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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反击
褪去熟悉的青衣,换上各色美丽的绫罗衣裙,是苏言一直以来不敢奢望的梦。
往日一成不变的四方髻,如今却是大家闺秀时常绾起的云髻。
苏言盯着镜中的倒影,脑海中不禁想起数十年前的一位女扮男装的将军,功成身退后,卸去盔甲与刀剑,转眼变成柔若似水的女儿家,对镜贴花黄。
她抿唇一笑,在苏言身后忙碌的乳娘也不由弯了眉眼:“言儿想到了什么,这般高兴?”
虽说乳娘妥协地叫唤她的名字,苏言却明白,乳娘骨子里甘为下人的固执思想并没有完全消退。
内外打理的事,乳娘一概担在肩头,一己承受,让苏言总是禁不住暗自叹息。
这不嫌她毛手毛脚,执着地日日亲自为苏言绾发。
她微微抬起头,笑道:“乳娘这双手甚是灵巧,将言儿打扮得就跟天仙似的。”
闻言,乳娘眉开眼笑:“当年,我可是村中梳发第一人。好些新娘子家里,都大老远将我请过去的。”
苏言扭头,又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只是如今的她又是为了谁而装扮?
离开苏家后,乳娘与苏家小姐慌不择路,最后经好心人指点,便来了洛城一避。毕竟是天子脚下,纵然那小叔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胡乱造次。
原先两人住在客栈中,又适逢苏小姐重病,医药钱与房费哗啦啦如流水一般眨眼间便没了大半。
苏言能下床后,第一件事便是用余下的钱买了帝都一间偏僻简陋的院子,又将乳娘想要留下给她当嫁妆的首饰通通当掉。
乳娘心疼不已,加之又担忧这嫁妆不好,以后怎样能觅一位如意郎君?
苏言失笑,若是那人看上的不过是这些价值不菲的身外物,这样的如意郎君,不要也罢。再说,她们都要生活不下去了,那些首饰能看不能吃,留着作甚?
被她这么一说,乳娘也只得暗叹自己不中用,红了眼念叨着对不住苏小姐的娘亲,让苏言又是好一顿安抚。
院子虽小,却有两间房,屋后还空着一小块田地。
苏言尚未找出以后的方向,当下只想有个宁静的安身之所,平静度日。寻思着在田里种些蔬菜瓜果,数月后能自给自足,倒是不错的主意。
可惜这样令人安心的日子,并没有多久便被打破了。
这天苏言一如往常地在后院研究那一小片田,乳娘满脸惊慌地冲了进来,身子颤抖,半天说不话来。
她轻叹一声,回屋里给乳娘倒了一杯温水压惊,了然地问起:“小叔追来了?”
乳娘忙不迭地点头,手足无措:“在街上远远见着了,还没有发现我……言儿,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待会立刻离开。”
苏言却拉着她坐在桌前,摇头道:“乳娘,我们这样又能逃到哪里去?”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户小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要摆脱追兵怕是难上加难。
见她如此淡定,乳娘慌乱的心绪这才平复了一些。刚刚望见小叔身边的人,吓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
若是被捉回去,自家小姐这辈子算是完了。
夫人对她有恩,乳娘不怕那些人对付自己,却是无论如何要保住小姐的。
“言儿,不若我们分头行事,我先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乳娘捏着拳头,下定决心道。
看着她瘦削的身子依旧颤抖,却神色坚定,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舍身为人的方法,苏言心下一暖。
伸手握住妇人微凉的手,她安抚一笑:“这里是洛城,谅那小叔也不敢胡来。”
乳娘皱起眉头:“言儿,这地方说不准很快就得被那人知道,到时候……”
苏言抬眸望向外头小小的院落,这地方却是她们两人一点一点收拾起来的。明亮、干净、舒心,这便要离开,她却是舍不得的。
低下头沉吟片刻,那双清透的眼眸显出一分冷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苏言,却不是好欺负的……
既然能在帝都洛城大肆搜人,那么这小叔身后定是有人支持。就不知,是怎样的大人物了。
苏言抚着下颚,面上恢复了平日柔和的神色。仿佛刚才一瞬而过的凌厉,从未出现。
乳娘看在眼内,心中暗自疑惑。
自从小姐醒来,性子有诸多改变。以往沉默寡言,又懦弱怕事,被人欺负后总是日夜哭泣。
如今却事事做主,平日说话依旧不多,相同的面容上却再也看不见胆小、仓皇的模样……
瞥见乳娘的神情,苏言就能将她心内所想猜到八九分。
在那群人精中周旋多年,她学得最好的,便是这察言观色。更何况,像乳娘这般不懂得掩饰的普通人,愈发容易明白。
她斟酌道:“这回大病醒来,有很多事我似乎想通了,不想继续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也不愿看乳娘再受苦……”
听罢,乳娘登时眼圈一红,便要落下泪来。
以前的小姐对她很好,却不像如今这般,事事为自己着想。乳娘抹着眼角,泛着泪花笑了:“或许,这便是佛家所言的大彻大悟。”
乳娘信佛,满目虔诚地感谢上苍,感谢菩萨。
苏言垂下眼眸,笑而不答。让她如此认为,也未尝不可。
仔细问起乳娘遇见那些人的事,为首那大汉曾在苏家做事,又时常跟随小叔,她这才认得。
其它的,一问三不知。
见她因为不能帮上忙而一脸愧疚,苏言微笑着拍拍乳娘的手背。
洛城官家与世家子弟不少,只是以那小叔一介商贾的身份,能攀上的人怕也不过尔尔,并不足为惧。
“小姐,不如我们去衙门走一趟。”乳娘不安地绞着手,低声提议道。
“报官?”苏言笑了笑,“小叔可能早就想到这一点,派人打通了关节,说不准还让官府的衙差来追寻我们。”
乳娘脸色一白,无助地嗫嚅道:“这……怎会如此?那究竟该怎么办?”
苏言看惯了官场里的条条框框,对此事不以为然。
念及要与人抗衡,胸口那颗始终沉寂的心,此时此刻热烈地跳动起来。她忍不住跃跃欲试,生前热血沸腾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感觉到心底的异样,苏言苦笑。
以往只身处在没有硝烟的战场,只向往着宁静平和的生活。当如今有机会过这样的日子时,她却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于在腥风血雨之中。
或者,这样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苏言。
“言儿,你一个人去……真的可以?”两日后,乳娘眼眸噙着担忧,直直地盯着门前准备离去的人。
苏言微微颔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乳娘尽管留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她抱着小小的包袱,离开了小院。
直到苏言的身影消失在街尾,乳娘这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迅速合上门,快步回房向菩萨祈祷自家小姐平安顺利。
苏言望了眼不远处的官府门前,两尊虎虎生威的石像,凛然正气,嘴角微微一翘。转身走远,踏入了旁边脏污、黑暗的小巷。
原先手中掌握的眼线,以及出色的手下,都被那人一一收回。
她不能,也不愿再寻他们,萧门更是回不得。
这是明面上的助力,至于暗地里的渠道,并没有时间让苏言向那人详细阐明。而今,倒是让她有了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消息的去处。
巷子的尽头躺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看不清面容,凭着平和的呼吸,苏言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将要问的消息早已写在纸片上,她将其与包袱一起放在了老乞丐的身旁。
老乞丐打着呼噜又睡了好一会,这才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成色一般的衣料,蒙着面纱容貌不清,这举手投足却没有那些大家闺秀扭捏的样子。落落大方,毫不在意他的视线。甚至略略弯了眉眼,面上应该还带着笑意。
两指捏起包袱掂量了一下,老乞丐展开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而后,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字:“梅。”
苏言一怔,这结果倒是有些出乎她意料。
明国四大世家,被先帝赐予梅兰竹菊作为家徽,代表了世家无上的地位。
这“梅”,正是四家之首的谢家。
没想到那位小叔倒有点本事,居然勾搭上了外戚,这手腕不容小看,难怪能把苏家的生意翻上一番。
老乞丐迷蒙的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他办事的规矩,素来一袋金子一个字,很少人能立刻明白。于是一个询问,往往能带给他几袋甚至数十袋的金子。
这年轻的姑娘仅仅带了一袋金子来,他还以为此人拮据,也只付得起一个字的回答。
没料到,她居然只需要这一个字。又或是,这一个字对于她来说已经足矣。
总是懒散的神色略微一敛,老乞丐难得好心地多说了一句:“姑娘若有难,倒是不妨来寻老夫。”
苏言笑了:“无金不欢的江湖百晓翁,什么时候也爱做善事了?”
老乞丐咧咧嘴,竟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言见好就收,朝他矮身福了福:“多谢前辈一番美意,此事我心中有数。”
见状,老乞丐掀了掀眼皮,打了哈欠继续躺下了。
他这个只认金子的人,难得发一回善心,对方既然不领情,也是多说无益。老乞丐抓抓凌乱的头发,随口问了一句:“小姑娘打算怎么做?这朵梅,可不容易对付,连皇上如今也是奈何不了它的。”
苏言颔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的确,谢家做事素来滴水不漏,新帝很难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瞅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还红得扎眼,老乞丐嘴角微抽:“这是什么?”
苏言睨了他一眼,单手把纸甩了甩:“当然是状纸了。”
老乞丐又是一挑眉:“血书?”
“不是,”苏言耸耸肩,盯着纸上的殷红答道:“这么多字,如果用血来写,不是要人命了?”
“这是朱砂,毕竟胭脂的味道太浓郁了。”
老乞丐无言,从未见过递状纸如此没有诚意的。转过身背对着苏言,他重新闭上眼:“洛城知府出去转右,不送了。”
苏言把状纸收好,眉眼含笑:“谁说我要去找知府?能镇得住谢家的,除了那人又能是谁?”
见老乞丐愕然地回头,她笑得颇有些没心没肺。
既然抛开了以前的身份,没了束缚,为何不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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