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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存在的意义
这世界上就是需要有各种各样的人,那么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可以存在的吧。
龚文站在镜子前认真的整理衬衫,透过狭小的窗户,清晨的阳光散落在外面的小路上,伏在墙头上的野猫慢慢前行,然后蓄力猛地向着枝头上的鸟窜去,一群鸟便扑棱一下子飞到天上,与白云拼成一幅夏天。
破旧的平房,老人的蒲扇,水池里的西瓜,光脚奔跑的小孩,窗前晾晒的短裤,以及叫个没完的知了和拍不完的蚊子,丢失了很久的夏天味道,在这里都还有,这也是住在城市边缘的好处啊,龚文这样想着。
龚文拎着垃圾走出门外,住在旁边的阿晚也刚好推门走出来,慵懒的伸着懒腰。
龚文:“早啊。”
阿晚依旧略显拘谨。
龚文见阿晚拘谨,便笑笑说:“我们不是用一个勺子吃过西瓜了吗?”
阿晚一愣。
龚文:“还有家季,雅月姐他们,我们用一个勺子吃过西瓜,不就是朋友了吗?”
用一个勺子吃过西瓜,就是朋友了吗?
在孤儿院长大的阿晚并不清楚,但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别人用一个勺子吃过西瓜,即便是奶奶还在的时候,也都是切成三角,一块一块的吃。
龚文:“我先去上班了。”
龚文说完转身离去,但他并未直接走出胡同,而是左绕右绕,绕到另一个胡同的门前,拎起门前放的垃圾走出胡同。
每天都这样,龚文绕个远来到这家门口帮忙扔垃圾。
门里住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和一只狗,老人上了年纪,走路慢吞吞的,每一步带着岁月的重量。
龚文每天来此,如果发现门口没有放着垃圾,还要敲门确认一下屋内老人的状态,看看是否安好。有时推开门,老人正闭着眼躺在院子的椅子上,旁边窝着一条狗,龚文就慢慢走过去,轻轻把手放在老人的鼻下感受一下呼吸,然后才肯放心离去。
时光留住一帧,在一次次教训中人们终于明白,回首人生中所有重大的变故,偏偏正是在这样细水流长,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突然失去的。
龚文赶到流浪宠物收养所,所里还空无一人,龚文先认真的照看好每一只流浪宠物,在笼子里填满水和食物,再把每个人的工位打扫一遍。等一切弄清,同事刚好陆陆续续地到来。
“又来这么早?”
“你这样,保洁阿姨都要丢工作了呢,哈哈哈。”
同事们进门总会这样和龚文打招呼。
明明喂养好流浪动物就已经算是完成本职工作了,为什么还要做其它多余的工作呢?
到了中午一点,收养所外开来一辆斗车,上面装着大大小小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新收到的流浪宠物,它们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恐惧的看着外面。
这时司机从车上跳下来准备将笼子卸下来,被龚文同事从屋内冲出来拦住。
同事:“稍等,稍等,地方还没有腾出来。”
司机一脸烦躁:“每次都这样,就不能快点吗?”
同事连连道歉,然后跑回屋内大声喊龚文:“你快点啊?”
龚文此时正认真的喂着一些宠物,嘴上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在一座城市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宠物会被主人遗弃,而宠物收养所则有限,无法承受住大量流浪宠物的涌入,可给它们找到合适的主人收养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所以每个月的月初,收养所都会定期清理一些不会被人收养的宠物,它们有的很老,有的有疾病甚至残疾,总之几乎不会被人选中带走。
而所谓清理,就是对其实施安乐死。
龚文认真地照顾好每一只宠物,最后才将这些宠物带出门外,司机见状掐掉手里的烟,带着不满的情绪将车上的宠物搬进屋内。
两拨宠物被关在笼子里,在一来一去之间简单的对视而过。
不被人选中的宠物,也就没有资格再占用更多的资源,动物的世界,也很残酷。
龚文带着这些宠物准备去做安乐死,刚好李奶奶牵着狗子走来,大老远就呼喊龚文。
龚文见状赶紧跑过去:“李奶奶,您怎么来了?”
李奶奶笑笑,犹豫了半天才说:“我想让你给阿黄找个新主人。”
阿黄就是李奶奶的宠物狗,一只土狗,跟着李奶奶多年,如今也已经垂垂老矣。
龚文问:“为什么啊?”
李奶奶:“你看我这个身子,说不定哪天就......”
龚文有些吃惊,“您说什么呢,您这身子怎么了,咱好着呢。”
李奶奶笑笑说:“谢谢你,但是你帮帮我,给阿黄找个新主人,家里贫富无所谓,能给口吃的就行。”
龚文转身看看屋里年轻的小狗们,有柯基,金毛,萨摩......虽然有的不纯,但一个个看上去也很可爱治愈。
龚文低下头看看已经很老的阿黄,安静的站在老人身旁一动不动,就像这十几年,从未离开过老人一步。
龚文站在原地有些为难,这时李奶奶注意到龚文身后准备安乐死的流浪宠物们。
李奶奶:“这些为什么带出来了?”
龚文回过头突然惊慌起来,想了一下才说,“啊,这些是要去体检的,我们这里要按时给它们检查健康状况的,好更方便给它们找主人。”
李奶奶听完笑起来,“真好,你帮帮我,也给阿黄找个新主人吧。”
龚文犹豫了下说,“行,回头我帮您登记,但是现在收养所里已经没有地方了,您可以先把阿黄带回家,等找到了愿意收养的人我再联系您。”
李奶奶听完眼睛里亮起了光,“这样也可以吗?谢谢你,谢谢你。”
龚文笑着将老人送走说:“您放心,我一定帮您给阿黄找个好主人。”
在夏天不住的蝉鸣下,老人又带着阿黄一步一步走回家,慢慢的,连呼吸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时而停下休息,视老人的体力而定。
回家后老人用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坐在院子的台阶上,阿黄窝在一旁,老人把水倒在手心递到阿黄面前,阿黄便不住地舔起来。
院子前还有一棵粗壮的枣树,一人一狗安静的休息着,好久好久,老人才突然张口,“老头子,一晃都十三年了啊。”
十三年前,李奶奶的老伴病重,医院劝老人回家,治疗也只是徒增痛苦了。李奶奶把老伴接回家悉心照料,原本床都起不了的老人竟然又渐渐好起来,甚至自己换了大门,又把院墙重新砌了一遍。
李奶奶说:“慢点做,别累着。”
老伴笑笑说:“没事,干了一辈子的活,闲不下来啦。”
只用了半个月,院子焕然一新,老伴还在院子里栽了一棵细小的枣树,然后对李奶奶说:“你气色不好,多吃点枣对你有好处。”
一天老伴突然带回一只小奶狗,开心地和李奶奶说:“可爱吧。”
李奶奶好奇,“你这是从哪弄的。”
老伴笑笑:“别人家下了一窝,我看可爱就抱回来了一只。”
一切都做好,老伴又再次倒下了,再也没起来。只是有人经过李奶奶家不住地说称赞,“这大门装的,真好。”
夕阳西下,李奶奶和一只老狗坐在院子里,轻轻地说,“十三年过去了。”
十三年过去了,承蒙自然的规律,小树苗竟已经长成一棵闪亮又坚强的枣树了。
下班前夕,龚文在收养所努力地拜托同时将阿黄的信息刊登上去,同事却一脸为难。
同事:“这只狗不会有人要了。”
龚文:“能不能试一试,虽然是只土狗,也很老了,但还是试一试嘛。”
最后同事是在耐不过龚文只好答应,“行啦,你快下班吧,我帮你录上。”
龚文笑着不停地感谢,好半天才跑出收养所。
旁边一个女同事小声说:“龚文还真是善良,对小动物还有耐心。”
另一个人叹口气说:“是啊,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还帮同事工作,不过啊,有人说他私生活不检点。”
女同事一脸吃惊,“不会吧。”
另一人摇摇头起身收拾书包准备下班,“唉,谁知道呢,但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总不会空穴来风,某天某夜,烟花透过窗照亮龚文房间,床边一件暗红色的女人内衣,随着烟火时明时灭。
夜色渐浓,家季和志成一边说笑一边蹲在胡同吃西瓜,刚好赶上阿晚和盛雅月一起下班回来。
家季:“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阿晚小声说:“今天有人替班,下班早些,路口刚好遇见雅月姐。”
盛雅月走上前一把抢过两人面前的西瓜,递给阿晚一块儿说:“管这么多,有你俩什么事儿,龚文呢。”
志成:“没回来,可能又要帮同事加班?”
家季:“这人像傻子了哈?”
阿晚摇摇头。
家季:“怎么了。”
阿晚小声说:“志成人很好。”
这时远处志成气喘吁吁地跑来,满身大汗。
龚文跑到几人跟前拿起一块儿西瓜:“公交车坏路上了,我走了大半天,热死了。”
龚文说着连咬了几大口西瓜,家季等人无人应和,只是吃惊的盯着龚文的衣服。
龚文嚼着西瓜说:“怎么了你们。”
龚文随着几人的眼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嚼着的西瓜嘴戛然而止,因为出了太多汗,汗水湿透了外面的衬衫,一件女士内衣隐隐的显露出来。
几人站在原地不说话,沉寂了好久,龚文才慢慢移动脚步回到自己家,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这时几人看到不远处的巷口,李奶奶正站在那里,看到这一幕后才慢慢走开。
家季:“龚文他......”
志成:“是女...装癖吗?”
阿晚听到这个词突然一震,慌忙摇头。
盛雅月一把把西瓜塞进志成嘴里,“什么女装癖,各回各家!”
不知是恐惧雅月姐还是过于慌乱,几人愣了一下便各自转身离开。
屋内寂静无声,黑暗将龚文慢慢包裹起来,龚文坐在床边,灯也没有打开,黑暗中汗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龚文嘴唇不住地颤抖,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砰砰砰...”
龚文很久没有动,门又“砰砰砰”地响起来,龚文这才站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并顺手打开灯。
门一开,阿晚几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口。
志成显得有些紧张,“我...我能在你家上个厕所吗...”
盛雅月一脸无奈把志成推进屋里,随后几个人也挤进来,龚文坐到床边,面对着四个人闭口不语。
安静了好久,志成这才开口,“我说我嘴笨,你们非要让我说...我...我是想说...”
龚文:“对不起。”
四人显得有些疑惑,阿晚赶紧摇摇头说:“你知道夏茵丹吗?”
雅月姐:“就是那个四处寻句子,写东西烂的像屎一样的人吗?”
阿晚:“我们说的应该是一个人吧,但是他说,应该没有人可以完全光明正大地走过一生吧。”
众人不语,阿晚接着说,“我们应该都犯过这样那样的错吧,况且有些根本就不是出自我们的意愿。”
龚文:“所以呢?”
阿晚:“所以,我们还是好朋友吧,我们不是用一个勺子吃过西瓜了吗,不是你说的吗?”
家季坐到沙发上,“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自己的癖好,都无所谓,所以不要擅自疏远我们。”
龚文认真的听完,眼眶微微发红,轻轻点了点头。
雅月姐一把拍在家季身上,“走啦。”
随后撵着几人离开,出门时回头大喊,“周末一起吃饭啊。”
门“砰”的一声关上。
然后就只剩一个人的夜。
第二日龚文依旧早早地来到收养所,喂养好每一只流浪宠物,打扫干净每一个同事的位置,然后准备亲手安乐死昨天清理出来的流浪宠物。
龚文站在它们面前,长时间地一动不动,汗水慢慢流进领子里。这时龚文好像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见李奶奶正带着阿黄站在身后。
李奶奶小心地问:“它们是要被清理的吗?”
龚文:“因为身体有缺陷,不会被人选中,所以生存下去就相当于浪费资源。”
李奶奶紧着眉头不知说什么。
龚文眼睛微微泛红,“可是,它们曾经也温暖过别人吧。”
龚文:“因为有缺陷,所以就可以任别人怎么看待,甚至可以随便处理掉,可,它们也很努力地去温暖过别人了啊。”
老人突然想起,每天龚文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帮同时打扫,认真的帮每一个邻居的忙,见到别人有困难第一时间冲上去,就算再过分的恳求也没有拒绝过。
龚文:“这世界上不就是需要有各种各样的人吗,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也是可以存在的吧。”
龚文说着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老人有些难过,“可你交了很多好朋友。”
龚文摇摇头,“他们很善良,可以不介意,但是说到底,不也是认为我这是病态吗?不会有人理解的。”
老人眼角有一丝湿润,用满是裂纹的手擦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手绢塞到龚文手里,“这是你大爷年轻时候送我的,就是我那个死去的老伴。”
龚文拿着手绢一脸疑惑。
老人笑笑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孩子吗?”
龚文摇摇头。
老人:“在我年轻的时候,每天总是洗很多遍手,觉得什么都很脏,而且越来越严重,家人用过的东西都受不了,甚至连那方面的事情都不能接受。”
龚文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
老人:“那时候很少有洁癖这种说法,大家都觉得我有病,因此产生的误会,让朋友也渐渐远离我,后来遇见你大爷追求我,虽然我也很喜欢,但是也不敢把他拖到我这样一团糟的生活中。”
龚文:“然后呢。”
老人说:“后来连续三年,每天上班下班他就跟在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有天人们故意往我身上扔脏东西,一堆人把我围在中间,是你大爷冲过来把人赶跑,然后递给我这个手绢。
龚文:“让你自己擦?”
老人点点头,“他说即使两个人在一起,也可以保持我心中能接受的距离,没想到,这一下就是几十年。”
龚文大惊,“所以,你们......”
老人笑着摆摆手,“嘘,不要告诉别人。手绢你就留着吧,过几天我就走了,外甥说我一个人不放心,把我接到他那里的养老院,现在善良的年轻人真多啊。”
老人转身慢慢离开,龚文攥着手绢,不停哽咽。
之后的半个月,龚文疯狂地帮老人给阿黄找新的主人。然而同时阿黄已经开始渐渐地不吃饭,龚文带着老人去宠物医院给阿黄看病,医生仔细认真地检查后说阿黄只是太老了,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龚文每天买排骨炖汤,慢慢地一锅,只为能让阿黄喝上一两口。
可没坚持多久,阿黄还是去世了,安静地睡在李奶奶身边,龚文哭得泣不成声。
李奶奶摸着阿黄说:“为了完成那老头子的使命,辛苦你啦。”
又过了几天,一个年轻人开车将李奶奶接走,龚文去送,李奶奶隔着车身对龚文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夕阳的映衬下无比温柔与慈祥:
李奶奶轻轻地说,“没关系的,真的。”
车渐渐开远,一旁杂货店的大妈突然张嘴说,“李阿姨真有福,这大孙子长得真好。”
龚文笑着说:“这是她外甥。”
大妈一脸不屑:“什么外甥,我就是李阿姨抱大的,她女儿小惠,小学我们还是同桌呢,她儿子我再认不出来。”
龚文傻傻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掏出李奶奶给的手绢。
阿姨:“这不是前一阵李阿姨在我这买的手绢吗。”
龚文转过身直直地往家走,手中紧紧攥着手绢,泪如雨下。
某天某时,在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面前,李奶奶笑着说,“知道为什么我和你大爷没孩子吗?”
李奶奶摆摆手,“嘘,不要告诉别人。”
李奶奶说:“没关系的,真的。”
温柔且坚定。
又到周末,龚文一人坐在家中,突然传来“砰砰砰”地敲门声。
龚文打开门,家季捧着一盆炸土豆片冲进来,后面跟着阿晚,志成、雅月姐,每人手里都捧着好吃的。
家季:“吃饭啦,吃饭啦。”
四个人排着队将吃的放在桌子上,然后挨个坐下,家季熟练地跑到厨房拿来碗筷,几人大口大口吃起来,剩下龚文一人站在门旁。
志成:“来吃饭啊,傻站着干什么”
志成说着把鞋和袜子都脱掉,盘腿坐在椅子上。
家季:“你烦不烦人,正吃饭呢啊。”
志成嘿嘿一笑,“习惯嘛,你不也是,能不能剪剪你那指甲,一个男人留那么长。”
家季:“怎么了,我愿意。”
盛雅月:“你们行不行了,既然这样,那我也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哈。”
雅月姐说着把手伸进T恤里解开内衣放进包里,说:“唉,舒服多了。”
众人惊呼!
阿晚:“雅月姐,你......”
盛雅月:“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试试?”
阿晚赶紧摇头双手护在胸前。
站在一旁的龚文突然噗的一声笑了,然后走过来坐下与几人一起吃起来。欢闹,尖叫,大笑渐渐飘出窗外,与点点星空一起,拼成一整个晚上。
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有病吗?
每个人深藏着自己的癖好,像是上帝造人时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它们隐晦,害羞,娇嫩,被太阳一晒就会过敏,在茫茫人海中,成为每个人特有的印记。
你看,这世界上就是需要有各种各样的人,那么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可以存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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