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了在我嫁给宋闻璟的第七年，建元二十四年，我被他后宫的妃子毒死了。

死后却因未能及时下葬，我的魂儿一直皇宫在流荡。我是护国公唯一的嫡女，生来尊贵。

在我死后，大雨下了半月，护国侯府却无一人来送行。

在我流荡的次年，我听到他们说兄长落入了敌营，寸寸断骨，受尽了折磨，失了傲骨，死在了荒野。

听到父亲断了双腿，意图造反，死在了狱中。

听到母亲一夜白头，受不了打击疯癫致死，无人收尸。

听到我的幼弟，一个十岁的稚儿，被强灌黄土，窒息而死。

而这一切，都是宋闻璟安排好的。

……

“娘娘、娘娘”

我皱紧眉头，不知为何，眼睛始终睁不开。

胃中灼烧炙热，脑中疼痛欲裂，就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娘娘，皇上刚才让大太监传话说，不过一月少将军他们就能到达京都了！”

下一瞬，我猛然惊醒。

“娘娘，可是梦魇了?”

我没说话，犹自按着鼓胀疼痛的额头，抬头看着新巧立在一旁，皱着眉一脸担忧。

“现今是何年?”

新巧愣了一下，不过一瞬便回道，“娘娘，如今是建元二十四年八月初。”

建元二十四年啊……

我心里突升一股悲意，前世的我便死在了今年，而父亲他们，也在次年同时，尸骨无存。

“你方才说，长兄他们快回来了?”

“回娘娘，刚才皇上那边传话过来，少将军不满一月便回来了！”

我心一喜，却在想起前世的事情时，恨意布满胸间，“皇上现在在何处?”

“听闻在丽妃娘娘那里。”

丽妃啊，右侍郎的嫡次女。

我眸目闪了闪，想起左右侍郎跪在宋闻璟面前高呼‘皇上心患已死，大宋长久不衰’的样子，便恨不得立刻拎起剑去把宋闻璟和丽妃一剑捅死。

许久，我才压住心里的恨意，轻轻叹了一口气，既重来一次，定要步步小心，不可急躁。

八月艳阳高照，上辈子我不喜后宫，也嫌少出来逛逛。

不过今日我知丽妃会在御花园，心里升起了一计，一早便在御花园赏花喝茶。

“娘娘吉安。”我抬眸望去，正是我想见的主人公。

我细细打量这个丽妃，二十年华，一双桃花眼勾人的很，可谁能想到，我就是被这个一个人毒死了呢。

说起来也是可笑，那日皇上在我殿里用午膳，外面传话说丽妃求见。

我向来厌烦应付这些事情，但皇上在跟前，我总要装模作样一番。

“让她进来吧。”我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朝着新巧轻声说着。

丽妃进来后先行了礼，宋闻璟吃着饭，一声不吭。

我抬起手，让她起来。

“你来所为何事?”

丽妃低着头，一脸温顺，“臣妾今日做了新糕点，特意拿来给皇上娘娘尝尝。”

我望过去，她的丫鬟手里正拎着一个红木锦盒。我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这是给皇帝送的。

宋闻璟这时才掀起眸子，看着我眸色温柔，“丽妃手艺向来不错，皇后可尝尝?”

皇上开口，不吃都不行了。

我点了点头，轻捏了一块咬了一口，还未细细咀嚼，便觉得头疼欲裂，意识模糊的瞬间我只瞥到了宋闻璟轻蔑得意的脸。

前世的事情回荡在脑海，我瞧着下面的人，轻抬了一下手，“起来吧。”

“娘娘今日好雅兴，八月初时，翠菊盛开，能与娘娘一同观看，是臣妾之幸。”

我轻笑了一声“听闻御花园花种繁多，这八月，还有昙花盛开呢！”

因是右侍郎的嫡女，李霏云刚入宫没多久便被封为了丽妃，可谓是风光无限。

我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懊恼，“只是可惜了，昙花一现。”

李霏云心思多脑子蠢，不然我也不会先拿她垫路。

此时她指着远处的小池，神色带着几分愉悦，“八月的荷花粉嫩灿若云霞，荷叶碧绿如锦似玉，娘娘可去看看?”

我似非似笑的盯着她，片刻，她那神色就有些慌乱了，我微微勾起唇角颔首道，“好啊！”

太阳早已升起，李霏云跟在我身后，落我一步，但不知为何，后面人影子像是想要超过前面人的影子一般，两处阴影已重叠在了一起。

池子里的水有些浑浊，但莲花盛开的极好，我赏的入神，下一瞬，一只手在我的背后重重一推。

“娘娘！”

“皇后娘娘落水了！快去救娘娘！”

“皇上！快去通知皇上！太医呢！快去请太医！”

……

醒来时，我便看到跪了满屋子里的人，而宋闻璟坐在床头，眼里满是担忧。

这是我重生以来，第一次与他见面，尽管心里滔天恨意翻涌不止，我面上却不显一分。

“阿昭还有那些地方不适?”似是关怀却是试探。

我听着好笑，垂下眸子，在宋闻璟的目光下，轻咳了一声，“臣妾只觉得这头疼愈加严重了，皇上可见丽妃了?”

宋闻璟皱着眉头，“皇后落水莫不是与丽妃有关?”

我咳了几声，面色苍白，“丽妃推臣妾落水，此事皇上没查吗？”

宋闻璟被我这样一噎，脸上露出几分错愕，他后面的质问话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

说查了，那就是明知故问，包庇凶手，纵容丽妃。

若是没查，一个皇上，自己皇后都落水了却什么都不知道，是没作为。

我就是拿准了宋闻璟自大的性子，经我这样一说，他定会定了李霏云的罪。

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吃人地方，位高者说你有罪，那你便是有罪。

再者，我亲手造成的局面，怎么样我都会让他唱下去。

初冬的天已经有了凉意，我裹紧了身上的的被褥，神色有些憔悴。

“新巧，把屋里的熏香收了吧，如此浓郁，引得本宫有些不适。”话落我又咳了几声，装作没看到旁边宋闻璟僵住的神色。

说起来，这熏香还是我最爱的梅香，皇帝的恩赐。

宋闻璟见我这副样子，也没再关注熏香了，只是把视线放在了下面的那群妃子们身上，“李霏云呢？给朕滚出来!”

新巧扶着我坐在了床榻上，我接过旧安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

“皇上…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息怒臣妾知错了……”

李霏云没了在御花园的神色，现如今从人群爬出来，泪眼朦胧，求饶的声音娇中带妖，柔中带媚，哭起来更是让人心生怜惜。

宋闻璟看起来很是生气，上前踢了一脚丽妃，嘴里怒骂着，“大胆丽妃，谁给你的胆子陷害皇后!”

我抿着茶，瞥了一眼宋闻璟心里发笑，还能是谁？除了你给的谁有这个胆子啊！

丽妃爬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宋闻璟冷眼旁观。

我看了新巧一眼，她上前服侍我从床榻上下来，我心里漫不经心的说着数。

1、2、3——

丽妃的求饶声突然消失，旧安把氅衣盖在我的身上，我侧首望去，宋闻璟这个好丽妃哭晕在了地上。

宋闻璟冷着脸，脸色阴沉了几分，“晦气的东西！”

话落看着跪在地上的妃子们冷哼一声扬声道，“李霏云以下犯上，陷害皇后，自今日剥夺妃号，降为贵人。”

我起身，站在宋闻璟身后，瞧着他一副气愤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宋闻璟回头望着我，神色转愉，声音温柔，“阿昭觉得这样处置可好?”

若是前世我嫌麻烦定会觉得就这样便好，毕竟我无意与她们斗来斗去。

可如今想想，一个妃子差点害死了皇后，却只是降为贵人，怎么看都是处置的轻了。

原来早在这时，宋闻璟不容我的心思已经如此明显了。

宋闻璟见我没说话，便以为我同意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扭头看向地上的丽妃又一脸厌恶，“把她给朕抬回去，没有朕的指令不准出来！”

李霏云的丫鬟连忙上前，我拂了拂衣袖，手腕上的佛珠露了出来，我抬起眸子，微抬着下巴眼神带着几分讥讽，“慢着!”

宋闻璟愣了愣，蹙着眉头，“皇后还有要说的吗？”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满，但我不在乎，“臣妾觉得有些不妥。”

“哦?”宋闻璟眯着眼睛，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丽妃也算是早些年进宫的老人了，民间有句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进了后宫也算是一家人，”

我声音转冷，“但后宫有后宫的规矩，犯下大错，照规矩来办，理应仗责四十，打入冷宫！”

宋闻璟脸都气青了，我丝毫不惧，对上宋闻璟的眼睛，“皇上忙于政事，可能不懂后宫的规矩，但这害人的事若是处置轻了，下面的人怕是都有了贼心，臣妾知道皇上心软，不好做这个恶人，臣妾便帮皇上做了，至于其他的……”

我顿了顿，垂下眸子适当的示弱，“臣妾身为皇后，能为皇上解忧已是愉悦，受点委屈也是应当的。”

这种弯弯绕绕的话前世我是如何都不会说的。

我自小在军营长大，性子同男子也并无多大区别。

少时跟着父亲去边疆，战场杀敌，一个没防备肩口就中了一箭，战场上却不容我多想，唯恐箭上有毒，我咬牙把箭拔了出来，血溅在脸上，我闷哼一声，接着扬起手中的枪，直奔敌军里的副将。

这一战大捷，回去的路上我终是没忍住，晕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担忧的神色，刚想起身，肩上便传来剧烈的痛楚。

我低呼一声，母亲连忙上前扶着我，眼眶通红，斥责我，“你真是吓死娘了！你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鲁莽！幸而这箭上无毒，若不然，你这条命神仙也救不活了!”

“娘…”我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我一早便知道我心是狠的，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般做，战场上，我对自己狠，对敌人狠。

我一直都是个善于隐藏的疯子。

宋闻璟盯着我，时间慢慢流转，屋里没有人敢说话，许久，久到我都快站烦了，宋闻璟才开口，“既如此，便依皇后的。”

我早就知道了宋闻璟会这样说，毕竟兄长回归再即，这个时候，我只要提出的要求不出格，他都会答应，再说了，我本就是按规矩行事，不是吗？

“这样皇后满意了吗？”宋闻璟冷着声音，黑着一张脸，我装作没看到，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谢皇上。”

宋闻璟深深看我一眼，甩袖离去。

我直起身子，看着地下的李霏云，“皇上既然都发了话，那就让她受了仗责后抬到冷宫吧。”

说着我视线有些玩味看着下面同李霏云交好的柔妃，语气意味不明，“李霏云已入冷宫，你们要万千小心，莫要走错了路。”话落，我便不管下面的人什么神色，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旧安扶着我坐在了床榻上，低着头问我可传膳。

我点了点头，虽落了水，可毕竟自幼习武，并无大碍，方才那些不过都是装的。

戏演完了，倒也饿了。

想起刚才宋闻璟气的模样，我便忍不住的想笑。

李霏云算是他手里一把刀，今日这把刀断了，他心里定是恼极了，怕是更迫不及待的把我弄死了。

还真是……很期待啊…

“旧安，把本宫的佩剑拿过来。”我接过新巧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了一下。

茶是好茶，只是可惜了，是宋闻璟送的。

“晚些儿把这茶还有熏香一起埋了吧，莫让人看见了。”

新巧和旧安是自小在我身边伺候的丫鬟，母亲亲自挑选的人，我对她俩还算信任。

旧安已经净了手，把我的佩剑拿出来了。

镶玉金丝边的盒子有着一股檀香，自我重生后，便信了这世间的佛，一个手里沾着不知多少血的人，信了佛，多可笑。

心里一直念叨的佩剑就在眼前，我却无端地走了神。

这是我自习武来跟着我的佩剑，是父亲赠我的生辰礼，细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可我自从入了这后宫，再也没拿起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明日起昭华宫闭门不见，就说本宫大病未愈，不必再来请安了。”

新巧应了一声。

我顿了一下，声音微沉，“李霏云，也不必活着了。”

空气中无端响起一道声音，“是。”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这人名叫林七，是我林家人。

这几日宫里出了件大事，四妃之一的丽妃陷害皇后不成，被仗责四十，奄奄一息的抬入冷宫时，人还是哭着呢！

听说未来得及治疗，次日人就没了。

本来有传是皇后的手笔，可她自那日后昭华宫宫门紧闭，出不来也进不去。

最后只能归结与这丽妃自己命不争气，做了坏事有了报应。

新巧跟我说的时候，话里都是带着喜意，“现在外面都说着娘娘深明大义，为了皇上受了委屈，只是这老天爷看不惯作恶之人，便收了她的命。”

今日我穿了一身劲装，剑起剑落，空中飘落的桂花瞬间碎成几瓣。

旧安接过剑，新巧上前拿着手帕给我擦汗，我扬起嘴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惩戒罢了。”

新巧闻言欲言又止，我瞥了她一眼，“有话就说便是！”

“娘娘，她毕竟是皇上的人，皇上定知道是娘娘做的，若是怪罪娘娘……”

我轻哼一声，“放心吧，他现在可没空管。”

我那日当着众人的面落了他的脸，他心里定是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于是在次日我便让人偷摸的把右侍郎贪污千万两，欺压数百姓的证据暗中递到了他跟前。

我太了解他了，自大狂妄，敏感多疑，他这样的性子，定不会轻饶了右侍郎，此时听到李霏云死的消息恐怕也没那么在意了。

我遮住眼里的恨意，小的都死了，老的也不必再蹦跶了。

而这，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