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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我叹了口气,瞧着容嘉半点没动的课业说:“你要再不写完,少师可就又要生气了。”
容嘉听了却没有多少害怕,她小声说道:“今日便是少师最后一次给我们上课了,父皇给他安排了官职,他忙于政务,恐怕顾不上。”
她说着脸上带着即将解脱的窃喜,我闻言也松了一口气,谁知她下一秒便是:“阿芙,这事解决了,咱们便可以又去青楼看看了,她们唱歌跳舞可比宫里的好多了。”
我的错。
我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容嘉这个笨蛋身上。
曾经没有上课这一回事时,为了怕我独身进去被人发现,就扯来了容嘉,两人女扮男装也好说一些,却没想到今日给了我重重一击。
我低着头,感受着沈朗落在我头顶的目光,身正影子斜地回答道:“不去了,经过少师的教导,我的心中现在只有大义。”
沈朗迟迟没收回目光,容嘉闻言有些语塞,半晌评价道:“江迎芙,你现在已经是在我面前都要演了吗?”
我只恨不得当年进宫时,没让容嘉继续当哑巴。
沈朗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在皇上给他户部侍郎的职位后,他第二天便从宫里请来了圣旨为我跟他赐婚。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一,他这是准备把我带回去杀啊!
二,这是准备当着我的面在外养个女人?
偏偏我姑姑跟姑父对他甚是满意。
沈朗出身寒门,是靠着自己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无论是为人处事亦或者是文笔策论,皇上跟姑父都是赞不绝口,如若不然,也不会请他去给容嘉当少师了。
姑姑更是落了泪,瞧我的眼神里满是欣慰:“沈朗眼光极好,我们阿芙才不是外面说的那样。”
因着我和容嘉的名声,已经十六岁的我和她,没什么好人家敢来娶回去,上门提亲的姑姑跟姑父又看不上,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姑姑牵着我的手,泪眼婆娑,“接你来时,你明明十四了,那手啊却没我一半大,我看着心疼,又更觉得对不起姐姐,便想着要好好把你教养长大,沈朗是个好儿郎,是与你在宫里相处后才跟皇上求的旨意,我便更放心了。”
我抿了抿嘴,心一横答应了下来。
他要杀我我让他杀不成不就好了吗?
我不爱他管他养谁!
这样想着,心里也痛快了许多。
但场面话的警告跟排场是要有的。
我眯着眼瞧着沈朗,他淡淡扫过来,我就没忍住怂了几分。
但输人不输阵,我抿着嘴说道:“沈大人,我姑姑姑父如何疼我你也看在眼里,若是我嫁去沈家出了事,你也没好果子吃!”
沈朗没回话,我皱了眉,这人怎么给了台阶也不下来?
“那日的事,我说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讲,您也大可放心。”
沈朗手指摩挲,像是才听明白一样轻笑了一声。
他抬脚向我走来,在离我半步的地方停下。
“但我那日也提醒过你了,秘密只有一种人能保守。”
沈朗说着抬手取下掉落在我头发上的小花,却没注意到带着我的一根发丝。
“嘶。”有点疼。
沈朗叹了口气,“抱歉。”
我揉了揉脑袋,看向沈朗。
他淡笑着说道:“那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嫁给他,不管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了不让姑姑姑父多操心,自然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坏了他的名声。
这确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与沈朗的婚事刚定下,我爹跟我继母便回京了。
姑姑瞧着我继母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挡在大门前,对我爹说:“若是让她一起,你也不用进来了!”
我爹一脸为难,“你怎能如此!若不是听说阿芙还活着,我与她母亲也不会如此着急,当年阿芙走失,我们找了她许久,家里更是人心惶惶,你们既早就把阿芙救了下来,为何不派人通知我们?”
姑姑冷笑一声,“走失?江海,你能当上大将军,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种拙劣的借口你也相信?”
她说着瞥了一眼我继母,才继续说道:“再者,阿芙到我面前时,瘦弱的如同七八岁的样子,你身为她的亲生父亲,我凭什么还要通知你?”
我爹被她说的脸色有些难看,眼神落在我继母身上带着斥责。
姑姑不愿见他们,“圣上亲自给阿芙赐下了婚事,她如今忙着绣嫁衣,没时间见你们!”
语毕,她便叫人关上了门。
我爹跟继母吃了个闭门羹,又毫无办法的回了江宅,姑姑还气不过,跟姑父说:“我真恨不得去江家把姐姐的牌位拿回来!”
姑姑性子率真,外祖母早逝,是我娘带着她长大,两姐妹的感情非同一般。
我闻言低着头扯出一个笑来。
自然是要拿回来的。
我正愁找不到继母的麻烦时,她的一对儿女却自动送上了门来。
江茉带着一股子傲气,总觉得自己同京城的娇弱贵女不同,自己飒爽豪迈,瞧见我时连一声姐姐也不喊,“江迎芙!你明明好好的为何不派人告知爹爹与娘亲?你可知他们有多担心你吗?”
?
我有些不解。
王婆带着我们进京城时,可没作遮掩,他们若是真心找我,不会没有踪迹,毕竟我姑姑远在京城都能找到我。
江城的语气里更是散发着我的不懂事,“阿芙,你太任性了些。”
我低眉顺眼地听着,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
江茉是个心急的人,当场上前便要拉着我的胳膊往外走,“那日我娘都因为你气病了,你今日得回去见见他们才行。”
“啪!”
容嘉一掌拍开她的手,江茉捂住手站到了江城身旁,江城皱着眉面露不悦。
江茉气的大喊:“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随便打人!你们京城女子不是最懂规矩吗?”
容嘉没理她,瞧着我问:“江迎芙,你是哑巴不懂得还嘴吗?”
我泫然欲泣,抿着嘴却又摇了摇头。
江茉冷哼一声,“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容嘉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让你说话了嘛?”
江茉气的拿手指着她,“你!你!……”
江城挡在她面前,也有了怒气:“姑娘,动手不太合适吧?”|
容嘉没理他们,对空气中喊了一句:“出来把他们两个给我赶走。”
一直在附近的暗卫便突然出现了,拉着江城跟江茉便往外走,江茉遭受奇耻大辱,破口大骂,外面便又传来被打耳光的声音。
容嘉的目光再次回到我身上时,我已经在看窗户外两人狼狈的模样了。
她翻了个白眼,“江迎芙,你演点儿好的吧你。”
我冲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赶忙给她夹了喜欢吃的菜。
容嘉的气便消了。
“所以你就任由他们在你头上撒气?”
我摇了摇头,看着窗外,语气幽幽。
“欲让人毁灭,必定要先让人疯狂。”
只有他们现在闹得越凶,到时候被打脸才会越疼。
那天以后,我与江家的风言风语便在京城里传播了起来。
但因为我爹跟我继母回京的第一场戏再加上江家兄妹俩那日被容嘉打了,所以风向大多是偏向他们,指责我是不孝女,又赶上快要出嫁的时机,更是成了热议的话题。
怀伯侯府的宴会上,我瞧着这些人的目光便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大多都是来看我笑话的。
继母被江茉搀扶着,脸色苍白,还挂着泪,虚弱地说:“阿芙,幸好你没事,这些年来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闭上眼都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如今你没事,又出落地这么好,母亲总算能放心了。”
说着她又适时地抬手擦了擦眼泪,对我摆了摆手带着期盼问:“过来让母亲瞧瞧可好?”
全场安静了下来,我抿着嘴没有动,继母并没有尴尬,反而是不好意思地对周围的人笑了笑,帮我解释说:“这孩子就是不好意思。”
她向我走来,却在即将碰到我手时被我避开,她愣了一瞬,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江茉见状生气质问:“江迎芙!你这是做什么?”
继母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阿芙…阿芙她只是许久没见我了。”
轻轻一句话,掀起了许多涟漪,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里大多是指责,骂我不知好歹。
我低着头,又抬头看了我继母一眼,也能让所有人看见我通红的眼。
容嘉皱着眉,有些不悦,“她没跟你们说话,就是不待见你们的意思,不明白吗?”
她瞥了一眼我继母,“你要是真的心疼阿芙,何必如此步步紧逼?少在本公主面前耍这种小心机,这种表演我在宫里见多了!”
继母脸上有些难以置信,手上却拉着江茉不让她跟容嘉起冲突,“公主言重了!我与茉儿都是担心阿芙,何来做戏之说?您与阿芙是好友,茉儿上次因我生病心里着急冲撞了您,我代她向您道歉。”
她又满是歉意地看了我一眼,“阿芙,是母亲对不起你,你觉得委屈也是应该的,但我与你爹是真心想弥补你,你给我们一次机会可好?”
容嘉气的说不出话来,“你……”
她被皇后养的有些天真,虽能看出人是好是坏,但是她的身份让她可以不用参与进来,但如今撞上我继母,也算是给她上了一课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眼里的泪已经蓄满,正要把准备好的戏演出来时,沈朗出现了。
他走到我旁边,把帕子递给我,“怎么哭了?”
一说这话,我就摇了摇头,又刚好抬头让所有人都看见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又瞥了我一眼继母,下一秒就害怕地缩了回来,还是只是摇头。
沈朗叹了口气,“你在漠北的事,我与公主都知道,自是心疼你,但你不愿意说出来,那便算了,夫人又何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伤心事呢?”
什么事?
我何时与你们说过了?
容嘉身为他的亲传弟子,此刻倒是有了默契,看了我继母一眼又抿了抿嘴,十分不甘地走到我身边,心疼地说:“阿芙,别哭了。”
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眼珠子动的飞快,硬是挤出了泪花来,“除了当初你刚进宫时,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哭。”
众人神色纷纷,我继母脸色一僵,“沈大人此话何意?想必其中有误会吧,我……”
沈朗却打断了她。
他很清楚的知道,跟我继母这种人不用废话。
“您说得对,或许有误会,所以说明白说清楚也好。”
沈朗墨色的眼睛移过去,淡淡的目光落在我继母身上。
“阿芙幼时走失,她姑姑姑父尚在京城,都能找到从漠北被人牙子带走的她,你们为何没有半点动静?”
“她在京城长大,与漠北虽然隔得远,但不可能消息会两三年都传不过去,你们为何会不知道?”
“还有,这几年来,你们既然觉得找不回她,为何不把这个消息给到她姑姑姑父?据我所知,他们并未受到你们任何的通知。”
话音刚落,全场的讨论便又换了个风向。
我继母脸色越发苍白,措辞片刻准备说话时,沈朗却转了个身。
“殿下,带着阿芙走吧,这里风大,她风寒尚未完好,不然该加重了。”
容嘉进步飞快,看了我继母一眼,又叹了口气,扶着我离开。
一场我还未出手的戏便结束了。
沈朗杀人诛心,走之前还礼貌地说道:“我还有事也先走了,夫人可以解释给他们听。”
等上了马车,容嘉眼里还是亮晶晶的,又带着对沈朗的崇拜说道:“我就说,少师是不好惹的!”
我神色自若地评价道:“只是你太弱了。”|
容嘉神色不忿,“那是你那继母太颠倒黑白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皱着眉递给我帕子,“眼睛都红肿了,我就说你今天怎么非要来这破宴会”
我接过来,盖在眼睛上,闷声说道:“折磨人的方式有快有慢,我偏偏不想让他们那么痛快,所以要慢慢铺垫。”
容嘉愣了片刻没有说话,半晌她喃喃说:“女人真是蛇蝎心肠,这样看来你跟少师还挺配的。”
我正准备出言反驳,就听见容嘉说:“那不是少师吗?他这么匆忙去干吗?”
抬起帘子一看,便是沈朗神色仓皇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与刚刚的他完全不同。
能让他有如此变化的,想必只有青楼里的那位姑娘了。
我低着头整理着手上的帕子,把它折好递到容嘉手上,“你先回宫吧,我也先回去了。”
等我换了身男装到青楼附近时,才知道是有人想要硬闯那位姑娘的房间,老鸨怎么也没拦住,等到那人带着同行的把门撞开后,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老鸨才哭笑不得地说道:“爷,这屋里真没住人!”
那群人才半信半疑地离开。
那倒绝不会是巧合。
多半是有人眼红沈朗,知道他与里面的姑娘关系非同一般后,才专门做的一出戏。
老鸨低着头跟在我身边,“按照您给的消息做了,把她接到了梦语姑娘的房间,梦语也按照您的吩咐,送去竹园巷住去了,沈公子跟她都在里面等您呢。”
站在门前,我把钱给她,“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等我推开门一看,沈朗与那姑娘面对面坐着,沈朗神色紧绷,在看见我的那一刻才有所放松,而那位姑娘在瞧见我时,眼里带着些不确定的惊喜,“阿芙姐姐?”
我也微微睁大了眼,“是你?”
说来话长,沈明珠也算是我当年在王婆手底下的同盟军。
不同的是,她是自己把自己卖给王婆的。
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刚因为第一次被买家卖回来被王婆毒打了一顿,但王婆这人很清楚,不能有外伤,不然这样不好卖出去,所以她折磨人的手段常常是内里的。
在我觉得心肺都快要痛的快死去时,沈明珠端着一杯温水跟半个馒头递到了我面前。
“你这是何必呢?好好的人家,你过去做活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我瞥了她一眼,干裂的嘴唇有些发不出来声音,她叹了口气,把帕子用水打湿轻柔地在我嘴上擦,然后才把水给我喂下。
轻松了许多,我哑着嗓子说道:“谢谢你。”
沈明珠摇了摇头,坐了回去。
那天过后,我与她也算是熟悉了起来。
知道她年纪比我还小一岁,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哥哥有钱去读书,才把自己卖给了王婆,她不敢也不舍得回去,钱都是让别人送回家里的。
我不理解,沈明珠的眼睛却在烛火下发着光:“我哥哥是很好的人,父母离世以后,他带着我长大,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里,女孩随便养养就好了,他却不同,他不让我下地干活,还让我跟他一起念书,我哥哥真的很好,读书也读得很好……”
她低下了头,“可没有权势的人优秀起来是会遭人嫌的,县令的儿子没考上秀才,二话不说地带着人到我家来打了他一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我哥硬是撑住了一口气,把我护在了身下。”
沈明珠笑了笑,眼里有了泪光,“家里没钱,可我得救他,而且我哥是有本事的人,他还要读书考功名,不能就那么废了,我也找过别人,他们也答应了,前提是我去人当小妾,我一想那不能啊,我哥得气死,所以就把自己卖给了王婆,她说去做奴役,等我靠自己赚够了钱,我哥读书也不担心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哥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在了他肯定会觉得轻松一些吧?”
虽是在反问,沈明珠与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倒是他哥,现在一定是发了疯一样地在找她。
我闭上了眼,把被子替她盖好,“睡觉吧。”
等我与沈明珠辗转到京城时,我与她已经成为了最熟悉彼此的人。
王婆第四次准备把我卖出去时,神色并不轻松。
京城虽然价格给的高,但都是高门大户,一个也不好惹,要是我再像从前那样闹事,她也担不起责任,所以她拿沈明珠来威胁我。
“你若再敢惹怒主家,别怪我对她不客气!你也知道,那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可没有你经得住打!”
沈明珠两日前就被人藏起来了,我抿着嘴,抬头看向王婆,“你去贺家,我是贺家主母的侄女!”
王婆冷笑一声,“贺家?小贱蹄子,那是你能攀得起的亲戚?”
“那你便把我随便卖了就是。”
我坐在地上,神情平淡,“我敢说,自然就不怕,只是王婆,若我真是,你敢这样做的话,贺家来找你麻烦,你能担起这个责任吗?”
王婆有些动摇,我松了口气,一直闹事到京城没说这件事,就是怕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又把我送回去,如今临门一脚,自然是不会退缩了。
“更何况,就算不是,我进贺家当丫鬟,你又不是得不到钱,若我真是贺家主母的侄女,只怕给你的钱更多吧?”
王婆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下来,而我姑姑在连续两封给我的信都没有回后,心里也察觉出了不对,所以在瞧见我时,又惊又喜。
可在我询问沈明珠的下落时,王婆却说早就把她卖给了别的人牙子,他们之间有这样的交易并不奇怪,我找了沈明珠许久,却没想到灯下黑,她竟离我这么近。
现在想来,多半是当年的王婆知道了我的身份,怕把沈明珠卖去青楼这件事追究到她身上才撒的谎。
我眼神在沈明珠跟沈朗之间打了个转,“所以你说的哥哥就是他?”
沈明珠点了点头,沈朗看向她的神情是难得的柔和。
“哥,你出去一下,我跟阿芙姐姐说些话。”
沈朗犹豫片刻,还是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以后,沈明珠也迟迟没说话,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说干活就有钱的小姑娘,经历了这么多再见,也有些无从说起了。
“沈朗是个很优秀的人,明珠,你当年没有说错。”我先开了口。
沈明珠露出一个明亮的笑来,提起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是,我哥确实很好,我还听说了你俩的婚事,阿芙姐姐,我真没想到是你。”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握住了她想要立马缩回去的手,“那你怎么不跟他走?”
是不跟他走而不是为什么不接你出去。
沈明珠愣了愣,目光落在我的手上,用力抽了出来。
“脏,太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如此说道。
她扯出一个笑来抬头看向我,“我哥这一路走的不容易,我何苦去拖累他?我也长大了,这种身份对他是种负担,就像今天一样。”
看来他们也知道,今日的事,是早有谋划,状元的亲妹是青楼出身,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于现在根基不稳的沈朗来说,的确不好。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那你便在这里好好等着,我明日安排人来接你。”
沈明珠有些呆,“阿芙姐……”
“他做事正派,我与他在这点上是不一样的,你是知道的。”
我拍了拍沈明珠的肩膀,“指甲很好看。”
沈明珠坐着没有动弹,半晌落下了泪。
我打开房门,沈朗双眼微红地站在门口。
“谢谢。”
我没立马回答,而是抬手扯下了他的一根头发。
“这里有东西。”
他看出我在捉弄他,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呢。”我将头发展开说道。
沈明珠被我安排好后,沈朗倒对我真心实意地有了许多感激。
从当初第一次见他起,我就知道他不好惹,并不是因为他足够的心狠,而是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身正气,像我这样喜欢背地里搞手段的人自然就怕这种。
沈明珠在青楼里用的那个化名,已经随着第二天来找麻烦的那群人,寻欢作乐间一起不小心打翻油灯烧成了一捧灰。
我不是个善良的人,我很清楚。
容嘉倒是知道,但她不在乎,在我说完漠北的那些事后,容嘉默不作声半天,回宫哼哧哼哧地又从皇后娘娘那拿了不少东西添到了我的嫁妆里。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江迎芙,你怎么这么惨啊?”
我哭笑不得地把她哄好,等着明天出嫁。
这些天来,我继母做了许多戏,局外人都是看面子功夫的,我是江家的女儿,却不从江家出嫁,我的继母没放在心上,反倒是撑着病体一脸憔悴地往贺家送嫁妆,但都被我姑姑扔了出去,又引得一阵热议。
继母脸上的憔悴不像是装的,我很清楚,因为我爹,自从见到梦语的那一天起,就恨不得与她日日都在一块。
更别提,我爹只有在梦语这里才能吃得到心仪的菜,毕竟那里面是加了寒食散的。
算算日子,他对梦语应该是寸步不离的程度了。
我出嫁那天,继母带着江城跟江茉在门口卑微的等着,她喜欢做面子,偏偏我姑姑姑父不给她这个面子,一点也没搭理,扶我出门时,听见了我爹的声音,“梦语!你在哪?”
他喊了好几声,继母的脸色越发难看,赶忙上前拉住他,“今日是阿芙出嫁的日子!”
我爹身上已经有了一层虚汗,“阿芙出嫁?”
他神情有些恍惚地看了我一眼,“哦对对对,但我是要找梦语的。”
他说着便在人群里找,越找整个人越着急,“在哪呢?不是说好在这等我然后回去做饭给我吃的么?”
“梦语!梦语!你在哪?”
语气越发癫狂了起来,甚至姑父安排过去捉住他的护卫也没拦住,让他跑过来撞到了我身上,盖头落在地上,好在沈朗扶住了我,我爹瞧着我皱着眉,“阿锦?”
我娘的名字。
姑姑听得上火,“闹事就给我抓到顺天府去!”
继母赶忙拦着,“贺夫人,他是阿芙的亲爹,这种大好日子您……”
我爹这么长时间还未没有吃的寒食散,他连站都站不稳,走路摇摇晃晃,神情恍惚,嘴里只喊着:“梦语,我要梦语,梦语……”
每说一次梦语,继母的脸色就要难看一分。
许是许久没见到梦语,我爹又盯着我说:“阿锦?”
我没回话,只是假意的呆滞的看着他。
他却有些冲动的跑过来拽着我的手,“你有是不是?我给你喂了那么多,你肯定有,交出来给我!”
说出这话,想来他也察觉出了自己的不对劲,只是不舍得断掉罢了。
语气凶狠,身上的力气全用在这了。
我甩不开他,躲在沈朗的怀里有些害怕的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是担心您才来看看的……”
周围都是一群看热闹的人,我爹体内却有些控制不住了,他呼吸急促地想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你吃了那么多……”
我眼里含泪,“爹,我娘已经死了!”
沈朗挡在我面前,我爹闻言动作一顿,把手收了回去,“对对对,死了的。”
继母神情一慌,终于趁此抓住了他,满怀歉意的对我们说:“他喝多了,大喜日子不好添麻烦,我先带他回去。”
“站住。”姑姑叫住了他们,她看着我爹问:“什么吃了那么多?”
我爹还未反应过来,继母讪笑道:“说的胡话,当不得真的。”
姑姑没看她,只是诱huò地对我爹说道:“什么吃了那么多?你要说出来,我才能给你啊。”
我爹眼前一亮,“寒食散,你快给我!给我!”
他说着就想冲过来,可我姑姑的脸色已经慢慢冰冷下来。
寒食散是皇上命令禁止的,我爹饶是再有赫赫军功,沾了这个,也是走了绝路了。
更何况里面还牵扯到了我娘的死。
周围的人见状议论纷纷。
“不是难产吗?江将军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你以为呢,我说怎么江家姑娘不回去出嫁,感情里面还有这种内幕”
“是啊,听说是被人牙子拐到京城偶然才被贺夫人救下来的,啧,你们信是走失的吗?”
“谁信啊,小姑娘都十几岁,回家的路怎么可能……也就她脸皮厚,颠倒黑白了。”
“就是就是,还好意思演那么多戏逼人家,啧,这女人真歹毒啊……”
……
继母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刻慌作一团,赶忙摆手,“不是,不是……”
可没人听她说,而我爹,则是突然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
姑姑颤抖着手说:“来人,去顺天府!”
说来事情也简单。
我娘嫁给我爹时,他只是漠北的一个小军官,但那时候的他,演的太好了,好到我姑姑都称赞他一声好姐夫。
直到他官至大将军时,才暴露了几分。
他在我娘之前,就在老家娶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甚至就被养在将军府不远处的小巷里,我娘怀着孕瞧见时,气的早产生下了我。
我满一岁时,我娘提出了和离。
却被我爹拒绝了,为表诚心,他主动把原妻送走,那位却死在了另一个外室柳姨娘也就是我继母安排的流民乱匪手里,然后栽赃到我娘头上。
两人大吵一架,我爹堂而皇之地把柳姨娘带了回来,还带了一个比我大了一岁的江城和小六个月的江茉。
我娘心如死灰,下了决心要离开,我爹拖着时间,可实际上却没打算放过她。
因为他们害怕我娘会把这些事传到京城,我姑父的关系不容小觑,他们想让我娘不声不响地离开。
往我娘的饭菜里下寒食散便是其中一个方法。
第一次不适请大夫来时,我娘得知自己又怀孕了,我爹也有了些犹豫,“要不等她生下这个孩子再说吧。”
柳姨娘却是委婉说道:“但是药已经下去了,这次不做,恐怕她就该有所警惕了,不然她也不会一不舒服就请了大夫来看。”
我爹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许是临死之前的恐慌预料,我娘的肚子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瘦弱,整个人如同一个骨架子一般,她让人给我准备了盘缠,“阿芙,你进京去,去找你姑姑跟姑父,记住了嘛?”
我自然没走出去,被柳姨娘的人拦了下来。
那日我娘难产,又疼有没有力气,满屋子的婆子丫鬟一个没动,只有她疼的汗如雨下,我爹瞧见我,想起逃跑的事,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夫人不是喊疼吗?给她喂药啊!那可是止疼的好药。”
便有人拿着寒食散上去,我娘拼命摇头,也没能阻止。
我被人拉着,嘴里塞了布,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看见我娘绝望地对我留下泪水,她摇着头说:“阿芙,不要看!不要看!”
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瞧见的便是她的尸体。
我爹是个有谋划的人,我娘死了,我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了。
我被养在江家,继母有自己的一双儿女,俨然觉得我就是个外人,偏偏我爹要我活着,我便只能活着了。
生不如死地活着。
在后院的马厩里睡觉,送来的饭是下人们吃剩下不要了的,但通常他们不会给我,而是要看着我去潲水桶里吃,甚至我的饭碗里是那些下人们撒的尿。
“喝呀你,你不是大小姐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
我爹偶尔瞧见,也会厌恶地皱着眉对继母说:“做的太过了,若是传出去了,对我的名声不好。”
我一一承受,我要的也是活着。
直到我爹重伤那天,府里的看管终于不再那么严格。
继母看不惯我,我便故意激怒江茉,“那又怎么了?我说到底也是江家的小姐,更何况,若是回京了,我姑姑跟姑父还在呢!”
江茉像只小牛一般把我推倒在地上,嘲讽地说:“我娘说了,江家只会有我跟我哥两个孩子!到时候回京的大宅院,哪里有你的份!”
我爹很看重在京城的宅子,因为他出身贫民,认为那是他身份的象征,即使出征在外,迟迟没能回去住,可往里面添的东西也不少。
继母到底是把我的那句话记在了心里。
不能让我没命,那便把我卖了。
对此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比起我跑出江家,孤身一人往京城去,路上不可预料,也不是我一个瘦弱的孩子能解决的。
但跟着王婆他们,虽然会吃些苦,但路程缩短了不少,自己也安全许多。
梦语也是我早早安排下的。
她与我爹的原配长得很像。
满怀愧疚,又早逝的白月光杀伤力是很大的。
我娘受的罪,我一一都还回去了。
即使柳姨娘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始终认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爹。
他在他最骄傲的京城被跟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喂食寒食散,家破人亡,这是我为他选择的结局。
柳姨娘也是主犯,逃不过一死,没有他们,江家兄妹没有庇护,他们那样无用骄纵,日子也不会好过。
一场旧案终于画上了句号。
直到走出顺天府,姑姑还有些神情恍惚,她可以接受我娘难产而亡,却不能接受她走的那样痛苦。
“阿芙。”
她在原地停住,“我要去看看江海。”
我点了点头,她却又忍不住落了泪下来,“我得亲手解决这个人渣!”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身后跟着怒火还未消散的姑父。
回到沈家,我才有些脱力地坐了下来,一杯又一杯地倒着桌上的酒喝。
沈朗进来时,我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举着空荡荡的壶问:“酒呢?沈朗,你不会连这个都舍不得吧?”
沈朗叹了口气,把空壶拿了下来,“我去给你拿。”
等到新的来时,我拉着沈朗把酒言欢,“庆祝…庆祝我今天终于报完仇了!”
沈朗与我碰杯,“恭喜你。”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沈朗,你这人……我其实是不想嫁你的。”
“为何?”
我脑子有些混沌,想了半天才整理好措辞,“你看你到现在都波澜不惊的…像是一团气,怎么也打不破看不清…而且吧,你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正直,而我就不同了,我……”
沈朗无奈地起身把说得起劲站起来走的摇摇晃晃地按着坐下,平静地说道:“那你真是高估我了。”
我偏着头,“高估?沈朗,你有好多个哦。”
沈朗闻言收走了我手上的酒杯,“好了,喝的够多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沈朗斟酌片刻,笑道:“那便说一件事吧。”
“明珠跟你说过的县令的儿子,我从小县城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砍断了他的一条腿跟一只手,而他至今不知道是我做的。”
“我走之前,只放了明珠留给我的一枚铜币在他身上。”
“江迎芙,你们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抿了抿嘴,“那为何你不接明珠回来?”
沈朗端来准备好的醒酒汤放在我面前,看着我喝下去一口后才说道:“我不想再她面前成为那样的人,她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怕她失望,所以我宁愿跟她拖着慢慢来,其实即使你不出手,我也有比较温顺的办法解决。
说到这笑了笑,“不过你的看起来效果更好。”
我的眼睛在酒意下有些恍惚,眨了眨眼又张开。
沈朗却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明珠留给我的钱,除了我昏迷时请来的大夫跟药钱,我分文未动,江迎芙,我有很多办法解决你,所以我娶你不是为了威胁你,你明白吗?”
我有些困倦,只听清楚了前面的话,胡乱的点了点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嗯嗯,我知道,现在我们都苦尽甘来了。”
沈朗有一瞬间的僵硬,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果酒香,眼睛越发沉重。
临睡前,我听见他轻笑一声:
“对,苦尽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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