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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1
宗门三十年一次的合籍大典,如期而至。
天色未亮,道坛之上已灯火通明,云霞未动,山门却早早排满了人影,皆是各峰长老与弟子前来观礼。今天是阿玉和沈妄合籍的日子,整个玄霄宗几乎倾巢而动——无他,这段姻缘起得轰轰烈烈,合籍契约更是亲由掌门书写,早早就传得人尽皆知。
可谁也没料到,合籍前一夜,白月光回来了。
沈妄的白月光,回来了。
阿玉并非不知,那位沈师兄口中的“命中注定”是谁。早年沈妄尚是外门弟子之时,曾因一次走火入魔,寒毒入骨,是她救他于灵泉之中。后来人走了,留下了病,还留下了念头。只是白月光消失多年,阿玉未曾多问,沈妄也从不提起。
如今她站在道坛上,双手垂落在身侧,掌心死死攥着那枚刻有沈妄名讳的玉牌,神色却极是平静。她穿着宗门仪服,额角点着浅金色的莲纹,衣袂间灵力缠绕,看不出一丝波澜。
主持大典的长老刚要起手结印,天边忽有灵舟穿云而至,未曾落稳,便有一道冷冽的男音劈空而来。
“合籍大典暂缓。”
众人一愣,纷纷回头。
沈妄身着玄纹青衣,眉目凌厉,怀中抱着一人,正是七日前音信全无、今晨却被他亲自带回宗门的白月光——苏莲。她脸色惨白,闭目不醒,呼吸微弱,浑身冷气若隐若现。
“她体内寒毒已至极限,需以冰灵根续命。”
沈妄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在所有人耳中。他站在道坛中央,眼眸黑沉,“阿玉,我知你灵根属冰,现下,只能借你一用。”
一用?
全场寂静。
阿玉笑了,唇角轻轻挑起,笑意淡得几乎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她慢慢松开手,手中的玉牌被风吹动,在掌心转了一圈,终究握紧。
“你确定?”
沈妄点头。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动怒,只轻轻一抬手:“可以。”
掌门欲言又止,旁人皆不敢吭声,沈妄却当真向前一步,灵识凝聚于指尖,眸色清冷得像冬日积雪。他向她走来,阿玉抬眼,神情淡淡,似一尊不动的冰雕。
“若你反悔——”沈妄低声。
“沈妄,”她打断他,“从你带她回来,我就没指望你守什么誓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运转灵力,手中凝出一道锋利灵刃,缓缓落于她丹田之上。
刃未入体,阿玉的气息已在骤然波动,体内灵根似有所感,剧烈挣动。但她没有躲,也没有退,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沈妄手起灵落,寒光破体而入。
冰灵根被生生从阿玉体内剥出之时,整个道坛仿若被冻住。
她的身形晃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却死死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灵根断裂那一刻,体内灵气逆流,气海紊乱,五脏六腑宛若被生生撕裂,一口血哽在喉头,她强行咽了下去。
旁人再看她时,她已从袖中取出玉牌,猛然用力一捏。
咔哒。
玉牌碎裂,内部竟显出另一层光纹,淡淡浮着两个字:不悔。
沈妄一愣,苏莲却在怀中睁开眼,嘴唇动了动。
阿玉笑了:“你瞧,连玉牌都不肯骗我。”
沈妄想开口,却被掌门一掌震开。
“阿玉!”一位长老惊呼,却已经来不及。
她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跌落,道坛下正是思过崖。
风雪席卷,她坠下的那一瞬间,沈妄冲了半步,却被苏莲一把抱住。
“你不救她?”
“她……自愿的。”
“她答应的。”
她不是自愿的。
她只是太明白,若她说不,她便不再是那个配站在他身边的人。
崖底是死地。
传说中连元婴期都保不住一条命的落崖,此刻却悄无声息。一道透明的阵纹自崖壁浮出,悄然承接了阿玉的身躯,将她缓缓托住。
她眼中失神,口鼻涌血,却在坠落到地面前,被那阵法轻柔地接住。她没了灵根,识海碎裂,丹田空虚,几近废人。
但她没死。
她残存的灵识模模糊糊中看见,那阵法的纹路极为眼熟。
像极了小时候她救的那个小乞丐画给她的护身符。那时候她还小,小乞丐更小,生着病,没人理他。她拿了纸笔给他画符,还给了他一块玉,叫他日后好好活着。
没人知道那人是谁。
如今她躺在阵法中,仿佛又听见那孩童的声音:“你别怕,我会护着你。”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痛得要命。
但她仍然抬起手,在胸前慢慢结印。
她要活下去。
哪怕只剩半条命,她也要撑着活下去。
夜深。
一位黑袍修者踏入崖底,站在阵法前看了她许久,才缓缓蹲下,指尖探入她气脉。
“命未绝。”他低声。
“丹田废了,灵根剥了,识海裂了,却还活着……”他抬头望天。
“真是命大。”
他抬起她的手,将一枚灰黑色药丸塞入她唇中,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破损玉简,压在她眉心。
“十三号药奴,记好了。从今日起,你欠药王谷一条命。”
阿玉没有回应,陷入昏迷。
但她胸口那一枚玉片残渣,却在黑夜中微微发亮。
仿佛在告诉整个天地——她,还没有输。
2
三年后,玄霄宗宗门大比再启。
药王谷这次破格派出三名外使参与,个个身披黑袍、面覆灰纱,来头不明,引得诸峰议论不休。但无论来历,规矩就是规矩——药王谷是玄霄宗最亲近的盟道,宗门上下哪一个不怕他们的毒?
而其中一个身形纤细的灰袍人,从头至尾都沉默着,连一丝灵息都不外泄,仿佛整个人死了一样。
她是阿玉。
曾经的阿玉,如今药奴十三号。
黑袍之下,她的脸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张冷淡清清的模样,面容被毒火灼烧大半,半边脸疤痕纵横,只剩一双眼,静得像死水。
她没想过回来。或者说,她早已在心底斩断“回去”的这两个字,只是那一夜,听说玄霄宗要开宗门大比,她仍然来了。
这一趟,不为别的。
就为那枚玉牌。
她必须见到沈妄一眼,哪怕只一眼。
大比场上,各路弟子轮番登台,灰袍女子也已上过一场,一招“死息锁脉”逼得对手当场晕厥,甚至没有人看清她怎么出手的。
她没有亮出法器,也未曾说出名讳,只是在报号时冷冷地道了一句:“十三。”
众人只当她是药王谷养出来的毒人,心下敬畏三分。
而观赛高台上,沈妄坐在长老席首,眉宇间已不见昔日锋芒,神色深沉,面如寒霜。
他如今是玄霄宗的副宗主,掌权执法,弟子无不以其为尊。
只是,他近年罕有笑容。
白月光苏莲重病未愈,寒毒深入骨髓。三年前,他为救她而抽离阿玉冰灵根,如今那根灵根虽移入苏莲体内,却迟迟无法与其契合。
甚至开始反噬。
每逢月圆之夜,苏莲便会忽然昏厥,呕出寒血,连灵根表面都生出细微裂纹。沈妄遍寻丹方无解,只得日夜守在其侧,命人不许外传。
直到今日。
他本不欲出席大比,但不知怎的,那名叫“十三”的女子一出场,他心脏便忽然一紧。
说不上哪里不对。
只是眼熟。
他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掌中玉牌,忽听身旁执事道:“下一场,十三对阵林苇。”
林苇是内门前三,擅长五行阵术,攻击手段极强,原以为这一战应当酣畅淋漓,谁知才交手三招,便忽然抱头倒地,口吐青烟。
全场哗然。
而十三站在场中,身姿笔直,毫无波动。
直到她收回手中法器。
一块玉牌。
断口整齐,刻纹不明,颜色淡灰。
沈妄眼皮一跳。
那不是寻常玉。
那是他三年前亲手为阿玉所制的本命玉牌。
玉牌断口正是当年阿玉在合籍大典上捏碎之后的模样,内部一层灵纹已被重铸。
他猛地起身。
“那玉牌……是哪里得的?”他声音陡然压低,面色却变得比毒还难看。
灰袍女子没有回答,只转身离开。
沈妄想追,却被掌门喝止:“沈妄,此乃大比之地,不可越规。”
他只得坐回原位,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道背影,一刻也不移开。
那玉牌,不会错。
阿玉死了吗?当年他将她推下思过崖,虽知底下有阵法,却也只是自欺。那一摔,她必死无疑。
可今日……
他的手掌开始发冷,心跳仿佛漏了半拍。
当夜,苏莲毒发。
她忽然从床上弹起,口中大叫,灵根暴走,冰气乱窜。沈妄按住她脉门,刚要运功压制,却见她忽然张口,猛地呕出一物。
那是一根断裂的冰灵根。
表面布满紫纹,像极了多年前她曾抓住某人时,留下的指甲印。
沈妄呆住了。
他当然记得那道纹路。他曾一次次梦回那夜,阿玉倒在自己面前时,手指死死嵌进土里,眼里不带怨恨,只是……绝望。
他那时未看清。
如今,那裂纹赫然呈现在苏莲体内灵根之上。
这不是她的灵根。
这根灵根上,带着阿玉的痕迹。
沈妄脑中轰然炸开,一时间竟连灵力都紊乱了。
苏莲昏死过去,口中呢喃:“好冷……好痛……”
他却再也听不进半句。
他的视线越过屋梁,仿佛再次看见那个女孩坠下崖底时的背影,沉入风雪,消失无声。
翌日清晨,大比场上再次响起“十三”之名。
灰袍女子安静走上高台,对手退赛。
她站在场中,忽然转头,看向观赛席上的沈妄。
隔着数丈,她摘下面纱。
一张疤痕纵横的脸,眼神却未变。
她在看他。
沈妄脸色惨白。
阿玉轻轻一笑,唇角淡淡扬起,似笑非笑。
这一笑,沈妄几乎跌坐下去。
而她随即低头,将那枚断玉高高抛起,于空中划出一道清光,落在他脚边。
清晰可见,那玉上已刻上新名。
不是他的字。
不是他们的印。
也不再属于他们的契。
他猛然冲出席位,却已不见那道身影。
场下众人哗然,只见他站在玉牌前,久久未动。
他知道她没死。
她回来了。
不是为了他。
而是来算这三年前旧账。
夜深。
阿玉独坐在谷中破庙,指尖轻抚胸口那枚沙漏命盘。
沙粒一粒粒流下。
三年前,尚有半盘。
如今,竟已流尽三分之二。
她苦笑。
命不久矣。
但未完的债,她一笔都不会放过。
3
月轮高悬,丹炉之火未熄。
阿玉坐于丹炉前,衣袖被药火灼破,掌心血迹斑驳。她已闭关三日,炼制九转回魂丹,为的是宗门掌门三日前走火时所受的阴火内伤。那伤非药可救,唯有灵魂之火炼出的还魂丹,方可镇压元神逆溯。
药王谷表面派她来炼丹,其实不过是把她当试验品。这种丹药历来炼而无成者十之八九自焚,若她成了,药王谷便多一笔面子;若死了,也不过是一个废奴。
可她炼成了。
九转真火炼至第八道火纹时,她便喷出一口血,用血催命,强行压过最后一道魂劫。炉火化金,丹纹乍现,一枚通体泛紫的丹药缓缓浮起,丹纹在其表盘旋,忽然映出一道极细的红线。
那是姻缘线。
阿玉眼神微滞。
那红线一端连着自己生辰八字,另一端却……被生生抹去。原应缠在沈妄命格上的姻缘丝被人割断,勉强续接到了另一个虚浮不定的命印上。
她定睛一看,隐隐竟是苏莲之名。
这不是自然姻缘。
是命盘被篡。
她手指一抖,那枚丹药几乎坠落。幸好她强行稳住灵气,将丹纳入玉瓶,神色已是森寒。
丹火还未熄,她转身欲离,身后忽传一道劲风。
“你不是她。”
沈妄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一丝隐忍与不甘。他站在炼丹房门口,衣襟微乱,目光灼灼:“她不会用这样的手法。”
阿玉停步,未曾转身。
“你指的,是不是三年前那个,任你剖开丹田都不说一个不字的我?”
他神情一僵。
她淡淡一笑,却转瞬收敛:“你不该闯这里。”
她袖口一抬,丹房的毒阵便应声而起,一道浓雾迅速弥漫开来。沈妄被困阵中,立刻运转灵力抵御,谁知那毒雾中蕴有特殊咒文,正是她这三年炼毒所得的反噬咒纹。
下一息,他胸口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皮肤上竟缓缓浮现三个暗红字——负心者诛。
那是情契反噬的道纹。
他倒退半步,几乎跪地。
她没有动,目光冰凉。
“你当年斩契断誓,还以为真的了断干净了?”她声音轻得像尘,“我倒要看看,道侣契约被你亲手毁了,天道会不会真的忘记。”
沈妄咬牙:“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十三’。”
“我是你曾扔下思过崖的药奴。”
“我不是你想找的人,也不是你还能赎回的命。”
她一步步走向他,每靠近一步,沈妄的气息就更加紊乱。毒雾钻入灵台,他灵识溃散,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但那声音,却是熟得令人发颤。
“沈妄,你可知,那枚玉牌我为何写‘不悔’?”
她轻轻将手放在他胸口:“因为我悔得太晚了。”
话落,毒雾彻底弥漫。
沈妄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她背影如夜中冰莲,冷得叫人想伸手却不敢碰。
她没有杀他。
只因为那三百封未送出的信,她还没找到。
他欠的,她要一笔一笔收。
她独自回到灵泉处,褪去外袍,半身浸入泉中。
毒炼之躯百毒不侵,唯独伤疤藏不住。
泉水一浸,她后背立刻浮出一道道交叉纵横的鞭痕,从肩头一直延至腰际,触目惊心,血肉翻裂,像是曾经被人以雷火灵鞭活活打穿肉骨。
她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泉水中升起淡淡药气,那是她以身炼出的“裂魂散”,专门用以淬骨疗疮。
她按着石边,从水中缓缓站起,浑身鲜血流淌。
这时候,泉壁忽然泛起波光。
她以为是灵阵波动,定睛一看,却赫然发现泉石上浮现出一道灵纹图案。
细看之下,竟与她后背鞭痕几乎一模一样。
她惊愕不语。
她从未修炼过这种心法。
可那图纹,却是她背上皮肉刻出的痕。
她捧起水镜映照后背,一条条伤痕拼合而成,正是失传千年的《太上忘情诀》。
她一时哑然。
这口诀,是古时禁术,据说能断情、断念、断欲,一旦修成,神识将与因果两绝,不再为任何情绪所扰。代价是——永不回头。
阿玉苦笑。
原来命盘中早早注定的“涅槃体”,三世修劫,每劫皆与情字有关。而她每一世,都死于情劫之下。
她望着泉水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半边伤疤半边清冷。
她低声道:“沈妄,你欠我的太多了。”
“这一次,就由我亲手斩断。”
同一夜。
沈妄在房中忽然惊醒,浑身冷汗。
他梦见一个女孩,站在火海里,一步步向他走来,手中握着一把断剑。
她说:“你负我一次,我杀你一次。”
梦中那人,正是他当年从崖底带回、却未亲自去看最后一眼的药奴。
也是那枚玉牌的主人。
4
宗门秘境,五年一开,三界灵气交汇处,藏有诸多早年陨落前辈所留遗迹,也有些不为人知的邪物。
这一次秘境开启,宗门抽调数人探查。阿玉主动请缨,列入小队。
领队竟是沈妄。
她未有表态,掌门也未阻止。只道一句:“药王谷既出人,你且带她同行。”
沈妄点头,眼中却没有情绪。
三年前的那个人,早已死了。他这样提醒自己,却无法忽视身侧女子那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眼神。
他们踏入秘境的那一刻,天地气息即变。
阿玉暗中调动灵蛊,将体内早就喂养的“噬心蛊”化入气息,在关键节点悄悄释放。
这噬心蛊,入骨即咬灵识。三年前她被抽灵根那夜,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种下蛊胎,只待今日回赠。
她的计划极细。
入秘境三日,皆与沈妄保持半寸不近。直到第四日,山腹断层,队伍折散,唯余她与沈妄被困于一处古阵之内。
阵法封闭,灵气断绝。
她捂住胸口,脸色苍白,蛊毒已开始逆动。
“我……中毒了。”她声音沙哑,语调里却无一丝软弱,“替我逼蛊。”
沈妄怔了怔,却仍然出手。
他的掌心落在她小腹处,将灵力送入。灵力刚探入一寸,便觉剧痛如刃,一道寒意顺经络而上,化为银线,在掌心处浮出一道蜿蜒虫影。
“这不是寻常蛊……”
“是你自己种的?”
阿玉点头,眼中漠然。
“三年前你抽我灵根时,我就种下了。”
沈妄怔在原地,掌心剧痛却不敢松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银虫破皮而出,钻入他血肉之下,在其经脉中游走。
他闷哼一声,膝一软,跪坐在地。
“你……这叫以毒攻毒?”
“你心头不曾为我动过一丝,怎会怕这小小情蛊?”
阿玉的话像一把刀,一点点剖开他从未面对的悔。
他大口喘气,汗水自额角滑落,掌心血线未干,那情蛊蜿蜒游动,竟在其心脉处盘旋成阵。
忽然,石壁震动。
古阵自动激发,一道光影于壁间显现。
沈妄抬眼看去,那光影中赫然是一间密室,密室正中冰棺横陈,棺中躺着一女子,眉眼与阿玉相似到极致。
不仅如此,棺旁还有一排排同样容貌的女子,形如药人,浑身被灵火封锁,神识散乱,静静躺着——足有三百具。
那是当年,他求药王谷主移植灵根时的场景。
他曾伏地恳求:“只要能救她,阿玉愿给,我愿献血炼阵,不惜一切。”
药王谷主面无表情地答:“你若不问来源,我便成全你。”
他闭了眼,未问。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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