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儿子媳妇给长辈请安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端王回想起华夫人对待豆娘时那张刻毒的面孔，终究有些怄气。

但碍于礼数，只得硬着头皮带上徐豆娘前往。

消息风风火火地传入华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王爷要过来看望你了！”

华夫人惊讶地张大嘴巴，险些连个茶盏子都没拿稳，不由喜极而泣。

好啊！

端王到底还是念着他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念着几十年以来的母子情分。

华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眼底闪过几丝阴狠。

有这个该死的昭华公主在，端王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道心墙。

天潢贵胄，杀了她是不可能的，但她若是终身不孕，无法给端王传宗接代。

哪怕她是公主，也能治她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到那时，岂不是任由婆婆揉搓。

华夫人冷笑一声，打开衣橱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小瓶药水。

这还是多年前她嫁进王府前，向一位苗疆术士求得的毒药，名为蟹壳青。

老王爷还在时，每当华夫人看不惯某位妾室，便将这毒药放进她们的饭菜里，弄得她们小产或是不孕。

没有子女便没有争宠的资本，这便是她坐稳老王妃之位的重要原因。

“把我珍藏的两瓶女儿红拿来，端王想必也喜欢，再拿三个琉璃盏子。”

趁着丫鬟转过身，华夫人将蟹壳青下入其中一只琉璃盏里。

一刻钟之后，端王带着徐豆娘来请安。

端王的脸上覆着一层冰霜，眉角眼梢都透着不情愿。

反倒是徐豆娘的脸上一团喜气，华夫人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新年新气象，儿媳给母亲带了宫里的海棠酥，还望母亲笑纳。”

华夫人剜了她一眼，淡淡道：

“公主有心了，只是我年纪大了，最不爱吃这些甜的软烂的东西。”

徐豆娘知道她不乐意自己献殷勤，可就是偏要在她面前晃悠，惹得她浑身不适。

下了蟹壳青的琉璃盏被顺理成章地推到徐豆娘面前。

华夫人掩去眼底的窃笑，给每个人斟了一杯女儿红。

“王爷，今日是初一，老身先敬王爷一杯。”

端王不咸不淡地抿了一小口。

徐豆娘刚刚端起杯盏，心瞬间被攥紧了。

如果她的嗅觉没有出问题，这琉璃盏里头应该早就下了毒药。

正是出于苗疆术士之手的蟹壳青。

她对毒药并没有研究，不过前世，华夫人也曾在她的饭菜下过这种毒药。

目的便是让她绝育，彻底失去在王府的依靠，失去王爷的宠爱。

好在当时她被府内杂事压得喘不过气，根本吃不下任何荤腥，便将下了毒的饭菜倒掉了。

不过蟹壳青的气味，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这两瓶女儿红可是母亲的陪嫁，母亲竟然也舍得？”

徐豆娘的笑容颇有深意。

华夫人的目光牢牢盯着徐豆娘手中琉璃盏，额间似有冷汗流下来。

杯子边沿触碰到她嘴唇的那一刻。

院子里突然传来喧闹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硝烟袅袅，将华夫人和端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徐豆娘眼底闪过一阵精光，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她和端王的琉璃盏。

等到华夫人回过神，徐豆娘已然当着她的面，拿起盏子将女儿红一饮而尽。

“不愧是母亲的陪嫁，滋味比宫里的还好呢。”

华夫人扬起一抹阴毒的笑意。

等到毒药发作，昭华公主发现自己再难有孕，被端王弃之如敝履时，就知道什么叫好滋味了。

华夫人看向端王，再次举起杯盏，语气中多了几分讨好。

“我知道王爷近来对我多有怨怼，还望王爷早日清醒，不要被身边的贱人蒙住心智。”

端王的眉头蹙紧，已是丧失了大半的耐心。

他端起琉璃盏，压根没察觉出早就换了杯子，里头还放了毒药。

在华夫人和徐豆娘的注视下，他把有毒的女儿红全部喝完了。

“王妃，既已请过安，随本王回去吧。”

端王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话，拽起徐豆娘的手便走。

任凭华夫人急切切地在身后喊“王爷，午膳还没用呢”，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徐豆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使劲憋着笑。

就连华夫人都不知道，这蟹壳青对于女子是绝育，对于男子又是另一种折磨。

它会让男子丧失某些感官，比如说，这双装瞎的眼睛。

浓浓夜色里飘着雪花，红绡帐里温暖如春。

端王搂着徐豆娘，最后一次看见她恬静的睡颜，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等到第二日的阳光落到被面，他再次睁开双眼，想要像往常一般和豆娘逗趣时。

却发现眼前是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漆黑。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王府的天空。

端王捂住双眼，重重地从床上跌落下来。

徐豆娘早就醒了，为了就是看到他这最不堪的一幕。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她假装好心地扶了端王一把，实则是让他摔得更惨些。

“王爷你的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呀，妾身实在看不出有何区别？”

从前？

从前他根本就没有瞎，从前他都是装的！

端王这才是真真的两眼一抹黑，双手胡乱地摸索着卧房内的一切。

耳边传来花瓶砸落的动静，桌椅被撞翻的声响。

他不断地揉着眸子，带着一丝丝希冀，不断地闭眼再睁开，再闭眼再睁开。

终究是徒劳无功，他记忆里的卧房场景没有出现在视线里。

他连豆娘的脸都看不见了，一双手颤抖着停滞在半空中。

“我该不会是……”

真的瞎了吧。

端王心里泛起一阵阵悲哀，颓唐地坐倒在地上。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骑马弯弓射大雕，再也不能领略山河美景。

犹如坠入万丈深渊，周遭笼罩着恐惧的漆黑，日后只能仰仗别人伸手过活。

徐豆娘凝视着端王脸上难掩的绝望，想起他从前是多么骄傲的一个男人，眼眶微微湿热。

平心而论，王爷今生对她着实不错。

他关心她的情绪，体贴她的心思，会在华夫人面前维护她。

无论其他女人如何引诱，端王最在乎的永远是她。

可即便端王更胜于前世百倍的体贴温柔，都不足以抚平她前世所遭受的痛楚。

尤其是每个夜晚，仇恨的火焰在五脏六腑熊熊燃烧，她压根没有心思儿女情长。

没办法，谁叫端王装瞎的同时还能耳清目明。

若是不毒瞎他的双眼，只怕日后要将王府弄个翻天覆地，难免会被端王看穿端倪。

为了她完成复仇大计，为了她的家人能在这残酷的世间更好的活下去。

她不得不狠下心，牺牲端王这双眼睛了。

徐豆娘揩掉眼角的泪珠，将端王扶上床，好生安慰。

可端王性子高傲，接受不了双目失明的事实，将御医叫进府里，命令他们治好他的眼睛。

蟹壳青毕竟是苗疆术士研制的毒药，久在京中的御医大多没有见过，真是束手无策。

“陛下同微臣说过，王爷早就眼盲且无药可医，一个人是不会瞎第二次的。”

“是啊，不知王爷在眼盲多年无救后，又唤臣等前来，所用何意？”

端王当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意识到自己是彻底瞎了，气得呕出好几口血，晕倒过去不省人事。

徐豆娘思索片刻，让徐管家从隔壁城里找了个庸医，告诉他蟹壳青的存在。

端王醒来后，听见庸医的话，面如死灰。

“你说什么？当真是蟹壳青？”

庸医按照徐豆娘所说，装模作样地给他诊脉：

“也只有苗疆的蟹壳青才有如此强大的药效。”

端王走南闯北多年，也曾听得苗疆术士擅于制毒，立即明白这蟹壳青实乃世间剧毒。

恐怕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忍住心底传来的钝痛，勉强道：

“蟹壳青气味有异，本王若是食用，怎会察觉不出？”

徐豆娘给庸医使了个眼色。

“这……啊王爷，将蟹壳青混入酒水中，便不易察觉了。”

酒水？

端王的瞳孔狠狠震动。

是了，他清楚地记得睡前去给华夫人请安，喝了她的女儿红。

难不成是华夫人在女儿红里下了蟹壳青，让他中毒瞎了双眼。

徐豆娘注意着端王眉眼间的阴鸷，故意提醒：

“王爷，不妨让妾身彻查，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王爷的酒水中下毒。”

端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额间青筋暴起。

“不必了，本王已然知晓。”

庸医写了个毫无作用的药方交给徐豆娘。

外头突然传来响动，是华夫人过来了。

她亲眼看见徐豆娘喝下毒酒，一整夜没睡觉，就等着好消息呢。

果真一大早便听见徐豆娘的院子里传来喧闹声，以为蟹壳青发作了，便兴冲冲地赶过来。

“公主是不是有什么身子不适，不妨让我这个做婆婆的瞧一瞧？”

徐豆娘翻了两个白眼，柔声问道：

“王爷，是否请母亲过来？”

端王的双眸空洞洞的，染上猩红的杀意。

“本王不想见华夫人，让她滚！”

徐豆娘打发银环去劝华夫人离开，在端王的耳边发出一声温柔的叹息。

“王爷别怕，无论发生了什么，妾身都会陪着王爷。”

端王唇边泛起一抹惨淡的笑意，将头深深地埋进徐豆娘的怀里。

万万没想到，华夫人狠毒残忍到这般地步，竟敢对自己下此毒手，将他害成这副狼狈模样。

他和华夫人之间，就此恩断义绝，再无母子情分！

以后他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断不会再有任何的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