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我一息奄奄，最近的河滩离我也有百米之遥。

伸出裙边想透一口凉气，数十只锋利如针的竹签突然扎下，痛得我辗转腾挪，晶莹的体汁汨汨而出。

“小妖精，我还治不了你？这回让你死得透透的。”

咬牙切齿的声音和那修长用力的手指，是陆承风的。

那可是他痴迷不已，无数次贪婪舔吮的裙边啊。

在我必死的瞬间，顿觉壳上一凉。

“姐姐，你用力往下！”

我拚却全身力气，撕裂竹签下的皮肉，拖着残破的，汁液淋漓的身体潜入污泥。

三个月后，新科状元陆承风离奇惨死在新床上。

新娘，那位相国府的千金，也气绝而亡在洞房里。

1

郊外听涛馆，是我三年前为陆承风盖的读书台。

我在此陪伴他三年，也与他抵死缠绵了三年。

终于，今年大比，他独占鳌头，蟾宫折桂。

今日，我帮他备足谢礼，他一席明丽新装，去城中拜会权贵和同门。

此刻已黄昏，我站在门口已有一个时辰，却不见他归来。

“小姐回房吧，姑爷今日怕是通宵不归呢！”

我摇头不信，三年来，我们晨昏相守，从不分离，夜不归宿？他不会。

看，前面那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莫不是我那新科状元陆公子？

“娘子，一个好消息和另一个好消息，你听哪一个？”他颇有醉意，却喜笑颜开。

是呢，这些年，唯有我知道他吃过的苦，受过的屈辱，罄竹难书，从今往后，接踵而来的，该都是好消息。

我温柔将他扶下马来，他却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好消息是，皇上留我任中枢要职。”

京官自然比外放要好，且是中枢要职，连我都知道是天大的好消息。

“恭喜郎君苦尽甘来。另一个好消息呢？”

“另一个，是，杜茗茗终于要嫁我了，是杜相国亲口答应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还为当年的势利道了歉。”

我心下一凛，手臂僵直。

“娘子，你弄疼我了。”

他撒娇。

“郎君……”

“什么？娘子为何不与我同喜？”

“鹃离只想知道，你与杜小姐成婚之后，如何处置我？”

“你啊，当然滚回你那洞波府去做你的小妖精吧！哈哈哈。”

陆承风笑吟吟，又伸手捏住我的脸颊，在他的瞳仁里，我看到自己死灰样的面色。

“可你明知道，我是回不去的。”

“回不了？那就随便找个小河浜，混水淤泥里呆着吧，反正，你又不是人类。

哈哈哈。

今日多饮了两杯，本公子要就寝了，来，帮我更衣。”

刚刚解开外衣，就被一把拉入怀中。

我心里别扭，将他推远了些。

“果然是小妖精，还学会这欲迎还拒了呢！”

他双手钳住我的手腕，将我压在床上，满嘴酒气在我脖颈间摩擦，热气与酒气将我的发丝与心神同时弄乱了。

陆承风说过，只有赤裸相对的这一刻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话里仿佛有真情，我被搅动的身体微微发热，也让心情好受了些，开始热烈回应他。

可是，当我亲吻他时，他还是很突兀地避开了。

他从不亲吻我，从不，哪怕最最意乱情迷之时也不。

“鹃离，快快变成丽蚌！”他喘息着在我耳边说。

我没有如往常一样惟命是从。

2

“鹃离，快！”他呼吸粗重，直直撞了上来。

条件反射似的，我变成了一只丽蚌。

陆承风狂吮我雪白的汁水丰沛的裙边，然后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似地倒了下去。

看着沉沉睡去的陆承风，我却毫无睡意。

我是一只小妖精，一只小小丽蚌精，而我所担心的那一刻，终于来了。

我以为与陆承风欢爱三年，一切有所改变，我还希望着某一天，他真的能如他所说，妖与人，又有何异？

可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我的一厢情意。

坐下来，我的整个身子颤抖不停。

原来，他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打算，千恩万爱，三年五年，都不会动摇他真正的心意。

不死心的是我，我不信这三年的恩爱是假的，他昔日的允诺是假的。

我捧着沉重的脑袋，一遍遍告诉自己，明日醒来，他一定会为今天的话道歉的，一定是这样，我可是能给他极乐感受的鹃离啊，他不止一次说过，因为我，他才成了世间最幸福快乐的男人。

床上的陆承风翻了个身，唇间呢喃着，茗茗，我终于要到你了。

他好看的嘴角扬起笑意，双手往空中一抱，紧紧搂在怀里。

酒和我，让陆承风一夜好睡，整个人神清气爽，更加英气勃勃

一夜无眠的我，远远看着他，他冲我笑了一笑，我忙过去伺候他更衣用膳，他一向是不要别人的

饭毕，他嘱我准备好去杜府提亲之礼，这月初三就要上门。

“要上好的，世上绝无仅有的珍稀之物，杜茗茗什么没有见过？鹃离，你要使出浑身解数，万不可让相国府小看了我陆承风。”

“还有，提亲那日，你与遥香一起去，不然显得我状元府寒酸，连个相随的仆人都没有。”

“还有还有，鹃离，你到你那些兄弟姐妹那儿搞两颗最好的夜明珠，要亮瞎杜府上下狗眼的那种。”

“至于别的，有个十件八件也就行了。”

十件八件不要钱么？我心中极为不爽，脱口而出。

“银子拿来！郎君，你堂堂状元郎不会不知道备礼需要银子吧！”。

多年来，陆承风一心都在书本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家里家外一应生活用度，都是我张罗，从未让他操心，他怕是真不知道这份求亲大礼，要所费几何，而我却心中有数，我虽是妖，在弄钱这事上，也不是法力无边到能用意念就成

“银子自然你去想法子，我一介书生，到哪里弄钱去？再说，我堂堂状元郎，与阿堵物周旋，岂不庸碌？”他鄙夷地看看我，甩甩袖子，进了书房。

像从前无数次，我绞尽脑汁，想了各种法子，好不容易凑到称手的求亲礼。

只那一对夜明珠，不知道去何处求。

“不如，去找鹃疏姐姐？”遥香给我出主意。

也只能如此，三年来，鹃疏姐姐帮了我这个恋爱脑无数次，也不差这次。

“夜明珠？你可知这是绝世稀罕之物，只有大洋中的夜光贝体内才有此宝，你要来用？”

“陆郎君他读书耗空了身子，突然吐血不止，怕是性命难保，郎中说只有夜明珠救得了。”我说着假的话，流着真的泪，我知道疼爱我的鹃疏姐姐受不了这个。

“前些日，在水巫婆婆的宴会上，倒是认识了一位来自大洋的夜光贝姐妹，不过鹃离，为这段孽缘，你付出太多，日后怕是要后悔的。”

“我就知道，姐姐定是有法子的。”

我喉头一紧，却什么也没说，整个人像绞糖似地猴在鹃疏姐姐身上。

“真的会在黑暗中发光唉！”

十天后的夜晚，遥香吹熄了蜡烛，打开盒子，惊喜万分。

3

初三日，我雇了镇上的7个马夫，与遥香一般打扮，簇拥着陆承风往相府去求亲。

相府大门越来越近，我的心情，百感交集。

我不过是一只修练500年的小妖精，还是个最不起眼的蚌精，要永远留在陆承风身边，自是没有可能，三年来，我对他尽心尽力，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今天。

他叫我去那小泥潭里呆着，怕是玩笑，想想那些千欢百爱的夜晚，他如何舍得我？

娶杜小姐，不过是为了在朝中有个依傍。

如此一想，心里好过一点。

打起精神，会一会相府杜小姐。

杜相国得了这乘龙快婿自然格外骄傲，陆承风不仅相貌英俊，丰神伟丽，更有那满腹经纶，特意邀请了文武百官前来相国府观礼。

那杜茗茗果然长得国色天香，颠倒众生，陆承风望着她的样子，我恨不能递快帕子上去给他擦擦口水。

“这两位是……”杜小姐的视线移过来。

“离香和遥香，仆人里头，算是拎得清的，带过来伺候。”

陆承风忙接嘴，顺带连我的名字都改了。

我抬头，微微一怔。

自然，我是第一次见到千金百贵的杜小姐，可为何，她身上有股逆煞之气，直冲过来，我下意识掩住口鼻。

“你这是何意？嫌我身子有味？”杜小姐大怒。

“离香，这么不懂规矩？真正丢人，滚一边去。

茗茗，快来看这夜明珠，稀世的宝物。”

陆承风狠狠给了我一脚，正中我的小腹，痛得我嘶嘶吸气。

“小姐……”遥香惊叫。

身子底下已是一片殷红，我忙用裙子遮住身体。

相府归来，我一病不起，气若游丝，陆承风只来看过我两次，都是为了拿银子。

我怔怔看着他，连眼泪都流不出。

“郎君，小姐这身子连日不好，怕是小产，郎君须找个大夫瞧瞧。”

遥香怯生生。

“说什么鬼话，难不成妖怪也会怀胎不成？那生下来的是人是妖？”陆承风冷笑。

“鹃离，你快好起来，下月我大婚，府上啥准备都没有呢，你叫我拿什么去娶茗茗？”陆承风冷白的面孔上满是焦虑。

“可是你说过……”

“此一时彼一时也，鹃离，我感激落难之际你的相助，可，你若真心待我，也想我荣华富贵，出人投地不是？真正的真心在于付出而不是索取，三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

陆承风用最温柔的口气，说着最狠绝的话。

“你是说，要我从状元府消失？”

“呃，不是现在，而是我成亲之后，你还得帮我准备好成亲之事呢，我晓得你们妖精法力高强，要稀世珍宝都不费吹灰之力，何况银子，是吧，哦对了，那对夜明珠，茗茗喜欢极了，她说要是成亲时再有一对，那她就可艳压全城名媛。

鹃离，你想想法子。”

“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我咬着嘴唇。

“说，只要让茗茗欢喜，什么条件都成。”

“就是，你们成亲之后，让我留在陆府，只要能时时看见你……”

“万不可行！你是妖，我们是人，你要使坏我们还活不活了？人妖不同界，怎可一起过日子？”

“那，夜明珠之事也不必再提。”

“鹃离，举手之劳，何必苦苦相逼，做人，呃做妖也要讲情意，我们相守了三年呢，你一个小忙都不肯帮？”

“我若不帮，也坚持不走呢？”我心中暗想。

咬住嘴唇，出不得声，我嘴角温凉，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4

“那就休怪我无情，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陆承风起身，披风带起，衣角甩到我脸上，抽得生疼。

“小姐，不如趁着天黑，我们走吧。”

遥香一脸恐惧。

“他不过是嘴硬罢了，新欢上头，也就几日，我就不信他能将三年情意，一拂了之。”

“可是姑爷那眼眸，杀意腾腾。”

“是你懂他还是我懂他？”

“那，自然是小姐。”

“扶我起来，去找鹃疏姐姐。”

“小姐，大小姐早就说过，要那夜明珠是再没有了，上次还是看在水巫婆婆的面子上呢！”

“去了就有。”

我扶着遥香，细细打扮一番，令我看上去像棺材里倒出来一般，憔悴苍白，气息奄奄。

果然，鹃离姐姐大吃一惊。

我及时痛哭，说我莫不是得了绝症，过不了几天了，此次与姐姐，怕是最后一面。

“你病成这样，那姓陆的没给你请个大夫瞧瞧？”姐姐一向看不上陆承风，只拿恋爱脑的我没法子。

“自然瞧了，郎君急得要命，只是那大夫说了，要大洋夜明珠做药引，方能治愈，姐姐，我知那夜明珠是再不会有的了。”

“遥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姓陆的病才好，小姐又病了，是不是听涛阁最近不安宁，要不要我带着水巫婆婆去瞧瞧，破破煞气？”

遥香欲言又止。

“宅子好着呢，这不陆公子刚中了状元，这么大喜事，总有些冲煞，只怕是妹妹福薄，受不起这状元夫人的名头。”

我一阵心痛，泪水真的下来了。

“你受不起谁受得起，你为那姓陆的……等着，我这就去找水巫婆婆商量，我就不信我们堂堂水族还弄不来一对夜明珠，还救不了妹妹一命。”

鹃疏安慰罢，转身离去

见她转身，我捂住帕子哭得肝肠寸断。

“小姐，你这是何苦？”遥香跟着我抹眼睛，她只有百年修行，还是童子身，如何懂得我的心思。

当我把又一对夜明珠交到陆承风手上时，他惊喜得眼都瞪直了。

“娘子，我的好娘子，我就知你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能做。

快快张罗喜事吧，我怕茗茗等不及了，我也等不及了。”

“郎君，若要这夜明珠璀璨永久，还有一句口诀。”

“快快告诉我。”

他眼神贪婪，欲滴出水来。

“你先应我一事。”

“说！无不应允！”

“我知你们大婚之后，我不能留下，但我能否以原身留在听涛阁的荷花池内，反正我只是一只丽蚌，潜在淤泥里，没人看得见。

这样，我仍能听到你走过的脚步，空气里也有你的味道，还有，你与杜小姐说话时的声音……”

针针扎着我卑微的心，痛得无法吸气。

我笑着说完，却看到陆承风的眼眸渐渐冷淡，

犹豫许久，他才说：“行，但你绝不能惹是生非！”

“好！”

“快快快，快把口诀告诉我，我好告诉茗茗去。若能璀璨永久，屋内连蜡烛都不用点了。”

“其实不是口诀。每年桂月月圆子时，将夜明珠置于窗前，让它吸足星月精华，可保一年内华光绽放不暗淡。”

月圆之夜，于世间万物都是吸收天地精气的最佳时机，对我们丽蚌也是，我打算在月圆之夜发起我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