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周年庆定的是古北水镇，此时正算是旅游淡季，人不多，公司上下的人组织起来，大约六十七个人，再加上外请的客人，也浩浩荡荡有一百人。

车开到古北水镇外，统一停在停车场，三个小时的路程，已经有人晕车，脸色煞白，气氛一般。齐沐也是一块来的，司机停了车，去帮着搬齐沐来自带的一些酒水，倪子佳在那边笑的夸张，客人都是晚上才到，齐沐的安排是，到了古北水镇，先各自回房间休息下，到下午两点开始开下总结大会，晚上的时候客人到了，一块热闹开party（聚会）。没人对流程安排有意见，古北水镇仿照着乌镇建筑，小桥流水，青砖黑瓦，远远看过去，还有一座塔，青山绿水人有少点，公司员工都很开心，叽叽喳喳说着话。

夏萧何照例跟在齐沐身边，齐沐问一些公司的项目进展，其实也大有没话找话防止尴尬的意思，夏萧何陪着进去，到过安检的时候，看到组花在忽悠齐妙人帮忙搬酒水，准备的东西太多，专门找了两辆车送进来，但来的人这么多，真不至于非让齐妙人挂着眼镜去费劲搬，夏萧何笑笑顺手拉了齐妙人走。

真是欢喜冤家，一天不吵都不行。

进去又走了很远，才到定的酒店，齐沐大手笔，定了五星级酒店，大红的地毯铺出外国的奢华感，有人收身份证统一办理入住。

夏萧何拿了房卡，进自己房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大概是小桥流水太像家乡，风吹窗外的竹林，窸窸窣窣响动又催眠。

夏萧何这一觉睡的很踏实，梦也很简单。

梦里是封明景，七八岁的样子，穿件格子衬衣坐在门口背诗，脸上白白净净，是小镇里少有的眉清目秀，封妈妈会绣花，绣好看的并蒂莲，绣戏水鸳鸯，绣竹外桃花三两枝，也绣轻罗小扇扑流萤。去小镇旅游的游客会当纪念品买，封妈妈常年梳着一个小髻，夏萧何印象里，最喜欢封妈妈穿的一身衣服是，奶白色的衬衣，外搭一件中长的毛织衫，一条过了膝盖的裸粉色长裙，封妈妈穿着千层底布鞋，左脚戴着银铃铛脚链，后来夏萧何长大了点，一堆孩子写完作业聚一堆看《聊斋》，王祖贤扮演的聂小倩姿态慵懒，风吹纱裙，露出一个铃铛脚链，和封妈妈的很像。

封妈妈家里种着竹子，时间久了，竹子长到院外，常有人为了贪凉站在竹子下和封妈妈说话。封妈妈气质温和，常站在门口涓涓流水的青石板上，背后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她喊：“明景。”

一堆放学的小孩里，封明景总是走在最后，背着书包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长大后的夏萧何才懂有个词叫‘早熟’，以及另一个形容词‘高冷’。

那样温柔的封妈妈，又会扎竹蜻蜓又会做纸风筝，怎么就养出封明景这样的小孩？！

夏萧何想不通，那时她的世界里没有加减乘除，也没有锄禾日当午，只有‘溪水过鱼虾，竹林出鲜笋’的概念，她扎着两个小辫子，脸颊上是吃糖葫芦沾到的糖，左手拿着一个四色风车。

南风过境，小镇明朗。

夏萧何拿着风车混在孩子堆里笑着朝封妈妈跑过去，走近了，其他人跑远，封妈妈半蹲着，掏出手绢细心地擦着夏萧何的脸，半嗔半笑：“又偷吃，谁买的？正长牙，不要吃太甜。”

封明景走过来站住，斜睨着夏萧何，眼神里带着嫌弃，又问：“妈，今天吃什么？”

“东坡肉。”

“我！”小小的夏萧何高举起手。

“你什么你，是我妈做的，不准你吃，你看你牙，糖都吃成黑的了，老师说了，要用放大镜看，能看到一堆小虫子在咬你的牙。”

“胡说！”夏萧何愤怒，赶紧捂住嘴怕露出‘糖都吃成黑的了’的牙。

“不准淘气！”封妈妈训斥封明景，远处传来一声自行车铃的声响，清脆地穿越了时间，自行车骑过石板路，阳光刺眼，给白衬衣渡上一层金边，那是下班回来的封爸爸。

“夏总。”有人敲门，夏萧何醒来，听声音是齐妙人。

“来了。”夏萧何起身去开门，齐妙人站在门口，笑笑道：“就怕夏总睡过头，我来找夏总说说话。”

时间也差不多了，夏萧何一边化妆，一边听齐妙人说着下午的总结内容。这一年里，公司项目都走夏萧何手上过，这是夏萧何目前唯一能压倪子佳一头的东西了。

夏萧何手机又开始震动，是有人打电话。

一响就停，连续打了好几个，齐妙人疑惑道：“夏总你不接么？”

“不用。”夏萧何刷着睫毛膏：“你继续说。”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有二十来个，手机终于不震动了，齐妙人做的报告很全面，夏萧何夸了她，齐妙人美滋滋看着夏萧何带的衣服帮忙做参谋晚上穿一件。

夏萧何突然问道：“记不记得我问过你职业规划？”

“记得。”齐妙人大方抬头，笑笑：“我说要做内容总监。”

夏萧何笑笑，换好了衣服，时间正好，一块去定的会议室。会议报告都做得比较谨慎，公司人多，来做报告的都是各部门的小领导，既不相互攻击也不可以称赞，大家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会议气氛还算不错。

开完了会，市场部临时被推出来做发表的是小裴总。

他说得很好，在裴习钟的见解上推陈出新，不客气地攻击了裴习钟的一些处事方式，又适当给出一定的方向，齐沐频频点头。夏萧何看见齐妙人叹口气，夏萧何笑笑，正巧报告结束，所有人鼓掌。

齐沐笑笑：“小裴总做的很不错，我看也是时候给小裴总个更大的平台了。”

一堆人连声道恭喜，身边的齐妙人神色黯然，齐妙人是裴习钟推荐过来的，长江后来推前浪，真是一天一个天色。

小裴总喜不自胜，会议也在一片愉快中结束了。

晚上的party（聚会）是重头戏，齐沐邀请了一些与公司有合作的明星来，还有一些记者和投资商，公司的人换了礼服，特意和酒店说过温度不要调太低。

夏萧何和齐妙人到会场的时候，正碰到齐沐在门口跟人说话，那人穿一身黑色休闲西装，左手摇着高脚玻璃杯，头发适中看上去显得精神，夏萧何晃过去，正要去找几个相熟的导演，齐沐身边的人突然转过身来，夏萧何冷不丁被那人捏住手腕，距离很近，她能看见他眼睛里浮动的笑意。

暗金浮动的黑色衬衣，显得脖子脸孔很白净。

孔秦春看着愣了一下的夏萧何，莫名其妙觉得好笑。她应该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杨姜赶了时间回来，现在还没销假，自己还打趣杨姜会不会给她一个惊喜。

显然，从她清清淡淡微微惊愕的表情里，孔秦春知道，杨姜怕是凉了，她估计早忘了杨姜和自己了，真是健忘。

孔秦春心里有淡淡的不悦，手松开她手腕，对齐沐道：“夏总做项目书真是不错，合作起来也是放心。”

“那是，我们公司的王牌策划呢。”齐沐说话倒是真挚不掺假。

孔秦春在，那是杨姜回来了？

夏萧何淡淡一笑，寒暄一会晃着酒杯去找自己之前合作的导演和演员，好巧不巧，又撞见了韩馨儿，一身黑色红绣花长礼服裙，卷发披散，站在琉璃灯下显得漂亮高挑，正侧头站在倪子佳身边，周围聚了不少人。

都在夸赞着倪子佳好本领，火眼金睛挑中千里马。齐沐乐呵呵陪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人来人往，他像个酒罐子，不停喝酒却不见上头。

夏萧何一眼扫过去，一堆人十有八九都是自己打过交道的人。

倪子佳一眼看到夏萧何，装作惊讶地捂嘴喊道：“夏总来了啊。”

一堆人脸色青白不定，夏萧何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倪子佳笑笑，一身紫色礼服裙夸张地露着整个背，细小的水钻点缀裙角，倒算今天衣品还在线。

“听说夏总沉冤昭雪，恭喜！”倪子佳故意将旧事拿上台面说。

果不其然，韩馨儿变了脸色，端着手里的酒杯狠狠喝了一大口，周围人知道情况不好，但又不能径直走，只能听倪子佳继续道：“齐导、孟导都正好有新戏想拍，问合作呢，不知道夏总有没有什么意见？”

被点名的齐导、孟导都是一脑门汗，尴尬笑笑不说话，之前都是夏萧何手里的资源，现在都慢慢朝着倪子佳倾斜。

韩馨儿笑笑道：“倪经理看项目准，又谈的价钱好，我以后可要靠倪经理照顾了。”

“照顾什么啊，我才只是个经理。”倪子佳笑笑。

再也不想待下去，夏萧何心里莫名烦闷，找了借口转身离开，猛灌了手里的酒，放下杯子才出了宴会厅。

夜里晚风吹，正凉快。

古北水镇离城区很远，里面不允许车开进来，静悄悄地能听到虫鸣和风声。

月光皎洁，阳台下有片竹林，簌簌想着，夏萧何下意识就朝竹林走过去，楼下没亮大路灯，只星星点点的小装饰灯挂在竹林里装饰。

竹林投下去阴影，夏萧何看到竹林下有个红点闪了一下，意识到是有人抽烟。这儿是禁烟的，夏萧何想了想，伸手拔了头上的饰品装作不经意地扔下去。

那人被惊到，退了一步出来看，脸显露在月光下。

是杨姜。

“你居然抽烟？！”夏萧何惊愕。像个抓住孩子抽烟的教导主任，语气义愤填膺不由自主就拔高了声音。

杨姜忍俊不禁笑起来，一直仰头看着夏萧何，淡淡道：“不是我，是孔秦春。”他又对着竹林道：“出来，别让我给你背锅。”

孔秦春出来了，吹个口哨，笑笑：“真巧，夏总也出来透气啊？”

问：天上掉馅饼怎么办？

答：吃了它！

夏萧何看着孔秦春，微微一笑：“是啊，巧。”

夏萧何来北京这么些年，唯一的成果就是屁股底下这个位子，即使头破血流，她也不能让！一旦让了，她又不能回老家，要吃什么呢？西北风吗？

下了楼，刻意支开杨姜，借着醉酒，斜倚柱子站着，心里那个落满灰的盒子开始被叫欲望的手剥开包装纸，那只盒子缓缓打开。

“我想跟你做个生意。”夏萧何笑笑。

“什么？”

“我帮你找金川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