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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尝遍禁果
留洋五年,我与顾逾遍尝禁果。
归国后,顾逾却听从家里安排,迎娶老派贵族小姐。
他推给我一匣子银元,眼里再无柔情。
“我未来的妻子,决不能是个放dàng、不自爱的女人。”
“沈昭昭,她跟你不一样,她特别胆小、单纯,所以,你别来闹。”
我心如死灰,烧毁了最后一封“拒绝包办婚姻”家书。
火车开走以后,我的童养夫找不到我,差点把顾逾打死。
1
回国的船靠岸前,顾逾把我关在舱室里日夜缠绵。
疯狂以后,遍地狼藉,满箱的文明胸衣竟找不到一件能穿的。
舱室里都安静得可怕。
心照不宣的诀别就在眼前,我却依然固守着一丝可笑的期待。
顾逾拉开一点窗帘,漂亮狭长的眉眼半垂,浓郁的羽睫遮住了他眼底的愁思。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勾出清浅的笑:“沈昭昭,我要了你却不娶你,你会不会像那些愚昧的女人一样,一头撞死?”
顾逾倦怠地搅着咖啡,像是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
我手指发软,胸前的子母扣怎么也扣不上。
我无意间看过他的家书。
他父亲为了利益,决定让他和一个老派的贵族小姐联姻。
他在犹豫。
我索性套了个云肩,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他一样云淡风轻,却是避重就轻:“思维受限,并不是她们的错。”
顾逾蜷了蜷手指,仰头将滚烫的咖啡一口喝了个干净,偏过头,喉间混着远洋上最后一片潮湿:“下了船就回家吧,你祖母应该也很惦记你。”
“少和蠢人提法兰西的事儿,他们思想腐朽,对你不好。”
“我的婚礼,你别来。”
空杯在托盘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恍惚听,竟像碎掉了一般,无形的碎片直直扎到了心窝深处,用力拧出了一把滚烫的血。
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
他不会娶我。
船舱外敲了钟,提醒着乘客即将靠岸。
我终于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挑了最好看的蕾丝礼帽,用力下压,帽檐垂下的蝴蝶结遮住了眼底的猩红。
我起身,透过舷窗望向茫茫大海,故作豁达:“同学,再也不见。”
开门的手被按住,顾逾习惯性从身后抱住我,咖啡的苦涩从他口中呼出,又不由分说入侵我的唇齿。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用力推开他。
他怔愣了一瞬,不再继续,却将我死死禁锢在怀里。
我自诩受过新式教育,曾在报纸上痛斥封建婚俗、抨击落后腐朽的贞洁观。
顾逾足够了解我,才笃定我不会为此纠缠不休。
可他难道不知,我也支持婚姻忠诚?
“外面乱哄哄的,让他们先走。”顾逾捧着我的脸轻轻摩挲,指腹的薄茧划过皮肤,无声地提醒我,这双手本该写诗的手,曾为了我握起枪,沾了人命。
“我们的目的地并不相同。”
我们终究要分道扬镳。
船靠岸,骤停的惯性让我们往不同的方向摇摆。
我挣脱了顾逾的怀抱,膝盖不慎撞到了桌腿上。
疼。
顾逾急忙半跪下去,撩起我的裙子检查。
在法兰西时,他总是怕我受伤,哪怕是被开水烫了一个小水泡,他都会翘课带我去医院。
可这里不是法兰西。
我按下裙子,冷淡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顾逾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重新站起来,发泄般掏出勃朗宁手枪。
砰!
桌子碎了。
顾逾的眉眼被火药味儿熏冷。
侍应生疯狂地敲门,他充耳不闻,只是背对着我,手臂绷得很紧。
不知是在说服我,还是说服他自己:“她跟你不一样,嫁不了我,她会被逼死。”
我无声地笑了笑,一滴眼泪成功逃逸。
我的家族有三座贞节牌坊。
我和顾逾在法兰西恋爱从不避人。
我也有被逼死的可能。
胸腔里蓄满了委屈,质问电话即将喷薄而出,却被破门声砸了回去,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侍应生带着一名大家闺秀盈门而立。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围着顾逾转了两圈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担忧骤然变成了警惕:“她是谁?”
顾逾毫不迟疑地牵起了她的手,耐心解释:“同学,想看我的枪,怕下了船没机会。”
熟稔地像是从小就认识。
2
小姐叫周敏。
传统得满心满眼都是顾逾,传统到刻意逼自己无视我俩脚下撕碎的胸衣。
甚至邀请我去府上做客。
顾逾替我拒绝了。
嫌弃外面拥挤的他,护着周敏头也不回地下船去,将我一个人丢在了舱室里。
坏掉的衣裳全都丢到垃圾桶,本就不多的行囊变得更加轻巧,可踏出舱室那一瞬,我竟有些拎不动。
租界的夜灯红酒绿、喧嚣热闹。
老板退回我的房钱:“顾三少打了招呼,您是他的同学,不收钱。”
远处的烟花烧穿了夜空,老板感慨:“这是周家庆祝顾三少学成归来的贺礼,周家和顾家是世交,若不是三少突然留洋,周小姐早就做三少奶奶了。”
周家的烟花亮得刺眼,它轻易穿透了厚重的窗帘,肆意挑破我最后的自尊。
顾家突然要顾逾联姻是假的。
顾逾和周敏一直有婚约。
我无意间看见顾逾的家书是假的。
是顾逾特意放在哪儿,等着我看完主动退出。
从始至终,我才是那个令人唾弃的存在!
法兰西的岁月竟像一场荒诞失序的梦。
那时候我刚从家里逃出来,遇见了同样叛逆的顾逾,我们一拍即合,决定一起留学,用先进的思想为武器,为自由拼出一番天地。
“我是为了逃婚,你呢,顾逾?”
“我是家里的老幺,做了十八年纨绔突然让我子承父业,我不干就跑了。”
顾逾并不像他自嘲的那般不学无术。
有一年国际形势紧张,留学生们集体遭受了不公的待遇,我在抗议中受了伤,顾逾站出来与校方交涉,我才不至于因为伤口发炎、高烧而死。
也是那时候,他说喜欢我。
他意气风发、信誓旦旦,说等回了国就去找他爸要一百个兵,把我抢回家。
我相信了。
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天真愚蠢。
翻出还未寄回家的拒婚家书,划一根火柴将它烧成了灰烬。
我伏在台灯下,一寸一寸看着残破不堪的地图,心中无限悲戚。
山河动荡,何处可为家?
一夜无眠。
我没有想到,周敏会来找我。
戏园子的包厢里,她紧张地几乎把手绢绞破,水汪汪的大眼睛快要哭出来,却倔强地咬紧了牙关。
我率先开口:“我会买明天的火车票,这件事错在顾逾,是他骗了我。”
周敏根本没听我说话。
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故作强势地瞪着我:“我看得出你不算坏,我可以点头让你进门,但你必须等半年,我不能让周家丢脸!”
这番话本该让我觉得屈辱,可我心里却涌起莫大的无力感。
周敏拼命压抑着自我,以伦理纲常为囚笼,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男人们最喜欢的“大度贤妻”。
她像极了我娘。
记忆中那个活生生把自己逼死的女人。
我想告诉她,我不是非顾逾不可。
门突然被踹开。
楼下的戏子瞬间收了嗓子,锣鼓齐喑。
本该喧哗的戏园子成了一座鬼楼。
顾逾褪去了留学生的肆意,浑身裹在笔挺干练的军装下,连眉峰都像一把冰冷的刀。
他挡在周敏身前,冷硬的眸光沁着罕见的厌憎:“沈昭昭,敏敏不是你可以欺负的人。”
仅仅是一个称谓,瞬间区分出了内外。
顾逾不问缘由的护短,曾是我的专属。
周敏连忙解释,红着脸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顾逾的眉眼跳了跳,眸中闪过一瞬的雀跃,却又被更深的阴云压了下去。
顾逾不是没想过让我做小,可他也清楚,我绝不可能答应,便也从未宣之于口。
他低头,牵起周敏不安的小手,温柔地吻了吻:“这些年我孤身在外,难免寂寞。”
是解释,也是道歉。
我曾付出满腔热情的浪漫岁月,被他盖棺论定,成了耻与人言的露水情缘。
“可是沈小姐怎么办?你不要她,她会被沉塘的。”周敏急得直哭。
顾逾轻轻替周敏拭去泪珠:“她是新派女人,不用替她担心。”
3
顾逾坐下来,递给我一张今天下午的火车票,还有一箱子现大洋。
“这些钱拿去退婚,真被沉了塘,我没空去救你。”
顾逾既然清楚周敏的难处,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处境?
他将箱子往前一推,强势的不容人拒绝。
我被当头棒喝,瞬间忘记了呼吸。
片刻后才冷笑着找回自己的声音:“谁说我要退婚?”
顾逾的指尖颤了颤:“我刚回来,只有这么多钱,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沈昭昭,别为了跟我怄气,拿自己的命去赌。”
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我打开门,顾逾的随从兵竟朝我亮出了枪。
楼下的宾客和戏子不知何时退了个干净。
没有顾逾点头,我居然连这扇门都出不去。
“太沉了拿不动,给我换成兑票。”我终究放下了清高。
顾逾得偿所愿,却并不高兴。
等待的过程中谁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直到轻飘飘的兑票和火车票一起塞到我手里,我才恍然,自己竟真的贱卖了光阴。
也好。
银货两讫,再不相欠。
随从兵放行,周敏上来拉住我:“沈小姐,到了家一定要给我拍电报,一个月一次,我等你消息。”
她庆幸我能离开,不必与人分享丈夫;却又清楚那些只往女人身上套的枷锁,会如何摧毁女人的一切。
难怪顾逾舍不得她。
我没有应答。
下午2点半,火车开走的时候,我坐在理发店里,剪掉了为了追求时髦烫的卷发。
我低头看着满地青丝,并没有留意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窗外掠过。
火车刚好在顾逾抵达时开走,浓郁的白雾吞没了周围的建筑,顾逾不慎吸进去一口,呛得咳红了脸。
突然,冰冷的枪口抵在顾逾的后腰,枪的主人声音冷冽,像一杯冰冻的白兰地:“沈昭昭,在哪儿?”
顾逾突然不受控地焦躁:“你是谁?”
“江辞,昭昭的童养夫。”
顾逾那口从法兰西憋到如今的怨气,突然爆炸:“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
砰!
枪响。
我虽听见动静,却没敢凑这个要命的热闹。
医院。
院长夸我脱胎换骨,比在法兰西时更加坚定。
当晚,我接收的第一个伤患,竟然是顾逾。
他意识不清,却猛地抓住我的手:“沈昭昭……”
周敏连忙替他道歉。
她没认出我。
主治医生说顾逾是从火车站抬过来的,猜测是顾家的仇人或者对手做的,如今已全城戒严。
走廊上,周敏的丫鬟满脸不忿地反驳:“小姐,那就是一句梦话,周家不比从前,人脉都要用在刀刃上,怎么能用来找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火车被炸那是她命不好,她死了也省得勾了姑爷的魂,害小姐你又偷偷哭。”
周敏冷声:“让你去就去。”
半夜两点,顾逾高烧不止,打退烧针时,他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别上车……”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在心里说:沈昭昭已经走了,你让她走的。
我以害怕顾家为由,申请调到了妇产科。
顾逾醒来后把所有医护人员都叫来,又失望地让他们走。
我的寻人启事见了报,照片是和顾逾恋爱后,他替我在里昂大学门口拍的。
那时,他眼里充斥着攻击性和占有欲:“沈昭昭,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把你当成通缉犯,高价悬赏!”
突然!
顾逾闯进了妇产科,眉眼下压,浑身冷气:“沈昭昭,你怎么还没滚?”
4
“沈昭昭已经被炸死了,我是院长特招的护士,我姓赵。”我平静回望。
顾逾眸中升起愤怒,他快速眨了眨眼,掩盖一闪而过的懊恼。
那天我进入火车站,有人暗中观察、尾随,而我要去的车厢几乎没什么人。
我瞬间确定,有人要杀我。
不是顾家就是周家。
顾逾一把扯下我的口罩,那只曾在无数个深夜将我送上云端的手,狠狠掐着我的脖子:“你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不要耍花招,在绝对武力面前,低头才是智慧。”
手指收紧,窒息感冲上脑门,我的每个细胞都被绝望包裹。
大脑缺氧向身体传递着“罢工”的信号,顾逾蓦地松开,我瞬间无力地跌倒,本能地张大嘴,贪婪呼吸。
待我缓过劲儿,讥讽抬眸:“我没有顾三少的智慧,自然也学不会低头。”
顾逾多会低头啊?
一回家就穿上了军装,全然忘了当初为何逃去法兰西。
顾逾听懂了我的嘲讽,恼羞成怒,黑洞洞的枪口毫不迟疑对准了我的眉心:“你不守道德纲常,水性杨花,喝了几天洋墨水就以为自己脱胎换骨了?不受控的草,只会被连根拔起!”
“可我更相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逾倏然蹲下,警惕地直视我的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沈昭昭,你在信仰什么?”
“我学护理,当然信仰南丁格尔。”
“你立刻去法兰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国!”
顾逾发泄般用力将我摔在桌子上,本就歪倒的病历本掉下来,一张还未被取走的检查报告落入眼帘。
患者:周敏。
患者口述,两年前在游轮上流产,落下后遗症……
后面的我没有继续看,只是突然想起两年前,顾逾说好了陪我过生日,却连续消失了三天,我差点报警。
重新见到他时,他闪烁其词,只说家里有人找,他不愿把我牵扯进来,所以悄悄解决了。
“周小姐去过法兰西?”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在颤抖。
顾逾也看见了报告单,他急忙夺走,欲盖弥彰般揣进兜里:“同名同姓。”
眼泪不受控地落下,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我原以为,哪怕顾逾选择了周敏,至少我们在法兰西的爱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没想到真相会如此不堪。
难怪顾逾说,周敏不嫁他,会被逼死。
那么传统的女孩,究竟有多爱顾逾,才敢突破世俗枷锁,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
我既心疼周敏,也替自己委屈。
顾逾拽着我往外走,谁料周家人来了,称要送我回家。
顾逾不同意,强硬地挡在我面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周家便用顾家如今最在意的东西威胁。
腕上的劲儿突然一松,冷风灌进来,竟觉得那点皮肉冻得发疼。
顾逾说:“她不能死。”
周家人允诺:“我们会将沈小姐安全送回家。”
一直沉默的我冷然嘲讽:“顾逾,你信吗?”
顾逾笃定:“周家不会草菅人命。”
“所以炸火车的是你家?难怪,票是你给的嘛。你去火车站,是突然发现不对劲,还是一直都知道,只是突然良心发现?”
顾逾不答。
我却明白了。
其实顾逾也希望借他父母的手,解决这桩难题,只是他没想到解决办法会如此简单粗暴。
“我不会走。”
顾逾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蠢货:“那个姓江的不是善茬,你难道希望落到他手里?”
我眉心一跳。
江辞来过?
我手心冒汗,心脏快要跳出来:“你见过他?”
“何止啊,他还打我。”一个委屈的声音飘进来。
江辞指了指脸上未曾消去的伤痕,可怜巴巴地说:“昭昭,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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