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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顾环和小青梅旧情未断,扬言我忍让不了便和离。
后来他找到我求我回去,我却将顾家满门送入监狱。
他曾经说我喜欢凭栏独坐看荷。
观音普度众生,莲台吉祥美好。
可顾家的荷花,却是腐败糜烂。
1
四月,清明和暖,院里流苏摇曳。
我拿着和离书,看着顾环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廊角。
两个时辰前,我坐在淮南王府,耳边是宴席上那些贵妇人尖酸刻薄的刁难讥笑。
“成婚一年顾环只今日带她出来过,长得倒是水灵,就是跟宋家那位是云泥之别了。”
“可不是吗,顾家公子,多么风流的神仙人物啊!没曾想被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占了便宜!”
听了这些,众人都哄笑起来。
我离席散心,却在花园角落撞见顾怀,和别人口中的宋家小姐宋织云。
女子螓首蛾眉,梨颊微涡。
他们紧紧相拥,眼中盛泪看着彼此。
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回府后,我找了顾环。
“我嫁来你家一年,规矩从未出错,府中大小事务,我也算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懈怠。”
我走近他一步,眼眶微红。
“你早与宋家小姐有情,我却被蒙在鼓里,成就了这荒唐婚事!”
“若非我今日撞见,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颤声低喝,按压不下委屈酸涩。
“你说完了吗?”
顾环看着我,眉间透出一丝不耐,转身走向书架,抽出一份卷轴。
“文姮,你嫁来我家已经是得了荣华富贵,要得更多便是贪心了。”
“我与阿云青梅竹马,如若不是你强行介入,她会是我的妻子。”
“你若不愿,便自请和离,”
说完,他拿着卷轴冷着脸出去了。
我站在原地,心绪纷飞。
原来他总爱看云,眼眸里透着失意,是因为宋织云。
原来他落在红色婚服上怅惘哀伤的眼神,是在看宋府里抱着被衾泪如雨下的小青梅……
我定了定神,抬手擦干眼泪想追出去。
无意看见地上有一张沾着新鲜墨痕的纸笺。
是他抽卷轴时掉落的。
我俯身拾起看了一眼,这么多年来,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字字如刀。
他的字遒劲有力,可我只觉得冰冷决绝。
放妻书……
一岁光阴,字字句句,斩断情缘恩义不再。
我握紧纸笺,一颗颗泪狠狠砸在手背。
幼时在扬州乡下,邻居们常打趣我。
“我们小文姮,以后可是要嫁去盛京做官夫人的!”
人人皆知,名医祖父与还是仕子的顾尚书顾允有旧。
顾允承我祖父恩惠,情动泪洒时许诺了我与他长子顾环的婚事。
祖父感念我幼时失怙,等他走后会无依无靠,又念及顾允端方君子,便点头同意。
有情有义的学仕之子,悬壶济世的名医后代。
便成了扬州的一桩美谈。
我仔细想来,在扬州的日子,像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我幻想着那位远在千里的未婚夫。
他是否俊逸,是否温柔,经年已去,他是否取得功名。
我学医已经小有成就,他是否会像那些话本里的才子,随我一起识百草,共度风雨。
后来祖父身死,我带着一场梦孤身赴盛京。
可如今梦醒。
年少的憧憬,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2
顾环从来不知道扬州有一个未婚妻。
他少年得意,风光无限,是盛京里数一数二的云巅俊才。
如果不是皇帝指婚,能被他风光娶进门的是宋将军的嫡女宋织云。
本以为嫁入顾家,尽心尽力打点阖府上下,能博得他些许看重。
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闭上眼,紧紧握住那封放妻书。
浮生若梦,困我自由身。
去找顾环的路上,我心中再无波澜,只想了结这段孽缘。
人的心静下来,看事情便也通透得多了。
车马渐行,我隐约发现今日的盛京有着些许不同。
街市上依旧热闹,只是一向人来人往的听风堂今日紧闭门户。
这是盛京的风口,贵人们花上半个身家的金银,只为了从这里得到一手的消息。
今日头一遭因某种缘故闭门谢客。
我心中生出一丝异样,忙让车夫掉头回顾府。
可不知为何,路上人越来越多。
人群中涌动着诡异的气氛,隐藏在面巾下高耸的颧骨,我认出,那是草原异族的长相。
他们轻按住腰间,指尖透出银光。
我心中一跳,催促着车夫快些。
这时,突然爆发出一声尖细的声音。
“狗皇帝死了!”像是乡下唱丧的丧调。
一把纸钱被用力散在空中。
阴暗怪异,夹杂着疯狂的喜悦。
跟着,马车外传来惨叫,伴随着刀剑刺进人体的声音。
我不安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心知是叛变!
与此同时,城西也传来轰隆的马蹄声,直逼皇宫而去
血溅长街,四处是叛军杀人的惨状。
车夫逃走后,我也弃车,找到满是横尸的楼阁躲起来。
在木窗的缝隙里,我看到叛军压着哭泣狼狈的朝臣家眷往皇宫走去。
直至深夜,窗外又传来声声惨叫。
这一次夹杂着兵刃相击声和战马的嘶鸣,我惊讶看去,却发现了街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叛军尸体。
夜色中,我看到跟叛军穿着不同的将士挥舞着战旗。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离我不远处的阁楼,有一个负伤的叛军搭着箭,对准了将士前骑着玄影马的身影。
那人黑衣劲装,容颜如雪,两眉间一颗小小的红痣,身侧的人举着火把,火光像碎金铺陈在他脸上。
是黑夜里最虔诚的慈悲使者。
我只看了那一眼,便心中大动。
来不及思考,我举起捡来防身的长弓,用尽全力推开紧闭的窗户。
那叛军惊讶转头看向我,在这一瞬间,我张弓搭箭,箭如流星,射穿了叛军的左肩。血花四溅,他惊呼着跌下了阁楼。
溶溶月色里,我与那黑衣男子目光相对。
他束发的丝带恣意地扬在夜风中,一瞬惊讶过去,眼中便含着笑意,像雨露的细光流动。
他微微挑眉,无声说:
“好久不见。”
3
四年前的烟雨里扬州望陵县来了一位新县令,他没有过往来历,就像那场雨。
上任后他从未休息一日,可他眉宇里有着疏离,没人敢劝他。
直到那日黄昏他吐了血。
我奉命为他调养身体。
不久后,我发现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淡。
他会救下桥洞里被丢弃的小狗,会为赤裸的女尸披上衣裳,他令人为流民造册登记,审理旧案,挖渠引水……
他常常放飞信鸽,看着京城的方向出神。
偶尔他会在夏夜里抚琴,他的琴声里有着发狂的思念,哀伤——
甚至有自毁。
看着他腕口不小心露出来的狰狞伤口,就知道他又苛刻了自己。
一年前,我即将嫁去顾府的前一天晚上。
记忆里模糊的人影披着斗篷,站在风雪里,像一朵雪莲。
“此去千里,舍去邻里熟人,你怎知京中不是龙潭虎穴。”他嗓音低哑,眉心的红痣像雪夜的冷金。
“祖父定下的婚约,哪怕是险象环生,我也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裴述失神片刻,平时温润的眼睛里此刻却像下着一场千古大雪。
寂寥,荒芜,隐忍。
“可文姮,无情不似多情苦。”
我还是在大雪缥缈里去了盛京。
冷风横扫,我几乎睁不开眼,依稀记得远处,有人的墨色官袍在雪野飞舞着。
往事像流水一样浮现,如今我坐在回顾府的马车里,望着眼前的裴述。
他似乎又瘦了些,长睫下淡淡的疲惫,可依旧是容光照人。
“现下夜里还有些冷。”
我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披风,不小心触及他骨节分明的手,又迅速收回。
裴述的手在空中明显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勾起嘴角。
“多谢。”我拢紧披风将脸埋在狐绒里,低声说。
“裴县令,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裴述缓缓看了我一眼,说:“平南王弑君杀储,与北境完颜苍律勾结起兵造反谋夺皇位。”
“我随三殿下带兵而来。”
我点点头,先皇子嗣稀少,如今适龄的皇子只有太子和驻守在外的三殿下,如今太子已薨,顺理成章继承大统的便是三皇子。
万籁俱寂,只有马车轱辘突兀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裴述向外看去,似是漫不经心:“快到顾府了。”
我解开披风理好,闻到淡淡的梅花香气,心中莫名的安定。
“多谢裴县令,改日定备厚礼奉上。”
“文小姐不必客气,我们分别不过一年时间。”他放下马车帷幔,旋即莞尔道
“说到多谢,要谢你救了我。”
我平静道:“大人言重了。裴大人吉人天相,如今又有功名加身,自是可以事事如愿。”
“事事如愿?”裴述浅笑着呢喃。
“似是如此,不过有一件事想要如愿却要听你的意思。”
我疑惑侧眸,只见到他递过来的一张纸。
我脸红着接过。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放妻书。
一年前雪地里的那句“无情不似多情苦”又像寺中禅音一样在我脑中响起。
仿佛他的字字句句成了判词。
“我们还会再见的,文姮。”
4
我站在顾府前,目送裴述策马远去。
身影和那个在扬州踏雪的县令重叠在一起,风扬起他束发的丝带,似乎连同着时间也一起恍惚。
回到顾府,安顿好一切,转头看见顾环从外面匆匆进来。
他拿着剑,一脸怒容。
“叛军攻城,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待着!”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这时跟在他后面的侍卫站出来小声打圆场:“夫人莫怪,公子回府发现你不见了,便急忙带着我们出去寻你了。”
顾环冷眼看我,用力将剑掷在地上:“我实在是太过纵容你!”
这时墙角处,有一袭人影如鬼魅般悄然显现。
我淡淡收回视线,说:“多谢你,不过我没事。去书房吧,我有事与你商量。”
书房里,顾环眼神冷淡地喝着茶,我走过去将和离书放在桌子上。
“如你所愿,我们和离吧。”我轻声开口。
“啪”的一声,顾环手中茶盏碎在地上。
他镶着金丝的衣角被溅湿,手上被烫红一块。
但顾环并不理会,而是缓缓去拿那张和离书。
看了许久,他再次看向我,眼中复杂难辨,“你想好了?”
我点点头,漠然地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笔,蘸了墨汁。
回想起这一年的种种,我不听裴述的劝告,孤身来到盛京,在这寂寥的樊笼里做起顾夫人。
操持收支,料理田庄店铺,治下奴仆,忍受着顾府中的勾心斗角。
曾经的豆蔻幻想,已经成为了骨中刺。
我从顾环那里接过和离书,抬笔写上了名字。
可刚落笔,顾环突然慌乱起身夺走了信纸撕成两半。
我愣了一瞬,旋即怒气涌上心头:“你这是做什么!?”
顾环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又似有些懊悔。
“没什么,字写得太丑了,等我重新拟一份吧。”
说完他转身扯了一张纸,可迟迟不肯下笔。
最终他撂笔,眉宇微皱侧首说道:“你先回去,等我写好了差人送你。”
我看着他紧握笔杆而泛红的指节,不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我将印信钥匙全部交予管家,收拾了我从扬州带来的东西。
那时走得匆忙,来不及带上什么,唯独几本书。
日日翻阅,纸张已经泛黄。
我轻轻抚摸着陈旧的医书,想起来了祖父。
当年他信重顾允才应下婚约,临了都未曾想到顾允得势后对当年种种避而不提。
宋将军驻守边关,手握重兵。
顾允胞妹诞下皇子,地位显赫。
自古帝王多疑,若顾宋联姻,担心失去对朝中局势的掌控的他经人提醒,才知道远在扬州的文家女与顾允之子有过口头婚约。
我便成为博弈中的一颗棋子。
时值四月,走出顾府,长街上已经是一片春光。
两旁的流苏花层层叠叠,像山谷瀑布的浪花陡然绽开。
抬头看了一眼顾府高悬的牌匾,余光瞥到站在朱门前的顾允,我忽然低低笑了。
他身着一身锦袍,负手而立,眼神阴鸷。
我站在春日里与他遥遥相望。
顾允,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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