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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是一个夜场女。
在我被确诊绝症晚期的那天,我自杀了。
死后灵魂漂浮,我看见父母认领了我的尸体。
他们替我办了死亡证明,领走了我所有的存款。
然后给弟弟买了房。
而我的尸体被随意地埋在一处山包下。
他们锣鼓喧天庆贺乔迁之喜。
我的尸体被虫蚁啃噬得体无完肤。
一瞬间,我的心里终于浮现了从未有过的情绪——恨。
凭什么我蹉跎半生给别人作嫁衣?
凭什么我要在他们的安排之下嫁人、被卖、做夜场女?
幸好,我重生了。
1
我睁开眼,满身艳红。
我几乎立刻知道,这一天,是1996年4月26日。
我被嫁给同村王二傻的那天。
上一世,嫁给王二傻后,我因为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被他和他爹虐待了两年。
直到王二傻掉河里淹死了,我爸妈才把我抢了回去。
只不过转手又卖给了邻村的老家伙。
现在的我才十三岁。
外面的人在大声商量着什么买卖,我趁四下无人,去厨房摸了把刀揣在身上。
我暗自冷笑。
门开了,交谈声停止,我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
“走嘛,幺妹,到我屋头去。”
王二傻朝我伸出手。
我低下头,也伸出手。
屋里的人笑起来。
“这个娃娃倒是不害臊嘛。”
我低着头往前走,没人看得到我眼里的疯狂。
何止不害臊,我还不怕死呢。
王二傻人如其名,是有些傻的。
我冷眼看着他憨笑着将我压在床上,伸手握住那把刀。
曾经的一幕幕残忍鲜活的画面浮现在我眼前,那些藤条和皮带似乎又一次无休止地落在我身上。
王二傻流着口水喊我媳妇。
我没有半分惧色和迟疑,抽出刀捅进他的心口。
“啊,啊——”
王二傻口吐鲜血,痴傻地叫喊着:“爹,爹,她砍老子!”
叫声很快惊动王二傻的爹,他破门而入,睁大眼看着我们。
嘴里吼出一声:“老子日你妈——”
不等他骂完,我一面抹掉脸上的血,一面抽出那把刀刺向了那个老男人。
得益于我的灵活和迅速,他爹也没有跑脱,心口涌出鲜血,双手无力地抓着我。
王二傻的妈早已瘫坐在地上。
这个女人没有打骂过我,也是个苦命人。
我走过她时,告诉她:“去报警,快点儿。”
夜色深沉,我攥着那把刀没有犹豫地重走来时的山路。
我要回家。
我的爸妈这会儿或许正忙着数钱,或许已经拿着钱上了牌桌,或许正谋划着拿钱生钱给他们的儿子买点儿肉补身体。
但是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他们不会有儿子了。
2
回到那个破败的红砖屋的时候,爸妈都在,他们的儿子也在。
三个人围在一桌喝酒吃肉。
开门的声响惊扰了他们,三个人一脸震惊地看向满身血污的我。
“咋回事?”
我妈先反应过来,好声好气跟我说话。
“不是到别人屋头去了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等会洗干净,天黑了,妈送你回去。”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卖女儿的愧疚,我也终于分辨出她脸上的虚伪。
我爸也咂摸一口酒,喊我:“幺女,来吃点,今天菜巴适,吃饱再回。”
九岁的弟弟则抱着肥得流油的鸡腿默不作声地啃。
我躲开我妈,揪住那个吃肉的弟弟,拿出藏在外套下的刀,二话不说就砍向他两tuǐ之间,一刀又一刀。
“啊——”
凄厉的尖叫和哭泣混杂在一起,门外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爸用蛮力将我推到墙上,口里念着造孽造孽就抱起他儿子。
我看着慌乱抱着弟弟的夫妇两人,丢了刀。
两个年轻的警察走进来。
不等他们问,我便主动说:“警察叔叔,是我杀了人,还阉了我弟弟。”
“抓我走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躲进那别人避之不及的铜墙铁壁里了。
法庭上,我指控亲生父母强迫未成年结婚,但是没有成功。
整个村子的人都帮着他们隐瞒。
最终只有我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两年收容教养。
不过对我来说这也很好了。
毕竟我不会再被卖给老光棍,不会再被送进夜场吸血。
前世,我在王家遭了两年的罪,父母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每次我被打得受不了了,就跑回去哭着求他们留下我。
可是我妈总是满脸担忧和心痛地拒绝我。
“妈知道你受苦了,可是妈也没有办法,礼钱你妈老汉儿都花干净了,哪里找钱给王家吗!”
“再说你弟弟大了,用钱的地方多,没得钱养你了呀。”
“你忍忍,等生了娃儿,就好了。”
“妈给你涂点药,送你回去。你弟明天还要上课,别打扰他休息。”
徐凤琴每次都这样温声细语地打发我,还会在王家人面前装模作样地叫他们不要打我。
可是我的生活没有因为她的任何一个字发生改变。
直到王二傻溺水死了,徐凤琴和我爸陈茂军紧赶慢赶地来了王家。
生怕晚一步,王二傻的爸就赶在他们前面把我卖掉了。
那时我正被王为民抽得满地打滚,他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说我克死了他的儿子。
徐凤琴赶到时怕我被打死了,一把抓住了王为民乱挥的皮带。
“你干什么!这是我女儿,打死了老子找你麻烦!”
我瑟瑟地往徐凤琴脚边爬。
她抱住我:“王二傻死了,陈青就不是你们王家的媳妇了,我们现在要把她带回去。”
“带回去?”王为民眼睛瞪大叫唤起来:“敢带回去试试,老子花五十块钱买的儿媳妇,你说带就带?她就是死,也要死老子手里。”
“给老子爬。她和你儿子都没领证,你就是把警察喊来,也没用!”
徐凤琴拿出泼妇的架势。
“你王为民今天要是敢闹,敢拦,明天你就别想在村子里混。”
就这样我被徐凤琴抱走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到了邻村有名的老光棍的床上。
3
说实话,当年的老光棍对我还算好的。
他六七十岁了,有心无力,最多摸摸我。
虽然很恶心,但是他从不打骂我,也能让我吃饱穿暖。
可惜他很短命,半年后就病死了。
他下葬的那天,徐凤琴和陈茂军又来了。
徐凤琴哭着看我。
“幺女,你怎么这么命苦,两个男人都死了。”
“走,跟妈回家,妈给你找活路。”
我真的就沉溺在她的眼泪里,相信她是爱我的,她是心疼我的。
都是假的。
她哭不过是因为,村里都在传,我是个扫把星,克夫。
我再也嫁不出去了。
在那间看顾我长大的红砖房里睡了两夜,他们带着我坐上了去广东的火车。
那几年广东发展得很好,村里很多人都去广东打工。
有赚到钱的,有没赚到钱的。
但是在夜场混的都赚到钱了。
于是很多女孩儿都被父母哄着进了夜场。
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开了大山,坐上了绿皮火车。
我并不知道这对我未来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绿皮火车真快啊,窗外的景色变了又变,从山峦变成丘陵再变成平地,从黑漆漆的深夜变成灯红酒绿的夜晚。
我以为我真的看到了我的活路。
我没上过一天学,却知道广东是一个繁华的地方,我可以赚到很多钱。
哎,也确实是。
下了火车,徐凤琴和陈茂军就拉着我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
很多天之后,我才知道,那块五光十色的灯幕上写的四个字,是“天上会所”。
到死,我都会与这里藕断丝连。
天上会所的门口,徐凤琴早先联系好的红姐已经等在那了。
红姐一袭红色露肩的修身长裙,脸上化着浓艳的妆。
当年的我觉得她好看得要死。
徐凤琴当着红姐的面给我好好演了一出戏。
“乖女,妈也舍不得,实在没办法,家里穷,养不起了,你弟弟要读书要娶媳妇,妈老汉儿没本事。你在这里好好做,挣的钱我们都会给你好好存着的。”
陈茂军也假惺惺地说。
“等钱够用了,妈老汉儿亲自接你回去。”
红姐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满脸的不耐烦。
“知道了知道了,没什么问题我牵着她进去了,钱每天存到存折里,有什么事打电话。”
徐凤琴抹掉眼泪点头,走时却没回头。
我就被牵走了,被牵进了“天上”,真正离开了人间。
4
少管所的两年是我人生中最安稳最充实的两年。
我在那里学会了读书写字,学会了绣花,学会了很多。
没有人打骂我,没有人掉鳄鱼的眼泪,没有人整天盘算着怎么将我卖个好价钱。
也没有源源不断地好伺候或不好伺候的客人。
徐凤琴和陈茂军倒是来看过我一次。
纯粹就是为了来骂我,骂得狱警迫不得已将他们撵了出去。
我看着他们凌乱的白发和横亘脸上的皱纹,放声大笑。
我就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我要让他们为一个阉狗儿子发愁,要让他们为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发愁,要让他们为结扎后生不出孩子发愁。
这样才能让我真正尝到报仇的爽快。
离开少管所,是1998年5月6日。
我拿着狱警给的补贴,坐上了去往广东的绿皮火车。
这一世,我真的要去找我自己的活路。
上辈子我死的时候,徐凤琴拿到我的死亡证明就带着我的存折去了银行。
她翻过了存折的每一页。
我看到了每一个数字。
开始是十块,二十块,过了两年涨到了五十块,一百块,最后才是五百块,一千块这样的大数字。
那些都是我在每夜的煎熬之后存进去的钱。
而那些钱,是在经过会所抽成和徐凤琴的剥削之后,剩下的微不足道的钱。
我几乎一分都没舍得花,全部攒着,凑够整数就存进银行。
我怕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他们攒不住钱,不能早点来接我,所以我也一起攒,这样我能早点回家。
会所里的大多数姑娘都跟我一样,拿到钱都攒起来,也想着早点回家,安稳生活。
我在天上会所待了将近十年,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我攒了九万五千三百二十块。
在我死后的第三天,这些钱一分不少全被取走,变成我弟弟的新房子。
在少管所里的每一天,我都在反复想一个问题。
上辈子,我究竟是被下了什么降头,才会这么任劳任怨地让他们三个吸干我的每一滴血。
还有那些会所的姑娘,究竟都被下了什么降头,会为了那样的父母和家庭,忍受每夜无休止的凌辱。
究竟是为什么,明明没有得到多少爱,为什么那么甘愿!
我想不通。
我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还是没学会恨。
在发生了那样惨绝人寰的事之后,我为什么,还是心甘情愿地躺在天上会所里,做他们的血包。
在会所待了几年,别的姑娘都学精了,会向客人隐瞒自己的身份、年纪还有家庭情况,会卖惨。
但我一直不会。
每每被问到,我还是会说我的真实情况,我会说攒够了钱父母就来接我走。
我很老实,恰好有很多人喜欢这样的老实。
因为这份老实,我赚到了很多钱。
也因为这份老实,我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二十三岁那年,我在“天上”遇见了江虞山。
他是大学生,毕业了,被一群朋友撺掇着来开荤。
我和一群姐妹被带进包厢供人挑选。
我一眼就看上了他。
他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眼睛似乎都没地方放。
这里很少会来他这种姿态的客人,很稀奇。
我一直盯着他。
然后选人的时候,他就垂着眼指了我。
我依着流程坐进他怀里喂他酒。
他单单抿了一口,脸就红了,凑到我耳边低语。
“同学,我是应付朋友,不好意思,你不用做别的,不好意思。”
他连说几个“不好意思”,我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搭在我手臂上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后来他就总来找我,单独点我一个,什么也不干,就聊天。
就这样一个月之后,我离开了天上,跟着他走了。
红姐抽着烟,看也不看我。
“你走嘛,我不管你。你妈老汉那边我去跟他们说。”
“也没事,到时候你要是还回来,姐也没话讲。”
江虞山握着我的手,木讷生硬地对红姐说。
“陈青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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