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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断亲
妈妈肾病手术后在我家养病，我花大价钱买了一斤北极参想给她好好补一补。
上锅蒸海参的间隙，我去冲了个澡，没想到一出来就发现海参排排躺在弟弟养的猫咪的饭盆里。
一只不剩。
妈妈一边撸猫一边对着我抱怨。
“下次海参记得买九十头的，你弟弟养的这几只吞金兽最喜欢吃海鲜了！”
“你也真是的，买之前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清楚，白白浪费钱。”
“这次就让它们凑合吃吧，下次你可要记好了，千万别买错了！”
1
我看着饭盆里被妈妈悉心捣成肉泥的海参，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妈，这是我凌晨五点去蹲海鲜市场开门特意买的最新鲜的海参，用来给你补身体的啊！你居然全给了弟弟的猫吃？”
我妈宠溺地看着大快朵颐的猫咪，头也不回地说。
“我这不是看这两个小家伙馋得不行，心疼嘛！”
我看着妈妈看猫的眼神，竟然有些嫉妒。
这样的目光，我从小到大只在弟弟身上见过。
后来长大了，我又在弟弟养的猫身上见到了。
可唯独，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有些失落地小声道。
“或者说，你在喂猫之前可以问一下我要不要吃，我也还没吃早饭啊。”
听出了我的不愉快，我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没吃饭跟我讲什么啊，冰箱里有剩饭，是上周末你弟弟回来我给他做的红烧排骨。你有手有脚，自己去热来吃不就成了。”
鼻头瞬间酸涩。
我辛辛苦苦定了闹钟，去海鲜市场排了半天的长队才抢到的一斤海参，结果自己却只配吃已经馊了的剩饭吗？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
“妈，你知道这一斤北极参多少钱吗？”
见我还是不依不饶，我妈终于恼了。
她瞪着眼睛看我。
“钱钱钱，你怎么总是这么斤斤计较的？”
“你们年轻人不总是说『情绪价值』吗？猫给了我情绪价值，我就愿意把海参给它吃，不行吗？”
说罢，她白了我一眼，继续阴阳怪气道，
“不像有的人，在钱上斤斤计较，每天下班回来更是耷拉个脸，打招呼都不理，情绪价值也是一点没有，那我凭什么有了好东西要想着她啊！”
我瞬间失语。
前几天下班我的确对她冷了脸，没想到她记到现在。
妈妈做手术住院这半个月，弟弟说自己和弟媳正在备孕，天天跑医院怕沾染了医院的病气。
“姐，比起让我陪床，妈肯定更想看到我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大孙子。你知道的，我一向最孝顺了。”
于是我把年假请到透支，每天陪床忙前忙后。
最后到了出院结账的时候，弟弟又开始玩消失。
给他打电话，他又搬出那套“孝顺论”。
“姐，备孕方方面面都需要钱，我现在手头也紧得很呢，你就先把我那份钱也出了吧，这样我和婷婷备孕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等妈抱上大孙子，肯定也会念着你出的力的。”
于是我把刚发的奖金取出来全交了住院费。
结果转头就在朋友圈刷到弟媳晒出的夏威夷风景照，配文。
【有钱有闲，幸福如此简单。】
妈妈问我为什么弟弟不来医院看她。
一想到从小到大她最喜欢弟弟，我怕她伤心，就故意骗她其实弟弟一直想来，是我不放心他笨手笨脚，怕他护理不当，所以不让他来。
从那天之后，我就隐隐发现妈妈似乎对我很不满。
但我当时并没有在意。
销假之后，领导早就对我请假太久颇有微词，直接给我安排了加倍的工作。
我想，没有人能在每天早七晚十一的工作强度下，下班回家还能笑容满面。
上次加班到凌晨一点，熬夜码的工作报告被领导当着全组人的面猛批到落泪，回家后妈妈正在和弟弟打视频电话。
2
弟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把妈妈逗得捧腹大笑。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倚着卧室门。
“妈妈，可以小点声音吗，我想睡觉了。”
看到我哭丧着脸，我妈冷哼了一声，没搭理我。
“小亮啊，你从美国回来赶紧把我接你家去吧，我在你姐这儿真是寄人篱下，受尽白眼啊！”
电话那头，弟弟故意没接前半句的茬，反而拿我转移话题。
“好说好说，”
“姐，你怎么跟妈说话呢，快给妈道歉！”
……
所以，就是这么小的一件事，妈妈竟然一直记着。
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伤心还是愤怒。
最后选择了沉默。
可妈妈说得正起劲，她回过头打量着我。
又给了我致命一击。
“宫惠，我发现其实有时候，你挺小心眼的。”
我妈顿了顿，继续大倒苦水，像是我让她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不就是手术之后在你的出租屋里住了几天吗，你至于这么针对我吗？我养你二十来年也没少花钱，现在连几个海参的支配权都没有吗？”
“你要是不想伺候我，等你弟弟从国外回来，我老婆子马上就收拾行李去他家享清福！”
我轻笑一声。
她为什么会觉得去弟弟家就能享福？
当初妈妈出院的时候，我给弟弟宫亮打电话商量谁来照顾妈。
她术后饮食要忌口，一天三顿都要根据医生的建议做营养餐，再加上各种麻烦的术后护理，宫亮听了后，瞬间眼神闪躲。
“姐，要不还是让妈去你那吧。”
“你们女人天生就会照顾人，你来照顾妈，我放心。”
“我把我家养的两只猫放你那儿养，让它们俩替我陪着妈。”
我登时皱了皱眉。
但转念一想，弟弟从小被妈妈惯坏了，从来都只有别人照顾他的份。
让他来照顾妈，我还真不放心。
我咬咬牙，又把责任大包大揽了下来。
妈妈刺耳的指责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你从小就是这样好争抢，什么都不让着你弟弟。”
“现在还把我这个老婆子圈在你家，不让你弟弟见我，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弟弟都告诉我了，要不是你拦着，他早就带我一起去夏威夷了！”
“你就是自己阴暗，还怕别人过得好！”
回忆和现实穿成了串。
我心头冷笑。
原来我像头驴一样任劳任怨，最后在他们口中却落得这样的评价。
这又是何苦呢？
我陡然清醒了过来。
轻启嘴唇。
“是吗？那你现在就过去吧，我帮你订机票。”
这回轮到我妈愣住了。
“去……去哪？”
我摊开行李箱，打开衣柜，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行李。
“当然是去夏威夷啊，这不是你自己刚刚说的吗？”
我妈这下又不乐意了，她走上前扯我的袖子。
“我不去，我告诉你，你别想当甩手掌柜！你个不孝女！”
我疑惑地看向她。
“既然你觉得在我这儿受了亏待，那我就送你去你觉得好的地方，这不应该才是孝顺吗？”
我推开妈妈的手，继续默默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拉上行李箱拉链，推到她面前。
伸出手指了指门，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妈妈看我语气不似作假，僵持半晌后，终于赌气般地拎着行李摔门而去。
走前还恶狠狠地放话。
“去就去！本来想着你要是把我照顾妥帖了，我就把老家房子卖的钱分你一半，现在看来，还是应该留给你弟弟！”
说完，她身体停滞了半秒钟，似乎是在等我挽留她。
可我纹丝不动。
可笑。
要不是我早就看到她存折里的汇款记录，七十八万一分不差地汇到了弟弟的账户，我差点就信了她画的饼了。
妈妈走后，家里安静了许多。
3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两只小猫每天都会像跟屁虫一样蹭我。
毛茸茸的触感慢慢治愈了我。
其实我不让妈妈给它们吃海参并不是因为我讨厌它们，相反，我特别喜欢小动物。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也曾经养过一只流浪狗。
可某天放学回家，妈妈告诉我狗狗性子野，自己跑丢了。
我哭了好久，再也没养过宠物。
现在看着这两只猫咪这么亲人的样子，我内心突然变得柔软。
妈妈也特别喜欢这两只猫，每天夹着嗓子叫它们“乖囡”，恨不得每天捧着粮喂到嘴边。
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喜欢小猫咪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妈妈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两个孩子，有自己偏爱的那一个很正常。
况且就算她再偏心，也把我好好地养到这么大了不是吗？
想到这儿，我不禁又动摇了，开始在心里劝自己大度一点。
开始担心妈妈身上的钱够不够花。
我给妈妈打去电话，想给她的账户里打点钱过去。
可一连拨过去几次都是忙音。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把我拉黑了。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不值钱的自尊，又给宫亮打去了语音电话。
他倒是很快就接了。
我刚想寒暄几句，宫亮就率先开口。
“哎哟姐，我正想联系你呢，妈现在天天跟我在一起，我们三个人在夏威夷开销太大了，你赶紧给我转点钱啊。”
妈妈也在弟弟旁边冷哼一声。
“对，亮子你告诉她，赶紧转五万块钱过来，我可以考虑把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她故意大声吧唧嘴给我听。
“唉，这夏威夷的海鲜就是好吃，而且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还不用看人脸色！”
我麻木地忽略了这句阴阳怪气。
不是我听了没感觉，而是听得多了，已经习惯了。
弟弟压低声音。
“五万不够，转十万！”
我刚被妈妈陡然泼了盆冷水，现下脑子恢复了清醒，有些警惕地问道。
“妈不是才把七十多万卖房钱转给你吗，你怎么这么快就缺钱了？”
弟弟烦躁地叹了口气，声音更小了，生怕妈听到。
“害，我本来想去赌场把这个钱翻一番的，没想到一个晚上就输光了。”
“这该死的老太……咳咳，咱妈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赢回来呢！”
说罢他不忘补充。
“对了，你记得好好照顾我的猫哈，婷婷可喜欢它俩了，要是回国之后发现这两只猫出了什么问题你可要负责的。”
“先挂了，千万记得给我转钱哈！”
说完，那边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
但鬼使神差的，我并没有按挂断键。
下一秒，听筒里传来弟媳郑婷担忧的声音。
“你姐能照顾好团团和圆圆吗？”
弟弟安慰她。
“放心吧，她天生就是伺候别人的命，她从小学就开始给全家人做饭了。”
郑婷还是隐隐担忧。
“给人做饭和照顾猫还是不一样的，团团圆圆可是品种猫，很娇生惯养的！”
妈妈也帮腔道。
“婷婷，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宫惠她以前养过狗，养得可精心了。”
郑婷还是半信半疑，问道。
“妈，上次我去你们家怎么没看到狗呢？”
紧接着，妈妈得意的笑声传来，可我听着却格外的刺耳。
“还不是因为这个死丫头养了狗之后非要一天遛好几次，给我们做饭的时间都往后拖延了一小时。我呀，就趁着她去上学偷偷把那条畜生打死卖了狗肉馆了！”
“晚吃一个小时饭，要是饿到我们亮子了，我可心疼得紧呢！”
弟弟也一下子想起来了，笑得开朗。
“对，我记起来了，当时妈用卖狗的钱还给我买了当时最火的奥特曼模型！可神气了！”
郑婷调笑道。
“你呀，真是个贪玩精！”
电话那头的三个人其乐融融地笑作一团。
而这头的我颤抖着手，挂断了电话。
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原来大黄不是自己跑丢的。
原来妈妈不是喜欢动物，而是她只喜欢弟弟养的宠物罢了。
4
原来，我一直依赖的亲情，什么都不是。
……
这时，手机响了。
我擦干眼泪，低头一看，竟是妈妈的主治医生发来的短信。
【您好，是宫女士吗？您母亲的术后病理报告出来了，是很罕见的肾癌分型，需要换肾。】
【您看您和您弟弟什么时候来医院做一下配型？】
看到妈妈确诊了肾癌，我第一反应是赶紧通知她。
可把短信转发过去时，看到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后，我立刻冷静了下来。
我自嘲地笑了笑。
她都不在意我，我干嘛要上赶着担心她呢？
沉吟片刻，我直接反向拉黑了她。
拉黑之后，我顿时觉得一身轻。
可清静了还没有半天，宫亮的夺命连环call就打了过来。
“姐，钱呢？赶紧转钱啊！我现在都到赌场了，就差你的本钱了！”
我直接挂掉了电话。
宫亮急了，一直在微信发语音轰炸我。
“宫惠你抽什么风啊，居然挂我电话？”
“况且妈都让你转钱了你还不转，你不怕妈说你不听话吗？”
“来，妈，你说两句。”
接着，语音里妈妈焦急的声音传来。
“宫惠，亮子压了一根手指头在赌场！你抓紧转十万过来，要是亮子出了一点事，别怪我以后不认你这个女儿，亮子也不认你这个姐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明明是宫亮闯的祸，却总要我来给他擦屁股。
不愿意的话，一顶“不听话”的帽子就扣下来。
我嘴唇轻启。
“好啊，不认我可以，”
“你先让弟弟赶紧把我垫付的手术费A给我，抹个零，给我十万就行了。”
弟弟慌了，他没想到一向任他拿捏的我这一次做得这么绝。
我妈更是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行，你个小贱种，你可别后悔！”
她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正当我疑惑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时候，家庭群弹出一条消息。
【不孝女宫惠，在我生病出院后对我进行虐待，把我逼得离家出走投奔宫亮后，又拒绝支付赡养费！】
【我李秀莲在此宣布，以后宫惠和我们宫家毫无关系！从今天起断亲！】
【等以后我不在了，我们宫家的房子车子都归宫亮所有。】
【各位亲朋好友帮我一起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家庭群里顿时炸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指责我。
【小惠，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妈呢，你妈独自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啊！】
【是啊，当初你刚出生的时候，大家一看你是个女娃娃本来就不想养了，把你扔山上饿了你三天三夜，你硬是活下来了。你说说，要不是你妈妈给了你这么好的身子骨，你能好好活到现在吗？】
【就是啊，还不知道感恩，真是个白眼狼！】
我冷笑。
二十年前的山沟沟里和法外之地没什么区别。
怎么，我凭借自己顽强的求生欲望从这些砂仁犯手底下活下来，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吗？
【群里各位的发言我都截图保存了，既然三叔亲口说二十多年前我被你们遗弃过，那就是犯了遗弃罪。其他人也都没反驳，看来大家也都是从犯。】
【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那我就去报警了哈。】
这下他们急了，忙不迭地露头撇清关系。
【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当我没说过啊！我岁数大了老糊涂了，应该是记错了。】
【对，你们家的破事和我可没关系！】
【也别扯上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看着妈妈和弟弟在群里气急败坏骂街的样子，我满意地笑了。
想道德绑架我，没门！
我翻出肾癌待配型的诊断报告。
发报告，退群，一气呵成。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们一份断亲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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