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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免费
进王府两年来,我几乎日日承欢。
行事时王爷总唤我阿予,可我不叫阿予。
他的心上人,是名满燕京的才女。
而我只是微贱的青楼女子。
事后他躺在我身边闭着眼沉睡时,我偷眼瞧他模样,总觉得我的三郎还在我身边。
那是我的心上人。
我要为三郎,熬住这些苦。
……
我是镇北王江承策府上无名无分的侍妾宋绾。
烛影摇曳,冷月高悬。
江承策来的时候,我还伏在桌边看书。
“看书时应当坐的板正。”他冷着脸,将我的身体掰直了,端详一番,这才满意。
我不说话。
他径自换下衣服上榻,唤我:“阿予,过来吧。
江承策很少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话。
恍惚间,我想起了两年前的中秋灯会。
那时我好不容易从天香楼逃了出来,总算亲身感受到了燕京城的人多如织。
我挤进一处猜谜送灯的茶楼,仔细研究那些才子们新出的谜面。
身后有人轻轻唤道:“阿予。”
我没在意。
他的手放到我肩上时有些颤抖,嘴里仍轻而温柔地唤着:“阿予?”
我转过头,瞧见一张魂牵梦萦的脸。
可他没有那双清澈的眼。
“你不是阿予。”他目光冷下来。
我有些害怕,想逃,人群却如一张毫无缝隙的密网。
他抓住我的腕子,看到了上面嫣红的牡丹纹。
之后,江承策豪掷千金,把我从天香楼买走。
那一晚,他掐着我的脖子,一声声叫我“阿予”,问我还逃不逃。
身上新添的伤与旧伤疼在一处,已分不出是哪里在疼。
我哭着摇头。
我以为逃出了泥潭,谁知是踏进了炼狱。
……
今晚江承策似乎格外没精神,手臂环在我的腰上,不多时就听见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我松了口气。
他日日宿在我这里,有时行事,有时只是抱着我睡觉,似乎在我身边他就可以睡得安稳些。
我院里洒扫的老嬷嬷,怜我受苦,几次想偷偷放我走。
我告诉她我愿意留下。
她摇头叹了口气,更觉同情。
我不能走。
如今江承策对我没有从前那样坏,我身上的伤痕也一日比一日少。
他越来越像我的三郎。
而我的三郎,已不在人世。
……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见三郎去赴考前,我送了他一方青色素帕,上面绣了一朵小小的木兰花。
他珍而重之地把他娘留给他将来娘子的玉镯子套进我的手腕,好看的眼盈着笑,问我:“我们这样可算私定终身?”
又梦见三郎从燕京回来那一晚,搂着我絮絮讲他进京以后的见闻。
讲到好奇处,我总要打断他问上几句。
他则带着温柔清浅的笑意,不厌其烦地答着我的问题。
他说他在燕京还遇到了一个好不威风的王爷,和他模样很像,只是他从文,比不上那习武的王爷勇猛无双。
我们后来总算光明正大定了亲,可他却死在了成婚的前一天。
……
醒来时天已有些蒙蒙亮了,江承策起的很早,已经自己穿好了鞋子。
似是察觉到我醒了,他微微侧过脸。
他和我的三郎模样几乎完全相同,唯有那一双眼,深如寒潭,煞气极重,不带表情时冷得叫人害怕。
我欲起身:“王爷,我服侍你更衣吧。”
他冷冷扫我一眼,手上方才顿住的穿衣动作又继续下去:“不必。”
难得今日不用伺候他,我倒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了。
江承策的侍卫展炎已经候在门口:“王爷,进宫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
江承策又去了宫里。
他近几月每日都早起进宫,回来时常常已经很晚。
可仍旧要来我这里睡。
先帝半年前重病薨逝,留下奶娃娃似的幼帝。
临终前,他把江承策封为摄政王,为幼帝代理政事。
本来经此一变,朝野上下就人心浮动,听闻最近北关又不太平。
江承策眉宇间似添了一层化不开的冰,这两日愈发深重,恐怕愁得都快想不起他的阿予了。
天色还早,老嬷嬷还没有来洒扫庭除。
我想起有几日未给小花圃浇水了,起身到院中看了看。
还好,只是叶子有些蔫。
我取了一瓢水,轻而慢地撒到那些枝叶上。
院外几个侍女的声音自远及近。
“叶子姐姐,听说王爷日日都宿在这,这里是哪位夫人的住所?”脆生生的,有些稚嫩而好奇的声音。
“嘁,什么夫人?讲的好听点是侍妾,难听点便只是个通房。”
有人轻笑:“通房都不如吧,只是个妓子罢了。”
“小桃,你才进府,平常离此处远些,别沾了那肮脏的风尘气。”
“要我说,王爷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是真不挑。”
又是一阵笑。
那脆生生的声音有些犹疑:“你们说的这么大声,若是被院里的那位……夫人听到,不会生气吗?”
“她不敢在府中生事的。”
那侍女嘘了一声,放轻了声音:“我亲眼见过她和狗一样求王爷不要打她。”
“王爷都拿她当条狗,你我做下人的何必把她当人呢。”另一人应和道。
“……喔。”
隔着院墙,我清晰听到她们的鄙夷。
我继续浇水,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握着水瓢的手有些颤罢了。
无妨。
……
最近江承策来得更晚了。
他上回允我在他来之前可以先上榻休息,不必等他。
因此如今他每回都是在我睡梦中来,晨起又一早走了。
雁过无痕,只有衾被中留下了几分温度。
算下来,竟已有小半个月没有再听见他唤我“阿予”。
我其实有些害怕听到这两个字。
因为许多时候它都意味着,接下来我要代替阿予受他的折磨。
我有时意识模糊间会想——他的爱那样痛,他的阿予能受的住么?
还是因为我只是他买回府中供他玩乐的低贱青楼女子,他才如此不怜惜。
若是换了真的阿予,他便会像三郎待我那样待她,将她好好放在心上妥帖珍藏。
不过我最近再也没有这样疼到意识模糊胡思乱想的时候了。
江承策今天走之前还着人赏了我许多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
老嬷嬷说,王爷许是想给我抬个名分,宋夫人眼看着快要熬到头了。
可下午我就收到消息——曾经名动燕京的那位才女,顾纤予回来了。
三日后,江承策会与她大婚。
……
江承策和顾纤予三日后大婚的消息和太皇太后诏我入宫的懿旨是同时到的。
传旨的老公公见到我时,长长白白的眉毛一挑,颇有些惊奇道:“夫人与顾小姐确实形容相似。”
我敛眉低头,下跪听旨。
他宣完太皇太后的旨意,扶我起来,放轻声音:“王爷三日后就要与顾姑娘成婚了。夫人从此在府上能否有安身之地,权看夫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如何表现,好生准备吧。”
起身时衣袖略下滑了些,我腕上一瓣牡丹同还没好全的鞭痕一闪而过。
老公公走时瞧着我木木的模样,叹了一声“也是个苦命人”。
……
进了宫,我先见到的不是太皇太后,而是江承策。
马车停了。
我听到他冷冰冰地吩咐展炎:“送她回府。”
“王爷,太皇太后在宁德宫等着宋夫人呢。”是那位老公公。
“宋夫人?”我听到年轻女子的声音。
“没什么,阿予。”江承策同那女子说话时放柔了语气。
恍惚间还以为他在喊我。
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那是顾纤予。
我有些好奇地打了一角车帘,望进一双灵秀清澈的瞳。
那一瞬间,她的眼里似翻起惊涛骇浪。
-
太皇太后近日身体微恙,命我直接去她的寝宫里拜见。
她是先帝和江承策的生母,从位阶最低的淑女,一路升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先帝继位后成了太后,到如今,已是太皇太后了。
她走过的前半生,便是她的传奇故事。
我有些生疏地行完礼,太皇太后赐了座。
她问我:“怎么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哀家?”
我这才抬起头。
她的眼睛很锐利,仿佛藏着刀,只用眼睛便能把人心肺剖开来看个清楚明白。
我道:“妾身第一次入宫,实在惶恐。”
她笑:“是么?哀家倒好像见过你。”
“许是妾身和顾姑娘形容相似吧。”
......
从嬷嬷绘声绘色的讲述里,我拼凑出了一些关于“阿予”的往事。
顾纤予原是京中贵女里的翘楚。
慧黠敏丽,才气无双。
当时先帝还是太子,太皇太后有意想将她许作东宫储妃。
为此还特地亲自求了文宗,向顾相正式下了定。
婚事本已板上钉钉,顾纤予进宫伴读,正好也能同先帝培养培养感情。
可一来二去,对顾纤予情根深种的却是江承策。
文宗开明,让顾纤予自己选择。
谁知她竟决意退定,一个都不嫁。
没两天,她给顾相留下一封惊世骇俗的辞别信,就同竹韵楼的一个白脸小生浪迹天涯去了。
嬷嬷说到这里,太皇太后轻咳了一声:“倒不是瞧不起竹韵楼出来的人。只是哀家觉得顾家姑娘性子不够沉稳,恐怕理不了王府许多事,还需宋夫人帮衬着些。”
竹韵楼——燕京城里唯一与天香楼齐名的地方,盛产面容清俊又颇有才华的小相公。
太皇太后收起了眼里的刀。
“宋夫人,哀家瞧着你格外亲切,以后多进宫陪陪哀家吧。”
-
顾纤予同江承策一道来了,刚同太皇太后见上面,她便极乖巧地作完了周全的礼数,连太皇太后身旁侍候的嬷嬷也一道问了安。
一张嘴伶俐又讨巧,哄得太皇太后连连直笑。
她和我,像,也不像。
我还没有从刚刚的情境里回过神。
其乐融融中,嬷嬷忽然插了两句话。
“顾姑娘,如今你总算回来了,也省得王爷总是心心念念。”
“您瞧,王爷府上的宋夫人和你长的一般无二呢,足见王爷情长。”
顾纤予刚才刻意忽略了房中的我。
闻言,她脸上有些僵硬,扯了扯嘴角竟是没能接上话茬。
江承策进来以后注意力就一直在顾纤予身上,直到方才嬷嬷提到我,他的目光才极冷地自我身上划过。
“纤予,宋夫人服侍策儿也有两年了。你不日便要成为镇北王妃,还望你好生操持好王府内外,不要亏待了旧人。”
太皇太后慈爱地拉着顾纤予的手拍了拍。
“老奴多嘴想问一句,顾姑娘既然已经回京了,那萧郎回竹韵楼了吗?”
嬷嬷讲的话分明不合礼数,太皇太后却没有阻止。
等话说完,她才聊胜于无地斥了一句。
顾纤予脸色本就愈来愈白,听完最后一句,竟晕了过去。
江承策毫不客气地赏了那嬷嬷两个耳光,把顾纤予抱出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
自那天从宫里回来以后,江承策就让展炎派人盯着我,不让我迈出院门半步。
府上开始张灯结彩,放眼望去是满目红色,喜庆极了。
我数着日子。
三日一到,敲锣打鼓,人声熙攘。
今日是江承策和顾纤予大婚的日子。
我在房中,想着我的三郎,逐字看着三郎曾经给我读过的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半个月过去了。
江承策没有再踏入我这四方小院一步。
那些侍女说,王爷与王妃每日都出双入对,琴瑟和鸣。
她们还说,王爷不再需要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了,要把我送回天香楼。
听到天香楼三个字,我触电般瑟缩了一下。
被细密的针刺破皮肤的感觉很可怕。
尤其是刺进指甲里时那钻心的疼,直让人恨不能去死。
天香楼就是这样惩罚那些不肯献身去侍奉的女子们的。
用过刑,还会派人仔细上药,以免落了疤痕。
我想起来都头皮发麻,更不愿再回那可怕的地方。
洒扫的老嬷嬷来了,她瞧我面色不佳,关心了两句。
我望着院外:“今日门口当值怎么是侍女?”
老嬷嬷净了手,不紧不慢地扫着院子:“早上展护卫拨了守门的侍卫同他一起护送王妃回丞相府去了,那阵仗……好像怕王妃跑了似的。”
我笑了笑:“那是王爷失而复得的宝物,自然要小心护着。”
顿了一下,我又问:“王妃和王爷感情那样好,为何要回丞相府?”
“听说是王妃觉得在府中有些不适应,又挂念父母,就想回家小住一段时间。”
......
半夜,我从后院墙上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瞧。
树林的影子笼在院墙上,很黑。
没有见到往日守夜的侍卫。
于是我自以为轻巧地往下一跃,在静谧的夜里摔出了一声闷响。
我有些费劲地爬起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大抵是被人发现了。
转身,见到的却是三郎。
“宋绾。”
他没有问我疼不疼,而是冷冰冰地连名带姓地叫了我的名字,像是警告与诘问。
他不是三郎,是江承策。
可我瞧着他的面容,想起了那个满眼担心关切,抱着我去医馆的三郎。
他定定瞧着我,那目光沉得可怕:“你想去哪?”
我硬着头皮扑进他怀里。
他身子一僵。
“我害怕。”我闷声说,“我怕王爷把我送回天香楼。”
我在赌,赌他的一丝不忍。
最开始他宿在我院里时,我半夜做噩梦惊醒,见到的江承策总是醒着的。
他睡不好。
有一回鞭笞的伤口有些发炎,我发着烧,夜里迷迷糊糊真的把江承策当成了三郎,缩进了他怀里。
他就那样抱着我,沉沉睡去。
后来便每天都要抱着我睡。
拥抱,大抵能让他记起来一些我和他之间的温存吧。
江承策的手臂拥住了我,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
我赌对了。
可这个动作让我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三郎。
小时候被哥哥欺负了,偷偷哭的时候,三郎也是这样安慰我。
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我都好想他。
江承策把我从他怀里拉出来:“你哭什么?”
我看着他:“我好想你。”
他怔了一下:“你今天不是想逃走?”
“……王爷一直不让我出院子,也不来见我。我只有这个办法,想自己来见王爷。”
他似笑非笑:“为何不跟侍卫讲?”
“王爷和王妃正新婚燕尔,我身份低微,纵使提了,他们也不会为了我来惹王爷不快。”
我含着泪,巴巴地望着他。
这是我娘惯常对我爹使的招数,每回都让我爹放弃和我娘争论,直呼心疼死了。
只是不知道对江承策这样冷心冷肺的人能不能起到一丁点用。
他那双一贯冰凉的眼里隐约有了点笑意:
“你是我重金从天香楼买回来的,我便是要将你送回去,天香楼也不会肯退收下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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