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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一章 免费

坐上出租车,我收到一条短信:“你必须按时到达机场。”

我笑了。

我五十八岁,在国企劳碌半生,总算熬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完成手里一个飞往外地的对接项目,我就该拿着五位数的退休工资功成身退了,我会让自己赶不上飞机?

可扭曲的空间与时间,晦涩的机械指示,诡谲古怪的一切告诉我。

我会。

……

司机放着嘈杂的老歌,难听的音乐,汽油的味道,时不时鸣叫的喇叭,摇晃的车身,无不让我的晕车症发作。

闭目养神之前,我例行检查一遍行李,它正安安稳稳塞在后备箱,皮革手提包也套牢在手里。

于是安心闭眼。

忽然,车子一刹车,我猛然惊醒。

一看表,14:06,登机时间14:30。

可我明明中午十二点上的车!

又是那个误机的梦?可我明明……

为了进一步验证,我冲司机问道:“师傅?我十二点多上的车,都快两点了,咱们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别着急啊!”车子摇摇晃晃,前座传来模糊的应答。

往前看,司机的脸模糊一片。

往后一望,后备箱空空如也。

我心头一紧:“师傅!我的行李呢?!”

“你哪有行李?你不是提个包就上来了吗?”

往下一瞧,手里的帆布包白到诡异,其上鲜红的笑脸凝固。

它似乎盯着我,露出轻微的笑。

“你必须按时上飞机。”脑中传来冷静克制的如机械一般的声音。

谁在说话?

我猛地想起我坐上车时收到的短信。

可如今手机信号全无,历史消息空空。

那声音像一只眼,似乎无处不在,盯着我。

我脑中翻江倒海,各种阴谋论狂飞。

谁在给我下套?该不会是又有人,想绑我这个国企老员工办事吧?

那道声音再也没有发出声响,对方底牌未亮,我不好轻举妄动。

只提心吊胆看着车吱呀吱呀开向前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心又开始怦怦跳,急得跟乱麻似的。

像之前做噩梦一样。

可我会为误机这么焦心吗?

机场着急赶路的学生我倒是见得不少,他们没赶上,那可就是半个月生活费了。

可我老家伙一个,修身养性多年,我至于心脏狂跳吗?跳撅了算谁的?

谁绑我来的?老家伙也要害?会不会办事?

“滴!设置成功,将患者心理年龄改为18岁。”像是听到了我的内心吐槽,声音突然发作。

我变学生了?患者?什么患者?

我的内心不解,可我的身体像是回到了十八岁,替我做出了反应。

我身体不受控制快步跑进了机场大门。

响亮的广播提醒我,登机口已经关闭。

广播回荡在空空的大厅,散着红光的大屏似乎给我脑子一击,把我眩晕。

我猛地清醒,我看着手里空无一物,连帆布包也不见了。

行李忘了带吗?飞机也延误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脏上爬。

像是上课铃告急而我在厕所里,像是高考忘记带准考证,像是重要面试没赶上最后一趟。

一颗心被丢下油锅,打着滚翻几趟,又烧又痛。

“你想出去吗?”脑中又传来一道声音。

“小鬼,我送你一套汤臣一品,放我出去。”我信口胡诌。

“……”

“再送一座万达广场?”

可对方毫不为钱所动。

“为什么我会在这?”

还是静默。

我毫无头绪,只看见前方缓缓流淌一截电梯,及旁边指示牌几个大字:跟我来。

我上了电梯,来到一个白色的空间里,时钟荡漾嘀嗒响,空间渐渐健全,精致的建筑设计告诉我,这里依旧是机场的一部分。

映入眼帘的是从左到右排列的三扇门,似乎代表着三间风格迥乎不同的候机室。

最左边的第一间破破烂烂,是腐朽挂满了青苔的木门,第二是中规中矩的折叠铁门,三是华美奢华的金门。

指示牌显示:金门,铁门,木门,你选哪个?

这套路有点眼熟啊。

这不会是组织派来检验我的纯洁性吧?

“你不说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门上!”

指示牌打出一排省略号,半晌,才回复:“我们保证您在其中不会有生命危险,至于其它,鉴于你选择签下的保密协议,暂时不能告知您。”

“请选择一扇门。”机械音传来。

什么保密?我还会签这种协议害自己?但对面确实没对我做些什么,我决定先按兵不动。

“金门。”我毫不犹豫。

要让奶奶我主动受苦?想得美!

可一进去,就把我整蒙了。

狰狞猩红的一大摊血,滩得软烂,冲击着我的感官。

刺耳的警笛声,口哨声震耳欲聋,一股脑塞进我耳膜,闹得我脑子嗡嗡的。

车祸现场?

但似乎,还夹杂什么水滴的滴哒声。

——汽油?

我拔腿就跑,得亏我天天健身,老胳膊老腿跑得老快了。

可,轰隆一下!

我被火光抛在空中,不受控制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我连忙在空中360°转了个身。

正要惊诧于牛顿撬动的棺材板,视野突然开阔,突然看清了地下——

滩开的血浆,碎裂的两辆车,其中一辆墨绿色的士,滑下半截破碎鲜红的长发女人。

“看到了什么?走进她,救救她。”

脑中传来冷静克制的指挥,中性音,听起来稳定,和缓,没有恶意。

我不禁怀疑我多年未出错的判断:都把我炸上天了还没恶意?

最后一刻,我看清了地上那个女人的脸。

皱纹丛生,嘴角低垂,看着苍老而刻薄,重点是,五官几乎和我相差无几。

这炸得只剩半截的女人是我?

艹。

到底是哪个龟孙子把奶奶我弄得怎么丑?

痛苦,极端的痛苦。

像溺水。

暗黑恶臭的潮水灌进鼻腔,很快填满了胸腔,窒息肉tǐ,埋葬呼叫,抹杀存在。

我清晰感觉到自己被注入了一股灰暗的能量,就像是某个阀门顿开,流出污水,恶臭填满了整个灵魂。

我从来没下过水,怎么这感受真得跟我跳过河似的?

一片记忆突然袭击了我,借了我一个上帝视角。

某个炙热的下午,一个穿得土里土气的女孩抱着栏杆哭,头发枯黄打结,巴掌大的人字拖鞋都脱色了。

旁边的居民见怪不怪,努努嘴:“这女仔又出来哭了。”

女孩哭半天,没人理,她脱了拖鞋,还是没人理,她想走下河,她真这么做了。

但她死不了。

刚刚呛两口水的她很快被捞上来,醒来后,一女人冲上来,拉起她徒手一顿打,又把她摔地上,声音刺耳:“白养你这么多年了!想死怎么不赶紧死?去死啊!死啊?”

后面跟着一男人,拿来了碗口粗的棍子,正满心愤怒想打上去。

女孩瘦削的手臂刚泡肿,又填几道红印,像我在展厅看的那些看不懂的艺术品。

人家艺术品是乱涂乱画,可好歹摆在精致画框里,这家人是把她当成玩具,直想逼死这孩子啊?

我冷嘲几下,忽然看见那女人展开手臂,老鹰护雏状拦住男人,男人住了手。

女孩躺在地上,漂亮的五官没给她带来魅力,因为她面黄肌瘦,双目无神,毫无生机。

忽然,她好像动了,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眸转了转,仿佛看向了虚空中的我。

等等,她嘴角的黑痣……

她……是我?

一瞬间的对视,她的灵魂似乎附上了我,控制了我的思想。

脑中紧接着闪过无数冷遇、暴力、言语、食不果腹、伸手无钱的片段。

难堪到连我都不敢看,拼命保持着意识推它出去。奇怪的是,女孩青春年少,顽强的是死亡意志,我垂垂老矣,却还有几分生机。

可那些记忆太痛苦,玻璃碎片般的死亡意志侵吞着我的,割得我满目伤痕,我越来越累,越来越想就此沉睡。

我慢慢被同化成那个女孩。

“别睡,别睡,别睡!”另一头,脑中的声音开始忙乱。

死亡的渡船将我摆渡到一个交叉路口。

上面一块牌,一边写着死,一边写着活。

死神之音似乎贯来:人生不过凡几,你选那一边?

“呼。”脑中传来轻微的松气声。

“接入失败,自动跳转为第一扇门。”

哦,是那个破烂的木门。

又炸飞,又溺水,想我死就直说,还没吓够本,要我重开?

是时候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疯老太了,意识虚弱的我疯狂质问!

“抱歉,女士,刚刚只是一个意外,请您务必保持耐心,这关乎您的性命。”

留下这句安抚,一股力把我团起来,压缩再压缩。

我的身体变得很小很小,胚胎那么大,小小黑红的房子包着我,温暖潮湿的水裹着我,好像子宫。

我试探性动了动。

还真就是胚胎和子宫。

我正想再动一动,忽然听见子宫外面传来声音。

似乎是孩他爸:“阿英,我们已经有了大姐,我们只能生一个孩子了。”

孩他妈:“医生说是男……她们都说是男孩。 ”

似乎有手抚过肚皮,给我带来阵阵温热。

手停下来,我感受到了这个妈妈的心脏搏动:“希望是个男孩吧。”

……泻药,我是女的。

原来长大后被打的那个女孩,在未出生时也面临“被打”的危险。

这里又热又湿,翻身都难,我闹心的很,不耐烦地、轻轻地踢着肉墙。

很快,我就出生了,只是眼睛暂时睁不开。

女人奶水很少,只能灌我些米汤。男人偶尔陪女人说说话,偶尔也会帮我换个尿布。

不是我想的那种穷凶恶极的猪狗父母。

女人管男人叫阿强,夫妻俩似乎与世间贫贱夫妻没什么两样,住着破旧的屋子,和气老实的性格。

思考着要个男孩传宗接代,商量着生下女儿就准备送人。

我迫切想睁开眼看看是不是那对父母,等我能睁开眼时,发现眼前围了不少人,离我最近的是一个瘦削女人,一个黑瘦男人,都不怎么高,没等我看清夫妻俩的脸,一个老妇人便走了过来。

老女人的粗粝大手贴上我的脸,啧了啧,又掰开我的手。

看面相?看手相?这么小能看到啥?

我翻了个白眼,又看见老妇拿着红纸,上面写着生辰八字,递给女人后,老妇人拿着布袋装了半包米:“是个富贵命,可惜是女孩……十八岁,有灾,必有一亲人……”老妇人的声音最后小得连最近的我都听不见了。

十八岁,又是十八岁。

这个年纪的我,抑或是这个女孩,到底发生了什么?

声音里提示我被改的心理年龄,进机场时,我背着读大学时会用的帆布包,赶到机场,没有达到声音里指示的要求。

我误机了。

然后呢?

我想起那个血泊中的女人,她倒在马路上。那个女人长得和我很像,一开始我以为,她要么是中年时期的我,要么是我的母亲。

那个被打的女孩和我也很像,我和女孩可以互相依附,那么是否代表着,我就是那个女孩?

可是,不是我不想相认,而是,太怪了——

我活了58年,从未见过我的父母,而且,档案显示,我是个不折不扣,被国家养育长大的孤儿。

没等我将事情理清楚,身边的声音已经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

那边的姑嫂叫嚷起来:“我们家家有儿子,你们有了大女,现在留下这个,以后可不能再生男孩了,阿英啊,你也不想绝了阿强的后吧?”

更远点的老阿太苦口婆心:“阿英,以后再生,养三个哪养得起?我认识人,每个月初四点就来了啊!我帮你问问啊,不然晚了就找不到这么好的下一家了!”

“送到哪?香港啊!那里有钱人多!你小女八字好!他们喜欢的!你们家刚刚盖好房子,哪里有钱养,不如给人养……”

她们一字一句,编织好送走女婴的理由,就像今天摘什么菜一样简单。

却有人不合时宜说了句:“哼,什么八字好,我看她妈命不好,嫁过来就克死咱妈,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叫阿英的女人在一声声中更加沉默,我看清楚了她的脸,和打骂女孩的人相差无几。

但面对这些欺压她的人,她似乎是只鹌鹑。

来人大多都两眼滴圆,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见阿英不敢吱声,更加嚣张起来:“你家又没儿子,那地还是给我们吧——哎,你怎么打人呢?”

叫嚣正凶的人忽然被人抡起胳膊打了出去,尖细的声音骤然升高变了调。

原来是一直沉默的阿英发了疯。

“滚出去!大嫂,我敬你一声大嫂,你挑拨我们夫妻感情?还有,我嫁过来婆婆死了关我什么事?你们孝顺,怎么把人伺候死了?”

“二嫂,我嫁过来住在猪圈,你是怎么对我的?整天搬屎倒尿的,现在看我盖了新房不舒服了?看不得我好我还不乐意见你,滚出去!”

“阿太,你疼我我知道的,我考虑,你先回去。”

女人声音不大,甚至喘着气,但一下子爆发,看热闹的人都捏着鼻子灰头土脸走了。

人走后,她坐在一把木椅上,李强走过去,“你怎么这样说我妈?”

“滚!”女人头发散乱,歇斯底里像个泼妇。

“我想要个儿子。”男人随手丢了一件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哐当”一声。

女人气势弱了下来,良久,“嗯”了一声。

我趴在木床上,被粗糙的大牡丹棉被裹着,亲眼见了这场闹剧。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在这时期的农村,女人反抗非常有限,要想自己的意见被人听见,要么做个泼妇,要么做个疯子。

而她的丈夫倒是可以做好人,因为他甚至不用表达想法,就会有一大堆人抢着帮他调教妻子。

阿英即使现在发飙,也不代表着她要护着女儿,这也许只是因为,她被人欺负到了头上的应激,果然,没几天,夫妻俩达成了一致,要将我送走。

商量这话时,我正依偎在阿英怀里,婴儿求母的天性让我想贴近点,再贴近点,如愿看着阿英的脖子傻笑。

可他们交谈的对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我们还是送走她,养不起。”

阿英抱着我,给自己夹了口鸡蛋,见我目不转睛盯着她,又拿筷子放在我嘴边碰了碰。

阿英三点钟就站在路口边,怕那人来早了,她赶不上。李强骑了摩托车,载着她出来的。

天黑漆漆的,我仰头看着路灯下的女人,她脸上长了斑,嘴角微微下垂,因为营养不够,剃成的短发也稀疏的黄。

她的周围还有同样抱着女婴的母亲们,零星讨论:“也不知道我女以后……”

“会不会卖给拐子的?好歹是亲生的……”

“谁也保证不了,我听说……有大富大贵的,也有被卖去当童妻的,都决定了,就当没生过吧。”

心没来由的慌乱起来,不知道是婴儿对不祥的预感,还是女孩残留情绪的本能,它们都告诉我,我不想被送走。

可我只是个婴儿,不能说话不能行走不能反抗。

“ma——”我牙还没长出来,现在应该三四个月大,婴儿的体力实在太小了,被抱着又暖和,被一下下拍背哄着,很快犯困。

我努力撑开眼皮,再试着喊:“妈、妈~”

女人似乎笑了一下,“叫我什么?”

但她脸色很快恢复平常,不为所动,我想再喊几声,却听见——

“四点半,车来了!”

一声呼喊过后,一个三轮车队开过来停下,婴儿被萝卜填坑似的被送上了三轮车,女人按部就班,排着队,把我放了上去。

一离开她的怀抱,湿冷的夜风立刻刮过来,寒风像针一样扎着皮肤,我只能大哭,努力翻身,擎着边缘,却看见女人站在原地,什么情绪都没有。

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黎明。

母亲的身影越变越小,我的声音越哭越大,母亲们的哭声在后方传来。

没有阿英。

我就要驶向未知的将来。

没关系,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我是富贵命,肯定会送给一个富翁,香港的new money,没准以后就衣食无忧了,难不成我想一直喝米汤?

我渐止了哭声。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心空落落的。

“等一下!”声音破空而来。

瘦小的身影一路追过来,引得后边的女人一顿惊愕,她全然不顾,把我抱了下来,捂在怀里,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在我耳边,“我女儿八字好,养好了照样大富大贵,对,干嘛把我的好命给别人!”

“我还没穷到养不起!我自己养!”

我被裹在阿英的怀抱里,反复回味这个举动:女人打了声招呼,很随意把我抱了下来,但越抱越紧,她的温度传导在我身上,也不太热,但似乎很烫很烫。

从三点半到四点半,这是母亲提前去的一小时,我不知道这一路上她想了什么。

可,这是她对我心软的一小时。

决定再做我母亲的一小时。

她抱住我往回走的那一刻,时光定格碎成片,第二间大门为我打开。

我试探着再问了一次:“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声音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你有一个心结。”

女孩的心结,还是……我的心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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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4/30 2:4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