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幼儿园家长群突然弹出一条视频。

是李老师发的。

视频里，一个叫壮壮的男孩，正得意地将一条虫子丢在我女儿念念的饭碗里。

念念吓得缩在椅子上大哭。

李老师的配文却是：“我们班的壮壮真是小小男子汉，太勇敢了！相比之下，有些小公主就得锻炼一下胆量了哦。”

壮壮妈妈立刻在下面跟评：“我家壮壮就是随我，大气！不像有的女孩，娇滴滴的。”

她还专门@了我。

“念念妈妈，下周去藏马熊景区，你家念念可别拖我们后腿啊。”

1

我死死盯着手机，这不是第一次了。

“冷静，苏晚。”我对自己说，胸口却像堵了一团棉花。

我在群里回复：“李老师，壮壮妈妈，往同学饭里丢虫子不是勇敢，是霸凌。念念也不是娇气，是讲卫生。”

消息刚发出，王莉的电话就火烧火燎地追了过来。

“念念妈妈，我说你就是太玻璃心了！男孩子嘛，天生就该有探索精神！不像你家念念，养得跟个瓷娃娃似的，风一吹就倒，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表演。

她大概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觉无趣，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炫耀和施舍。

“下周的藏马熊景区亲子活动，是我们壮壮爸爸公司赞助的VIP专场，能去可都是看我们家老王的面子。全园强制参加，你可别给你女儿请假。”

“让她也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野性’和‘勇气’。”

藏马熊。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藏马熊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不是温顺的观赏宠物，组织孩子们去那里太危险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我们走的是内部专线，有专业团队，安全得很！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普通人？”

她说完，径自挂断了电话。

我捏着冰冷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我丈夫陆景深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他温和又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传来，像往常一样。

“喂，小晚，这么晚什么事？”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我心里翻涌的怒火和委屈，忽然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将幼儿园的事情和王莉的电话快速说了一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站在我这边，阻止这场疯狂的活动。

他听完，却是一阵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却像隔着一层雾。

“小晚，你是不是太紧张了？王莉这个人说话是糙了点，但让孩子多接触自然总是好事。”

“而且，念念的性格是有些太内向了。往同学饭里丢虫子，确实是壮壮不对，回头我让王莉的先生说说她。但是，这件事也反映出，念念需要锻炼一下了。”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温和有礼，却像一把软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往同学饭里丢虫子的视频，被他轻飘飘地定义为“壮壮不对”。

我女儿被吓得尖叫大哭，在他口中成了“是该锻炼一下了”。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时，他拉着我的手说：“小晚，你性子太冷，太硬，以后家里这些琐事，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只要安心做我的太太就好。”

为了他这句话，我收起了所有的锋芒，辞去了基金会里所有的实权职务，将那些冰冷的装备和危险的任务，连同我的过去，一同锁进了储藏室最深处。

我以为，我为我们的家庭，找到了最温暖的平衡。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所谓的“家庭”，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在这个家里，我和念念，原来也是孤立无援的。

“景深，”我的声音干涩，“那不是锻炼，是危险。藏马熊景区未开发区域的危险性，你比我清楚。”

话筒里传来他一声轻笑，带着安抚的意味。

“放心吧，小晚。这次活动，壮壮爸爸的公司是主办方，我特意问过了，安保措施是最高级别的。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宠溺，“那天我正好要去那边分公司视察，我会抽空过去看看你们。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他最后的这句话，像一剂强效镇静剂，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

是啊，有他在，我担心什么呢？

“……好，那你早点休息。”

挂掉电话，我心里的巨石落下大半。他会去，他会看着念念，那就不会有事。

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依然盘踞着一丝无法驱散的寒意。

那是一种直觉。

我站起身，打开家里的储藏室。

从最里面，拖出一个我以为再也不会用到的，不起眼的黑色户外包。

拉开拉链，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专业设备，闪着幽冷的光。

我取出一支军用信号弹，仔细检查了引信。

一瓶高强度麻醉喷雾，有效射程三十米。

还有一个军用急救包，里面有处理大型创伤的止血绷带和缝合工具。

做完这一切，我最后一次点开李老师的头像，给她发了一条私信。

“李老师，我最后再郑重警告你一次，藏马熊的攻击性极强，一旦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请你务必取消这次活动。”

一分钟后，她回复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念念妈妈，有壮壮爸爸在，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我看着那条信息，关掉了手机屏幕。

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藏马熊，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它们可不认识谁是壮壮爸爸。

2

活动当天，一上观光车，王莉就顶着一头夸张的大波浪，坐到了我旁边。

她那股呛人又廉价的香水味，熏得我往窗边挪了挪。

“念念妈妈，今天可要开开眼界了，我们走的可是VIP通道。”王莉的声音又尖又扬，像一把锥子，故意让全车人都听见。

李老师立刻在前面附和：“是啊，这都托了壮壮爸爸的福，我们壮壮以后肯定也是个有大出息的！”

她俩一唱一和，将壮壮捧上了天。

“壮壮，跟阿姨们问好。”王莉拍着儿子的背。

那个叫壮壮的男孩，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缩在我怀里的念念，露出一个与他年龄不符的、不怀好意的笑。

他没说话，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弹弓，对着车窗外的一只无辜的麻雀比画了一下。

王莉不仅不制止，反而夸张地叫好：“看见没，苏晚，这才是男孩子该有的样子！有股闯劲儿！”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念念：“你家念念太文静了，一天到晚抱着个娃娃，像个小姑娘似的，以后可怎么办哟。”

我抱着女儿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念念把脸埋进我怀里，小声说：“妈妈，我怕。”

我拍了拍她的背，没理会王莉的挑衅。

我的沉默，在她们看来就是软弱。一路上，李老师和王莉对我明嘲暗讽，把壮壮吹捧成“天生领袖”，把我的女儿贬低为“胆小如鼠”。

我没心思跟她们斗嘴，我的注意力全在车窗外。

观光车平稳行驶了一段路，我却察觉到不对劲。

周围的植被越来越茂密，路也越来越颠簸，游客的踪迹完全消失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景深发来的消息。

【小晚，我们出发了吗？我这边会议结束了，正往景区赶，大概一小时后到。别担心，好好玩。】

我看着这条消息，心里的不安被抚平了大半。他真的来了。

我回复：【我们已经在车上了，路有些偏，你注意安全。】

然而，几乎就在我消息发出的下一秒，车子在一个岔路口猛地拐弯，我清楚地看到路边一块巨大的、漆红的警示牌。

【警告】未开发猛兽区，禁止入内！

红色的字体，每一个字都在冲击我的神经，也瞬间击碎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虚假安全感。

我猛地站起身。

“停车！”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吵闹的车厢里却很清晰。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理。

我直接走到司机旁边，指着窗外：“你没看到警示牌吗？这里禁止入内，马上掉头！”

司机还没说话，一旁的向导先开了口，他没看我，而是对着后排的王莉，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王女士，您放心，这是陆总特意为各位安排的‘深度体验’项目，能看到最原始的生态环境，保证刺激！”

陆总。

不是王莉的先生王总，是陆总。

我的丈夫，陆景深。

我发僵的手指还停留在刚刚发送出去的消息上，那句“你注意安全”显得如此可笑。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入无底的冰海。

李老师抓紧机会，对着全班的孩子大声说：“小朋友们，看到没有？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进入这里哦！我们壮壮就是今天的小勇士！”

孩子们被她煽动得一阵欢呼。

在王莉和李老师的纵容下，壮壮彻底没了顾忌。

他真的用弹弓射击林子里的鸟，又抓起一把石子，狠狠砸向路边一处平静的水潭，惊得水里的鱼四散奔逃。

他每一次破坏，换来的都是王莉和李老师的大声叫好。

“妈妈，小鸟会疼。”念念在我怀里小声说。

我摸着她的头，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寒意。

不，苏晚，冷静下来。也许……也许景深只是想给念念一个“惊喜”，想用这种方式锻炼她。

他虽然安排了这条路线，但他本人也在赶来的路上，他会控制住局面的。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3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片密林前的空地上。

向导满脸堆笑地宣布：“各位贵宾，我们的‘勇气挑战’第一站到了！这里是藏马熊最常出没的区域之一，说不定我们能看到熊宝宝呢！”

他话音刚落，壮壮就发出一声尖叫，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

“熊！有熊！”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只棕褐色的小熊崽正从灌木丛里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它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走路还有些摇晃，样子憨态可掬。

车上的家长们发出一阵混杂着兴奋与紧张的惊呼。

王莉和李老师的眼睛都亮了，她们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警觉，反而兴奋地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天呐！纯野生的熊宝宝！壮壮你太棒了！快，快过去跟它合个影！”

“是啊壮壮，快去摸摸它，这可是能吹一辈子的事！”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别动！”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所有人的兴奋：“都别动！那是藏马熊幼崽，熊科里护崽意识最强的物种。它的母亲能在三公里外闻到你们的香水味。现在收手，我们立刻后退，或许还有活路。”

我的警告，被当成了耳旁风。

王莉甚至不屑地白了我一眼，推了壮壮一把。

“去啊，儿子！让某些胆小鬼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壮壮被母亲和老师吹捧得早已不知天高地厚。

他被王莉这么一推，捡起脚边一根带着尖刺的树枝，耀武扬威地朝着那只熊崽走过去。

熊崽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呜咽着想往后退。

可它太小了，根本跑不快。

壮壮几步就追了上去，举起手里的树枝，狠狠地朝着熊崽的背上戳了下去！

“呜——！”

熊崽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就是这一声尖叫，彻底点燃了地狱的引线。

瞬间。

一声震彻山林的咆哮，从我们身后的密林深处传来。那声音里带着狂暴的杀意和一位母亲被触及逆鳞的愤怒。

紧接着，一头体形硕大到骇人的成年藏马熊，红着一双眼睛，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从林中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