。

我和她说了许久北关的坏处,说北关没有燕京的笙歌繁华,也没有这里如此暖融的天气,那里不仅是穷瘠之地,还夹在两国边境饱受战乱之苦。

可是小桃听不进一点,理直气壮:“王爷令小桃不可离开夫人半步,夫人若是不带奴走,等王爷回府奴立刻禀告此事。”

我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带上她。

……

我想江承策是不会来找我的。

他如今有顾纤予陪伴左右,两情美满,又有许多国事需要劳心费力。

实在不至于为了我这样一个买来的姬妾耗神。

只是他虽可以不来亲自找我,却未必不会派人替他找。

这种事情他一般会交给展炎。

顾纤予给了我足足的银两,还抽调了四个暗卫,一路护送我们到北关边境。

她豢养的这一队暗卫人数约有二十个,素日往来传令都用飞鸽密语,似乎连江承策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我虽惊异于她这样的高门贵女还要私蓄暗卫,但并没有问什么多余的话。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走走停停一月有余,终于到了北关。

四位暗卫恪尽职守,直到目送我们进了盘县,方才打马回府复命。

......

我终于又踏进故土。

这片曾经温暖过我儿时的岁月,也曾经饱受苦难的土地,已经易主更名,换了新的一批人生活在此处。

可我还是能从那熟悉的房宇屋舍和小巷街陌中窥见过去的影子。

小桃去沿街的早点摊转了一圈,基本都在卖漠北特色的早点——牛羊肉的馅饼,还有牛羊肉的汤。

我突然很想念那个总是吆喝着自己家的包子香遍十里的王大娘。

小时候阿娘懒得给我们做早点,就给几个铜板,打发我们自己去王大娘那里买,再给她和阿爹带上几个。

她家的包子卖的好,隔三差五,王大娘的儿子便要去另一个县进食材,我老能看到他拉着车,总会远远和他打上个招呼。

这时忽然想这些作什么?

小桃边啃边递给我一个饼:“姑娘,先垫垫肚子吧。”

饼上有牛羊肉特有的香味,放在平常我应当是爱吃的。

可是闻着那肉香油香,我却一阵反胃,一口都没吃。

最后小桃找了一个卖柰子的小贩,买了一袋柰子。

新鲜摘下来的柰子并不好吃,很酸,但我总算能吃进去一些东西。

......

我本想回家看看,到了地方,赫然见到一家客栈。

“有客来福”的招牌挂在门上,酒旗在风里飘来荡去,招揽来往行人。

人与物皆非旧时模样,难道活在过去的只我一人?

愣怔一会,我踏进了店门。

这家客栈有许多漠北人作伙计,不过老板是中原人,食客和住客大多是往来于大燕和漠北的行商。

盘县不是我最终的目的地,我要去的是漠北的都城——巴达尔城。

我只在盘县歇上一晚。

......

定下房间时天色已近傍晚,我吩咐了伙计打水来,我和小桃好洗漱修整。

三四个结伙的中原打扮的住客拾梯上楼,边走边议论。

“感觉近日北关的铁血骑好像多了不少?巡守的兵力都比往日多三倍。”

“漠北那位新可汗,相当残暴,当初嘎鲁城就是他攻下的,屠城令也是他下的。后来又弑兄夺位,如此狼子野心之人,怎会甘心臣服于大燕?我看他是准备毁约,出兵攻打大燕了。”

“哎,对了,你们听说没?此前漠北使臣去大燕朝奉,离开燕京两日了,又被镇北王追回,说是使臣们窃取宫中财物和军机地图,后来扣在城里审了三四日无果,才放他们回漠北。”

有人叹口气:“……恐怕这北关又要乱了。老徐啊,卖完这一趟货,咱多去找找西边的路子,暂时避一避,观望观望局势再说。”

我静静听着,我想:仇人找到了。

虽然他并非是盘县悲剧的所有原因,但他是直接下令屠城的人。

以我之力,为阖家性命,为三郎,为大燕百姓,去清算这么一个凶手已经足够费力。

哪怕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我好歹是尽过力了。

……

又是月余,我和小桃终于到了巴达尔城。

没有暗卫护送,我们只有打扮成男人模样,更为了不惹人注目,整日穿得灰扑扑的。

所幸足够顺利。

时日过去越久,我发现我比往日更容易困乏,有时还会晨吐。

月信迟迟没来,我知道我恐怕是怀孕了。

然而这事对我来说已不重要,我已做好身死的准备。

在盘县留宿那一夜,我和小桃讲了我的身世,讲我要去赴死的决心,让小桃在漠北也好大燕也好,寻个地方好好生活。

小桃当时红着眼眶,没有拦我一句。

她说她明白的,但她不走,她要帮我。

她年纪比我还小,如何会明白呢?

她说她的阿娘也来自天香楼,她的生父是太常寺丞赵知崖。

她若能亲手杀了他,也是死而无悔。

......

在巴达尔城落脚几日,远远看了不知多少次王宫。

我装作十分倾慕可汗的女子,试图买通守门的黑甲兵只为见他一面……

——当然是失败了。

可还是有黑甲兵收下了贿银,告诉我一件事:他们的可汗在xìng事上很狂放,只要你能让他看上,莫说是见一面,就是睡一觉也行。他过两日要为即将出征的将军们办一场宫宴,原先的舞女班跳的不好,被杀了一批,现在内官正急着采买舞女。

凭借在天香楼学的几支舞,我混进了舞女堆里。

小桃也想跟来,可她实在不会跳舞,四肢僵硬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内官鄙夷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再回去练练吧,可汗喜欢腰肢软的。”

我进了王宫,却找不到机会下手。

这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将,赛罕高高坐在王座上,我连他的头发丝都摸不到。

但看他的面容,他果然就是当日那个将军。

跳完舞,按漠北的规矩,舞姬要挨个给贵客敬酒,若有贵客瞧上,可以接过酒来,让舞姬坐下陪酒,直到宴席散罢。

第一杯酒要敬可汗。

五六个舞姬都敬过酒,赛罕都没有留下她们。

直到我上前。

他盯了我一会,他的眼神同江承策的冷不同,还有一种猛兽的嗜血与可怖。

他接过酒,笑了一下:“来吧,美人。”

我挨着赛罕坐,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几乎要吐,强行忍住了。

我的手偷偷去摸藏在腰间的匕首。

赛罕大笑:“将军们今夜只管尽兴,后日渡月河,以我漠北铁血王师,踏平中原!”

等不到大燕出兵北伐,倒等来漠北大军南下。

此后又不知要有多少生民流离失所,血染黄土。

捏紧匕首,正待抽出时,赛罕的手忽然搂了过来。

我一惊,匕首差点就要脱出。

我只好勉力撑起一个笑容,娇声道:“可汗,奴为你倒酒。”

接着迅速揣好匕首,去拿酒壶。

赛罕脸上的笑意却无端叫我心里发毛。

他说:“岱钦就是被我刺死在这个座位上。”

他问我:“美人,你觉得我会死在这里吗?”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送到他嘴边:“自然不会,可汗是漠北最勇武的男子。”

赛罕眯着眼打量我一会,没有喝。

他忽然说:“我在盘县见过你。”

他的手已经搂到了腰间,摸到了匕首。

他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

我没有刺杀成功,赛罕也没有杀掉我。

他把我囚禁在一个笼子里,放在他的王宫。

他说要我看着漠北把大燕吞掉,正如当日看着盘县最终失守却无能为力。

我十分确信赛罕是一只嗜杀变态的兽。

他如今留下我的性命,只是因为单纯的杀掉已经不够满足他。

他要我从心到魂都彻底灰飞烟灭,他要猎物观看猎人大获全胜。

可惜他输了。

最后渡月河,陈兵巴达尔城,攻进王宫的是大燕军。

那时王宫里的宫人已经四散奔逃,我已经三天没有东西吃了。

我好像看到了阿娘笑着朝我伸出手:“绾绾,阿娘来接你了。”

我抬起手,就要和阿娘走,耳边一阵刺耳的兵刃撞击铁笼的声音却把我拉了回来。

朦胧间仿佛又见到了三郎。

......

我不知昏睡了几天几夜。

耳边有嘈杂的人声,马蹄声,兵刃声。

复又安静。

醒来时,我在江承策的军帐中。

江承策在桌前提笔写些什么东西,只留了一个背影。

被囚的数月,我几乎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腹部一天天隆起,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灵魂和养分好像都被腹中的东西吸走,神思也一日比一日混沌。

我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身上没什么力气。

江承策听到动静,停笔转身。

依旧是很熟悉的眉眼,很冷的视线,只是那眼里似乎压抑了什么其他东西,喷薄待发。

他坐到我身边,抬起手。

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皱起眉,将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军医说你有身孕已近七月了。”

望着身披甲冑的江承策,我忽然道:“赛罕呢?”

“死了。”

死了就好。

我闭上眼睛。

江承策沉默了一会,又坐回去写东西了。

......

经此一仗,漠北彻底灭亡。

周围的小国也都纷纷对大燕俯首帖耳。

我被江承策带回了燕京。

一路颠沛,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三郎了。

回燕京的当晚,江承策仍旧把我安置在那小院里。

房间和我走之前一模一样,甚至桌上还摆着从前我看的书。

更让我错愕的是小桃已经在院中等着我了。

“姑娘,小桃用酸枣仁给你泡了安神茶哦。”

我接过茶,恍惚以为我从未逃走,我依旧被困在镇北王府。

......

可是很快,我就被接进了皇宫。

原来江承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他亲自坐上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太皇太后又成了太后,原来的小皇帝成了永王。

朝里的大臣清理了一批,燕京城经过新一轮权争的腥风血雨。

小桃说她等不到我从王宫出来,急得不行,最后只能想到返程去找江承策求助。

万幸我还活着。

进皇宫的第一日,我被安排在荒僻多年的风华宫,不过住进来时已经收拾妥当了。

宫里的一角还燃了熏香,细细的烟缥缥缈缈融进空气中,味道很淡,但是闻起来很让人安心,像我阿娘小时候给我做的香囊,我rì日都放在枕边。

这一晚我终于又梦见了三郎。

有一日我爬树摘果子,下来时摔了个狗啃泥。

有人把我扶了起来,我朝他道谢,问他姓名。

小小少年的脸逆着光,在夏日里好看得分外明朗,他说他是沈家三郎。

......

岁月如水,我同三郎一年年长大,情深渐笃。

那天我和哥哥陪着阿爹去进香料,路上遇到漠北的劫匪,阿爹把车赶的飞快,我在车上被颠的七荤八素。

劫匪追了一阵仿佛失了兴致,总算平安回来了。

可是我下车的时候却没站稳,摔了一跤,擦破了手心。

那天晚上月光很暖,繁星缀在月亮周围。

少年捧着我的手,心疼地吹气:“绾绾,疼不疼呀?我带你去医馆上药吧?”

我小时候野惯了,总有磕磕碰碰,连阿爹和哥哥都习以为常。

只有三郎每回都紧张得很。

三郎一直觉得北关的日子很苦。

他看了许多游志,在书里畅游了大好河山。

“今后我必定会更加努力地读书,将来带绾绾离开北关。”

我说:“可是我还有阿爹阿娘,还有我哥哥,我舍不得他们呀。”

三郎想了想:“那……那我就努力,把这里变成更好的地方,不让绾绾受苦。”

他说这话时,清澈的眼里盛满了坚定。

我没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三郎耳根发红,摸着脸颊呆了许久。

......

我不愿醒,可我终究还是要醒。

醒来时江承策坐在我的床边,盯着我看,我被他吓了一跳,一句王爷脱口而出。

说完才后知后觉——他如今是当今圣上。

江承策忽然说:“宋绾,你想做皇后吗?”

我摇了摇头。

我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了,我想我已经时日无多。

顾纤予呢?她不该理所当然成了江承策的皇后吗?

仿佛看出我眼里的疑惑,他俯身,离我更近了些:“你醒时叫我王爷,梦里唤着三郎,我以为这两年你对我别无二心。”

“宋绾,原来你和顾纤予都是一样的人。”

江承策的眉眼没有那么冷淡了,反而有些脆弱,更有些疯魔:“可是你的三郎已经死了,顾纤予的萧郎也死了。”

“你们就抱着你们的情爱,负憾终生吧。”

我不懂江承策。

这两年他如何待我,他自己不清楚吗?

我之所以曲意逢迎,只是因为他像三郎,只是因为腕上这天香楼的牡丹纹,只是因为他是镇北王。

在镇北王府尚有活路,还能存一丝希望见到大燕收复盘县。

还有梦萦魂牵的一张脸,堪堪能解我与三郎阴阳两隔的相思之苦。

......

后来我被封为贵妃。

可我的身子已经沉重得连起来接旨都费劲了。

拖着一身陈年旧伤,还怀着胎儿被囚数月。

我每日都恹恹的。

太后亲来看了我。

她好像老了许多,原来那双刀一般锐利的眼添了几分风霜,如同生了锈。

她拉着我的手,同我说了许多话。

她说她以前母族式微,虽然被选入宫中,也只能当个无人问津的淑女。

她一步一步筹算,往上走的每一阶都小心翼翼,踩着自己与别人的血与泪。

她说承勉是她第一个孩子,一直养在她身边,后来承策出生后,当时的皇后说怕她带两个孩子太辛苦,就把承策抱去她宫里了。

可是明里暗里,都不让她去探视。

她就只能远远看着那么丁点大的承策,慢慢长成少年人。

后来她做了皇后,终于能顺利成章听他尊她母后,他是三皇子,她偶尔也叫他三郎。

但她和江承策,总不如和承勉亲切,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生疏。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长大的。

直到问了当年的奶嬷嬷,才知道以前的那位皇后虽然把承策抱过去,却只是为了让他当权争的工具。

四书五经,兵法骑射,每一样都是下了心思悉心教习。

若是做错了,或是做的不好,就得挨上一顿狠狠的打。

江承策小时候过得其实很压抑。

然而即便是这样长大的他,在课业上的表现却仍旧不如承勉。

承勉稳坐东宫,最终承奉天命。

他则自请去镇守北关。

太后还说了江承策和顾纤予的事情。

顾纤予从前性子活泼,待人也很好,进宫伴读那会她见江承策有段时间恹恹的,还曾经同他往来过书信,开解他不必自苦。

可是后来呢?

这样灵秀善良的她用她的积蓄与玲珑心思私蓄暗卫,宫变时还试图杀了江承策,只是因为她的萧郎正是展炎奉了命,干脆利落地杀掉的。

最后顾纤予也没成功。

太后说了许多许多从前的事,仿佛要把过往一字一句织成一幅幅画,在我面前展开。

她说:“我也有想做但没有做到的事情。我想替承勉,替他的子孙后代守他的河山,可明明承策也是我的孩子。”

“你看看,其实这人世间谁又比谁容易呢?”

“如今你若是能想通,就能有尊崇地位与泼天富贵。”

我静静听着,最后扯了扯嘴角,不知那笑容有没有比哭难看:“醒着难过,便要睡着吗?”

......

到后来我已经连睁眼都要没有力气了。

开始时我不愿意喝药,还有力气偷偷把药倒掉。

现在我只能闭紧嘴巴。

江承策好像很生气:“你们都是吃白饭的是不是?今天这药就是灌也得给她灌进去!”

他的语气很凶,扶起我的身子时动作却放轻了。

可是药我一口也不想咽下去。

江承策把碗放到我嘴边:“宋绾,你为何不能像从前那般听话?”

有人在旁边说:“皇上,皇上,贵妃见红了……”

“算月份确已近临盆,可是贵妃的身子恐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我耳边一阵忙乱的声音,惹得我心烦。

肚子痛得直想撞墙。

......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我睁开眼睛,北关萧萧的冷风就吹到我脸上,凛冽而熟悉。

三郎戴着我送他的绒帽,少年人的脸冻的红扑扑的,朝我伸出手:“绾绾,伯父伯母让我来接你。”

我怔怔的,叫了一声:“三郎?”

他说:“走呀,绾绾,我们一起回家,我阿爹阿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今天我们两家一起吃晚饭。”

哦,原来是正式定下婚约那一晚。

明月疏朗,恰如少年清澈的眸。

正要和三郎走,我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哭,转头一看,是一位满身铁胄的小将军。

他说他在世上孤零零的,想要我陪着他。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三郎。

他和三郎长得好像,眉心却似落满了风霜。

我摇了摇头:“这位小将军,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说他可以给我荣华富贵。

我望了望三郎温和清澈的眸:“我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平凡顺遂的一生。”

他还在一声声叫着宋绾,可是我不能再同他多说了,天光不早,阿爹阿娘和哥哥,都在等着我去吃饭呢。

我牵上三郎的手,总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仿佛牵着三郎,前路从此便坦荡无忧,纵使长夜漫漫,总能等到天光破晓。

只望从今往后,安乐一生。

江承策番外

那一年熙熙攘攘的中秋灯会,江承策把手放到那女子肩上时,真以为她就是他的阿予。

可是她转过脸来时,满眼都是陌生与惶恐。

江承策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发现了她腕上天香楼的牡丹纹。

她不是阿予,样貌却很像阿予。

既然顾纤予不愿陪在他身边,那她陪在他身边也好。

身契拿到手时,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宋绾。

展炎去天香楼盘问了来历回来禀告,说她好像是从北关方向过来的,将她卖来天香楼那个人牙子当时从她包裹里找到一方素帕,绣了一朵木兰花和她的名字。

无论她从前是谁,往后她就留在他身边做他的阿予。

他让展炎把她安置在四明院,他在书房先处理安北都护府递来的文书。

没过多久,就有侍卫匆匆来报,说她想从后门逃跑,被抓住了。

江承策突然恼怒起来。

为什么她们一个两个都想跑?

顾纤予已经跑到他寻不到的地方去了,如今连天香楼的一个小小妓子都不安生。

他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从她眼里看到了痛楚,看到了不安,看到了恐惧。

他却莫名有些变态的餍足,忍不住想着,这便是顾纤予逃跑的代价。

两年时间,宋绾变得越来越温驯乖巧,安静沉默。

江承策还发现,有时候宋绾会偷偷看他,目光里藏着许多依赖留恋,许多绵延情思。

他想,她终于还是对他动了情。

她梦里有时还会唤三郎,而他曾经便是三郎,三皇子。

她总算愿意留在他身边陪他了。

宋绾和顾纤予一样,很喜欢看书。

但不同于顾纤予的博览全书,宋绾翻来覆去只看那几本,好似要在既定的诗词里读出不同的花来。

她全神贯注看书时,神态和过去的顾纤予也很像。

只是她看书的姿势总是东倒西歪,和顾纤予大家闺秀的端方仪态不一样。

......

皇兄离世半年有余,幼帝尚且年幼,这半年来国事几乎都压在了他这位摄政王身上。

可他的母后,不但毫不心疼他,提防他提防的还很紧。

江承策觉得有些可笑——如今这江山若是他想取,几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他还找到了顾纤予和那位萧郎。

他们隐姓埋名居于小小村落,还开办了一个小小书塾。

粗茶淡饭,粗布麻衣,也不知顾纤予到底为何肯跟那萧郎走。

展炎做事利落,萧郎死得也干脆。

顾纤予回到了燕京,他以为他见到她时,她会是同从前一样活泼的少女,那一抹他灰蒙蒙的少年时代落下的唯一一道光彩。

但她变了,言语间不露破绽,下意识的动作却全显出对他的敌意与抗拒。

那么聪慧的女子,如何能猜不出萧郎为何而死?

可他还是想得到她,想拥住少年时的这束光。

所幸,她答应了。

江承策看着她冷静的明眸,仔细寻找里面的情意,却没有找到,那一双眼止如潭水。

顾纤予的心思,他也猜不透了。

他突然想起另一双压着满满情意的眼。

想起那个名为宋绾的女子。

她是他合格的宠物。

于是他心血来潮,赏了她许多金银。

可他仍旧需要顾纤予这位王妃,需要顾相的势力。

......

她为他要把她送回天香楼而惶惶,他想一定是因为不想离开他。

她绵绵软软,抱着他说好想他,泪眼涟涟,可怜巴巴。

是了,江承策知道宋绾是太后的眼线。

这段时间为筹算大事,许久没有去她那边了。

于是他承诺她不会将她送回去,拨给她一个活泼的侍女,希望能陪她解解闷。

他本以为她会一直陪着他的。

直到那天宫宴之后,漠北来使讲起旧事,他才恍然察觉,她眼里的依赖怀恋从来不是对他,她口中心里念念不忘的三郎也并不是他。

他生气暴怒,那一晚上恨不得想掐死她。

......

后来她真的逃了。

他甚至将漠北使臣抓回来盘问,可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扶着额,心烦意乱。

他让展炎再派人去找,他就不信找不到她。

顾纤予,他不也找到了吗?

可她和她的侍女却杳无音讯。

他查到侍女的来历,竟是太常寺丞赵知崖的女儿,只不过是赵知崖和一个天香楼的妓子所生的,年纪还小时就同她娘一起被赵知崖扫地出门。

他冷着脸,叫人搜了赵府,找出许多贪污受贿的证据,把赵知崖法办了。

朝中云谲波诡,漠北蠢蠢欲动。

他想,他是时候该取这江山了。

那天局势很乱,但他从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在这场腥风血雨的宫变中依旧所向披靡。

他的长枪指向小皇帝,想对护着他的母后说些话;耳边却有呼啸风声,一支短箭破空而来,他险险避过,转头,看到了同他成亲后安稳打理内宅的顾纤予。

她的眸色在夜色和火光中晦暗不明,手指却指向他的方向。

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们便一拥而上。

那是……顾纤予的暗卫?

他眼神微黯。

一切尘埃落定后,顾纤予被他幽禁了起来。

他没想杀她。

但她还是死了。

决绝,冷淡,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

后来宋绾的侍女回来了,灰头土脸,被展炎带到江承策面前。

她急切地跪地恳求,说宋夫人在漠北王宫生死不知。

江承策想嗤笑,想嘲讽,可是却不知为何心也随着那小侍女的话焦急起来。

安北都护府递来的文书说漠北军近日有异动,恐局势有变。

他亲自去了漠北。

见到奄奄一息的她时,他心里还有庆幸。

可军医说她已有孕时,他很生气。

她怀了他的孩子,却还如此不保重身体。

为那个三郎报仇,就这么重要么?

你我的两年,又算什么?

江承策册封宋绾为贵妃。

金尊玉贵的养着,她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差。

他想把药灌进她身体里,她却始终不肯配合。

宋绾哪有往日半分温驯的模样,病成这样了,却还如此固执。

他生气,却无可奈何,他只能问她,为何不能像从前一般听话。

宋绾回答不了他。

太医说贵妃恐怕撑不住了,他不信。

他眼睁睁看她一点一点失去生气。

他哭了,一声声叫他宋绾。

直到宋绾真的睁开眼,把他吓了一跳。

她抬起手,嘴巴里喃喃说着些话,他赶忙俯下身去听她要说什么。

她说——三郎,我们走吧。

然后带着笑意,安心而轻松地闭上了眼。

仿佛那边的三郎,真的握住了她的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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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21 20:5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