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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五岁前,我是侯府唯一的世子。五岁后,我是他们恨之入骨的野种。
主母发现亲子流落花楼,而我鸠占鹊巢。
她没杀我,只日夜折磨。她死后,父亲便将我扔进别院,任我死活。
十一岁,真世子生辰,我被拖回府。我跪在宴厅中央,供人观赏取乐。
父亲的宠妾笑着将骨头扔到我脚边:“野种,吃了。”
我等着这场戏散场,也等着看角落里那位新主母——沈棠溪。
等着看她,如何演好她的温顺木偶。
可她竟端着茶,发着抖向我走来。
手一歪,滚烫的茶水大半泼湿她自己,只有几滴溅在我脸上。
她脸涨得通红,声音软颤如猫叫:
“你……你冲撞了我!好生无礼!快……快退下!”
满堂哄笑中,她却借着混乱,将我推出门外,飞快地塞来一颗滚烫的栗子。
“吃了……就不冷了。”
我被下人推搡着离去,手里攥着那颗栗子,如握红炭。
演这么一出烂戏,就为了给我一颗栗子?
世上哪有这么蠢的好心!
栗子的余温还未散尽,父亲谢渊的命令便传了下来。
“外室子谢玄冲撞主母,即日起,由沈棠溪亲自管教!”
我笑了。
好一招引火烧身。
低头看着掌心的栗子,我忽然很想知道。
这个蠢女人,是要用我这根毒刺去扎人,还是根本不知道,这根刺会扎伤她自己?
1
我的“管教”,就从一顿冰冷的饭菜开始。
西厢房里烧着炭,很暖。
但送来的饭菜,却是冰凉的。
送饭的婆子将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搁,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院里的小厨房今儿炭火不够,您和夫人就将就些吧。”
我看着她转身时,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投向妾室柳如霜院子的谄媚笑容,没有说话。
这,就是沈棠溪当了六年继母后的处境。
我甚至有些想笑。
她是我的新继母,也是曾将我折磨一年的嫡母——沈清容的异母妹妹。
说来可笑,沈家的姐妹颇为传奇。
长姐沈清慈是人人称颂的白月光,可惜早逝。
二姐沈清容心机深沉,踩着长姐的名声嫁入侯府。
而她沈棠溪,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庶女。
若不是沈清慈护着,她恐怕在沈家都活不下来。
所以沈清容死后,这个蠢女人为了所谓的家族联姻,也为了报答她嫡姐的恩情,便主动嫁了进来,照顾曾经欺凌她的姐姐沈清容的孩子。
可结果呢?
就在五年前,柳如霜还没来的时候,府里的下人都亲眼见过她是如何为谢珩洗手作羹汤的。
那时谢珩刚被接回府,瘦得像根豆芽菜。
她便每日守着炉子,为他炖补汤。
有一次汤羹烫了谢珩的嘴,我那名义上的父亲谢渊,便冷着脸斥责她“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夜里,偷偷躲在厨房,用凉水一遍遍地冲洗自己被烫得通红的手。
她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耗在了那个白眼狼身上。
如今,仅入府一年的柳如霜只用了几块新奇的翻糖点心,就换掉了她亲手做的桂花糕。
谢珩见着她,连声“姨母”都懒得叫。
多么愚蠢的付出。
这让我想起了六岁时的自己。
那个以为只要足够听话,就能换来沈清容一丝真心的可笑小丑。
一股无名的火,在我心底烧了起来。
我决定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打醒她这场可笑的梦。
那本被她珍藏在书房的《金刚经》,是她最敬爱的嫡姐沈清慈的遗物。
也是她在这座冰冷侯府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当晚,我像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像一声迟来的尖叫。
我撕碎的,是她心中唯一的光。
做完这一切,我悄然退回房中,静静等待。
第二天清晨,丫鬟的惊呼声如期而至。
沈棠溪匆匆赶来,看见满地狼藉时,她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崩溃。
只有一种深深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仿佛她早已习惯了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
她默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拾那些碎片。
我掐准时机,从门口探出身,声音压得极低:
“夫人,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珍视的东西的下场。”
“你现在拿着它去找侯爷哭诉,就说是柳如霜干的。”
“赢回中馈大权,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
2
我等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被点醒的贪婪。
可她只是沉默地,一片一片,将地上所有的碎纸都拾进了怀里。
然后,她才抬起头看我。
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清澈的、仿佛能看透我所有伪装的悲伤。
那悲伤,不是为了书。
是为我。
她轻声问:“谢玄,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提醒自己有多痛……你心里,会好受一点吗?”
一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心口。
我准备好的所有后手,瞬间被堵死在喉咙里。
那晚,她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我像个鬼影,贴在冰冷的窗缝边,朝里偷看。
摇曳的烛光下,她单薄的身影伏在案前,正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技艺,修复那堆碎片。
她手里捏着极细的金箔丝线,专注得近乎虔诚。
破碎的经文,在她指尖下艰难地弥合。
金色的裂痕,像一道道凝固的闪电。
寂静中,我听见她极轻的声音,像叹息,又像自言自语。
“碎了……就补起来。”
“阿姐你看,裂痕……也可以很漂亮的……”
我看着她,心里那根刺,却越扎越深。
我所以为的宅斗规则、生存法则,在这个女人面前,好像完全失效了。
她不接招,也不出招。
她只是用一种最笨拙的方式,固执地修补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破碎”。
她到底是真正的愚蠢……
还是在下一盘我根本看不懂的棋?
“裂痕……也可以很漂亮的……”
沈棠溪这句话,像一根滚烫的针,扎进我脑海深处那块早已结痂的旧伤里。
一年前,真相大白的那天,冰冷的佛堂里,沈清容也是这样“漂亮”地撕碎了我的一切。
那个曾抱着我读《千字文》、夸我是她此生骄傲的女人,用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原来是你这个贱种,占了我儿的位置!”
她疯了一样,将我为她生辰准备的《寒江独钓图》撕成碎片。
还不解恨,又抢过我藏在怀里、生母唯一的小像,狞笑着丢进燃烧的香炉。
“不要——!”
我嘶吼着扑过去,伸手就往那通红的炭火里抓!
皮肉烧焦的剧痛,远不及心中最后一丝念想被焚毁的痛。
我的手掌留下了一个丑陋的烙印。
而我的“母亲”,则留下了一句淬毒的诅咒。
“你和你娘,都只配烂在泥里!”
后来,我曾当掉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想去赎我那个沦落风尘的生母。
可我躲在暗处,却看到她满脸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我幼时戴过的银镯子。
她珍重地,将它戴在另一个少年嫖客的手腕上,柔声唤着:“我的心肝肉……”
一个用虚伪的爱将我养大,再亲手将我推入地狱。
一个连虚伪的爱都吝于给予,将“心肝”的名号给了别人。
这就是我的两个“母亲”。
从她们身上我只学会了一件事:所谓的母爱,不过是建立在“血缘”和“价值”之上的交易。
一旦你失去了价值,所有的温情都会变成最锋利的刀。
可眼前这个女人……沈棠溪……
她和我没有任何血缘。
我于她而言,更是姐姐仇恨的象征,毫无价值。
她为什么要去修补一道由我亲手制造的、与她无关的裂痕?
我盯着窗缝里她伏案的身影,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的旧疤。
疼痛,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她修复的不是经书,而是想修复这件“沈清慈遗物”的价值。
好在父亲面前扮演一个思念亡姐、心地善良的形象,来博取同情。
那所谓的“裂痕镀金”,不过是比她姐姐更高明的、用来粉饰利用的谎言。
我绝不会,再上任何一个姓沈的女人的当。
好。
你想演,我便给你搭个台子。
我倒要看看,你这出“善良”的戏,能演到什么地步。
我看着她专注的侧影,一个念头在心中悄然成型。
年关将近,京郊雪灾,大批流民涌入城中。
这是一个绝佳的舞台,不是吗?
3
撕经的试探,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沈棠溪没去告状。
那本被她用金线修补好的《金刚经》,被父亲谢渊随手搁在案头,再未翻动。
她什么也没得到。
这个女人的“不为所动”,像一团浓雾,让我完全看不透。
但我为她搭好的下一个戏台,已经准备好了。
我那个偏执的父亲,至今仍活在对亡妻沈清容的爱恋里。
他恨我,不仅因我出身卑贱,更因他固执地认为,是“换子”的真相打击了沈清容,才让她郁郁而终。
所以,我故意在她面前“说漏嘴”,提起京郊流民的惨状。
又“无意”中感叹:“若嫡母还在,她定会效仿前朝贵妇,设棚施粥,博一个贤良的美名,也好让父亲开怀……”
我将一把最恶毒的刀递给了她。
——模仿你最厌恶的姐姐,去讨好那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
我等着看她如何选择。
第二天清晨,我用几个馒头收买的乞儿,准时在侯府门外唱起了凄苦的歌谣。
我躲在门房的阴影里,看着父亲谢渊阴沉着脸走出大门。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所有的算计都落了空。
府门侧面,不知何时已支起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沈棠溪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棉袄,正挽着袖子,亲自给排着队的老弱妇孺分发米粥。
她没有像沈清容那样,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摆出高高在上的施恩姿态。
她脸上没有悲天悯人的表演,也没有算计的精明,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仿佛根本没看见几步之遥的丈夫,只是专注地盛粥。
时不时蹲下身,替某个孩子擦掉脸上的污痕。
雪花落在她的发髻和肩头,很快融化。
那一刻,她不像个侯府主母。
更像个……在寒风中与世间所有苦难一起捱着的普通女人。
我看见父亲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他脸上惯有的冷厉,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中,慢慢变得有些复杂。
我猜,他或许是在这个素衣的身影上,看到了某种与沈清容截然不同,却又让他无法忽视的东西。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回府时,却对管家丢下一句:“柳姨娘身子弱,库房的钥匙,暂交由夫人掌管。”
柳如霜被夺权了。
而我,站在冰冷的门廊下,看着雪地里那个依旧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动摇。
她没演戏。
她甚至没看侯爷一眼。
她只是在做她认为该做的事,却意外地赢了一局。
我搭的台子,她上了,却唱了一出我完全看不懂的戏。
这算是……我们的第一次“合谋”吗?
当晚,我看见她独自一人,站在西暖阁外。
那里曾是她的绣房,如今却亮着柳如霜院里的灯火。
我隐在廊柱后,想起听丫鬟闲聊时说起,那暖阁里曾挂着一块被烧掉的木牌。
是真世子谢珩亲手为她刻的,写着“棠娘珩儿共星河”。
谢珩,那个她悉心照顾了六年的外甥,在她被赶出暖阁时,没为她说一句话。
我以为她会伤心,会落泪。
可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背影平静得像在看一处与她无关的风景。
一个连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被夺走,都能如此平静的女人……
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又或者,她根本没有心?
柳如霜的报复,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狠。
她以“核对账目”为由,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婆子闯进西厢。
那时,我正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贪婪地看着手心那支旧玉簪。
那是我生母留下的唯一念想。
——或者说,是我从她梳妆台的角落里,偷来的念想。
六年前,我从别院偷跑出去寻她,看到的却是她对另一个富家公子柔情蜜意。
我不敢上前。
只敢在她离开后,像只老鼠,溜进她空无一人的房间,偷走了这支她早已弃之不用的旧簪子。
我知道她不爱我,甚至鄙夷我的存在。
可在这无人爱我的世上,这支偷来的簪子,是我唯一能证明“我曾被她生下来过”的证据。
我正要把这卑微的念想藏回怀里,房门却被猛地撞开。
柳如霜眼神毒得很,一眼就钉住了我手中的玉簪,猛地一拽!
4
“当啷!”
玉簪摔在青石地上,碎成了三截。
那一瞬间,我的心口像是被那碎茬狠狠扎穿,眼前一黑。
柳如霜却用鞋尖,碾着最大那块碎片,冷笑道:
“一个贱婢生的野种,也配碰这种东西?”
“我当是什么宝贝,不过是支不值钱的破烂货,也值得你偷来藏着?”
“真是和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娘一样,下贱!”
她是在用惩罚我,来发泄对沈棠溪的不满。
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血直往头上涌。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我前面。
是沈棠溪。
她蹲下身去捡那碎片,柳如霜的脚没收住,尖锐的碎茬边缘,狠狠划过了她的手指!
一串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我愣住了。
眼前这一幕,和我记忆中谢珩打碎她玉簪时,她那张苍白的脸瞬间重叠。
此刻,她却像没感觉到疼似的,捏着那几块属于我的碎玉站起身。
血顺着她指尖往下淌,她看着柳如霜,声音平静得吓人。
“碎了也好。”
柳如霜皱眉:“你……”
“碎了,”沈棠溪打断她,将沾血的碎玉紧紧拢在自己手心,“重嵌之后,更不惧裂。柳姨娘,你说对吗?”
那眼神,清澈又冰冷,竟让柳如霜一时语塞。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甩袖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她。
她为我挡下了一次羞辱,用的却是她自己早已破碎的过往。
她低头,想把那几块碎玉递给我。
她的守护,像一道光,将我那份卑微的、偷来的念想照得无所遁形。
我心中那团名为“希望”的火苗,刚一燃起,就被更强烈的羞耻感狠狠掐灭。
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碎玉,转身跑进屋里,从窗户将它们奋力扔了出去。
“我不需要!”
我冲着她的背影低吼。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那晚,我看见她提着一盏小灯,在窗外的草丛里,弯着腰,找了很久,很久。
像是在寻找什么失落的珍宝。
接连几晚,沈棠溪房里的灯都亮到很晚。
我终究没忍住,像个孤魂野鬼,再次贴上了那道冰冷的门缝。
她没睡。
桌上摊着一块月白色的锦缎,旁边放着的,正是我扔掉的那些碎玉。
她拿起针线,开始在锦缎上落针。
她的绣工极好,绣的是一株栩栩如生的并蒂莲——她那善良的嫡姐沈清慈最爱的花样。
绣完花样,她又用一种极其精巧的针法,将碎玉一点点、一片片地,用金色的丝线“嵌”进了莲花的花蕊之中。
破碎的玉,在丝线的包裹和莲瓣的簇拥下,重新连成了一个整体。
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修补我的“念想”。
这天夜里,风很大。
她正为那个锦囊坠上最后一缕流苏。
突然,她“嘶”了一声,猛地缩回手。
针尖,扎破了旧伤未愈的地方。
一滴血珠迅速涌出,洇在了那月白色的锦缎上,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红梅。
那点猩红,刺得我眼睛生疼。
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沈清容撕碎一切的狞笑,和我生母将银镯子戴在别人手腕上的温柔。
一个视我为耻辱。
一个视我为拖累。
一股说不清的邪火,猛地冲了上来!
我一步跨了进去,在她惊愕抬头时,劈手就夺过了她手里的针!
“别做了!”
我死死攥着那根带血的针,声音干涩得厉害。
“为一个不相干的野种,为一件不值钱的破烂,值得你这样流血吗?!”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怜悯!”
“沈家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你们的善良,不过是更昂贵的价码!”
我这样的人,一件来自下贱女人的破簪子,怎么值得你用自己的血去修补一个谎言?
你到底,图什么?
沈棠溪看着我,脸上的惊愕慢慢褪去。
灯火在她眼底跳跃。
她没有看自己流血的手指,只是看着我,看着我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
然后,她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
她伸出手,不是抢针,而是用没受伤的手指,轻轻拂开我垂到眼前的碎发。
“傻孩子。”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叹息,却清晰地撞进我耳朵里。
“它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紧攥着针、指节发白的手上,轻声说:
“我只是想帮你把它补好。”
“我……只会这个。”
“我是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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