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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鱼媚子 一 洗尘
凤玉笙原本是真心实意打算多陪临祭些时候的,然总是身不由己。宫里传话说,洛熹由塞北镇守而归,并且连北岫国新任国君赫连祁也随她来了。
北岫国以骑射鸷猛而称,与岐国素来不睦,几百年频频交战,是岐国心腹大患。赫连祁继任国君以来,一年之内并吞比邻五个小国,皇帝更加焦灼,现今赫连祁竟愿亲赴岐国,不可不谓好事一件。
一则凤玉笙身为命官,不能不去,二来她与洛熹久未相见,想念得很,是以她苦苦央了临祭半天,他才收起了黑脸,心甘情愿让她去。
临行时,临祭还执意要亲手为她画眉。她拗不过,只好乖乖坐下来任他在自己脸上涂画。他每一笔皆落得极轻,极柔,神情尽是严谨小心,生怕画错一笔坏了她的妆容。
“好看吗?”临祭撂下青黛,端起镜子在她眼前。
瞧见镜中人,凤玉笙只觉哭笑不得——临祭描的似是远山眉的形,娥眉宛转还算规整,只是未免太浓了些,直比男子的还要浓厚。
但京兆画眉之乐,原不在妆梳本身如何,而在于夫妇之爱。再者,她若说句“不好看”,只怕临祭还得磨她好半天。
“好看。夫君果然聪慧,无师自通。”凤玉笙赞许。
临祭噙住她的唇,“那今晚你要早些回来。”
凤玉笙笑着哄道:“好,我知道了。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多用自己的眉毛练一练。”
…………***…………
太子爷亲率文武百官到城门迎接北岫国君峻王赫连祁与云麾将军洛熹。
在塞北待了几个月,洛熹原本肤如凝脂的面容黝黑了许多。没遮住眉眼的清秀可人,更添了几分气势,凤玉笙仍觉没来由的好笑,关照了句:“你的脸怎么了?”
洛熹忍笑忍得辛苦,自然也对她关照得很:“你的眉毛怎么了?”
宇文骁打马上前,趁势道:“不止眉毛,她最近怪异得很!我在大狱困了几天,她一眼也未曾看过我。甚至那日在刑场,她都未正眼看我。”
那天在刑场,凤玉笙确实没好意思细看他,怕他太过狼狈,反倒记了自己的仇。她搪塞道:“此事误会本就因你而起,我自然是一心办案了!在刑场上和嫌犯眉来眼去,成何体统?”
“那最近几日呢?刑部、凤府我都去过了,你没有办案,也未在家中。”
凤玉笙支吾其词,“我……我打算隐居……去郊外看了看。”
洛熹瞥视她一眼,忽作憬然道:“喔,你莫不是背地里有了男人?”
“不是,你别胡诌。”
宇文骁亦恍然,“难怪我替你说合的那些亲事你都不愿意,原来如此。那男人是谁?”
两人七嘴八舌盘问起她,她被逼无奈,忽的大喝一声:“我不喜欢男人!”
这一吼,原本专心致志行往上林苑的队伍都惊诧地回看一眼,又转回头去。宇文骁和洛熹则不动声色远远避开她走。
凤玉笙不觉自己说的有误,她喜欢的本就不是男人,而是男鬼,是他们自己要往旁处想。
上林苑景致非常,歌舞升平,但自为官起一场场筵席经过来,凤玉笙着实感到乏味,除了彩袖殷勤,丝桐绕梁,庸迈皇帝和病弱太子与群臣的酬酢客套,以及拜高踩低、党同伐异之言论,她记住的,拢共这两件事:
一件,洛熹镇守塞外数月,兴致乍起,洋洋洒洒挥毫泼墨,一幅“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塞外奇景在宣纸上招展开来,举座称叹。
二件,郑大小姐为此郑瑾拈酸吃醋,本欲挖苦一番却不得,便当堂要翰林院为她作出许多画来,不精不要,不奇不要,宣言必加以苦练,数月以后必定妙手丹青。
三件,许昱师拿着镯子的事情好好参了她一笔,这也罢了,且请旨任胡骏骅为刑部侍郎一职,扬言是为安抚他受妖邪所害,要他澄清玉宇。凤玉笙暗笑,这便是所谓“小人比而不周”了。日后只怕他要好生做许相的鹰眼,监视自己了。当初救他一命,不料如今却是这般。
就是如此一场味如鸡肋的宴席,仍是从日头中天断断续续办到了夜阑人静。
宴毕,席散。
各人预备起身回府时,先前身子不适中途离席的左丞相虞箬一位仆从小冬忽的折返回来,惶急禀告:“虞大人被鱼刺卡住了。”
几名性急的官吏一通责骂,“还不去请太医,跑这里来作甚!”
小冬被责得窘迫,兼上担忧,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转头求救似的望向凤玉笙,“请凤大人移步。”
到了左相府邸,果真不是请太医那样简单。
虞箬气息奄奄仰面在榻上,由脖颈到脚底,每一处的骨头竟都变作带着楞尖儿的鱼刺,从皮肉里穿插而出,硬生生把一个大活人凸成一架狰狞的鱼骨。
他浸在血泊里,早已说不出话,只“啊……啊……”地嚬呻着,底下太医跪倒一片,皆是连连摇头。
片晌,床边哆哆嗦嗦为他诊脉的太医两眼一闭,“虞大人……卒了。”
凤玉笙身形一晃,扶住一旁几案才勉强站稳。当今朝堂,忠良无几,虞箬必是个中之一,被许昱师等算计陷害,大权旁落,仍兼济天下,不忘民生,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
如是想着,狠剜了淡笑的许昱师一眼,屏退众人,径直审问小冬。
小冬抹了把泪,“大人清廉,平生最奢侈也不过在宴席上吃些鱼。每次小的们都把刺儿挑干净,这次也是一样,分明没有鱼刺,可大人说了句嗓子不舒坦,像是卡住了,本说就近到医馆看大夫,刚停轿,再往里看,大人就如此了。”说完回头看了眼尸体,打了个冷战。
“那鱼还有吗,你可注意过它有无异常?”
小冬摇头,“大人素来爱吃鱼,所以将它都吃完了。那鱼没毒,只是条寻常的鲤鱼而已。”
确有说法,杀生过甚,生灵会回头报复于之,然左相节俭天下闻,此说不妥当,只怕他是遇上鲤鱼精了。
在一旁支着头,边思忖边为虞箬哀悼,竟坐了一宿,昏沉中碰到一个疏凉的怀抱,知是临祭,舒心地倚了过去。迷迷糊糊就到了天明。
虞箬一生劳苦功高,皇帝许以国葬之理,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赶了来,披麻戴孝为之吊祭。
平日上朝恨不能写几百本奏折弹劾构陷左相的人,现在也哭得如丧考妣,凤玉笙听得心烦意燥,兀自蹙着眉静在原处。
纷纷杂杂中,她目光一扫,眸子突然亮了——那是赫连祁从北岫带来的两名妃子。
并非惊艳于倾国之貌,而是觉察到她们桃颊饰着的两点白素鸢尾。
那两点白,是以鱼腮骨雕成各形态,缀于两颊,以博良人一笑,名曰鱼媚子。
鱼媚子在当朝并不鲜见,然多用于伉俪之私,现下场合佩于颊上,不合时宜。只怕并非她们不懂礼数,而是一种象征。
“下臣请查峻王府邸。”凤玉笙恭恭敬敬弯腰请命,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皇帝面现犹疑,赫连祁盛怒之色呼之欲出,下意识立到了陈夫人身前。
数百年来峻王首登岐土,是嘉宾,是贵人,且北岫素来爱惜羽毛,查的出查不出,怎容旁人恣意诟病。
许昱师惺惺作态,朝向赫连祁,“峻王殿下,凤大人一时心急,殿下莫放心上,微臣定着人好生护着王后与陈夫人。”
着人好生护着?由此观之,许昱师待嫌犯从来都这般好。
凤玉笙上前一迈,“峻王殿下携家眷前来,偏生此时虞大人亡故,下官不敢构陷,但北岫国来者,确有嫌疑!”
皇帝断喝:“凤大人,你糊涂了!”
赫连祁更是冷哼,“御京一日入城者,数不胜数,照大人的说法,岂不是要人人自危?”
她欲和他再辩驳,洛熹从后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一夜没睡了,你先回去,此事交给我来。”
凤玉笙心道洛熹戍守边关数月,与北岫一些人有些交情,想着用些人情关系。只这法子虽自古是个屡试不爽的好法子,但主角成了洛熹,于凤玉笙而言便成了下策。
左右她逮不住真凶也难歇好,是以她面上由她去了,自己又溜溜达达去了赫连祁府邸附近一家酒楼,坐到二楼雅间往下观望,打算守株待兔,待得她们回来后有所作为。至于洛熹,则留作额外的保险之计,欠下北岫人的情分,总归是不大好。
说是家酒楼,只不过名上称为“醉梅酒楼”,实则是家地道的青楼。虽独独避在雅间里,浓脂艳粉的味道依然由门缝里缕缕飘进来,大堂里恣肆迷乱的调情声也是冉冉不绝,加上推杯换盏的响动,甚是嘈杂。
凤玉笙蹙着眉行到门前,想要将门关紧一些,忽的听到外面叫喊:“死人啦!死人啦!”
她急忙忙推门而出,只见一名妓子断了双手,圆溜溜的腕子淌出血来,胸口也被掏了个空,纯白罗群洇成殷红,原本柔媚的两眼都翻了上去,暗筋横生的红眼皮赫然翻出,罩起里层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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