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算出名的作家。

唯一一本爆火的书是根据我自己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这本书还有一个名字。

叫做《亡妻回忆录》。

在我封笔的第三年。

有记者上门采访我。

在我说完自己的故事后。

他说：“你的妻子是被你杀的吧。”

1

我已经很少会和人提起与林晚之间的故事。

事实上就连回忆我都是不大愿意的。

每每想起。

都是一场彻夜难眠的煎熬。

但是十天前。

我收到一封邮件。

有人花重金想要听一听关于那本书中的故事。

说实话。

对于封笔多年的我来说。

那确实是个难以拒绝的的数字。

我依旧拒绝了。

将一段痛苦的经历从心口中掏出来反复拉扯。

并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可是当这个人坐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戴着一个金丝眼镜。

被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

他坐在那里，周身的儒雅气质倒是比我更像是一个作家。

“说实话，你不像是一个有钱的人，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多钱，只为了听一个随便在书店花30块就能看到的故事。”

“大概是因为我有太多的疑问。”

每个人都有对提出疑问的权力。

对他的这个理由我不置可否。

等银行卡中的资金到账。

我给他倒了一杯咖啡。

才开始缓缓说起发生在十年前夏天的故事。

那是一个格外炎热的夏天。

县城的高中没有空调，只有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旋转，时不时发出吱呀的细响。

空气中到处都是少年少女无法散去的汗水味。

林晚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汗水味的夏天转到我们学校的。

和其他同学不同。

她身上总是带着栀子花的香气，长而润顺的头发下是一张异常漂亮的脸蛋。

同学们总是打趣的叫她城里来的洋娃娃。

从她出现开始。

教室里的味道都不那么难闻了。

她的成绩优秀，是老师心尖上的宝贝，他们都说林晚是清北的苗子。

无论在哪里，她都是女生环绕，男生追求的对象。

然而，在高二的某个寻常午后。

一切都突然变了样子。

她被生病的妈妈急匆匆叫回了家，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同学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默契的不发出一丝声响。

那头精致的长发被狗啃一样如同被暴力撕扯过的齐耳短发取代，耳朵上还未结痂的伤口滴着血珠。

她开始在课堂上睡觉、逃课、将自己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涂成五颜六色。

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叛逆了。

老师私下找她谈过很多次，身边的同学也送上关心和问候，没有人愿意看见星星陨落。

她的笑容就像消失的长发一样，再未出现在脸上。

没过两天。

我逃课去网吧的路上就看到了她坐在一个纹着花臂的男生的摩托车后座上。

我认识那个男生。

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

那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可是双腿却不受控制一样追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也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

反正当我看到小巷子里闪烁的摩托车灯光时人已经冲进去了。

我抱着头被被打的浑身青紫，远处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警察来了，他们才骑着摩托车一哄而散。

“你知道……我是自愿跟来的吧。”这是我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我木讷的点头：“知道，但我怕你会后悔。”

她看着我，脸上的妆容早就已经哭花了，随手一抹，蹭到衣服上黑漆漆的一片。

还好我来了，她哭得这么惨，肯定是后悔的。

我被伤的不轻。

那天晚上我们是在医院度过的。

脸上的浓妆被清洗干净露出她原本乖巧白皙的面孔，她说：“谢谢你。”

“但是以后不要这样了，出事了家人会担心的。”

“没关系，他们大概早就盼着我死了。”

少女瞳孔震颤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对不起。”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此刻清晰的映照出我的狼狈，却翻涌着好像是怜惜的情绪。

这是我第一次在另一个的眼神里，看到心疼的神色，是为了我。

只是为了我。

2

第二天早上，林晚的妈妈到医院把她接走了。

清晨的光落下，林晚妈妈揽着她的肩膀走在一片阴影里，林晚一只手能够搂住的清瘦的肩膀轻轻颤抖，她们差不多高的身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一直到下午，林晚都没有来上学。

等到她回到教室已经是晚自习了。

我坐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捂着小腹因为疼痛而佝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我偷偷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是不是因为在医院照顾我你没回家，你妈妈打你了？”

她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有点饿了，和你没关系。”

我将中午从食堂拿的鸡蛋塞到她的手心：“给你吃。”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哽咽。

她像是天上高悬的星星，被路过的哮天犬一脚踢下，坠落在我的生活当中。

本来我们本该毫无交集的。

下课铃声响起，所有人都飞速收拾东西，恨不得立刻飞出教室，只有林晚她双手死死握成拳撑在膝盖上，一动未动。

紧抿的双唇被她死死咬住，溢出一点微末的血迹，但在她惨白的脸上也足够明显。

放学的铃声对于林晚来说，像是催命的魔鬼。

我只当她是害怕那群小混混又回来。

黑漆漆的街道上。

我跟在她的身后，目送她单薄的身影被老旧小区的门洞吞噬，才转身绕过好几条街回到家。

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一丝热气。

我蜷缩在床上努力对抗饥饿带来的烦躁感，强迫自己入睡。

梦中我总是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卖瓶子攒了好久的钱偷偷进城去看爸妈。

他们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满眼宠溺。

见到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他们连夜给我买了火车票，让我回家。

奔波两天，吃了唯一的东西是那个我应该叫做弟弟的人吃剩的半个已经冷掉的汉堡。

那当真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那个味道让我始终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有钱了，我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份一样的汉堡，发现也没有那么好吃。

明明有父母的我，被他们孤零零扔在老家，就是连吃一顿饱饭都是奢侈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

就更不要应该奢望，说不定我哪天自己死在这个无人问津我出租屋里。

第二天一早，我的桌子上多出了一份热腾腾的盒饭。

林晚回头给我递了张纸条：“给你吃。”

她从同学口中得知了我的事情。

从那天起。

我吃了她两年的饭。

回家的路我也陪林晚走了两年。

我们对此心照不宣。

高考前一晚我送她回家，她停在家门口，第一次转身，她对我说：“周时，我们去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吧。”

“好啊。”

“还有……”

“什么？”

“没什么，高考加油。”

我盯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的上扬。

我想或许我也有触碰星星的机会。

可是我们的约定没能实现。

林晚没去参加高考。

我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

我从老师嘴里听到了林晚的死讯。

他们说她压力太大自杀了，只留下一罐纸折的星星，说是送给我的。

我失神的捧着玻璃瓶走在路上。

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紧接着无数拳脚落在我身上。

当初那几个小混混来报复我了。

为首的花臂黄毛将烟头摁在我的脸上，他说：“要不是林晚之前求他，他早就弄我了。”

我只觉得脑袋哄轰一下炸开，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切割着我的大脑，麻木又痛苦。

身体机械般捡起地上散落的星星碎片，被很多人践踏过的星星，已经松松垮垮的看不清原来的形状，手指刚碰上去，脆弱的纸张就散开露出里面娟秀的字体。

“我好像有点喜欢上后座的那个傻子了，他当然是个傻子，不然哪里就会那样直接冲进巷子里，可是那个时候他好像一束光。”

我看着这行字，喉咙像是要溢出来般，痛的我蜷缩在地上，直到冷风凝固了我的血液。

我才将散落满地的星星收起来。

3

回到家中，我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星星拆开。

“今天回家的路，我走了三千四百步，想回头一百八十次。”

“我偷偷去看周时的篮球赛了，但是没敢把手里的水送出去。”

“我看到有女生给周时写情书了，趁他没发现我偷偷把情书丢了，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夏天好热，周时是青柠味的。”

…………

“今年的生日愿望只有一个：周时岁岁平安。”

“我想和周时一起上大学。”

“我想和周时上同一所大学。”

“如果……如果能逃离这里，我想告诉他一件事……”

最后一颗星星，我没有拆开。

看着这些字。

我的情绪到了一个临界点，被抽空了灵魂，整日躺在家里，不吃不喝不想动。

整个世界像是被虫子吃干净的木桩，平时到不觉得如何，只是风来的时候，很痛。

我从来没有觉得死亡离我那么近过。

像是被溺毙在河里，手脚被捆住，无法挣扎，只有身体上的痛苦真实存在。

在我眼前一片混沌的时候，听见了林晚的声音。

她在许愿，希望周时岁岁平安。

我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在医院。

高中老师联系不上我去家里找我才发现我差点将自己活活饿死。

病房里老师喋喋不休的教育我，窗外风带来一朵栀子花的碎片，落在我的手心。

或许那是她回来看我了吧。

……

对面的男人听完我的故事，推了下自己的眼镜。

说出了一句我完全想不到的话。

“林晚是被你杀死了吧。”

我倒咖啡的手一顿。

抬眼警惕的看着他。

随后轻笑道：“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男人身体前倾，一双漆黑的眸子透过眼镜片死死的盯着我，“林晚的父母也是被你杀的，对吧。”

“你的故事看似很感人，但处处都是谎言。”

“一直循规蹈矩的林晚为什么会突然间性情大变和小混混搞在一起。”

“你说自己每天都和她同路，当真对她要自杀的事情毫不知情吗？你既然喜欢她就没有想过弄清楚她的死因？”

“林晚的父母在不久之后也死了，这些事难道和你没有关系？”

“你写故事可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我收起脸上的笑容，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男人，才发现他的眉眼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到底是是谁？”

“我叫林舟，林晚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