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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我经历过江南的惨痛。
所以看那些文牍之中,许楚两党的累累罪行时,才更觉触目惊心。
我问赵沐章,我需要做什么。
赵沐章笑了。
“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让我宠你惯你,在必要时刻,和威远候虚与委蛇便好了。”
以往朝代,文臣武将天然不和,帝王们便趁机令其双方相互制约,哪派若是稍微冒尖,便敲打一番,双方互相掣肘,帝王宝座稳了,天下也太平了。
而本朝之所以会文臣武将站在一起……
赵沐章叹口气:“我那父皇,生性风流多情,奈何性格十分软弱。”
承恩侯和许丞相两人,他们早在先皇驾崩前五年便达成了同盟。先皇风流,皇子众多,其中不乏惊才绝艳的,可偏偏,承恩侯和许丞相选中了最不受宠,也最显木讷的赵沐章。
赵沐章说:“那时许翘和楚沛风两人手拉手赶走了欺凌我的兄长。我当时是真的喜欢许翘,也是真的将楚沛风当做生死之交的。”
许翘最后嫁给了赵沐章,可他知道,许翘真正喜欢的是楚沛风。
“但那又如何?”赵沐章笑了:“当我将许翘纳入宫中,许翘毁了和楚沛风的婚约之时,我便知道,他们之间坚不可破的联盟,已经有缺口了。”
“要想将缺口撬得更深,便要靠你了。”赵沐章说。
19
第二日,赵沐章封我为昭仪的事情便传开了。
文臣们果然不答应,许丞相倒是老神在在,站在列首一声不吭。
带头冲锋的是御史们。
他们把头磕得邦邦响,一口一个我是绝世妖妃,赵沐章受我迷惑,这一刻封我为昭仪,下一刻就要亡国。
奇怪的是,之前和文臣们共进退的武将,此时却一声不吭了。
一位御史大人直接点名赵姓将军,让他说一句话啊!
这位以“直肠子”著称,时常无意冒犯圣上的将军,竟然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人情世故。
一边挠着头,一边憨厚笑道:“这是圣上的家事,咱们管人妃子干什么?”
赵沐章上罢早朝,回来对我说:“你看,他们早就不满了。”
是的,天然的同盟也是天然的敌人。
赵沐章后宫妃嫔本就寥寥,得宠的更是只有许翘一个。而唯一的武将出身高位妃嫔,只有良妃一个。
良妃是熬资历熬成妃子,本就不太得赵沐章喜欢不说。
她家祖上三代都是孤臣,根本不属于武将阵营。
初时文臣武将之间的平衡未被打破,不过是因着皇后未立,大局未定。
但在许翘肚子里有了皇子之后,那些武将便已经坐不住了。
“所以”赵沐章顿了顿:“真正想将你送到皇宫中的,到底是承恩侯,还是威远候呢?他们送你进来,真正的目的到底是固宠,还是夺宠呢?”
赵沐章的手轻轻抚过我的下巴:“蓝枫,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吧。”
“你天姿国色,超过许翘很多。”
“哕。”我没忍住,吐了。
等擦了擦嘴角,再扭回来,就看见了赵沐章黑青的脸色。
20
许翘知道我被封昭仪的消息,比朝臣们还要迟。
她月份大了,也日渐懒怠,情绪却容易起伏极了。
知道我被封昭仪这日,她将我传唤到关雎宫,让我整整跪了半个时辰。
“楚沛风就是让你这般帮本宫固宠的?”她愤愤问我。
在她的设想中,我最好得宠,却又没有位份,能帮她拢住赵沐章的心,却又随她处置。
而我,早已经被赵沐章点拨。
许翘这一问,哪里是在警告我,不是在给我递话吗?
“许贵妃怎么不问问威远候,他送臣妾进来,真的是让臣妾帮贵妃固宠的吗?”
许翘怔了。
下一刻,她将桌案上的茶盏全部扫到了地上。
“不可能!楚沛风,楚沛风他……”
我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无非是,楚沛风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会如此对我。
枉我以为只是楚沛风对许翘痴心一片,所以为了许翘牺牲我。
却原来,许翘是知道楚沛风心意的。
他们真是,再般配不过。
当然,这不过是我心中想想。我断不会直接将这话说给她听。
于是我说:“许贵妃,你忘了凉亭里威远候问了你什么?我和威远候相处三载,你真的觉得,他心中还有你吗?”
“住嘴!”许翘厉喝。
偏是在此刻,一方砚台被许翘砸了过来。
“住手!”
是赵沐章的声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尽管我抬手拦了一拦,可那方砚台还是正中了我的额头。
“蓝枫!”赵沐章捂住我的头,却不想捂到了一手鲜血。
他一只手捂着我的额头,只能用另一只手将我竖抱着,在我耳侧道:“放心吧,接下来的,交给朕了。”
“贵妃不得出关雎宫,之后如何处置,且等蓝昭仪好点再说。”
我的头没什么大事。
白胡子老太医的头快垂到地里了:“昭仪娘娘的伤口不要沾水便好,不会留疤的。”
赵沐章松了一口气。
可老太医却大喘了一口气:“只是,昭仪娘娘有孕,可万万不能如此不小心了。”
赵沐章怔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挥手让太医下去了。
寝殿只剩我二人,赵沐章更是喜形于色。
“朕的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21
贵妃责罚昭仪,本是圣上的私事。
可当昭仪身怀有孕时,一切都变了。
朝堂又开始乌烟瘴气,国事还谈,但对于圣上私事的讨论明显变多了。
赵沐章罚了许翘禁足半年,许丞相终于忍不住了。
他往前一步:“许贵妃身怀龙种,圣上三思,看在龙种的份上,也请从轻处罚许贵妃啊。”
可他刚开口,许久不吭声的武将团队出来人了。
是楚沛风。
他铁青着脸:“禁足更有利于许贵妃修身养性,也能省得许贵妃出来,残害龙种。”
一句话,残害龙种的帽子就扣到许翘头上了。
“你是没看到,许丞相那老匹夫,当时就气得……”赵沐章绘声绘色地同我讲朝堂上的争端,他眉飞色舞,竟也带出几分少年意气来。
“啧。”我也笑了:“这谁能看出来,他们也曾是青梅竹马,稳固同盟啊。”
得知我怀孕之后,楚沛风坐不住了。
他向赵沐章递了帖子,说身为兄长,实在担心我,所以想来看看我。
“哼。”赵沐章拿着帖子在手心拍了拍:“兄长——”
但终究还是放楚沛风进宫了。
楚沛风进宫那日,赵沐章正好有事要处理,便没在蒹葭宫陪我。
他走到蒹葭殿前,先是同我请了安。便随意指了几个洒扫宫女:“你,你,你们近身伺候。”
又吩咐我身边几个贴身的宫女:“你们,先去忙吧。”
雅歌询问地看向我,见我点头,便离开了。
那几个洒扫宫女是楚沛风的人。
他没有本事在我贴身宫女中安人,但在洒扫宫女中安几个却是不难的。
故,等其他人走后,他只略微使个眼色,这几个洒扫宫女便关上门,外面等着了。
也是在关上门的这一刻,他快步走上前来。
看我额头上层层叠叠的纱布:“你……你受伤严重吗?”
看起来好情深啊。
看得我想吐了。
可我不能吐。我还得完成赵沐章交给我的任务。
于是我假作虚弱,又眼神幽怨:“我受伤严重又如何,你真正心悦的是谁我怎能不知?你难道还能为我讨回公道吗?”
楚沛风瞬间喜形于色。
不怪他。
我端午节之时,曾那般毫不留情地对他,他又自诩痴情种子,自然给他一两分好脸,他便支棱起来了。
“我真正心悦谁你怎能不知?你忘了那日怅惘亭,我是为谁吐血?”
楚沛风啊。
我忍不住笑了。可嘴角刚扯开,又觉得自己太过嘲讽,于是只好装作欣喜:“你,你总算看透了,把我送进宫中,你可曾后悔吗?”
楚沛风顿了一顿。
啊呸,我就知道。
他根本不后悔。
他爱这个,爱那个。可在权势面前,他为之吐血的爱,也不过不名一文罢了。
也不知道许翘是否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又是怎么回答的。
22
若我是刚被他辜负的我,这个问题,我一定要问到底的。
但此时的我,是身负密旨的我。
于是,我只好为他递台阶:“若我还是以前的我,定要问你愿不愿意带我远走高飞。”
“可是。”我垂了泪:“如今的我已经怀了圣上的孩子。兄长,你忘了我吧。”
我这一声“兄长”,楚沛风的身子便是一颤。
良久,他终于开口:“这个孩子要生下来的。”
“生下来,不用多久,你就是太后。”
“你说什么?”我惊恐出声。
“蓝枫,你想做太后吗?孩子生下来,你想教成什么样子就教成什么样子,他可以认我做父,我可以出入皇宫,便是你想要夫妻之名——”
楚沛风的话听得我一身冷汗。
吓得我急忙打断他:“你……你怎么这样说?皇上风华正茂,贵妃会更早临盆,怎么……怎么轮得到我的孩儿呢?”
楚沛风笑了:“翘儿?翘儿的孩子不会生下来的。”
“到时候你封她一个太妃。让她在宫中颐养天年便罢了。”
这话,轻轻松松便是一场权利交割。
楚沛风又安慰了我一会儿,只说前朝会有人替我撑腰,让我安心养胎,千万别胡思乱想便离开了。
那些洒扫宫女悄声退去。
半个时辰之后,赵沐章来了蒹葭宫。
“哈。”他忍不住笑了:“夺朕妻女,威远候打的好算盘。”
我憋了半天,也没有憋住。
这些人,每个人都至少八百个心眼。但无疑,赵沐章的心眼最多。
楚沛风大概不知道,他留了四个洒扫宫女。
他以为那四个洒扫宫女都是他的人,有她们把守殿门,不会有人发觉我与他的密谋。
可实际上,那四个洒扫宫女里,有一个是许翘的人,有两个是赵沐章的。
现在,赵沐章已经知道了楚沛风来我这里时的言行。
许翘那边应该也知道了。
23
赵沐章放松守卫,许翘一封密信送到了许府。
文臣武将团伙彻底炸了。
朝堂上,他们互相攻讦,私底下,他们互相使绊。
今日我搞你几个知府下马。
明日,你搞我几个小将革职。
赵沐章却当起了和事佬,偶尔奖赏一下这个,或者惩罚一下那个。
直到一天晚上,他抱着我到四更天。
然后轻声开口:“就剩下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只等看谁先站出来,是先拉承恩侯下马,还是先让许丞相告老。
文武大臣决战在许翘临盆的前一日。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朝堂上的争斗也不过是一时胜负。
真正决定了他们谁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的,是储君的位子,是太子的位子,是未来皇帝的位子。
更何况,赵沐章还放出话来,只待大皇子一出生,便立为国祚。
许翘临盆那一日,赵沐章派了层层守卫来看护我。
“朕会很忙。”他对我说:“枫儿,你看护好你自己。”
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是哪儿?
皇宫。
天下任人来去的地方是哪儿?
皇宫。
这一日,锦衣卫尽数出动,宫人们战战兢兢。
一夜过去,赵沐章搜出了三条地道,一个男婴,一个女婴。
——有人要混淆皇室血脉。
查!必须要查清楚!
24
此次彻查,闹得轰轰烈烈。
不像是江南灾害那次,赵沐章不过查个贪腐而已,文官武官官官相护,朝野上下呼天抢地。
此次,赵沐章查的,是谁混淆皇室血脉。
文臣说是承恩侯他们见不得龙子从许贵妃的肚子里出来,所以特意准备好了女婴,只等孩子一出生,便来一招狸猫换太子。
武将们说是许丞相想当国舅想疯了。怕许贵妃肚子里生出来的不是儿子,所以早早备好了男婴,只准备随时将那不知何处来的野种推为国祚。
谁也不想认此大罪。
谁都想把这罪名推到他人身上。
最后,两败俱伤。
承恩侯旗下大将大都被革职,将兵符交还。
承恩侯和威远候父子锒铛入狱,还是大长公主,威远候的母亲跪在赵沐章面前请求,才让两人免了皮肉之苦。
而许丞相。
人虽是丞相,但他的拥趸能散的早已经散了,死跟着他的,也大都锒铛入狱了。
事已至此,朝中大臣哪个看不清,这般种种,不过是赵沐章做的一个局罢了。
可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却再难收手了。
许翘生下了一个儿子,是赵沐章的第一个皇子。
但赵沐章却像是忘了之前说过的话似的。
朝堂之中也没有人再敢提起赵沐章说要立第一个皇子为太子的承诺了。
许丞相也不敢。
可赵沐章还是不安心。
“许丞相老谋深算,若朕顾念旧情,他会东山再起吗?”
我轻轻地趴在了他的胸口:“赵沐章,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吧。”
25
蓝昭仪小产了。
是个洒扫宫女害的。
圣上下了朝便直奔蓝昭仪的蒹葭宫,谁人都知道蓝昭仪深受圣上宠爱,即使她义兄义父锒铛入狱,圣上也丝毫未曾迁怒于她。
可见圣上对她的偏爱。
圣上发了怒,派了锦衣卫指挥使调查,最后证据确凿,是许丞相干的。
是许丞相见圣上久久不封许贵妃之子为长子,又怕蓝昭仪之子得圣上爱宠,便先下手为强了!
圣上大怒,将许丞相下入大狱,又将许贵妃贬为采女。
朝廷好一番纷纷扰扰。
可这纷纷扰扰还未过,又有大事发生了。
刚刚小产,身体未愈的蓝昭仪写了血书,跪在金龙殿外,求圣上做主。
血书上写着昔日江南的惨状。
写着承恩侯,许丞相党羽的贪虐!蓝昭仪竟然是当年江南大灾,北上逃荒的遗孤!
于是,朝野动荡……
那些过往的旧事与肮脏被尽数挖出,摊开了,晒干了,被摆在百姓们面前。
百姓们义愤填膺,骂承恩侯,骂许丞相,又夸当今圣上英明。
四年前的江南冤灵,终于昭雪。
赵沐章判了涉事首恶斩首,便连许翘和楚沛风也不例外。
“血债血偿,自古如此。”赵沐章说:“枫儿,你说,他们两位毕竟助朕登上皇位,朕这算鸟尽弓藏吗?”
“他们不是良弓。噬主不说,更会损伤万民。不将他们损毁,才是陛下的失责。”
26
许翘的孩子,赵沐章抱到了良妃那里。
那个英姿飒爽的将女,却在见到孩子的第一眼柔软了神情,轻声问赵沐章:“真的给臣妾养吗?”
赵沐章笑了:“真的。”
从良妃那里出来,赵沐章让我陪他走了很久,没有目的,就那么沿着长长的宫道走着。
他说:“你要是真的和朕有个孩子就好了。那样,朕就能无所顾忌地将你留在身边了。”
是的,我和赵沐章,从未有过孩子。
我的怀孕是假的,流产是假的。
我从南到北一路逃荒,于隆冬之际涉过接了冰凌的大江大河,染过让我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重病,受过足以致命的重伤。
我因不愿屈从于一同逃荒的头头,被他用匕首狠狠地捅了一刀。
至今肚子上还有疤痕留着。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圆上最后一环,所以特地撒的一个谎罢了。
我笑了:“赵沐章,你忘了,我是不能生的。”
他也笑:“所以,我绊不住你了。”
“可惜,若你没有见过如此筹谋的我,我或许会向你承诺。我愿为你散尽六宫,愿意自此以后独宠你一个。只要你愿意留在这深宫之中陪我。”
“若是你怀了我的孩子,即使你见过最阴暗的我,我也依旧能寄希望于你对骨肉有几分怜悯,顺便也怜悯怜悯我,从此留下来,陪我白头。”
“可蓝枫,这些都没有。”
“你见过最阴暗的我。你知道,我可以为了皇位筹谋些什么,为了国家百姓筹谋些什么。”
“你知道你永远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那个。”
“若是那个孩子康健,我定会守着你,此生只你一个。”
“可若那孩子出了什么问题,我便会遴选秀女,便会生很多皇子。”
“江山,不容动荡的。”
“蓝枫,你走吧,去江南吧。”
27
我离开皇宫那日,皇宫敲响了丧钟。
他们说,是皇后死了。
那个皇上的挚爱,蓝昭仪,因为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所以也跟着去了。
圣上念念不忘,所以便将蓝昭仪封为了皇后。
皇上的后宫之中终于有了皇后。可惜,这皇后已经死了。
我离开京城那日,江南大灾首恶被斩首。
阿婆问我:“要去看看吗?”
我犹豫许久:“不去了。”
……
我给赵沐章留了一封信:
赵沐章,我去江南了。
你说江南现在已经如灾前一般,你说得对,我应该去看看的。
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吧。
我的名字是楚沛风起的,其实,我不叫蓝枫。
我的名字其实很俗。
人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爹娘给我起的名字,叫春枝。
你念这首诗,就想起我的名字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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