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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周朗拽着我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一路上周朗都安静的靠在我身上,就像十七岁那一年他被从工厂里救出来的时候一样。
我坐在后座回想起周朗改邪归正后的点点滴滴,其实我找人仔细的查过,周朗那个时候开始好好读书,是去找过唐婉月,他知道了我和他一样,都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也终于确认我不是周安的私生子,找上门把他妈妈气病的那个小三和我丁点关系没有。
他的愧疚心开始作祟,让他觉得自己对我有所亏欠想要弥补,所以才开始把我像个人一样对待。
我闭了闭眼,看着窗外的路灯划过。
唐宋去厨房给周朗做醒酒汤,趁着这个空隙,我把之前在车上借他的那件外套翻了翻,然后摸出了他胸前内侧口袋里的那支钢笔。
我心跳的厉害,波澜不惊的心境在今夜终于有了大的波动。
我要验证一个我的猜测,一个让我有可能了结心愿的猜测。
打开笔盖还是正常钢笔的样子,可是下半截却怎么都拧不开。我受过训练,知道唐宋揣在怀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把钢笔放回之前的位置,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和情绪,深呼吸后打开了手机翻着白天剩下的那点工作。
周朗醒来已是第二天一早,他穿着拖鞋跑到主卧敲我的门,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酒气冲天的卫衣。神色里带着几分拘谨,咬着嘴唇很小声的趴在门边问我自己昨天晚上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我摇摇头,继而盯着电脑屏幕嘱咐他记得吃早饭,没能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嚷嚷着说自己头痛难受的厉害,可怜又委屈的看着我,“周浔,你今天能不能别去公司,在家照顾我啊?”
我没来得及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周朗立马接着说,“你以前都说会好好照顾我的。”
很多年前的场景逐渐重合,十五岁的我跟周安保证,永远都会把周朗放在我人生的第一位。
我合上电脑认命的去了厨房,把在锅里热着的粥盛了一碗给他,“喝完去睡吧,我上午在家办公。”
他喜笑颜开,抱着碗白粥在餐桌上喝得挺开心。
唐宋来接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周朗哼哼唧唧的说他也想跟着去公司,我问过周安,他倒是很欣慰的说小朗终于有点长大了的样子。我压下心里那点想要讥讽回去的欲望,转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了座位。
事故发生在距离公司还有十分钟车程的交叉路口,迎面撞过来的是一辆黑色的帕萨特。
唐宋来不及打方向盘,那辆车冲过来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动,唐宋就已经伸手把我护的严严实实。巨大的冲击感震的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手指间传来湿意把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我心惊胆战拨通了120,手指也抖得厉害。车子前座上都是唐宋的血,红的吓人。周朗在后座也被吓得不轻,看他的动作,大约是想向我扑过来。
唐宋被玻璃刺伤了身体,到医院的时候,我还满手是血的呆滞在原地。
护士带着我和周朗做了基本的检查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有唐宋被送进手术室还没能出来。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要被抽干,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我替唐宋挡住那辆撞过来的汽车。然后我会让他逐渐信任我,等有朝一日我能把自己手里的所有证据,安心的交给警察局。
我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医生说唐宋没什么大碍,伤口已经缝合,安心静养便好。
我看着睡在病床上的唐宋,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唐宋,你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警察。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唐宋的时候,我问他:“小唐,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他在驾驶座上正襟危坐,说自己大学刚毕业,看见周家在招司机,就想来试试。
我一笑而过,唐宋不知道的是,我七岁那年,就见过一张和他很像很像的脸。
那天是我生日,负责爸爸车祸的警察,就长着这么一张脸。
他把我抱在怀里说小朋友不哭,爸爸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我。我在他怀里哭的天昏地暗。他后来也来看过我,说自己有个比我小点的儿子,等以后介绍我们一起玩。
只是我没想到很多年后,他的孩子主动出现在我的身边,甚至还在我的算计之下救了我。
唐宋是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的,我把水递给唐宋,他笑着说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给唐宋放了三个月的长假,我的生活也跟着变成了医院公司两头跑,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直到唐宋出院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看到周朗。
送完唐宋回家我已是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步伐总算到了家门口。
被门口的高大黑影吓得不轻,刚准备出手就被那个人拽过压在门上,周遭充斥着熟悉的木质香味和淡淡的酒香。
“小朗,你喝酒了?”
他不说话,不轻不重的咬上我的肩膀,然后垂着头埋在我的脖颈间,沉寂良久终于开口:“周浔,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唐宋?”
我把他从我身上推开,这个人又黏黏糊糊的贴上来,搂着我不肯撒手,“小朗,你再不放开,我一定揍你。”
他摇摇头,一副狗皮膏药的赖皮模样,“打吧,你打伤了我,然后把我送去医院,就能像照顾唐宋一样照顾我了。”
我被他气笑,卯足劲一把推开他,楼道里灯光不怎么明亮,昏暗的灯光反倒衬的他更加眉眼如画。“周朗,你闹够了没有。”
他盯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问我,“周浔,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唐宋?”
我懒得理他,开锁进了屋子,周朗也跟着进来,跟在我的身后不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
“小朗,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闭了闭眼,像认命一样,“周浔,我喜欢你。我看见你这段时间照顾唐宋,我心理失衡我吃醋,我见不得你对他好,见不得你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我恨不得那天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我。我小心眼我醋精我就是见不得你跟唐宋待在一起。”
“我知道我以前混蛋不是个东西,可我后来真的在改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待了六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他劈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坏心眼的周朗,我已经很难把过去的那个他和现在的他重叠在一起,他大概还不懂什么是爱,所以才会说爱我。
我看着他,后退两步,“周朗,你是因为自己的愧疚心在作祟,还是真的喜欢我。”
他愣在原地,又突然轻笑出声,伸手抓住我的手,低声下气的求我,“出国之前是因为愧疚,可之后我就知道我是栽你身上了,我知道你是在生我气,我不应该无理取闹,唐宋救了你你照顾他是应该的,是我小心眼了。”
“周朗,我再说一次,别喜欢我。我不喜欢唐宋,但更不会喜欢你。”
周朗张了张嘴,又很快沉默,他退后两步坐在沙发上,“周浔,你不知道,我从十七岁就开始喜欢你了。那天你和爸一起出现在那家废工厂的时候,我居然在庆幸幸好那天公司临时有事把你喊走了。”
“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我的心思所以一直躲着我,为了不让你难堪,老头子要送我去英国,我也答应的很痛快。临走前想把那条手链还给你,可是那个时候,你好像已经不太需要它了。”周朗用手半捂着脸,我站在不远处,根本就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大约是我以前太混蛋了,对不起啊周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强撑起一个笑容,“我先回去了,你别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我目送他走出这间屋子,又看着他在楼下灭掉一根又一根的烟。
我把窗帘拉上,选择不去看。
看不见就不会心软,也不会在日后狠不下心。
小朗,再要不了多久,你大约会恨我。
我一如既往的在周氏做着高高在上的周浔,运作着所有周家已经洗白的产业。
周朗不肯死心的每天都来找我,跟着我上下班。
很多人起哄说,我和周朗真是般配,这个时候周朗总会格外开心,然后大手一挥请整栋楼的部门喝奶茶吃蛋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周安大约正在自顾不暇也没空来管他,难得的自由让周朗有了一种我和他真的有可能的错觉。
专案组来周氏的时候,我刚签完两个文件,他们把工作证给我看,“周小姐,我们目前正在调查的一桩案子需要您的配合。”
我点点头十分配合的跟上,心里的激动却几乎很难压下去。
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有人愿意对周安下手,终于有人能让我放心的交出手里的那些证据。
二十年太长了,长到足以让一个幼稚天真的孩子,成长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坏人。
我和唐宋在审讯室里面对面坐着,警服穿在他身上比那套黑色的西装好看很多,他倒杯水递给我,“周浔,说说你知道的关于周安的事情。”
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把我藏在他身边二十年所能收集到的一切犯罪,统统告诉了唐宋。
审讯结束后唐宋送我出来,在警察局的门口,他问起我那场车祸:“周浔,前段时间的那起车祸,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我长舒口气看着湛蓝色的天,“是,可是唐宋,我原来的设计,是我会替你挡住,然后借此来骗取你的信任。可我没想到出事的时候,你会挡在我前面。”
“那后来我私人邮箱里和专案组的工作邮箱里多出来的周氏的犯罪证据也是你的手笔?”
我点头算是默认,“唐宋,跟在周安身边多年,我身上也并非干干净净,要是有一天来逮捕我,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匆匆忙忙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我和唐宋的谈话,走过来的警察神色严峻,“周安消失了,他身上还带着枪。整个市区已经封锁,他逃不出这里,只是他大概已经知道是周小姐出卖了他,所以穷途末路之下,很有可能会对你实施打击报复。”
唐宋看了看我,主动提出申请说来保证我的安全。
我笑着应允并向他道谢,二十年前帮了我的是他的父亲,没想到二十年后帮我的,会是唐宋。
下午的时候周朗打电话给我,说想最后再见我一面。
我和唐宋一起去赴约,甚至在周围重新布置了警力。他们猜测周安很有可能放心不下周朗,从而现身。
我和周朗面对面的坐着。
记忆里的少年变了模样,他现在眼下乌青,就连之前一直认真打理的胡茬也长了不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神情都带着些滞涩。
他动了动唇角,很艰难的挣扎着发出声音“周浔,这一切都是你计算好的,是吗?”
我闭上眼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有些不忍心看他,周朗挺可怜的,可我可怜了周朗,谁来可怜我呢。
“是,我很久以前就开始收集周安犯罪的证据了,在我察觉到唐宋可能是警方的卧底后,也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帮他早日完成任务。”
周朗眼角大约有泪滑过,很快又被他隐去,“周浔,为什么。”他语气很低,甚至带了点乞求的意味在里面,“你哪怕自己可能要去坐牢,也要把爸爸搞垮吗?”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可惜彼此之前仿佛竖着一道无形的高墙,我穿不过去,周朗也不能越过来。“小朗,你知道我原本叫什么吗?”
他沉默的摇摇头,抬起头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周朗实在是生了一副好样貌,很多时候看着他,居然也会动恻隐之心。
“我叫祝夷安,我的爸爸,是二十年前死在周安手里的一个无辜人。”
“他本来不该死的,可是他倒霉,他写了举报信,匿名举报你爸爸涉黑和贿赂。”
“我爸爸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犟,我不知道他到底写了多少封举报信,终于有一天让周家注意到他了。”
“周家确实势大,周安没费很大的功夫就找到了他,他坐上了那辆被人动过手脚的车,在赶回家给我庆祝生日的路上,出了车祸。”
“爸爸出事之后,就剩下我和妈妈,她每天情绪恍惚,可每每看到我的时候,又会强打起精神来撑起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后来没过多久,我居然被拐卖到了外省。大约真的老天开眼,让我几经辗转到了周安的手上,他没认出我是当初那个义正言辞的倒霉蛋的孩子,我才有机会留在你们周家。”
“周安开始教我们散打和格斗,教我们如何照顾人,教我们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保镖。我一步一步的爬上来,终于在你十二岁那年,我成了你的姐姐。我一言不发的在周安的眼皮子底下长大,长大到我终于能去查一查我的妈妈现在在哪里。可是小朗,你知道吗,周围邻居告诉我说,她在孩子失踪后,精神压力太大得了很严重的抑郁,最后选择了卧轨自杀。”
我眼泪突然开始不受控制,我想象不到我的妈妈是抱着怎样的勇气,躺在了冰冷的铁轨上结束了自己惨淡的一生。
“周朗,有爸爸妈妈的时候,我比你要幸福很多。”我人生的前七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我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到了七岁,后来呢,无休止的打骂,侮辱,想尽一切办法只是为了活下去。
“周安教会我很多东西,所以我也用他教我的这些东西,亲手挖了坟墓给他。”
“我忍着恶心在周家待了整整二十年,每次看见周安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爸爸浑身是血的躺在医院里,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给我和妈妈。”
“小朗,你们周家背后到底是什么产业,你其实完全无知。我实话告诉你,周安这个人,罪该万死。”
“周安不但涉黑,他还贩毒。他要借我的手洗白周家所有的产业,好让你未来光明磊落的生活在阳光下。我从头到尾,都在是你的台阶和垫脚石。我用那点恨意支撑着自己扮演好了这个角色,怎么样小朗,我的毅力还不错吧?”
“我过了二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睁开眼就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一切,才能把周安送进公安局。小朗,我太累了。我知道人不应该活在回忆里,可是我除了这个理由,再也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借口。跟着周安,我做了很多昧良心的错事,可是我没办法,我只能尽我所能的把对别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我抬眼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小朗,你说周安那样的人,居然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扯起一抹笑,终于还是没控制住满脸泪水。
我太累了,二十年里每一步每一天我都在战战兢兢,睡眠最差的那段日子,我只能靠着一片又一片的安眠药度日。
“小朗,跟在周安身边,我把自己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我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没法子。”我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周安,还有我。”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小朗,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判多久,”
我这一生都在找一条回家的路,可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没有家了。
“周安他畏罪潜逃了,小朗,警察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的。”
我走到店门口,回过头看到周朗还呆呆滞滞地坐在原处,近来他知道的东西大约太多,多到足以让他崩溃。
一直以来慈祥和蔼的父亲会是杀人不眨眼的罪犯,陪自己长大的姐姐成了仇人,周朗,你长大的代价未免太大。
我叹口气,问唐宋我要是进了监狱,大概会被判多久。
唐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我说,“周浔,会好起来的。”
我点点头回他一个笑“等找到了周安,我就去自首,唐宋,你说等我出狱之后,开一家花店好不好。我妈妈以前就很喜欢花,这辈子卖花,下辈子我一定漂亮又干净。”
唐宋似乎有些不忍,点点头说一定。
只是我好像没有顺遂生活的运气,周安有预谋地从旁边的店里窜出,拉开身上的衣服让所有人看清了他身上的炸弹。
我和唐宋离得他最近,他死死的拽着我们,我们俩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人质。
警察用最快的速度清场,警戒线被拉到很远,周朗红着双眼在远处喊他,“爸,别做傻事了,回头吧。”
周安不理他,反倒是凑近我和唐宋,“贱人,我早该猜到是你动的手脚,老子那么多年的心血,全他妈毁在你手里了,你居然敢跟警察合作来算计我,那好,那就谁都别想活下去。”
他癫狂的冲着警察喊,“别想着用狙击手杀我,老子的炸弹启动器连着心脏,我死了他两只会死的更快。”
“我周安这个人一向恩仇分明,我只要这两个人的性命。”
气氛焦灼的厉害,我深吸口气,“周安,是我要报复你,和他无关,你要寻仇也应该冲我,不应该冲他。”
周安咧开嘴一笑,和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你们俩今天,都得死在这。”
远处周朗被警察死死拽住,一声一声地嘶声力竭地嘶喊着我和周安。
其实我心愿已了,好像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可是唐宋他还年轻,他还能做个好警察,说不定等周安归案,甚至有功会记在他身上。
我本来跟着周安这么多年,早就成了罪犯,进去还不知道要多久,以后会怎么样连我自己都心里没数。
我心里打定了主意,趁着周安和警察喊话的空隙,用全身力气把唐宋推了出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然后又踉踉跄跄的跌远,我冲他一笑,压在周安身上等着炸弹爆炸。
巨大的声响在周安身下传来,我身上疼的厉害,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隐隐约约好像听见周朗和唐宋的声音。
唐宋,你不必愧疚,我不是在救你,是在救自己心里仅剩的那点良知。
至于小朗,模糊的看着眼前渐渐趋于黑暗,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又想起送他去英国前,登机前他看着我说,“周浔,你记得想我啊。”
二十七年的时光像走马灯般一一在我眼前闪过,我合眼的最后一秒,看见妈妈抱着我,说宝宝不怕。
我好像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番外
周浔死后的第三年,我被调去了省公安厅,负责禁毒这方面的工作。临走前我去了周朗开的那家花店,这家花店不大也不小,位置就是当年发生爆炸的那家咖啡店。事故发生后没人愿意接手这里,倒是周朗把这儿盘了下来,花店的名字叫夷安,店里摆的最多的,是黄色的玫瑰花。
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心里念着周浔。
我劝他人总要向前看,别把自己困在过去挣扎不出来,周朗笑了笑,然后看着我,语气平和又安详,“她的二十七年都把自己困在过去了,哪那么容易走出来。”
我让他替我选了一束白绣球花,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周朗摇摇头说自己不敢。他说自己总想着要是那天自己不约着周浔去那家咖啡店,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去墓园的路上我想起那天和父亲说起周浔的故事,他听完默默了良久,终于说这孩子一辈子,过的太苦。
她的墓前干干净净的,大约是有人经常来打扫,照片上的人看着还是冷冰冰的,我想起那一年我被派去她身边做卧底,想通过她拿到周氏犯罪的证据,却没想到最后,是她送了我一份大礼。
我把花放在她的墓碑前,祝夷安,下辈子你要化险为夷,步步平安。
周朗番外
我十二岁那一年,我爸带了个看着纤细瘦弱的小姑娘回家,她身量单薄的站在门外,脸上撑起一个勉强的笑。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她,大约又是周安养在外面的孩子。
周安说她叫周浔,是他资助读书的孩子,家里出了事故,以后会生活在我的家里做我的姐姐。
我在楼梯上扯起一抹讽刺的笑
他说公司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了。没有交代那个站在门口的小女孩要怎么办,我也懒得管,索性关了房间门开始打游戏。
傍晚的时候她来敲我的门,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小朗,该下楼吃饭了。”
我被她这声小朗恶心的不轻,她有什么资格像我妈一样喊我。我恶狠狠的拽开门,“你他妈别叫我小朗,我听着恶心。”
她还是没什么大的表情,只是说了声抱歉就下楼了,临走前还不忘跟我说,“周朗,该下楼吃饭了。”我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了,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又不知道该撒在哪里。
饭桌上坐着她和周安,我踢开椅子坐下,指着她对周安说,我不想跟外面的野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周安答应甚至说让她在我们吃完之后再上桌吃饭。
我以为周浔会争辩两句,可她没有,她只是安安静静回自己房间等着我们吃完。我坏心眼的把饭搞得乱七八糟,或许她等会吃饭的时候会冲着我发火呢刚好我借这个由头跟周安大闹一场。
她还是没有。
她安安静静的吃饭,收拾好餐桌,又回到房间里。
后来我读了初中,周安也把她安排了进来,我们两成了同桌,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最大的兴趣就是把她头一天写好的作业丢在垃圾桶里,然后告诉老师她根本没写,这个时候她就会沉默又自觉的站起身去往走廊,在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低着头说抱歉。
小三的孩子,就不应该有什么好下场。
周安从国外出差回来了,他好像很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躺在沙发上,手机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能吵醒他,我替他接过,电话彼端传来女人甜腻的声音。
我突然就很暴躁,把手里的手机砸在周安身上,他从沙发上惊醒,神色不善的看着我等我给他解释。
“周安,你是不是忘了我妈怎么死的。”
他突然泄气,整个人颓废的坐在沙发上开始自言自语,“是我的错,都怨我。”
我盯着他,留下一句你知道就好转身回了房里。
我想起我妈妈被找上门的小三气的住进医院的场景,也记得那个女人带着一个女孩子说,周朗,这是你的妹妹。
妈妈被送进医院后那个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我的妈妈,也没能活着走出医院。
敲门声把我从回忆里拽出来,周浔端着饭菜站在门口,小声说我应该吃饭了。
被强压下去的火气在这一刻死灰复燃,我拽着她了进了我的房间,死死掐着她的脖子问她,“周浔,为什么死掉的是我妈。”
她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我。
我气的发疯,甩开她之后把桌子上一个花瓶砸在了她的头上。
花瓶碎开的声音让我理智回笼,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她,仿佛看到了那天倒在手术室门前的我。我懦弱无能,没有勇气去面对妈妈的死,只能把我的痛苦加诸在她的身上。
我以为她会生气,可是没有,她只是撑着身子坐在地上,很疲惫的问我能不能帮她叫医生过来。她的平和让我害怕,害怕到我难以独自面对她,我逃了出去,在另一个房间里看着自己那双差点砸死她的手。
她请了好几天的假,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在客厅剥着坚果。看到我的时候她甚至笑了笑,问我要不要吃。
我没有理会,自顾自进了房间。
后来的日子里我开始变本加厉,我斗殴打架,成了学校里有名的刺头,她总是会来劝我,说这样不好,可我一想到我在学校里闯祸越多周安就会打她越狠的时候,我心里那点卑劣的欢欣,让我控制不住的想去作恶。
其实她在我家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好,周安经常打她,很多日子里她都带着一身疤,家里的阿姨大约是看我脸色行事,也是横眉冷眼的对她。我想把她从这个家里逼走,我妈妈住过的家里,我不想看见小三的孩子。
我在学校里打架一般都很注意分寸,只有一次我下了狠手,打得他几乎晕死过去。周安在国外出差,是周浔带着人来赔礼道歉。我在病房门口等着她出来,没想到她出来的很快,脸上带着重重的巴掌印。我突然觉得火大,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问她为什么要去道歉,能不能有点自尊。
她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盯着病房的玻璃,我才发觉自己一直都看不懂她。
她的眼神像是枯死多年的古井,掀不起丁点波澜。
她第一次打我,是因为我剪断了她的一只手链。
那个时候她已经不上学很久了,只是每天陪我上学放学,跟着公司里的助理学着上手公司的事情。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浔,整个人都带着死气,往难听了说,那个时候的周浔,就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从不知道原来她的身手居然会比我好太多,我被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我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脑子里想的居然是原来她也会有别的情绪。我不知道这跟手链到底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唐婉月来看我的时候,我就问她周浔找她要回这个东西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唐婉月说,那根手链,是周浔妈妈留给周浔的唯一一件东西,她还说,周浔在很久以前,就没有妈妈了。
我躺在病床上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这些年里和我折磨周浔的点点滴滴突然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原来她和我一样,都是很早就失去母亲的孩子。
可是又好像不一样。
周安回来后狠狠的打了她,尽管我说我身上的伤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得。
他说姐姐没有看好你,是姐姐的责任。
我看着她被打的浑身是伤,整个人虚弱的晕在床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我托人去查她的身世,没想到什么也查不出来,我意识到除了周浔这个名字对她一无所知。
我开始好学,开始成为老师和家长嘴里的好孩子,开始成为周安想要我成为的样子,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愧疚心在作祟,我不想她再因为我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挨打。
唐婉月惊讶于我的变化,她笑着说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能让我这么一个二世祖变成人人称道的好学生。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她却一副了然的模样,说我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提起最多的,就是周浔这个名字,又说我开窍太晚,大约要很有一番辛苦才能追到周浔。
我思考了很久我对周浔到底是愧疚感还是喜欢,在我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周安说他联系好了英国方面的大学,不日就送我离开。
我想去问问周浔,如果她说不想我去,那我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下来。
可是周浔没有,她只是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语气也不见起伏的告诉我说小朗,在外面注意安全。
多么客套生疏的语气,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多年的两个人,居然像陌生人一样在交流。
临走前我拿出一直被我锁在书柜里已经修好的那只手链交给她,想在临走之前对她说声抱歉。她冷冷的把手链带着盒子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没有一点情绪的跟我说,周朗,不用了。
我在原地愣了好久,久到她窗户透进来的风吹的我觉得寒冷,我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颓败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没想到她第二天居然还能答应去送我,我很开心,总想着要跟她说些什么好,可是到最后只留给她一句再见。
英国的生活枯燥而无聊,除了在翻阅文献就是进实验室,我逼着自己忙起来,越忙,留给我想她的时间就越少。
思念像是在我身上扎根发芽,缠着我让我不能解脱。
时间没能让我的爱意消失,只会逐渐发酵涨大,直到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每天都不停的想给她的生活留下我的印记,可最后换来的只有在忙两个字。六年里,我走遍了欧洲的很多地方,我会给她寄当地的特色美食和各种各样的明信片,会写信,会一遍一遍的在餐巾纸上写她的名字。
周浔,我很想你,可我不敢告诉你。
回国那天非要她来接我,我高兴的前一天晚上都没能睡个好觉。梦里断断续续的都是她的影子,真见到她的时候,我除了努力说出句好久不见,再想不出任何言语。
她没以前那么瘦了,头发也留长了,整个人带着点疲惫,在我身边翻着文件。
我突然就心满意足了,能在她身边看看她,好像就很好了。我不知道,人是会贪心不足的,我追着她闹着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想让她多看我一眼。
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我心脏几乎要停跳,我恨不得坐在驾驶座上护住她的那个人是我。
我一边感谢那个司机在那一刻能把她护好,又在心里嫉妒他嫉妒的发狂。
我向她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她的眼里只有我。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想到我和她会是一局死棋。
我想不到我的父亲周安会是杀人犯,也没想到周浔会是那样一个悲惨的身世。她太苦了,苦到我知道她的故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指责她算计了我和我的父亲。我不知道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自己蛰伏在周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目睹自己的仇人过着舒坦的生活。
我一遍遍的跟她道歉,她却只是流着泪说,小朗,这不怪你。
我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处,目送她一步一步走远,太阳照在她身上,仿佛都有熠熠的光辉。这样好的人,却一辈子都折损在了周家手里。
直到巨大的喧嚣把我惊醒,我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周安举着枪威胁。我发疯似的想要过去,却又被警察拦在警戒线外,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划过她最后的样子。
拿枪指着她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最后一秒死在爆炸里的,是我最爱的人周浔。
又或者,我更应该喊她一声祝夷安。
我没有资格去爱她,更不配去爱她。
我在长街上坐了很久很久,祝夷安,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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