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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啪——”劈头盖脸一巴掌。
我后退几步。
一回生两回熟,车祸现场都见了,还有什么我承受不了?
我努力镇定,看见眼前熟悉的女人叉着腰,面容凶悍。
“我累死累活一上午,回来还要我做饭伺候你?供你吃供你穿,还养出大小姐来了?”
“?”阿英变得这么凶了?
见过她发疯,暴怒中的人不好惹,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即刻低头:“我现在去。”
阿英却狠狠踹了我一脚,揪着我头发,“早知道干嘛去了?看看你就知道和同学玩,成绩成绩不行,又懒又不懂事,就知道气我!我打到你听话为止!”
说着就挥臂打上来。
我什么话也没说,站定在原地,冷静看着女人暴躁得甚至有些扭曲的脸。
不像是教育孩子,更像是借机发泄情绪。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异常,她被吓得愣住。
“你敢用这种眼神瞪我?”她挥手打我的眼睛,“你怎么不看你爸?他管过你的教育吗?我为这个家又照顾孩子又起早贪黑干工地,要不是我是你妈,看谁管你?”
我抓住了她的手,“再打我就叫村委会。”
我明白了阿英为何这样——因为冷漠的丈夫,负担三个孩子的经济压力,抑或是有一点……教育孩子出人头地的迫切。
她是受害者,但为了情绪发泄口,只能寻找比她更弱的受害者。
我借着阿英愣神,跑了出去,找了个篮球场角落坐下,整理了会思绪。
果不其然,女孩两三岁时,这对夫妻带着孩子到外省打工,之后家里经济慢慢变好,在六岁时父母给她添了弟弟,阿英如获至宝,在亲戚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于是更加宠爱弟弟,对两个女儿就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原主有个姐姐,大她几岁,她出生时姐姐被寄养到别家,后照顾她到十五岁后,又回老家读书了,家务和照顾弟弟的活也落在她头上。
果然穷人生的多都是有理由的,养到五六岁就可以免费使用的终身奴隶嘛。
我又回忆了下女孩的成绩……重点高中重点班,年级前三十,只是比上次考试退步了五名。
这成绩不好?
我迅速过了一遍,发现女孩的糟心事远不止这些,从小营养不良,九岁时冲动自杀未成,活成了敏感自卑的性格,但她一直努力学习,努力让自己自信起来。
实际上,她真的一点也不记仇不记事,否则难以撑到现在。事情好像在慢慢变好,但现在,看到她脑中某块阴影。
校园暴力。
我恍然明白,也许我的每一次降临,都是女孩无法挺过的难关。
我走回家,看见阿英一边哄着九岁的弟弟,一边阴阳怪气:“我的乖弟弟,好弟弟,还是弟弟好,不像有些白眼狼,一个两个就知道气我!”
“哟,大小姐回来了?”
原身可能会细数做过的家务,对比弟弟的毫不作为来反驳。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听的,弟弟是男的,就已经胜过原身太多。
我直截了当:“妈,我在学校被霸凌了。你和老师说,我想转宿舍。”
她的脸僵硬了一瞬,很快冷下来,“什么霸凌?别人为什么不整别人就整你?在家就你又懒又自私,我都不喜欢你,别人哪会喜欢你?”
说罢,她向着那边吃饭的男人:“你评评理,我对她还不够好?我当初就应该把她卖了!”
男人默默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女孩在学校被人诬陷偷东西,默默受着舍友的冷嘲热讽,现在愈演愈烈,休息时间被锁在宿舍外,上课时间被锁在宿舍内,学校处罚她迟到,老师也让她检讨,但说理由都以为是舍友疏忽,还有人觉得她心思敏感心机深沉,她曾经向妈妈求助过好多次,阿英从来不听,只会指责她的过错。
事不关己的我都能共情,她的妈妈怎么不行呢?
我冷漠:“你爱说不说。”
我又想跑出去,但是很快被阿英抓了回来,给我塞了个碗,桌子上还剩下不少叉烧肉,“先吃饭,等会我问问你老师,你给我实话实说。”
我捧着饭碗,咬了一口叉烧,红艳的色泽,带着蜜糖的甜,恰如带血的温情。
我感到手足无措。
我很快办理了手续,直接转了宿舍。
班主任找我谈话:“你转了宿舍,要好好表现啊,不要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做啊,要搞卫生搞卫生,不要一回去就睡觉啊,要多交流知道吗?不然,也会像现在一样……”
苦口婆心,但总让人觉得怪异。
因为她话里话外让我反思自己。
我轻声打断了她:“老师,可以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女孩的本职工作做的很好,错的不过就是有点自卑,不敢与人深入交往,可她从来没损害其他人,前几次她找班主任解决问题,老师却叫她再忍忍,让她主动去和解道歉。
所以在老师眼里都是女孩的错吗?
我的声音很轻,“老师你也做过学生,对于我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想和人说话难道是因为不想说吗?当然是因为没人理。”
“为什么不合群,当然是因为贫穷,自卑,和家庭没支持,舍友的孤立和老师的审判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会造成什么?这些老师您都不知道吗?换成老师你处在这样的环境,你可以做到心无旁骛吗?”
女老师愣住,思考很久。
“对不起,老师向你道歉,你说的问题,我会继续跟进。”
我低下头,一步步走出办公室。
你看,这世上,真的没有几个坏人,都是些自以为是的好人。
母亲如此,老师也如此。
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躺在床上故意弄出声响的原宿舍长跳下床拦住我。
她抱着臂,阴阳怪气笑着:“真庆幸,摆脱了你这个扫把星,祝你以后被另外的宿舍讨厌。”
“嗯,谢谢。”
这种把戏,我连个眼神都不想给。
对方急了,“你站住,是不是你跟别人说我们逼走了你?全宿舍你最穷酸,我们怀疑你难道有错吗?而且又没让你做什么补偿。”
你看,逼死女孩的全是大人的漫不经心和小孩的意气用事。
好像错全不在她们。
那错的是谁呢?
我缓慢回过头,“已经联系你们家长了,有什么事跟他们说说吧。”
对面的人肉眼可见变得慌张,而我转身就走。
一切摆到明面上讲,自然会真相大白,家长这种东西,对付几个自以为是的小孩还是很够用的。
解决了这件恶心事,我一心一意搞学习,一个学期下来,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能把第二名甩出十万八千里。
一开始我在班上,连几个理我的都没有,现在成绩上来,才有人肯听我说话。
成绩成了划定人品性质的标准,一面审判曾经欺负过我的人,一面将我高高托起,赋予我审判他人的权力。
就在学校领导终于注意到这里,表示看好我冲击清北时,我直接转学了。
怪不得办校这么多年没出一个清北,减轻压力关注学生的事一件不干,只会用成绩排名制造校园暴力和森然等级的温床。
转学是我对阿英提的。
我预感到自己要走了,必须要为女孩找一个地方,远离这对父母和学校,我提前打听过,回家乡县中就是最好的选择。
阿英听完后皱着眉:“你说转就转?家里一个人没有,你有关系吗?我不会帮你的,自己去申请学校就知道什么叫社会毒打了。”
她最终同意了:“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身边,算了……你回去了,别哭着找我。”
我看到她脸上越发稀疏的黄色长发,越发疲倦的脸,越发刻薄的嘴唇,复杂又忧虑的眼神。
她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我的心脏在流泪。
世界交替的信号已经来到,忽然天上一张大网,把我抛到记忆海里。
又是女孩的记忆。
女孩转学回家,上县中坐的是面包车,人挤人,烟味混着劣质皮革味,老人味,汽油味,一趟之后要一个小时才来下一趟,她总是匆忙赶着,生怕错过下一趟。
阿英从来没送过她上学,高三补课时,学校要求九点钟到达学校补课,阿英一定是六点钟叫醒她,喊她赶快收拾东西赶车。
几乎赶着她上那趟难闻的死亡面包车。
然后驶向熟悉又未知之地,也许打开了未来掘金的大门。
我突然意识到,即使我降临女孩的记忆,但我从未改变过她的人生轨迹,所有我做出的选择,转宿舍也好,转学也罢,所有都是女孩原本就有的记忆,而且时间地点几乎不差分毫。
到底是她控制了我,还是我改变了她?
我说不清。
我从记忆中醒来,空气突然变得虚化,长期负面的情绪以及穿梭旅行让我疲惫不已,我本能地站起来。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看时间——八点半,惯性提醒我九点要上学!
我赶快爬起来,去赶上那趟面包车。
可是没有人,大街上没有人,没有车,什么都没有。
一直有声音谴责我:你完蛋了!
要被老师当反面教材!
被妈妈说“早知道你办不成事”!
这些敏感的念头从头皮须臾划过,一个个成了审判我的罪名。
不,这不是我,这是那个女孩的记忆。
不,这就是我,我在女孩逐渐长开的脸上,看到那张越来越像我年轻时的脸,课本上是一模一样的名字——李慧。
同样的晕车症,同样的赶车心情,同样的未来,三扇大门,还有阿英……答案多么明显,为何我会忽略?
这一切在提醒我,这就是我!
我恍然想起脑中那道声音:“你有一个心结。”
我的心结,我的确有一个心结!
我被弹了出来。
我进入了第三个屋子,那扇象征着金贵的金门。
入目是骇人的车祸。
红绿灯,十字路口,地上的尸体,飞溅弥漫的血浆,我一脸无措看着地上的手机,阿英的脸,散落的行李箱。
时间倒退。
“喂!你个死孩子!丢三落四!行李箱没拿!证件物品怎么都不带上!我给你送过来!”
“我过红绿灯了,还有半小时登机?叫你早点去,现在知道着急了?别人都说什么?高分低能!哎呀算了算了,说多你不听,考上了大学妈妈不说你了……”
电话传来一声巨响。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我想起来了。
上大学登机那天,妈妈破天荒给我送行李,几乎没责备我不守时,但她死了,她半生几乎没有不准时过,却为我的不守时付出了代价。
她就那样死了。
我从机场赶出来,看到的离机场两公里的十字路口上,倒在血泊中的她,身子扭曲得不可思议,几乎没了半截。
她说:“我对你不好,对不起啊,妈妈一直不肯承认,我没那么爱你。我做女儿时没什么人爱过我,我喜欢读书,可是你外公不让我读,让我读到小学就停下了,你可好,终于要上大学了,以后总能过去的。要好好读书啊。”
“我才不喜欢读书!我读书就是为了脱离你!我才不要替你读!你自己读!”
我哭得支离破碎。
场面再转。
心理室,周围一片漆黑,巨大的吊钟在前方摆动,嘀嗒、嘀嗒。
“姓名。”
“李慧。”
“患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符合添加记忆屏障条件,现在确认一遍,你确定要封锁你前十八年的记忆?”
“是。”
“不是!”我猛地睁开眼睛,掌握了十八岁女孩的身体。既然十八岁的她因无法承受痛苦而选择忘记,那么五十八岁的我要记住!
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心理医师愕然,很快溃散。
“退回去!”我说,“退回去!”
世界崩塌,但破碎的砖块、瓦片,所有的一切飞速重构。
既然是为了解决我的心结,那世界在我,为什么不可以再来一次?
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点开手机。
时间调回2022年9月1日10:59分。
我上学,坐飞机的那一天。
登机时间为14:30分。
一个微信电话紧跟而来,头像是一张荷花,备注写着“阿妈”。
“都几点了还在睡!饭煮好了,快起来吃点去搭车!”阿英语气急躁,仔细听,却难以见得有多少不耐。
“妈,”我喊了一句,发现自己声音发噎。“我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还得上工,陪你去?你给我赚这个钱啊!你……”
“妈,你陪我去。”我下了楼,看见母亲正端着饭菜,她愣愣看着我,无奈道,“你咋这么任性呢?”
12点,我们搭上了出租车。
畅通无阻。
11:30。
那辆与出租车相撞的货车没有出现。
12:30.
白色的机场里,母亲朝我挥挥手,看着我托运行李。
我流着泪,看着整个世界慢慢崩塌。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苍老的身躯静止,心脏余下的猛烈鼓动在原地灼伤。医生围了过来,有条不紊翻开眼皮,查看心电。
一个小时后,我看到了医生递来的报告。
患者心理治疗报告如下:
患者李慧,性别女,58岁,国家交通局重要干部,为我国自动驾驶技术发展、交通系统升级更新贡献巨大,多年来为我国减少百万起交通事故,挽救无数家庭。
2060年,即两年前,患者因患有重症强迫症而入院,表现为严苛的守时,即一旦未提前两个小时以上到达目的地,就有心悸,耳鸣,眩晕,呕吐的症状,严重影响了生活与工作。该病在此前毫无迹象,一爆发则不可收拾,近来越发严重,同年在我院即刻展开治疗,但收效甚微,且该患者有抵触心理,后停止治疗。
2061年,该患者主动配合治疗。经回溯,了解该患者有巨大的童年逆境与创伤,发现其脑部神经有重要屏障。经过高级档案调取,得知该患者受国家资助完成学业,原因在于,该患者十八周岁时,国家心理局曾对其进行心理疏导与深度催眠,构建记忆屏障,使其重要记忆遗忘。故我院推测,近年来患者强迫症加重,系记忆屏障松动。
2062年6月,经过多轮讨论,我院决定为该患者疏通屏障,采取深度催眠,搭建时光桥梁,回溯深层记忆,同时保留患者主动性以发挥求生欲,最大限度削减精神创伤。
经过讨论与告知风险,患者同意配合治疗,为保证治疗效果,签署保密协议。
经观察,该患者多次出现“误机”梦魇,故我院以此为构建世界的切入口。治疗初期,该患者精神世界剧烈波动,精神受到极大损害,死亡意志度超80 %,为了保证患者身心健康,我院一度决定放弃治疗,但出乎意料的是,患者精神状态飞速稳定,并伴随有记忆屏障良性松动,一个由患者自发构建的世界,顶替了我们所构建出的世界,其中“阿英”一角至关重要。经多轮观察,该自我意识构建出的世界人物没有引起患者的精神坍塌。经过讨论,我院决定继续观察,并给予适当引导。
观察过程中,我们认为,患者的潜意识里,藏着她认为的真正的母亲。从未因国家心理局疏导遗忘,也不为我院构建影响。患者对母亲情绪尤为复杂,憎恨与理解齐括、愤怒与愧疚并行,尤其在母亲死时到达顶峰。我院一致认为,只有真正的“母亲”,才能带她走出心结。
2052年,9月1日,治疗成功。
玊弋说:
故事由真实经历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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