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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一章 免费

心上人让我嫁给皇帝,替他的白月光争宠。

“蓝枫。”送我进宫前,楚沛风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我笑了。

楚沛风,你只信得过我,是因为知道我死心塌地地爱你吧。

可若有一天,我不爱你了。

你又如何应对呢?

1

楚沛风的白月光许翘许贵妃怀了龙胎,又值大选,生怕宫内进了新人,夺了她的宠爱。

于是,想要楚沛风送一个女孩子进宫,替她固宠。

楚沛风寻了又寻,寻不到合心意的人选。

最后,竟然求到了我的面前。

“蓝枫,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

也对,长得如我这般姿色,又对楚沛风死心塌地的,又有几个呢?

我对楚沛风如此死心塌地,是因为楚沛风对我有救命之恩。

彼时,我们一路北上逃荒,终于逃到京城北郊。

而楚沛风,奉皇命解决灾民之乱。

我便是在濒死之际,遇见了楚沛风。

王孙公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给她看看,应该能活。”

楚沛风本意只是将我救活,但他却在看到我真容的第一时间,怔住了。

他将我带回了威远侯府,让我在侯府养伤。

但伤好了之后,我几次向楚沛风请辞,他却几次都拦着我。

他对我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龌龊心思,但又不许我离开威远侯府。

于是,我和他朝夕相处。

心悦于他,也是迟早的事。

我不是不知道,他有一个心上人许翘。

也不是不知道他,许翘,还有当今圣上三人的情感纠葛。

只是,斯人已嫁。

是我自不量力,以为我对他足够好,他就会看看我,喜欢我。

3

我是不愿意入宫的。

我不像许翘,是丞相之女,也不像其他妃子一般,家中有掌权的长辈。

我不过一个寄住在威远侯府的孤女。

若是入宫,不得圣上宠爱,便只有老死。

更何况,我已心有所属。

“你说的,只等入了秋便娶我。”我对楚沛风说。

然而,楚沛风只是闭了闭眼:“蓝枫,你说我救你一命,你会衔草结环以报的。”

对,我是欠楚沛风一命。

便是为他肝脑涂地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还把逃荒途中照顾了我十来天的阿婆带到我的面前。

“蓝枫,你不是一直在找这个阿婆吗?我帮你找到了。你心甘情愿入宫,我便保她衣食无忧,颐养天年,好吗?”

所以,我背着小包袱入了宫。

入宫这天,是楚沛风身旁的大丫鬟春柳来送我。

“侯爷也不容易的。”在将我交给太监之前,春柳跟我说:“蓝姑娘,你莫怨怪他。”

“我不会怨怪他的。”我说。

只是,我也不会再心悦于他了。

4

我入储秀宫当天,许贵妃便来看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许翘。

当年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曾引得楚沛风和圣上为她大打出手的多情女子。

许翘生得貌美,如今怀了孩子,脸上未施脂粉,可那雪肤花貌,在宝钗金簪中也毫不逊色。

她挥挥手,让随身的嬷嬷搀扶起了半跪的我。

听到我的名字,她恍惚了片刻。

“蓝枫……我喜兰爱枫,沛风哥哥,他有心了……”

许翘不过是来看我一眼,便走了。

但这一眼,无疑是为我撑了腰。同批的秀女都知道我这个威远侯的“义妹”竟和贵妃有旧,纷纷上来同我套近乎。

可我的心思都在刚刚许贵妃的话上了。

“蓝枫”这个名字,是楚沛风给我起的。

当时,他只说我这个名字中有一字与他同音,有了新的名字,过往的苦痛便再也与我无关了。

却原来,连我的名字也是因她而起的。

痴男怨女,不过如是。

5

大选当日,因为当今圣上并未立后,许贵妃陪侍在侧。

许翘更是在圣上欲封我为采女的时候,打断了他:“蓝枫是威远候义妹,不若封个宝林吧。”

圣上竟未生气,甚至又将我的位份提了一阶:“直接封为蓝才人,住你偏殿。朕记得你喜枫爱兰。”

圣上对许贵妃的偏爱,可见一斑。

我不懂他们这些人的心思。

不懂为何她明明盛宠,楚沛风还要送我进来固宠。

不懂为何明明高位份是她替我要的,可圣上给了,她却不高兴了。

“如此姿色,难怪他会喜欢。”

“他”指的是皇上还是楚沛风,我并不清楚。

但她定是多虑了。

楚沛风不喜欢我,若是喜欢的话,不会为了她把我送进宫。

圣上也不喜欢我。

我被封为才人后住在关雎宫偏殿,他日日来关雎宫陪许贵妃,却未曾捎带看我一眼。

6

圣上第一次临幸我,还是许贵妃力荐。

一夜过去,得了个“倒是乖巧”的评价。

许贵妃想要我得盛宠,却又担心我得盛宠。

听了圣上的话,才露出笑意来:“后宫妃嫔,本就应顺应圣意。”

能得到圣上的稍许宠爱,是有一次圣上召幸。

我被送往金龙殿。

被圣上抱在怀里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打开的奏折。

只是一眼,那上面的字便夺去了我的心神。

圣上察觉出我的异样,一只手紧紧捏住了我的腰:“蓝才人识字?”

许贵妃曾经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正想否认。

赵沐章却又开了口:“蓝枫,你是江南人士?”

进宫前,楚沛风曾叮嘱过我。他说圣上赵沐章不是一般人。

他本是宫女之子,不得先皇喜欢。一路谨小慎微,察言观色,才坐到了皇位上。

“当今圣上赵沐章,天生多疑,心思诡谲。这样的人,不费力气便能将你看得通透,你的心思莫要对他隐瞒。”他沉默了一下:“皇家人,生性凉薄,你也莫要爱上他。”

我当时听了话,心思却全然放在他的后半句上。

心道:圣上心思再凉薄,却也不会如你这般爱恨无常。

7

可如今,赵沐章这张俊朗的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双眼却如数九寒潭。

我忽然就磕绊了,结结巴巴说道:“臣妾祖籍江南,父亲本是乡绅,家中有余裕,臣妾便跟着夫子学了几本书……后来,后来……”

后来江南大洪大旱,瘟疫肆虐,家中只逃出我一个,孤苦伶仃,一路北上,几次险死。

是楚沛风救了我。

我陷在回忆之中,赵沐章却缓和了神色:“原是那场江南水灾的遗孤……威远候,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自此之后,赵沐章对我和颜悦色了些许。

许贵妃待我却不如往常亲近了。

我本不愿和许贵妃亲近的。

无他,许贵妃拉我谈天,所谈不过是楚沛风。

我虽已打算不再心悦于他,可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时,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倒是圣上,这些日子以来,去看望完许贵妃之后,便常常连偏殿看我。

还喜欢问些奇奇怪怪的话。

譬如我怎样看许贵妃,又譬如我以前在威远侯府的生活。

问来问去,他知道了些什么我不甚清楚。倒是我惊异发觉,他并不如宫人所见般的心悦于许贵妃。

而后,又惊觉自己大惊小怪:楚沛风已经警告过我,说皇家心性凉薄。

更何况,赵沐章和楚沛风是旧友。

楚沛风能让我误以为他心悦于我。

赵沐章能让天下人误以为他心悦于许翘,

再正常不过。

8

宫中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明明觉得柳枝才发了嫩芽,可转眼便到了端午佳节。

端午是大节,赵沐章忽来兴致,欲君臣同庆,共赏龙舟。

他的后宫本就人数寥寥,此次端午宴,更是只带了几位嫔妃。

群臣宴席之上,许翘身为贵妃,照旧坐在赵沐章右侧。

而我,竟破例越过了良妃,坐在了赵沐章的左侧。

群臣入席比圣上要早,我一眼便在一众官员中看到了楚沛风的脸。

他是超品侯爵,身份显贵,站在一众大臣的最前面。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看过来,悠悠地落在了许翘的脸上。

对了。楚沛风心悦许贵妃,自然挂念于她。

但他应该是放心了的,我心想。

许翘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因怀子之故,身上略显丰腴,却又别添一番风情,双颊红润,美目流盼,一眼便能看出来她过得不错。

而我,随侍在赵沐章身侧。他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来,我为许贵妃固宠已有小成,即使她身怀有孕,也不会有妃嫔越过了她去。

可为何,楚沛风在看到我那一刻苍白了脸?

9

不过,不管他是如何情态,都与我无关了。

我虽从未心悦于圣上。却也不敢以嫔妃之身,惦念楚沛风这个权臣。

席上,赵沐章的兴致很是高昂。

许翘的笑颜也比往常多了些许。她入宫后就和家人见得少了。此次端午宴,丞相携了丞相夫人前来。

而赵沐章更是体贴,见她频频看向丞相的座次,便允了她宴后不必相随,好好和丞相夫人聊上一聊,一解思亲。

贵妃不能饮酒,陪赵沐章饮诸位大臣贺酒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楚沛风起身敬酒的时候,我已经喝得半醉。

意识不清时,便顾不得尊卑,整个人如同柳枝一般,半倚在了赵沐章的身上。

应是没有站稳,身子往前一倾——

赵沐章的手便下意识握住了我的腰。

他另一只手拿了酒杯,只好横过胳膊来拦我。香醇的美酒洒了一地……

“啪嗒”一声。

楚沛风那里传来声响。

原是他刚刚抬起的酒杯砸到了地上。

……

我小心觑视。

楚沛风,许翘,赵沐章……他们三个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楚沛风半跪下去:“是臣失仪。”

这次,赵沐章眯眼看他,久久不曾喊他平身。

10

相比于午宴,之后的赛龙舟则要热闹得多。

文臣勋贵,侍卫近兵马,甚至是宫中的太监,都各凑了一队,在这御河上划船。

“蓝才人,你觉得哪队会赢?”

场下,几条龙舟战得激烈,场上,赵沐章忽然开口。

而我忽然被点名,加之河畔的水汽吹来,迷蒙的醉意马上就去了大半。

只好小心翼翼道:“世人皆知,圣上身边的锦衣卫,皆是精兵良将。”

我很少拍赵沐章的龙屁,这次果不其然,龙屁拍到了龙腿上……

赵沐章嗤笑了一声:“要朕看,赢的是威远候。”

是的,楚沛风也参加了这次赛龙舟,且作为一条龙舟的船首。

他坐在最前方,负责节奏和方向。他的身后是五城兵马司的精英们,随着他的号子,他们的手摆得像要飞起来。而他的龙舟,早就远远甩开了其他的龙舟,像一只离弦的箭。

“这般情境,你也认定是锦衣卫赢?”赵沐章笑着问我。

“自然是锦衣卫赢。”

赵沐章轻笑出声,不置可否。

果然,在离终点尚有二十来米之时,赵沐章的龙舟不知怎地,忽然失了方向。

众人手忙脚乱,可那龙舟却只在河道中央打转。倒是锦衣卫那条龙舟,在锦衣卫指挥使的指挥下,后来居上,又一路高歌猛进,最先到达了终点。

“你赢了。”赵沐章说,他手中的果子往案上一扔:“也算是认理不认亲,朕到时候有赏。”

我心中一激灵。

楚沛风和我是义兄妹,说亲不亲……

我实在判断不出来,赵沐章这话是否一语双关。

“你那义兄,还是这般谨慎。”

楚沛风下船的时候,赵沐章替我扶了扶发簪:“贵妃去和丞相夫人谈天了,你也不必时刻陪着我,难得出来,去松快一二吧。”

11

我哪里敢松快?

端午佳节,臣子命妇聚集于此。我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却也知道,人越是多,便越容易出事。

但赵沐章已明确说了不用我相陪,我若执意陪在他身边,只怕会招他厌烦。

人群聚集处我是不想去的,这些贵女命妇我不认识不说,单论我嫔妃的身份,若硬凑到她们身边,只会惹人不自在。

所以,我只好往偏僻的地方去。

好容易找了一处凉亭,景色清致却少有人前来。

却好巧不巧,遇到了熟人。

熟人正是楚沛风和许翘。

两人正在凉亭里谈天。我差点便打扰到他们,好在灵机一动,钻到了扶疏的草木之中。

离凉亭不近不远,他们发现不了我,我也能听得清他们的话音。

楚沛风道:“翘儿,你过得可好?”

许翘脸上染上了绯色,语气却有两分幽怨:“我如何不好?如今,我是贵妃之尊,又得孕龙子……”

楚沛风又问:“那蓝枫她过得如何?”

奇怪,楚沛风好端端地问我作甚?是检查我替许翘固宠是否尽职尽责吗?

我若不尽职尽责他又如何?莫非要苛待阿婆?

他这话一出口,许翘脸上的绯色便尽去了。

“她如今正得盛宠,新进的秀女之中,风头无两。”

楚沛风没有注意到许翘的脸色,继续问道:“那她在宫中是否适应,有没有人欺负……”

听到这里,我便忍不住笑了。

楚沛风这是在干什么?

关心我?挂念我?

可明明将我送进宫中的便是他啊。

但我没有笑出声,他们俩一个朝中重臣,一个本应在和母亲叙旧的嫔妃,此时凑在这里,本就于理不合。

若我站出来,三人尴尬不说,怕他们两人要觉得我撞破了他们的奸情,为难于我。

可偏偏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

我欲安安静静待在扶疏的草木之中,只等这二人谈罢远去。

可我的侍女却一边喊着我,一边找了过来。

许翘脸色一变,从亭子另一侧悄悄走了。

而楚沛风,则等许翘远去之后,才叫住了我的侍女雅歌:“怎么找蓝才人找到这里来了?”

雅歌还是涉世不深,一句话便将我卖了个明明白白:“奴婢刚刚看到蓝才人往这个方向来了,故此特来寻找,怕此处人迹罕至,蓝才人或有危险。”

楚沛风又笑了:“去吧,本候一直在这里,没有看到有人过来。”

雅歌应了一声,便走远了。

可我的心却提了起来。

三年相处,我对楚沛风再了解不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便是在骗人了。

所以,雅歌一走,他便围着凉亭走了一圈,又细细地看了看。

“蓝枫,出来吧,我看到你的裙子了。”

12

我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下裳。

与周遭浓绿的墨色有些格格不入。更何况花木扶疏,为我做不了多少遮挡。

刚刚楚沛风和许翘只顾着谈话,无暇分心便罢。

经过雅歌的提醒,想要发现我,再简单不过。

故此,我也不做无谓挣扎。

而是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

我和楚沛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不过短短三月,当日的撕心裂肺,爱意深浓却好像全然消失了一般。

真神奇。我心中感叹着,一边对他行了个礼:“侯爷,好久不见。我本无意撞到侯爷和贵妃的谈话,好在我及时闭眼捂耳,二位谈话的内容,我却是没有听清的。”

我以为我这样说,楚沛风会满意。

再不济,他也至少不会刻意刁难我。

却没有想到,楚沛风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变了脸。

“蓝枫,你是不是……喜欢上了皇上?”

?这话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他为何不信任我。进宫前,他曾叮嘱我无数次,说皇上心思诡谲,皇家无情,这些话,我始终不曾忘记。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

半晌,自嘲地笑了:“你没有喜欢上他。可……你也不再心悦于我了。”

我心中更奇怪了。

要不然呢?

他痴痴等着许翘,为许翘不惜送我入宫。

我也应该和他一样,痴痴等着他,为了他对抗皇上?

不。

我经历过人生艰难,知道活着不易。

我如今的每时每刻,都是从老天手里偷来的。

我决不允许我自己,将自己的心事,年岁,浪费在一个负我的人身上。

这些浅而易见的道理,楚沛风是不懂的。

所以,他只能痴痴问我:“枫儿,你怎么就不心悦我了呢?你还喜欢我,好不好?”

“不好。”我回他:“侯爷是我的义兄,是我的娘家人。没有妹妹喜欢哥哥的道理。” 

我的话恶毒吗? 

我的话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啊。 

可为什么,他要用如此绝望的眼神看我? 

但我无暇研究他的心情。 

我可不是许贵妃,就算被人抓到和他在一起谈天,也有一个权势滔天的父亲撑着。 

相比于他和许贵妃,我才更要和他避嫌。 

于是,趁着他愣怔的工夫,我匆匆道了一句:“你若看往日的情分,就不要把我今日在场的事情告诉许贵妃。” 

便只这匆匆一句,就提着裙子跑了。 

13

赵沐章见我发丝微乱,给我扶了扶发簪,还从我头上摘下一片叶子来:“疯哪儿去了?头发这么乱。”

许翘不知何时回来的,早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见赵沐章为我扶簪,她也不经意般看过来,和赵沐章一起等我的答案。

我虚虚坐在椅子上,顺手接过了雅歌递来的手帕:“除了皇上和几位姐姐们外,臣妾不识得几个人,又实在无聊,便找了一处花丛,睡着了。”

“是吗?”许翘半信半疑。

赵沐章似笑非笑。

而我剩下的时间里则只埋头吃酥酪,不发一言。

14

没想到我刚回偏殿,就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赵沐章身边的秉笔太监拿着明黄的圣旨前来,脸上带着笑容,还未跨进殿门,便已经开始喊:

“哎呀才人娘娘,好事情好事情,快点接旨吧!”

赵沐章从东郊回来之后,径自回了金龙殿。

我本以为也是累了,早早回去休息了。却没想到,他回金龙殿是拟旨去了。

听了圣旨,若我不是本人,怕都会以为当今圣上是被什么妖妃给蛊惑了。

圣旨里,赵沐章封我为昭仪。

从五品才人到二品昭仪,我无子无功,自开国以来,还未有后宫女子如我这般擢升。

这消息传出去,怕是明天便有御史指着赵沐章的鼻子,骂他昏庸。

要知道,宫中比我位份高的也只有两个。

一个许贵妃,一个良妃。

许翘身世尊贵自不必说。而良妃,父兄都是朝中大将,世代孤臣,更何况,赵沐章潜龙之时,她便追随在侧,更有从龙之功……

我却是何德何能?

秉笔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交到我的手中:“蓝昭仪,圣上赐居蒹葭宫,意思是,您不若此刻便迁居,于贵妃于您,两相便宜。”

对了,成了昭仪,便是一宫主位,住在关雎宫不再合适。

但即使不合适,也可以挑个好日子迁居,哪有连夜搬的?

我心中嘀咕。

奈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不敢推却昭仪的位份。

也不敢违抗迁居的旨意。

15

说是迁居,但我也不过收拾了收拾急用的细软,便往蒹葭宫而去。

至于那些装饰摆件,等雅歌哪日空了,再去拿过来便是。

今日端午宴本就累人,回来又这般折腾,我早已疲惫不堪,只让人大致收拾收拾便准备睡去。

却不曾,将将散发卸妆,赵沐章过来了。

我本已习惯了在他面前收敛神色,今日却不知为何露出两分不情愿来。

却又偏偏,被他眼尖地看到了。

“放心,今日朕也累了。不用你侍寝。”他说。

可却随意从我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斜倚在引枕上,不肯走了。

随身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倒是识相,早早便退下去。

我想要早点歇下,却碍于赵沐章占了我的床,进退不得。

“怎么了?不是在金龙殿,便不知怎么上榻了?”

赵沐章掀了两页书,便再看不下去了,又觉得我碍眼,将书一合:“愣什么?熄灯,上榻,早些歇着!”

我听了他的话,如蒙大赦,颠颠吹熄烛火,便抹黑往床上爬去。

“啧”他不耐烦了:“往哪儿摸?”

“臣妾该死臣妾该死。”我一边喊着一边往空处爬。

“嗤——”他又笑了。

这是不追究的意思,我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里侧。白日里实在是太累了,我的头一挨着枕头,眼皮便沉沉合上了。

“蓝枫,你是如何和威远候认识的?”他忽然问我。

我一个机灵,便又醒过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为何会忽然在床笫之间问我和楚沛风的相识。

于是只好将话语斟酌了斟酌,一字一句将我和楚沛风的相遇讲给赵沐章听。

而我和楚沛风的相遇,本就清清白白,无可指摘。

“原是如此。”赵沐章沉吟,又问我:“你可知威远候除却心心念念许贵妃之外,还心悦于你?”

我:“啊?”

不是惊讶楚沛风心悦于我的事。

毕竟他今日下午那副鬼样子,我便是个木头脑袋,也能猜出一二来。

更何况,我和楚沛风相处三年,就算在他心中比不过许翘,也能得他两分爱意。

我是惊讶于楚沛风今日才表现古怪。

而赵沐章,却早早看出了端倪。

“那蓝昭仪呢?”赵沐章问我:“蓝昭仪如今对威远候是何意?”

16

我对楚沛风是何意?

我对楚沛风,曾爱意昭昭。

早在他救下我的那一刻。我便将他当做天神再世,芳心暗许。

后来,三载相处,他几次对我欲言又止。

我也一见他,便满心欢喜。

我不知旁人被辜负会是如何作态。只就我而言,爱他的心是一团炽火,他说入秋便娶我之时,那团炽火快将我都烧着了。

可他说想让我入宫替许翘争宠,便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我的心头。

熊熊烈火灭了半数。

他又用救命之恩和阿婆的性命来威胁我。

剩下的半数,便又灭了。

及至我见到许翘,亲耳听到她感叹,说楚沐风对她如何珍重。

珍重到为我取名,取的也都是许翘的所爱之物。

我的心便凉了个透,连点温气儿都没有了。

而如今,赵沐章问我对楚沛风是何意。

我对楚沛风是何意呢?

想来想去,只能答一句:爱过,却悔不当初。

当然,这话只是我心中想想。

若真是这样答了赵沐章……

我可不是许翘。

怕他是会气到派大臣去江南挖了我爹娘的墓,重新诛一遍我的九族。

所以,我恭敬爬下床,又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威远候是臣妾的兄长,臣妾对威远候无意。”

赵沐章笑了,在一片漆黑中摸上我的手腕。

“怕什么,朕信你对他无意。”

“可他也配不上当你的义兄。”

“你如今也不过十六,算算时间,北上逃荒时还小,所以有些许事情不清楚。”他的另一只手在敲击床沿。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江南啊,富饶之地,就算洪灾一年,旱灾一年,也远远不应到当年的凄惨程度。”

我的心也随着他的敲击声而一寸寸绷紧,情不自禁跟着他的话而沉浸在过往的惨状里。

我来京城三年有余,加上一路北上用的时间,离开江南已经整整四年。

可四年过去,我却从不曾忘却,不曾忘却饿殍遍野,苍狗枯骨,百姓易子而食。

不曾忘却我踉踉跄跄离开李府,路上却遇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灾民。

他比我还要瘦弱,仿佛一推就倒,可看到我时,却还是流着口水祈求道。

“姑娘,便让我尝一口吧,一口就可以。”

而他的身后,是无数早早陈列在街道上,无人收敛的横尸。

后来,我们这些江南荒民一路北上,城城城门扣遍,城城城门不开。

那是我的噩梦吗?不,那是所有江南百姓的噩梦。

那是整个国家的噩梦。

对,赵沐章说得对。江南富庶,就算洪灾一年,旱灾一年,又怎至于到当年的凄惨程度?

江南年年纳贡最多,朝廷也屡发邸报说要赈灾,赈灾银哪儿去了?

江南有粮仓十所,号称贮藏了足够江南百姓吃用整整五年的粮食。

那些粮食哪儿去了?

“蓝枫,蓝枫。”赵沐章抱住了我:“是朕,是朕对你们不起……”

赵沐章的声音低沉,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把所思所想尽数喊了出来。赵沐章抱着我,我的眼泪也早已把他的袖口沾湿。

他叹气:“是朕,对天下黎明不起。”

17

楚沛风说赵沐章心思诡谲,果真如是。

他先是闲话家常,与我谈起楚沛风,令我心惊心虚。又是说到江南,引我回忆。

一点点地击溃我的心房,诱我嚎啕大哭。

最后,在我冷静下来之后,才终于徐徐揭露他的本意。

赵沐章说,江南洪灾初端之时,他刚刚登基。

新帝践祚,江南便有大灾,那一阵子,他也不好过。

他皇位的得来本就有争议。

所以,他只能尽量做他能做的事。

罪己诏一封又一封地发,天地一次又一次地祭。

八百里加急下令江南粮仓放粮。

自己节衣缩食将私库里的钱财尽数往江南送去。

可粮放了,却不知道群臣将粮放到了何处。

钱财发了,可押送钱财的官兵在官道上便被“劫”了,那些银钱,也没了踪迹。

“朕查遍朝野,终于查到了一个贪蠡。那贪官不过是个小喽啰,只要朕抓住他不放,便能抓住他背后真正的靠山,抓住那个为他偷天换日的东西!”赵沐章越说越激昂,攥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可是!可是!”

可是,他要查的时候,却遇到了阻碍。

满朝文武都是他的阻碍。

文臣以许丞相为首,武将则有承恩侯执牛耳。

“这两人,许丞相的千金名叫许翘,是朕年少时心尖尖的姑娘。而承恩侯之子名楚沛风,是朕生死过命的兄弟。这两人皆是朕的青梅竹马,他们的亲族曾不遗余力助朕登上皇位。”

“也是他们,他们底下的人。贪了赈银,挪了贮粮,中饱私囊,令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的心一沉。

赵沐章却乘胜追击:“倒是楚沛风,那日听朕说了承恩侯的所作所为,心有愧疚,便主动请缨整顿灾民,也无意之间救了你。”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了。

也对,赵沐章的目的达到了。

他想让我看清楚沛风的真面目。他怕我因对楚沛风的爱意冲昏了头脑,所以撕开所有残忍的真相,让我一点点看清楚。

但,为什么是我?

我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为此事震惊,应该为楚沛风的从不无辜,以及他父亲的所作所为而寒心吗?

可赵沐章的锥心之痛,江南的饿殍遍野,让我觉得我不应只看楚沛风,让我觉得楚沛风不配我寒心。

我更不应该沉溺于对楚沛风一人的恨里。

那我应该做什么,赵沐章又为何将他的所思所想尽数告诉我呢?

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进宫来,是为许翘固宠的。

他就不怕我转头将他的想法告诉楚沛风?

见我久久不发一言,赵沐章以为我不愿相信。

“你若不信,朕这里有当年查出的证据……”

“为什么是我?”我轻声问。

“什么?”他没有听清。

我只能重复一遍:“臣妾说,为什么圣上要选择臣妾,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都说与臣妾听……”

赵沐章没有回应我。

回应我的,是亮起的烛光。

赵沐章不知何时从床上爬了下来,轻手轻脚地绕过我,然后点起了放在床头的烛火。

烛火映在了他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亮的是烛火,也是他跃跃欲试的眼神。

“因为朕想试试。”

他像个赌徒:“蓝枫,你是威远候的人,但也是江南万万个无辜子民中的一个。你是承恩侯与丞相联盟中不可少的,用来稳固朕对许贵妃喜爱的工具。却也是朕击溃朝中党羽的最关键的一环。”

“蓝枫,当初朕刚刚登基,那般势弱,朝臣咄咄逼人,逼朕不再追究。朕思及江南大灾未平,不忍天下震荡,只能无奈放弃整顿朝野。”

“江南灾事已平,可天下怎会再无灾祸?到时灾事再起,贪蠡不除,党羽不破,昔日江南之祸,便是他日天下之祸!”

“如今朕已登基四年有余,天下安稳,你愿与朕一起,破除这些后患吗?”

18

我想,我错了。

赵沐章不是像赌徒,他就是赌徒。

而我,也准备孤注一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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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3 23:34: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