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低下头，声音轻轻：“我生病了，一种很难治好的病，妈妈为了我，吃了很多苦。”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种令人心疼的早熟：“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肖重云心里。

他下意识反驳：“不要这么想！你是个善良又勇敢的好孩子。能教育出你这样孩子的妈妈，一定非常非常爱你，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因为觉得你值得。”

年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像得到了最珍贵的肯定：“谢谢叔叔！”

然而，笑容很快又黯淡下去。她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限的羡慕和一点点委屈：“叔叔……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转向肖重云的方向：“叔叔！我妈妈真的很漂亮的！又温柔又坚强！我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肖重云被她这孩子气的推销逗笑了，压抑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些，也顺着她的话，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逗她：“哦？好啊，那你告诉叔叔，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年年挺起小xiōng部，声音里满是天真与自豪：“我妈妈的名字可好听了，她叫季——”

“年年！”

一声急促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硬生生截断了孩子未竟的话语。

季萱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脸色苍白，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冲到年年面前，蹲下身，气息还未喘匀：“医生是不是叮嘱过，虽然身体好多了，但也不能这样乱跑？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年年被吓到了，无措地低下头，揪着衣角：“妈妈，不是这样的……”

这时，一旁的肖重云闻声站了起来，往季萱的方向微微颔首：“小姐，是我麻烦年年带我来花园透透气的。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眼睛不便，给你添麻烦了。”

季萱这才注意到长椅上还坐着一个人。

当她把目光落在肖重云的脸上时，整个人如遭雷劈，声音戛然而止。

良久，她才找回了一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你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

肖重云愣了愣：“你认识我？”

季萱颤声道：“在电梯里，上次，是你救了我。”

肖重云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色，随即露出一抹疏离的笑：“原来是你，真是巧遇。不必担心，只是暂时性的，习惯了就好。”

他说着，缓缓坐回长椅，姿态依旧从容：“打扰你们了，先带年年回去吧。”

季萱忍住喉间翻滚的涩意：“那你一个人在这里……”

“没关系，”肖重云礼貌地再次颔首：“我已经习惯了，能应付。”

季萱不再多言，她知道此刻的关切对对方来说，是困扰。

她抱起年年，转身欲走。

年年趴在妈妈肩头，依依不舍地往后挥手：“叔叔，再见啦。”

走出几步，年年突然觉得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自己脸颊上。

再一看季萱脸上的泪痕，年年惊呼：“妈妈，你怎么哭了？”

季萱把年年放下，她蹲下身，用指尖迅速而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用力挤出一个微笑，压低声音说：“年年乖，妈妈没事。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好不好？一个安静的守护游戏。”

年年立刻被吸引：“守护游戏？”

“对，”季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悄悄地，谁也不许说话，比赛看谁最能保持安静，然后……我们一起保护那位叔叔，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不会因为听到我们而分心，也不会摔倒，好不好？”

年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用力点头：“好！”

季萱牵着年年的手，悄无声息地停在离肖重云不远的花园长廊边。

肖重云独自坐在长椅上，那双曾经锐利深邃的凤眼，此刻毫无焦距地望着天空，侧脸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良久，他摸索着站起身，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一步，确认稳妥后，才谨慎地迈出下一步。

即使如此小心，脚步一个虚浮，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险稳住。

年年奇怪地仰头看向妈妈，发现妈妈的眼睛像被钉在了那位叔叔身上，下唇被咬得死死的，几乎没了血色。

小女孩敏锐地察觉到，妈妈非常非常关心那个叔叔。可既然关心，为什么不过去，还要躲在这里呢？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难懂啊。

肖重云凭着记忆和触感，缓慢而艰难地挪到了住院部的玻璃门口。

在上那几级台阶时，脚下判断失误，整个人猛地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小心——！”

季萱的心脏骤然停止，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过去，用尽力气从身后撑住他下坠的身体，自己却因惯性被带得跌坐在地。

肖重云被她牢牢接住，避免了摔伤。

他站稳身形，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抿紧了薄唇，空洞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季萱的方向，声音低沉而肯定。

“你一直在看着我，”他冷静地开口，带着失明者特有的敏锐，“盲人的其他感官会变得很敏锐，你身上的气息，你的脚步声……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里，竟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颤抖和期盼，轻声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六年的名字：

“季萱……是不是你？”

年年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妈妈和那位失明的叔叔之间来回转动。

小女孩敏锐的直觉让她捕捉到了空气中那种紧绷而微妙的气氛，她乖巧地闭上了嘴，只是静静看着。

季萱望着肖重云，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就在这时，顾沉舟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小萱，年年，你们怎么在这儿？这位是……？”

然而，站在一旁的肖重云，身体却猛地一僵。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急切的求证，重复问道：

“他刚才……叫你什么？”

“小萱？哪个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