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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大雪纷飞的时节,他来退婚。
这是我爱了一世的人。
也是上一世亲手将我送入地狱的人。
此时听他退婚,我只想笑。
谢谢,你终于做了件好事了。
1
我叫许沐沐,是相府的二小姐,也是唯一的嫡出小姐。
爹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得是权倾朝野,但也是所有人都捧着敬着,娘亲把我当明珠一般养着,我自是千娇百宠着长大。
这十多年来,可谓是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只一件,当今圣上在我七岁那年就不知发什么疯,竟将我指婚给定国侯府的小世子李清染,只待我及笄,便可完婚。
那时我年龄尚小,哪里懂得什么情情爱爱,只是听爹爹说,和李清染结亲,便可日日在一起玩耍。
李清染比我大两岁,自小便像哥哥一样照顾我,在学堂里也总是帮我糊弄先生,让我少挨了不少骂。
我欣然答应了嫁给他,爹爹乐的合不拢嘴。
他当然乐呵,都说文有许家相,武有定国侯,这两家结亲,在朝堂上脚跟不就更稳了吗?
本也是无可挑剔的人生,只可惜,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中,在我及笄那日,也是本该大婚之日,一把大火烧了相府,我像个疯子一样奔跑在火中,我想找到我的爹爹娘亲。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李清染让我喝了一碗药,我便再也看不见东西。
我跌跌撞撞的拼命跑,拼命喊,好不容易摸索着到了前堂,却只听到娘亲嘶哑着嗓子让我走,娘亲从未如此狼狈过,她一向是温柔高贵又温声细语的。
火的温度太高,我想冲进去,死也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
可是,我听到了李清染的脚步声,他停在我身边,叹了口气,说:“不是说了让你听到什么都别出来吗?真是不听话。”
我发狠的用力咬住他想来拉住我的手,甚至想咬下一块肉来!
他不做声的打晕了我,再醒来时,我便已经家破人亡,从相府的二小姐,变成了一个丧家之犬,甚至连名字都不能有。
我rì日囚在李清染的暗室内,他不亏待我,甚至对我很好,日日回来陪我聊天,我的膳食皆由他过手,没人能伤的了我。
唯一一次受伤,还是我自己发疯,用簪子划破了手腕。
我的眼睛也渐渐又能看得清东西,看得清院外的桃花,屋檐上的鸟儿,还有池中偶尔会跳起来的鱼。
但我不愿看他。
李清染说,是皇帝要除了相府,他没有办法。
皇帝不动定国侯府,却容不下一个相府,当真是可笑。
梦中他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了定国侯府,他不得不如此。
李清染或许喜欢我吧,他对我这样好。
可他定不是顶顶的喜欢我,否则也不会这样对我的家人。
我的仇人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人,更是坐在天子位的那个人。
我无法复仇,却终究日日含恨,这次的眼睛,是我自己哭瞎的,在李清染逼我做他的妾的那天,我再一次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命。
醒来之后,我发了很久的呆,我也很想把这当做一个梦,可是我的手腕上真的多了一条疤,连长度都与梦中一样。
我呆坐了一个时辰,才明白,上苍怜我,或许是让我重来一次,或许是征兆,不管如何,我一步试探,即可知道那究竟是梦还是前世。
2
“小姐,快起床了,今日定国侯府遣了媒人来提亲呢!”是柳絮来叫我了。
我还有些恍惚,任由她摆弄,最后才想起:“媒人来了我去做什么?爹爹娘亲在不就够了吗?”
柳絮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我:“我的小姐,当然是因为世子也来啦!”
我猛地记起,梦中这一日,提亲并着互换庚帖,本该都交由媒人,但李清染说他曾拜访过观云寺的得道高僧,空了大师,他愿将这一分交情用于合换庚贴,免得出什么差池。
我捏了捏帕子,走去前堂,看着爹爹娘亲端坐于堂上和媒人议亲,眼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李清染见我来了,一直恭敬的神色立马蹦现出一丝喜悦,却又不得不抑制着。
我微微含着笑,款款施了个礼:“父亲,母亲。”又转向李清染:“见过世子。”
他愣了一下,但还没要说什么,爹爹便乐呵呵道:“清染便和娇娇去后花园转转吧,近日桃花开的极好。”
这傻老头,是真不担心自家闺女的名誉啊。
我应了下来,先转身去了后花园,我同李清染相识多年,他刚刚的神情,明显有话要说。
我抬手摘了一枝桃花,在手中把玩着。
李清染立在我身侧,凝眸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笑道:“娇娇几日不见,好似与我生疏了些许。”
我抿唇一笑:“清染哥哥勿怪,毕竟有外人在,不可过于亲近了。”
他向来知道我极有分寸,就像私底下我喊爹爹娘亲,在外人面前我便称父亲母亲。
他低声笑了一下:“我知道,娇娇最是守礼。”
春日仍有寒风,他命下人去取来大氅为我披上,而后才开口:“娇娇,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能展现出来,只笑吟吟的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合换庚贴本该交由那媒人去做,但我前次去观云寺,空了大师见我有佛缘,便说可为我解一次惑,我想请大师为我们合一次八字,也免了有什么差池。”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可我心里却是一痛,竟是真的,他所说的与梦中一字不差。
我咬着牙,缓着气息对他说:“如此不是白费你一番佛缘?”
可他却笑着看我:“给娇娇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我又假意劝阻了两声,便随他去了,反正,这婚定是要退的,合不合庚贴,已是没什么用了。
可退婚我却要他开口,毕竟那狗皇帝早就盯着相府,我再出尔反尔,只会让爹爹更难做。
提亲之后,我便开始频繁出门走动,我欲知晓相府哪里得罪了狗皇帝,自然要多听百姓口中的话,向来市井之中,才最是消息灵通。
顺便,若是能遇上一两个桃花,给李清染带个绿帽子,就更好了。
就这么逛了有一月有余。
这日,我在酒楼听曲儿,耳中却传来隔壁桌上二人的对话。
“听说了没有,定国侯府和相府要结亲啦!”
“那又如何,哪是我们能碰到的人呢?”
“嘿,你还别说,咱是穷了点,可那官家要是获了罪,还不如咱们呢!”
“怎会呢,文有许家相,武有定国侯,皇上都倚着他们呢!”
“这话倒是不假……一个朝野之权尽握,一个攘外之大将,皇上可不得好好拉拢吗!”
天已经去了春寒,我却几乎要流下一滴冷汗来。
正当我要听不下去之时,有一人却在那二人间握着折扇坐了下来。
我并未回头,只是余光看到那人身穿一席白色锦袍,指尖把折扇转出了花来,声音带着些痞意,分外好听:“二位,这话可不能说啊,有些碰着天家威严了啊。”
我一怔。
那二人有些面赤:“何至于呢?咱们不过是闲话罢了,公子莫要当真。”
那公子笑着道:“以后可莫要如此闲话了,会惹来大麻烦呢!”
二人应着急忙起身走了。
我放下茶水,也准备离开。
可那人却忽然向我投来一句话:“许家小姐,相府如今所承,已经不能再重,许小姐若是心系相府,何不劝一劝相爷呢?”
声音依旧带着淡淡的不经心,却又好像十足的认真。
我转身看向他。
这人一身锦袍,五官极为俊美,一双桃花眼端的是肆意风流,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平添几分邪气。
我不认识他,但是他却识得我。
我微微福身:“多谢公子提醒,也多谢公子刚刚出言警告那二人。”
他笑道:“无妨,只是和相爷有几分交情,不忍看相府登高跌重罢了。”
我咬了咬唇,还是问了出来:“不止公子可否告知名讳?”
他却突然敛了表情,只淡淡道:“谢三。”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我不知何处得罪了他,但却知道这模糊的名字,已经足够说明他的身份了。
我怕是遇上了当今皇帝的第三子睿王,谢长凛。
皇帝不是好东西,此见睿王,却好像颇有善意。
3
我回了府,今日所闻,已经足够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竟不知,在民间,已经将相府和定国侯府如此捧高。
最上头的那个人,怎么会容忍自己的百姓认为自己倚仗两府才可保天下太平。难怪要除去了。
只是我不明白,文臣就算再如何登高,终究不如武将功高震主,为何前世却先对相府下了手呢?
娘亲见我回来已晚,亲自给我煮了一碗面,坐在我身边盯着我吃。
我有些难过,重来一次若是再让娘亲遭罪,我也不配为人女了。
“娇娇,”娘亲有些犹豫的开口,“你和定国侯府那小世子也相识数年了,眼见着你明年春天就及笄了,你可确定要嫁给他了?”
我一愣:“娘亲为何这么问,不是皇上赐婚吗?”
她揉了揉额角,对我说:“不知道为何,昨日做了个梦,记不太清了,醒来就总有些不安,连带着看那小世子也不顺眼。”
我几乎要惊的起身:“娘,快好好想想做了什么梦,告诉女儿。”
娘亲看我神色郑重,也不以为我开玩笑,只好认真思索良久,才告诉我:“隐约记得是相府遭了罪,被一把火烧了干净,你被小世子带走,我和你爹却不知被谁带到了一处地方养伤,只是我rì日牵挂你,终是没熬过一个冬天。”
我没忍住,眼泪嗒嗒往下掉,吓坏了娘亲,心肝宝贝的哄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也不再瞒着,只告诉她我做了差不多的梦,但并未说手腕伤疤的事,若是说了,反而让娘亲受惊。
“娘亲,我不想嫁给他,就算没有梦中故事,我对世子也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自小的玩伴罢了,可是圣上赐婚,我又如何能抗旨不遵呢?”我伏在娘亲膝头,胸中有些憋闷。
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能告诉娘亲。觉着有些对不起她的教养。
娘亲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温柔的开口:“莫急,娇娇,若是你不愿,我同你爹去说,不能让你压上你的一辈子。更何况这梦中之事未尝不是一个警醒,退了婚,说不准就好了。”
我摇摇头:“娘亲,我再想想。”
我当然不能让爹爹抗旨,本来还需要寻找一个目标帮我,但今日一行,真是收获颇多。
次日,我在同一时间去茶楼听曲儿,我已经打听过,那个公子,也就是睿王,常来这里喝茶听曲。
一连三日,我rì日过来,总算被我蹲到了。
“相府许沐沐见过睿王。”我福了一礼。
他好像有些惊讶我会在这里:“不必见外,坐。”
我便坐了。
不止坐了,我还给他添了茶,还眼波流转的盯着他看。
谢长凛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喝了口水才问我:“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开始肆无忌惮拍马屁:“只是觉得睿王真是俊美无双,气韵风流,让人心生倾慕。”
他嗤笑一声:“小丫头,有话直说。”
这次换我咳了一声,端坐好身子:“为上次的事而来。”
“哦?你竟是听进去了?”他挑眉。
“是,所以想请睿王……三哥哥指点迷津。”
茶楼人多,我终究是改了称呼。
他好像隐隐露出点笑意,说话都带着轻快:“不难,只是我为何要帮你?”
我早有打算:“我府愿为三哥哥效微薄之力。”
身在皇家,他怎会不知我是什么意思。
他折扇轻敲:“你府的立场,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
“好,既然如此,我便先说一点,人言可畏,正如前几日那二人说的话,在民间绝不少,姑娘也该想想如何封天下之口。”
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一个女儿家,终究不好抛头露面,如今有他相助,也方便些。
今日的目的,我算是达到了。
我含笑目送他离开,又低头啜饮一口茶,这只是一条路而已,两条路,我都要。
我回去同娘亲说了此一步。
娘亲在成亲前,也是名震京城的才女,内外兼修,听我说了三皇子之事,没有多做犹豫,便应了下来。
当晚,我装作乖巧的给爹爹倒茶捶肩,赖在书房里不肯出去。
爹爹慢悠悠的喝完了茶,才撑不住笑道:“这是做什么?再不说可快要该去睡了。”
我悻悻的缩回手,老老实实的把我与娘亲的梦说了出来。
爹爹瞪着眼睛想了许久,想来是要骂我怪力乱神擅自站队,但看着我手腕上的疤,终究还是没能说什么。
爹爹虽不太信神佛,但这老头疼妻爱女,我们的话,还有我的疤,他终究是无法忽视。
次日便传出来我爹在朝堂上,和几个言官大吵一架的消息。
我爹这会儿坐在我们面前,抖着腿吹:“舌战群儒知道吗?那几个老头被我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差点以死明志。”
我瘫着张脸,哦,那很厉害。
起的争执是,是否要给刚刚立了战功的镇远将军儿子另封爵位。
我爹说不,他才多大,立了几个功,他不配。
言官说,皇上,得安抚老臣心,得封。
这样吵了许久,最终皇帝忍无可忍,刚要说不封,我爹话头一转,说是臣糊涂,怎可揣度圣意。
这话把几个言官吓得不轻,怎么柬个言就是揣度圣意了?
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我爹让他接不上话,他很生气,所以本打算顺着我爹说不封的圣意,就变成了和我爹对立的封。
于是武将一盟又添一员猛将,抚远小侯爷,且这小侯爷差点因为许相没封成侯。
一天之内,这故事变了多少个版本,传入多少人耳中,不可估量。
但总算是听到了一些和往常捧着相府不一样的声音:“看看,相府今日不得圣意啦!又得罪了新晋的抚远小侯爷,啧啧啧,不比往日喽!”
再加上我安排的人和三皇子暗中相助,将这话扩大十倍散布出去,不过一月,就变成了“相府逐渐没了实权,定国侯府没了制衡,要一家独大了”。
4
再见谢长凛时,他笑的停不下来。
“倒真是没见过这么快把自己搞惨的。”
我淡定的喝着茶水,瞥了他一眼:“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才刚刚开始,但是已初见成效。可通过三哥哥的考验了?”
谢长凛敛笑,摇着折扇,目光重新开始打量我,良久终于点头:“甚好,”而后话锋一转,“第二点,便是真的让许相放权。”
我冷笑一声:“这个不用说,要说权,定国侯府功高震主,权势无出其左右,不过是父亲桃李满天下,朝中文臣,竟有半数曾是父亲的门生。”
他却摇摇头,说:“问题就在这里,你想想吧。”
他又把我打发走了。
行吧,我知道他的意思,皇上所疑的也并非权力,也不过是我爹看上去追随者众多罢了。
爹爹思量许久,才极淡极淡的惨然一笑,他说:“怀璧其罪,我竟尚不如三皇子看得清楚。”
娘亲为爹爹揉着额角,说:“皇家心思,皇家人最清楚,看来如今相助三皇子,比死忠于皇上,更有存活之地。”
我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相府是文官之位,除了站队,别无他法。如今,已是我能寻到的最好出路了。
连着一个月,我爹在上朝时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总说自己最近神思倦怠,老了。
他才三十八岁。
皇帝怀疑他在内涵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爹爹总是持中不言,那些曾经的桃李们,终于放弃了事事都问他的意见。
同时,传言仍在继续。
“哎,许相不行了,在朝堂上多久没有提出有用的东西了哦!”
我自然知道我爹脑子里有用的东西多了去了,可是凭什么为皇帝所用?狗皇帝,废物一个。
我对着皇帝的三儿子浅笑吟吟,心里骂他爹骂的起劲。
谢长凛嘴一咧,斜着眼睛看我:“你在心里骂我父亲?”
我:“!!!”
他笑的更开心了。
合婚庚帖已经算好,说八字契合,两姓结合,此后夫妻和睦,两家运势旺盛。
我便觉得,确实是挺能扯的。
可是容不得我玩笑,再不解决,婚期就要定了。
我本打算孤注一掷的找人私定终身——同相府安危相比,我的名声算什么呢?
可谢长凛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约我在茶楼碰面,神色不似以往的漫不经心,带着几分郑重的问我:“你可否愿意嫁于我为正妃?”
我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眉眼极淡的问他:“殿下派人盯着我?”
他眸光深沉,是属于上位者的不动声色:“我可以帮你退婚,这就够了。”
我握着茶水的手瞬间指尖冰凉,尽力压抑着被盯上的不适,低声道:“三哥哥能力不俗,盼您出手相助,待事成,沐沐定让位离开,不敢真的肖想……皇后之位。”
他似乎顿了一下,旋即愉悦的低声笑了:“当真没让本王失望,那便如此约定吧,帮你,也是帮本王自己。”
是了,一个热衷于和臣子抢未婚妻的皇子,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呢?而他需要的,正是被所有人忽视。
我脚步发软的离开茶楼,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与他相处数月,险些忘了他的身份,和目的。
“罢了,”我扶着柳絮的手,低声喃喃:“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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