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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他说她卖身葬父、无家可归。
连昱给她付了安葬费,她说从此就跟着他做牛做马。
小师妹瞧见我打量得出神,偷偷过来推了推我的胳膊肘:“月池师姐,我看连昱师兄也不是什么好男人,你看我,早就放下了,你也……”
我心底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像有一只手一下一下捏着我的心脏。
我笑道:“我怎么就没遇上这样的好事。”
“啊?”
“安葬费我又不是出不起,我怎么遇不到愿意为我做牛做马的。”
小师妹被我逗得哈哈大笑,对我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师姐。”
那姑娘叫翠籽,身量纤细,一双眼眸如水,来替连昱拿吃食的时候,说话声温柔可人。
小师妹偷偷撇了撇嘴:“月池师姐,你看她那模样!”
“确实不行。”
“月池师姐你也这么觉得!”
我啃着鸡腿道:“她怕是两只手两只脚一起上都打不过你,若是遇到歹人跑都跑不了。”
小师妹噎得直咳。
一路上连昱对翠籽关怀备至,让人如沐春风,比平日的样子还要亲切体贴上三分。
没两日,原本不看好他们的师妹师弟们便改了主意,“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的话不知多少次钻到了我耳朵里。
我和连昱成双入对这么多年,从未听到过这种评价。
顶了天了是一句——“你们师姐弟感情真好”。
我撇了撇嘴,走向拿着红果子的连昱:“太华山一练结束,你准备去哪里?”
“我准备去江南,你呢?”
“我回山门。”我早就和大师姐约好了。
“好,那我和翠籽去江南。”
“你说过了。”
我心里没由来地不高兴,为何要再三和我强调是和谁一起去?
他胸膛起伏了下,突然将红果子捏成两半,低头不语。
太华山近在眼前,分别的日期也不远了。
晚上,我躺在房顶上看月亮,连昱不知何时来了。
他拿出一块精巧的点心,我不客气地接过。
他之前也经常带吃食给我,我也未多在意,直接上了嘴。
“哪买的,还挺好吃的。”
“翠籽做的。”
“咳咳……”
看我呛着,连昱一脸担忧,拍着我的背,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真想塞上他的嘴。
连昱在我身旁躺了下来。
我盯着月亮看了很久,想了很久,突然开口——
“连昱,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侧身看向他,看到他呼吸一滞,确认他是听到了。
故意在我眼前强调和翠籽一起,难道不是想让我吃醋?
长久的沉默。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自作多情的难堪一下轰然冲上我的脑袋。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其实也不喜欢他,只是他长得好看,我俩又熟悉,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突然开口:“月池,我娘告诉我,我爹是江南人士,承诺金榜题名就来迎娶她,她把几年攒下的家当都给了他,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
“她说,我爹肯定没有高中,所以无颜见她,让我一定要去告诉他,即便没有高中也没关系,她心里一直有他。”
“所以我要去江南找他。”
我想臭骂那个男人肯定是个负心汉,但张了张嘴,却不敢多说什么。
好像自从太华山一行开始,我们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变了。
我也听懂了他委婉的拒绝。
我了解他对我的温柔,他不想说那伤人的实话,便用将行目的不一致这种看似客观的理由来搪塞我。
夜深,翠籽抱着他的披风寻来:“公子,露重夜寒。”
说着,她就要笨手笨脚地爬上来,给连昱递披风。
连昱叹了口气,站起来,让她不用上来了。
“月池,我先回去了。”
望着他和翠籽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彻底失去他的感觉。
分别那天,我还是忍不住去找连昱。
和他吃顿散伙饭吧,毕竟做了那么多年姐妹了。
但我来得不巧,师弟和我说,他和翠籽出去了。
我顺着师弟指的方向去寻,不多久就在河边看到了相拥的两人。
翠籽脸上带着泪痕,连昱关切地拍着她的背。
好一幕郎才女貌,相依相偎的画面。
巨大的失落瞬间充满了我的全身,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
我这才明明白白感知到,我是喜欢他的。
郎情妾意、青梅竹马……各种美好的词从我脑中闪过,最终提留在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难看,但在那一刻突然难过,我为何不长得再好看些?
若能有翠籽一半好看就好了。
我转身离开。
我在自己的房间坐了一天,带着敷衍的笑接待来和我告别的同门。
连昱也来了,带着翠籽。
他说想和我聊聊,我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翠籽,冷冷地问他:“要聊什么?”
他愣了愣,继续道:“月池,那天晚上……”
既然已经给了我答案,为何还要再提?
我又羞又恼,打断他道:“你要说你喜欢我?”
连昱整个人都僵直了,讷讷否认:“不……”
“那就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月池,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我把门板拍到了他脸上,他急促地敲了两声,又在外面劝我冷静些,劝我开门听他好好说,翠籽在旁担忧地喊着“公子”。
“肖姑娘,我家公子对您是一片诚心,您就不能冷静些?”
“滚!”
他们这番样子,把我衬托得很小家子气,人丑脾气还大。
“月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以前又风趣又自在,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不知从何时起,我就陷进了青梅竹马的偏爱陷阱里,一步一步不可自拔。
“可是连昱,你也变了。”
门外渐渐没了声息,我颓然坐下。
“再见,连昱。”
那天以后,我马不停蹄地回了山门。
大师姐在山脚下迎接我,我扑进她怀里,泣不成声地说着自己的委屈。
她摸着我头发并不浓密的脑袋,宽慰道:“隔壁山头的王倭瓜长得比你丑多了,还不是娶了四五房,你只要好好练剑,好好干活,等你也做上山门长老,有的是男弟子对你投怀送抱。”
确实有理。
从此,我发愤图强,刻苦勤学。
还不待我学有所成,回去争权的师弟突然回来了,还说要娶我做世子妃。
他一如当年,穿着锦绣玉袍,从曾经的玉面少年变成了玉面青年。
他约我在平安树下相见,说当年提前出师,走之前在平安树上挂下了对我的思念。
我虽然还没当上长老,但我已经比以前更聪慧了,完全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打动。
“月池师姐,你是不是不信我?”世子师弟面露哀伤,“虽然当年我们交集不多,但我初上山,就看到你翻墙打猴、逃课炸鱼……”
我谢谢你。
“……你还替被欺负的小师弟小师妹出头,我那时就想,女侠小时候肯定是像你这样的。”
这是刻板印象。
他见我不为所动,叹了口气:“能麻烦月池师姐把我香囊取下来吗?”
“你为何不自己去?”
他苦笑了声:“学艺不精。”
我撇撇嘴,特地没用轻功,灵巧地爬上树找写了他名字的香囊。
“连昱……”
绣着连昱名字的香囊在树梢上轻轻晃动,我喃喃出声,底下的世子师弟用眼神催促着我,我一把把连昱的香囊扯了下来,塞进怀里。
世子师弟打开自己的香囊,把里面的信纸递给我,连带着一根干枯的芦苇。
我打开信纸,里面诉说着对我的仰慕钦佩,说他从来没见过我这么自由的女子,比他遇到的所有千金大小姐都要有趣。
他说,那根芦苇是他看到我吐掉的。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比千金大小姐自由,是因为我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严格管束我的人,并不是我比她们特别,你身为世子这都不明白吗?”
我毫不留情地走人,他在我身后说,自己不会放弃的,还会再来的。
“永安王爷曾和师姑有过一段情缘,可惜他要娶门当户对之人,最终还是做了个负心汉,听说他到现在还对师姑念念不忘。”
大师姐状似不经意地和我说起陈年旧事。
“大师姐,你放心,我知道他绝不是单纯地喜欢我。”
过了好几日,世子师弟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
一日,小师妹收到了翠籽的书信和请柬。
她要大婚了。
据说,她曾有位青梅竹马,没想到青梅征战,她家道中落。
现在她的未婚夫立了战功回来了,他们终成眷属。
她多谢我们在她绝望之际救了她两次,望我们能去喝杯喜酒。
没想到她居然没和连昱在一起。
我不争气的心脏动了两下,继而又是失落,即便她不要连昱,难道我要舔着脸再去吗?
有人好奇问当年的经过,又问是哪两次。
小师妹说,一次是她卖身葬父时,一次是她决意投河时。
投河?
我脑海里闪过连昱和翠籽在河边相拥的画面,她脸上带着的有泪痕,裙摆似乎已浸湿。
我一时心乱如麻,丢下小师妹,跑回房间,打开了藏了很久很久的香囊。
老旧的信纸,清癯的字迹。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晓看山峦暮看月,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欲下江南,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
“盼你会知晓我的心意,又盼你自由自在不被我的心意困扰。”
“盼你等我,又盼你觅得如意郎。”
“……”
我看着一张张纸片,似乎是他随时随地有感而发写下的。
我翻到最后一页纸,规规整整地折叠着,看落款日期,原是出行那天特地写的,满页信纸,密密麻麻,皆是爱意。
这是我们相识的七年,也是我们错过的七年。
我想起那日,我把他关在门外,想起那日他的焦急和绝望。
第二日,我和大师姐辞别。
“你可曾想好?”
“江南如此之大,你如何找?”
“男子如此多变,你如何还信他?”
大师姐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但我在她眼中看到了焦急和对我的恨铁不成钢。
我一把抱住她。
此去一别,不知再见何时。
就如我和连昱,不知再见何时。
我寻了很多地方,寻一个俊朗的男人,总是比寻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简单。
有人告诉我,他离开了江南。
有人告诉我,他寻欢作乐,醉酒以后跌进江里,一命呜呼了。
有人告诉我,他寻得一爱侣,一起去浪迹天涯了。
某一日,我在城门外,离别亭,看到了一个形似他的背影。
他蓦然转身,是一张陌生的脸。
多次失望过后,我几近绝望,突然想起来翠籽的婚事在即,说不定他也会去。
于是,我随了礼,厚着脸皮去了。
可惜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我坐在偏僻的位置上,独自一个人喝着喜酒。
不知道喝了几杯,恍恍惚惚间看到一身嫁衣的翠籽来敬酒,她说:“肖姑娘,好久不见。”
新郎官和她执着手,好不登对。
我隐约听到她说:“公子正在来的路上。”
宴席中,我溜出去吹风醒酒,走在河边,河水漫上,沾湿了鞋履。
我身形一歪,正要跌坐下来,突然被人搂住。
一转头,近在咫尺的俊脸正是我一直在寻的人。
我顿时哭出了声,回抱住他:“真的是你?你没寻欢作乐一命呜呼吗?你没和爱侣一起去浪迹天涯吗?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我语无伦次,他哭笑不得。
等待我平静过后,他故作矜持地松开我,板着一张脸拉开距离。
我说,我看了他挂在平安树上的香囊。
他一下红了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朵。
“所以……你都看了吗?”
我点点头。
他抿了抿嘴唇,沉思良久开口:“月池,你万万不要被我的感情困扰。”
他在说什么?
“你若有要事,切不要为了我耽误了。”
我皱着眉让他说详细些。
纠缠虚久,他终于吞吞吐吐告诉我,很早以前大师姐就找过他了。
大师姐早就看出了他心怀不轨,告诉他我将来要留在山门的,有她为我保驾护航,他若没什么本事,就不要耽误我。
而他心里又一直扎着那根名为“生父”的刺,没办法和我一起留下来,这么一路寻找,还没个结果,更不能敢误了我。
“月池,是我配不上你啊……”
“连昱,你是不是傻?”
我心里埋怨他,他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并不是一两句解释就能原谅的。
但我又不能晾着他,他已经像只乌龟一样龟缩在壳里,我要是再后退一步,他怕是藏得影都没有了。
于是,我恬不知耻地爬上了他的马背,引得他涨红了脸,骏马不满地嗤了一声。
一路上,他一如既往地对我照顾有佳,却没有在友情之上逾越一步。
这日,我们偶遇了世子师弟,他贵气非凡,一掷千金,客栈的小二对他热情哈腰。
“月池师姐!”
他自然地坐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连昱就喂完马回来了。
连昱一直以来都看不惯他,离得老远脸就拉了下来。
两人敷衍地一抱拳,默契地都没张嘴打招呼。
“这里的花市很有名,月池师姐,若是没事可否赏脸……”
“她有事要办。”
“她有何事?”
“不关你的事。”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我哭笑不得,拉了拉连昱的衣摆,又对世子师弟笑道:“我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
“那这里还有全江南最大的古玩画册坊,据说还有许多少见的游记话本之类的。”
我瞬间亮了眼睛。
“我正好同老板认识,月池师姐若是感兴趣……”
“可!”
一瞬间,连昱的背僵直了,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砰——”一声,凳子被碰倒在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懵了,不知他在生什么气,我不过是去看看游记小说。
他难道……在吃醋?
我不禁有些小得意,嘿嘿傻笑出声,忍痛反悔了刚刚的邀约,屁颠颠上楼去找连昱。
我呼唤着他的名字,轻轻推开房门。
谁知道刚在门口探头探脑,就被一把拉了进去。
连昱看我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他把我禁锢在胸前,桃花眼瞪得发红。
“你干什么!”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来往,他不是你的良配!”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我就一肚子火。
“难道你就是吗!”
“他好歹还会和我表白,还诚意满满地说要和我在一起,说会娶我!”
“你呢!”
连昱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眸中明灭闪烁,最终汇成一汪幽深。
他猛地俯下身,擒住了我的嘴唇。
撕咬摩擦间,铁锈味蔓延。
我心跳很快,脸很热,嘴里苦味和甜味交织。
“肖月池,我喜欢你。”
“没有人愿意和我走在一起,是你靠近我,做了我第一个朋友。”
“我那时候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是你给了我第一件新衣服。”
“是你告诉我,被欺负了要反抗。”
“是你告诉我,我也值得被喜欢。”
“肖月池,我配不上你,我可以现在就和你在一起,但我怕你某一天后悔,后悔找了这么一个肮脏又软弱的男人。”
“他徒有一张好看的脸,但他没能力让你衣食无忧,没能力为你保驾护航,他甚至还要抛下你去做自己的事。”
“到时候你就会怪我,就会后悔那些错付的岁月。”
“连昱……”我看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看着他泪水也划过脸庞,他似乎意识到,我们之间有太多的矛盾。
但那又如何?
我亲了回去。
年少的青涩微光,我想抓住他。
那一夜以后,连昱自觉从好友变成了我的恋人,入住的客栈老板娘再也不会把我们误认成兄妹。
我们又走了很多地方,后来在京城找到了连昱的生父,他没有连昱俊美,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朗,但如今已大腹便便。
原来,他当年名利双收,娶了官家小姐。
连昱毫不犹豫地离开。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想为他娘寻一个结果。
如今的结果已经明朗,他的生父就像永安王爷一样,心里藏着“心爱”的女子,转头娶了门当户对的夫人。
我问他还要不要和生父相认,他说不用了,他有娘就够了。
而且,他生怕我误会,以为他也会变成那样的人。
大婚前。
我给曾经的同门都发了邀请函。
给大师姐的邀请函被退了两次,送去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没有被扔出来。
我知晓她觉得我不争气,为了个男人放弃她为我筹谋的大好前程。
但我自小长在她膝下,她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最后还是不忍心来了,几杯喜酒下肚,感叹道,我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有连昱愿意为我做牛做马,已是行了大运,来自年少时的行善积德。
我第一次见她哭,我笑着笑着也哭了。
连昱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样子。
洞房花烛,他僵得像个木头人,认真地和我说,会和我一辈子携手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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