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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平日里清冷高洁如雪莲的人,此刻坠入红尘。
他眼中情yù深浓,缱绻缠绵,掺杂着几丝我看不懂的挣扎。
“殿下,我在。”我回应道。
“你真的……愿意吗?”
我给他下了那么多次药,在他的视角里,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还会这么问呢?
“殿下,我愿意。”我温柔道。
“愿意……和我?”
我正埋首在他颈间,是以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失落和痛色。
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我醒来时,日色近午,风引诀已经不在身边。
服侍我穿衣的是小玉,她眉开眼笑地看着我身上风引诀留下的痕迹:“二皇妃和咱们殿下,真是如胶似漆呢。”
我有点愧疚,毕竟我的目的,不是那么纯粹。
我在书房里找到风引诀,踌躇着怎么跟他开口帮我复仇的事。
我是想这样说服他的:若能献策立下战功,皇帝会欣赏他,朝臣会尊敬他,对于继储一事大有帮助。所以,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帮我,也是帮他自己。
没想到我准备的长篇大论都没用上,我开口说了第一句,他就回答:“你父皇母后的事,我已查清,我会帮你。”
然后我就被以公务繁忙为由赶了出来。
接连几天,他都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遥遥照面时,他拐去另一条路;用午膳时,我吃完了他才姗姗来迟;夜里也不回房间,宿在书房。
我不理解。
我的机会倒是很快来了。
月琉国的太子带着残余卫队入宫觐见凌国皇帝,说月琉国发生内乱,他被乱党追杀,侥幸逃出,请求凌国派兵帮助他归国,歼灭乱党。
月琉国在梁凌交界之处,是凌国的附属小国,平时进贡都很勤快,那一两千金的茶就是月琉国送来的。
凌国皇帝爽快应允,把这件事交给二皇子去办。
当夜,风引诀主动派人来问我,有什么计划。
月琉的兰轩城与梁国边境的裕城比邻,护送太子归国,必然要接近裕城。裕城的守将是祁寅,和他儿子祁榕。
祁寅是我父皇的旧臣,循规蹈矩,战功一般般,很宠他儿子。祁榕和他爹差不多,而且从小受宠,兵书读了一堆,但没打过几次仗,尚有几分天真。
三日后,凌国二皇子率三千精兵护卫月琉太子归国。
在凌国境内时,还规规矩矩。出了凌国国境,便怠惰下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仿佛游山玩水一般。
十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月。
凌军抵达月琉时,天色已黑。夜色中,白色甲衣的月琉卫队和黑色甲衣的凌国军队鱼贯进入城门。
远处的梁国哨兵看到这一幕,便回营禀报。
严阵以待的祁寅父子放下心来。祁寅离开军帐,去了云湘楼。祁榕则留在帐内。一切都如我所料。
云湘楼中,大梁有名的舞伶梦儿正在献舞。
云湘楼是正经酒楼而非烟花之地,只是设了场地,邀请许多有名的歌姬舞伶,以此吸引客人,梁国的许多达官贵族都喜欢光顾,祁寅也不例外。
而且这老头最喜欢梦儿,每次梦儿献舞时,他必定在场。
鲜少有人知道,云湘楼是我名下的产业,平日自有人帮忙打理。
梦儿舞毕,袅袅娜娜地走进祁寅的雅间。不多时便出来,将一枚上好的玉佩交给我。
“多谢你了。”我道。
她摇摇头:“先帝后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我眼眶微湿,梦儿是我父皇生前一次微服出巡时救下的孤女。
“灌醉他,或者下迷药。”我嘱咐梦儿,“拖住今晚就行。”
我骑上快马,赶往裕城军营。
祁榕做梦也没想到,前脚刚收到凌军已经进入月琉的消息,一个时辰后,凌国二皇子已经杀到了他的帐前。
不是说,凌军惫懒怠惰吗?不是说这位二皇子一路上只知吃喝玩乐吗?
但他到底有几分血性,要抵抗到底,以身殉国。
我及时赶到,亮出他爹贴身的玉佩。
“你爹祁寅已经降了,只要你交出兵符,从现在开始,我不杀这营中一人,包括你和你爹。”
祁榕瞪大了眼睛:“昭华公主,是你!梁国是你的母国,你竟……”
我问他:“你是我父皇的臣子,还是晏敖的臣子?”
“那夜,你也在军中。凌军如何得知我军的行军路线,又如何精准地将我父皇母后与大军冲散,你没有怀疑过吗?”
我将一切都告诉他,他久久不能言语。
“可是……”
我打断他,继续道:“你觉得以晏敖的多疑,会容忍你和你爹这样手握兵权的旧臣继续活着吗?”
其实现在梁国伤了元气,短时间内,晏敖是不会动他们父子的,但我故意吓唬他。
祁榕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玉佩,叹了口气,将兵符交给了我,又再三让我不要伤害他父亲。
我临走前,他忍不住问:“凌军不是全部进入月琉了吗?”
我微笑:“哨兵看到的那些全都是月琉卫队,只不过有一半穿上了凌军的甲衣。人数不够,所以趁着天黑,我让他们多跑了几圈。凌国救了月琉太子,他自然也愿意帮些小忙。”
翌日清晨,祁寅酒醒起身时,裕城已落入我手。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我手中的兵符,好半天没缓过神。
此事传到了晏敖的耳朵里,他再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断地传信给我,起初是歇斯底里的斥责、怒骂,见我不为所动,又转而以长辈的语气规劝,甚至道歉,还送来了成箱的钱财。
钱财我照单全收,那些信,我都当着使者的面烧了。
我的计划仍在继续。这第一座城,是靠投机取巧拿下,而后来的每一仗,都是正面取胜。
只因我太了解梁国了。每座城池的地形如何,有无密道,官员的弱点在哪里,我都知道。
我父皇爱他的国,这一切他都了然于胸。我所知的,还不及我父皇的一半,却也足够我一步步覆灭晏敖的政权了。
翌年开春时,我与风引诀已经攻下七座城。
我站在幽城的城墙上,初春的风呼啸呜咽,透过衣衫,将我的身体吹得冰凉。
城头的凌字军旗猎猎作响,血色残阳孤悬天边。
幽城本是座热闹的城市,比邻运河,我幼时曾游历过两次,往来的商贩特别多,人们也淳朴热情。
如今,这城池苍白破败,再无人气。空荡的街道上,只有未干的血迹和一片狼籍。
幽城军民刚烈,太守李泰拒不献城,守节殉国。从太守到平民,战死的有百余人。
这些人的牺牲,都是因为我。
这是从裕城到现在,最惨烈的一仗。
暖意覆上肩头,风引诀在身后拥住我。
“在想什么?”
我勉强笑了笑,有意扯开话题:“在想,这段时间你为什么冷淡我。”
风引诀用他的披风裹住我,我转过身,搂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
“挽挽,战争,从古至今都是无奈的,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错。”
我不说话。他叹口气,问我:“手上的信,是那边来的?”
“嗯。但……是我姐姐的。”我顿了顿,“她说,她没有叛国的妹妹。”
“殿下,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风引诀将颤抖的我搂得很紧,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
他的臂弯和厚实的披风隔绝冰冷与喧嚣,恍然间为我构筑起一个温暖的小世界。
“挽挽,我是你夫君,也是你的亲人。此生,我绝不负你。”
那一年,我五岁,晏镜八岁。
我自幼顽劣,晏镜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每次进宫来玩,都要管着我。
我烦透她:“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我是你姐姐,我要保护你。”
那天我非要爬上城墙去玩,晏镜拗不过我,用绳子将我的手腕和她的手腕紧紧绑在一起。
我没想到我真的会失足跌下去。
那根系在我们手腕间的绳子,将我悬在数丈高空中。
我怕得发抖,她看上去比我更害怕。
“挽挽,抓紧绳子,姐姐会救你。”
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自然没有把我拉上来的力气。
她的半边身子探在城墙外,摇摇欲坠。白玉般的小手因为被绳索死死勒住,已经泛着深紫。
我哭喊道:“你把绳子解开吧。”
她咬着牙,忍着剧痛,拼命支撑到半个时辰后,侍卫寻来的那一刻。
她身体娇弱,我休养几天便没事了,她的手臂却差点废了。
从此,晏镜说的话,在我耳中就如同圣旨。母后都曾笑说,能治住挽挽这个小魔星的,也只有小镜了。
偏偏啊,晏镜是晏敖的女儿。
晏镜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做事十分果断。她说不再把我当妹妹,绝不是虚言。
她的反击来得很快。不出几日,我便听闻了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二皇子被和亲而来的梁国公主蛊惑,在立了几次战功之后,已生反意。
谣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三人成虎,不需要任何凭据。哪怕是类似“二皇子今日进宫时先迈了左脚而不是右脚”这等荒唐又毫无逻辑的细节,被人添油加醋后,也变成了二皇子想谋反的证据。
糟糕的是,我每次随风引诀进宫,皇帝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微妙,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切。
听说皇帝近日里身体不好,老病缠身,我有理由怀疑他现在已经有些昏聩。
我很担心地问风引诀:“你爹会怀疑你吗?”
风引诀笑了:“挽挽担心我吗?”
我点头:“毕竟我们现在蛇鼠一窝,你如果被你爹处置了,我也没好下场。”
他显得很委屈:“挽挽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吗?”
又几日后,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春猎。皇帝会带着他的儿子们前往围场,和皇亲国戚的儿女们同台竞技,猎得战利品最多的,将会获赐一件珍贵的宝物。
今年的宝物,是先帝留下的一枚玉扳指。
皇帝同我们讲这玉扳指的来历:据说先帝的父皇曾得到一块美玉,打成三枚玉扳指分别送给三个儿子,告诉他们,玉本是同源。先帝感念于心,同他的两个弟弟相处和睦,从无兄弟阋墙之祸。
皇帝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提醒他的三个儿子,不要明争暗斗,更不要去觊觎他的皇位。
但是他的提醒并没有用。
我正兴致勃勃地追着一只梅花鹿跑的时候,一支冷箭从密林中钻出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奔我而来,擦着我的头发丝扎进树干。
我惊魂未定,是谁想刺杀风引诀,能不能射准点啊,射我干嘛?
不远处的风引诀发现异样,飞身赶来。
第二支箭已至,我慌忙拔出防身的短刀,“铛”的一声,刀被振飞,我摔下马来。
风引诀抱住我,就地一滚。
我急道:“你的侍卫呢?”
我一转头,方才亦步亦趋跟在我们身边的几名侍卫,已经七仰八叉躺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我们躲避着接连而至的箭矢,不觉已迫近一处断崖边。
风引诀沉声问我:“挽挽,轻功怎么样?”
我抖抖索索地回答他:“轻功还还还可以,但但但我畏高。”
小时候被晏镜救了,在城墙上吊了半个时辰那次,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爬个屋顶翻个墙头还好,但这个悬崖实在是太高了啊!
风引诀揽着我的腰,从悬崖一跃而下。
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腰被他勒得生疼,恐怖的失重感席卷了全身。
我忍不住在心里咆哮:骗人的吧!话本子里坠崖过程中还能缠缠绵绵对视的剧情都是假的啊啊啊!
风引诀的轻功很不错,但因为要护住我,我们还是狼狈地跌进了水潭里。
我被风引诀以身护住,没受什么伤。好在我水性不错,最初的晕头转向过后,立即拉着昏迷的风引诀扒上了岸。
我找了一处避风的山洞,用内力帮他把衣服烘干,找来木堆,生了火。
半个时辰后,风引诀醒转,我心里的大石才落地。
但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潮红,好像生病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摸他的,果然有些烫。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落水的,风引诀武功很好,我就比较拉胯。如果不管我,他一个人是可以脱险的。
“殿下,你没事吧?”
心生愧疚,我的语气十分轻柔。
风引诀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嘶哑。我连忙给他喂了点水,幸好水囊足够结实,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破。
他润了润喉,才发出点声音,我低下头去听,他说:“不要叫我殿下……”
我扶着他半坐起来,他靠在我肩上,抓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微微仰头,眼睛湿漉漉的,带着点依恋,带着点委屈。
“挽挽,我不喜欢你叫我殿下。我想你叫我的名字。”许是因为受了凉,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很轻软。
他低下头,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肩窝。
原来外表那么清雅淡然的人,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那,我该叫你的哪个名字呢?”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是叫年祯,还是风引诀,还是……年宵?”
年祯,是凌国二皇子的名字。而凌国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名唤年宵。而风引诀,则是他游历时所用的化名。我早让阿茹一一查清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我嫁过来的第一天。”
风引诀沉默了。
我以为他在为自己的失策而挫败,只听到他小心翼翼地问我:“那,你生气了吗?”
“我当然生气了。”我板起脸,他呼吸一滞。
“你这个泼皮无赖,当年和我办事的时候还想着你的老相好。我气大了,气到现在。”
风引诀支棱起来了:“胡说,哪有这样的事?”
“当时你太使劲了,我咬了你一口,你开口就叫我离离,你忘了?”说起这种事,我从小就是不害臊的性格,风引诀却连耳朵尖都红了。
他思索了半天,想起什么,愕然道:“你说的是那个?我当时吃痛,清醒了片刻,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我是想说,让你离我远点,我不想伤害你……话还没说完,理智就不在了。”
“那天我是被仇家下了药。”他顿了一下,小小声道:“她,她不叫离离……”
我:“……”
怎么会这样,这也太乌龙了。
复又抓住了重点:“哦,不叫离离,那她叫什么?”
风引诀埋首在我肩窝,撒娇:“挽挽,不要提她啦……”
不得不说,我很受用。
多年的心结被解开,我的心情一片明朗,高高兴兴地在他的脸上啵唧了一口。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风引诀闷闷地道,“我以为你是气我轻薄。”
我摆摆手:“没有没有,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巴不得你轻薄些。”
风引诀:“……”
风引诀:“那封诀别信,你收回去,看到它我心里就疼。你不许离开我。”
“好好好,收回去收回去。”我又想起一事,“那我主动亲近你的时候,你怎么反而冷淡我?”
风引诀:“其实,我知道你给我下迷药。只有第一晚,我真的中了迷药。后来,都是装的。那次你主动……我以为,你真的喜欢上了‘二皇子’,不喜欢‘风引诀’了,我自己跟自己生气呢……”
原来是这样。
“你走以后,我才发现自己真傻。我心里早就被你占满了,可是那时候我不敢承认。我去哪里都找不到你。两年来,我都快疯了。直到你要出嫁,我在街上看到你游街,才知道你是公主……”
我心疼坏了,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以后哪里都不去!”
“挽挽……还好,你还喜欢我。”
夕阳绚烂,透过镶着金边的浮云撒下来,一片祥和宁谧。我与风引诀静静依偎着,望着天色渐渐变暗,直到漫天星斗闪烁。
翌日早晨,侍卫终于找来的时候,风引诀躺在地上,作身负重伤状。
随行太医上前检查伤势,纷纷摇头叹气。
我在一旁声泪俱下。
前夜,风引诀给我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变成二皇子:他听闻我要和亲嫁给二皇子的事,便回到凌国,和他爹说明与我的感情。
恰逢凌国夺储之争愈演愈烈,大皇子自私阴狠,三皇子高傲愚蠢,都不是储位的好人选。凌国皇帝属意的是二皇子,只是二皇子虽端方刻苦,但为人太过谦善,不是个狠角色。
而风引诀常自小聪慧,又常年闯荡江湖,能够应付凶险的夺储之争。
三人一合计,就决定让风引诀暂时易容成二皇子,帮助二皇子安安稳稳当上太子,然后风引诀再金蝉脱壳,带着我跑路。
风引诀接手后,锋芒毕露,政绩赢得了许多朝臣的支持,逐渐地,与大皇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大皇子不傻,看得出他爹想把太子之位传给二皇子。据皇家密探的消息,现在的大皇子听闻二皇子重伤,有些坐不住了,很有可能会跳过继储,直接谋反。
前阵子晏镜在凌国传播消息,说二皇子有谋反之意,凌国皇帝决定加以利用,假装成老病昏聩,对二皇子很怀疑的样子。我与风引诀遇刺的事也是,风引诀假装重伤,以放松大皇子的警惕。
回到府中,迎上来的小玉哇的一声哭了,扑到我怀里,说担心死我和二殿下了。
我常看话本子,十分理解她这种生怕自己喜欢的男女主角遭遇不测的心情,拍着她的背好生安慰了一番。
街边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二皇子在围猎时遭遇刺客差点送命,如今伤势严重只能卧床休养的事。
有几个稍有见识,机灵些的,嗅到阴谋的味道,神神秘秘地说,这皇城说不定要变天了。
大皇子天天派人来打探虚实,为了演戏演全套,我随身揣着洋葱,以泪洗面,十分辛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皇子终于放下心,在朝中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阿茹很高兴,天天念叨着只要扶助二皇子顺利继储,我就可以和喜欢的人远离这些纷争,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最初,梁国惊变时,我全靠复仇的意志才支撑着活下来。来到凌国后,阿茹并不算太支持我的复仇计划,她说,事已至此,她只希望我能快乐地活下去。
她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
那天,我穿着常服,带着阿茹出门逛街。
没有想到,我却永远地失去了我的阿茹。
我们路过一家馄饨店,坐下来吃饭。有个人凑过来,叫我。
很眼熟,还是阿茹先认出他:“许舒,是你吗?”
许舒是我和阿茹第一次游历幽城时遇到的,他跪在我们面前,求我们救他生病的父亲。
我找了大夫,治好了他的父亲。他做我们的向导,带我们游遍了幽城。
我第二次去幽城时,又碰见他。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
许舒说他来凌国游玩,恰巧在街上看到了我们。他热情地给我们盛汤,我去了趟茅厕,回来刚坐下,阿茹一把打翻了我的碗。
她的口鼻涌出大鼓的鲜血。许舒倏地起身,从袖中抖出一把短刀,向我刺来。阿茹将他推倒在地。
许舒爬起来,仰天大笑,满脸是泪。他盯着我的眼睛满是恨意:“公主如今,还记得幽城战死的军民吗?是你当年救了我的父亲,也是你杀了他。”
许舒用刀割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了我一身。
阿茹倒在我怀里,她的气息渐渐微弱。我这一生,从没有过如此恐惧无助的时候。
杀我父母的仇人安安稳稳地活在世间,坐着从我父皇手里抢来的位子,享着荣华富贵,执掌着我父皇倾注全部心血的这个国家。
可我若要报仇,却要亲手摧毁这个国家,屠戮我父皇深爱的臣民。
阿茹的生命正在流逝。
她的声音却依然温暖坚定:“公主,不论你以后的选择如何,我只希望你快乐。”
许舒充满泪水与恨意的眼神和幽城染血的街道不时浮现眼前。
“我不报仇了。”
风引诀搂着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好,二皇兄会是个仁君,绝不会挑起战火。”
也许我真的错了。我不能因为我的仇恨,摧毁千千万万个美好的家。
千千万万的“许舒”,都是我父皇,亦是我深爱的臣民。我不希望他们如我这般,忍受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
大皇子比我想得更快发难。
无月的深夜,黑黢黢的街道上影影绰绰,脚步声不绝于耳。
大皇子率军逼近宫门口时,发现宫门口空无一人,平日里的守卫和巡逻队都不知去了哪里。
忽然间,宫墙两侧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汇成一片。是举着火把的羽林军,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宫门洞开,皇帝缓缓走出,风引诀持剑,侍立在侧。
大皇子目眦欲裂:“你不是重伤在府吗?”
风引诀笑了:“二皇兄确然在府内,你的人没有看错。”
风引诀当着他的面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大皇子:“……”
此刻已没有退路。大皇子眼中充满狠戾之色,一挥手,两军战至一处。
大皇子带的人很多,即使阴谋败露,要硬碰硬,他也未必会输。
但是他没想到,我留了后手。
我和祁寅、祁榕带兵从后方包围了大皇子的人。祁氏父子投降后,便暗中为我所用。
转眼间,战局被扭转。
我远远地看到风引诀和大皇子正在酣战,两道人影闪转腾挪,剑光如碎雪,让人眼花缭乱。最终还是风引诀更胜一筹,大皇子的剑脱手落地,羽林军与祁寅带领的梁军也已占尽上风,胜负已分。
后来的事情我没有再过问,我和风引诀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见到了真正的二皇子年祯,果然是谦恭端方。他郑重地向皇帝和风引诀承诺,一定会做个勤政的好皇帝,不会随意发动战争。
风引诀终于不用再顶着别人的脸和我相处了。他生得比二皇子更好看,注视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要被温柔溺死。
二皇子府的小玉得知真相,依依不舍了好一阵。年祯见她与我颇合得来,干脆让她跟我走了。
风引诀与我辞别皇帝,对外只说梁国的和亲公主因病辞世。
我们都喜欢自由自在的宫外生活。
仇恨、战争、杀戮,一夜之间离我很远很远。
晏敖当政,梁国不能再回去了。我和风引诀在凌国郊区买了处宅子,安置下来。
我给晏挽去了信,告诉她我经历的事,附上我现在的住址,顺便问她:这位美人,还缺妹妹吗?不缺的话,介意多一个吗?
但这封信并没有收到回复。
在我要求下,我和风引诀重新办了婚礼。年祯前来观礼,还带来了凌国皇帝的礼物。好多好多钱,够用几辈子了。
婚礼上,我也见到了风引诀的母亲,接近不惑的年纪,仍然美丽动人,看得出是个极洒脱的人。她常年在外游历,隔一阵子回来看看风引诀。但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皇帝派来的人请走了。前来的使者说,陛下万分想念,还请夫人即刻前往相见。
众人掩面偷笑,揶揄着皇帝也有如此情难自拔的一面呢。
当夜,有个小姑娘找上门来。见到她的一刻,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眉眼,俨然与阿茹极其相似。
小姑娘说,她叫夏夏,是梁国公主晏镜在街上捡到的小乞丐。公主让她来凌国的这个地方找我,还托她带了东西。
是一支精美的簪子,夏夏说,这簪子是公主命工匠特制的,公主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
我将夏夏留下来,好生教养。
过了一阵子,年祯被册封为太子,并且与江丞相家的小姐定下了婚约,双喜临门,我和风引诀都为他高兴。
一年后,小玉有了心上人。我给她置办田宅嫁妆,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梁凌之间势均力敌,相安无事。晏敖治国虽不比我父皇这般有方,但也算中规中矩,没让梁国出什么乱子。
晏镜也成亲了,我学她打了两只镯子,送她一只。
我深深地感受到,平淡顺遂的生活,就是上天最好的恩赐了。
夜深,风引诀在一旁看书。我蹭到他身上:“夫君,该就寝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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