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货郎的女儿。

只因与昭华公主有六分相似，被她强行交换身份，嫁给端王当续弦。

王爷双腿残疾，婆母刻薄，继子继女难以管教。

我在王府卑躬屈膝，呕心沥血，才换来他们的一丝丝认可。

这时候，公主玩腻了，回头了。

她当着王府的面揭穿了我的贱民身份，哭诉我偷走了她的人生。

我在寒冬腊月里被bā光衣服，打得遍体鳞伤，扔进水塘溺死。

再睁眼，我又回到了公主逼迫我穿上嫁衣的这一日。

“区区贱婢，能让你冒充我的身份嫁入王府，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还敢拒绝？”

望向她得意洋洋的笑靥，我拔下发簪，准确无误地插进她的喉咙里。

……

又回到了这一日。

我摸着红肿的脸颊，看见打了我两巴掌的昭华公主，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前世。

我名唤徐豆娘，我爹是走街串巷贩卖小玩意的货郎。

我们身份卑微，连富贵人家的脚趾头都碰不得，更别提天潢贵胄了。

直到昭华公主因不愿嫁给端王，逃出宫外，饿晕在我家门口。

我本不知晓她的身份，出于同情，把她抱进家门，喂了口肉粥。

她辗转醒来，双眼呆滞地盯着我。

我也呆了。

万万没想到，我一个货郎的女儿，竟然和金枝玉叶的公主长得有六分相似。

昭华公主的目光在我眉眼间逡巡，随即鼓掌大笑起来：

“父皇逼我去给那个残废王爷做续弦，我偏不！”

她取下一枚凤凰金簪，斜斜插进我的发髻间。

笑眯眯地说，要我陪她玩一个交换身份的游戏。

从此往后，她昭华便是货郎的女儿，我徐豆娘反倒成了公主。

“既然你才是昭华公主，那你可得替我嫁进王府了。”

我狠狠一怔，头摇得像拨浪鼓。

也不是没做过公主梦，但阿娘早逝，我和阿爹相依为命，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况且我完全没当过公主，穿上黄袍也不像太子。

仅凭一张六分相似的脸，怎么可能瞒得住王府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

倘若端王发觉我是个赝品，他或许拿公主没办法，却绝对能叫我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与她交换身份这件事，我是绝对不肯的。

见到我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昭华立即恼羞成怒，两个巴掌打了过来：

“你个不识好歹的蠢东西，本公主把端王妃的位子让给你，是你八辈子都求不到的福气，你合该感恩戴德才是！”

公主以我爹的性命为要挟，我只得含泪答应了。

穿着她的嫁衣，上了花轿，嫁入端王府，成为端王妃。

整整五年的王府生活，苦不堪言。

我几乎是流干了血泪，经年累月地磨损心志，才换来王府众人的一丝丝认可。

就在这时候，昭华公主玩腻了。

与我相反，她过了五年自由自在的平民生活。

这五年里没有鲍参翅肚，没有香云纱裙，没有翡翠簪子，还不能用牛乳沐浴。

她忽然觉得，外头的阳光和空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香甜，倒不如回到金丝笼里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雀。

于是昭华公主找到端王府，哭得梨花带雨，控诉我冒充她的身份，偷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整个王府都震怒了。

他们甚至不给我辩驳的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按在地上bā光衣服，家法处置。

漫天雪花飘落。

当伤痕累累的身体没入冰冷的池水时，我看见昭华公主的笑靥如花般绽放。

她红艳艳的双唇一开一闭，对我说：

“好死。”

刺骨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体内。

我冷冷地注视着昭华公主的脸蛋。

“我非但没有害过你，还喂你吃了碗肉粥，救了快要饿死的你，你身为尊贵的公主殿下，何苦为难我一个货郎的女儿？”

公主没料到我还能顶嘴，嗤笑一声：

“我是公主，你是贱民，救我是你应尽的本分，难不成你还想邀功？至于那碗肉粥，太难吃了，我宫里的京巴犬闻着都嫌弃。”

说完，她一脚踹翻了我给她熬的肉粥。

要知道，我们这等清贫人家，七八天才能吃得起一口肉。

我握紧拳头，压抑着心底的愤怒，继续问：

“我代替你嫁入王府，那以后呢，如果你想回头，我又该怎么办？”

公主被我问得烦了，又给了我一记清脆的耳光。

“如果我在外头玩腻了，想要回到王府，那你就得把王妃之位还给我。

“你一介贱民只需好好服从我就行，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明不明白？”

明白。

我全都明白了。

她完全没把我当人，我甚至连她养的狗都不如。

前世的仇恨从四肢百骸的深处涌来。

我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你想做什么！你敢！”

昭华公主吓得小脸发白，很快恢复了上位者的傲慢。

“怎么？你生气了？你在我眼里就是卑微如猪狗的贱民呀。”

她被我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笑容却愈发得意了。

“不过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我体内流淌的可是九五至尊的血，你啊每一寸发肤都来自于同你一般低贱的草民吧。”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眸底闪过一丝狠辣。

公主，你可知即便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也能血溅五步。

既然你觉得我低贱如蝼蚁，那便叫你尝试一下蝼蚁啃噬的厉害吧。

我取下发髻间的凤凰金簪，准确无误地插进她的喉咙。

霎那间鲜血淋漓，喷到我的眉眼处。

昭华公主双眸瞪得像铜铃。

她涂着蔻丹的手指胡乱晃动，险些抓瞎我的眼睛。

我紧握金簪，往她的喉咙里刺得更深一寸，直接扎穿了。

鲜血不断从她喉间涌出，染红了我的衣襟。

慢慢的，她再也挣扎不动，两只手无力地垂到地面。

我唰得拔出簪子，擦了擦眉间的血珠，颓然地坐倒在尸体边。

昭华公主死了。

是我杀的。

我不杀她，将来必定死路一条。

可我真的杀了她，得罪端王和皇帝，也是不得好死。

总归都会死，倒不如痛快些，有公主殿下陪葬，横竖不亏。

趁着夜深人静，我剥光了昭华公主的衣服，把染了血的内衫烧掉，将尸体扔进后屋的一口水塘里。

亲眼看着她白花花的身体被池水没过，我多少松了口气。

上辈子，昭华也是这么看着我死的吧。

当我思忖着宫里什么时候会来人，我还能陪阿爹多久时。

门突然被叩响了。

“是徐家吗，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正红色婚服，头上戴着凤凰金簪的年轻女子？”

月色朦胧，我故意虚掩着门，轻轻咳了声“没看见”。

叫门的老太监起了疑心，假装离开时，一个箭步转了身，拽住我的衣领拖到亮堂堂的地方一瞧，忍不住尖叫一声。

“天杀的，你怎么长得这么像……”

我怕老太监这破锣嗓子引人耳目，连忙把他拉进屋里。

老太监目光浑浊，却一眼瞧见了放在柜子上的凤凰金簪。

他颤抖着手拿起来：

“昭华公主在哪里？”

糟糕。

第一次杀人没有经验，把凶器落在了案发现场。

幸好我早就擦干了簪子上的血迹，还有救场的机会。

“公主饿晕在我家门口，我救了她，她和我说她不想嫁给端王，所以她打晕了我之后跑了，我也不知她跑去了什么地方。”

我一边胡编乱造，一边觑着老太监的脸色，却发现他早已老泪纵横。

“昭华和她的母妃，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啊。”

老太监紧紧握住金簪，鱼目似的眸子居然泛起一丝光彩。

“这枚金簪是宜妃进宫前，我送给她的礼物，当年我和她是一墙之隔的邻居，青梅竹马十多年，直到有人要带她回京城。

“原来她是侯府流落在外的真千金，我放心不下她，跟着她一块来京城，在侯府门口摆了个摊，每日都能与她相见。

“再后来，侯府要送她进宫，她逼不得已，收拾金银细软逃出来，要与我私奔，逃到天涯海角。

“可贱民怎能和侯府千金相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到头来还得死，我只能劝她回去，做皇帝的妃子。

“她打小就没什么心眼，我怕她斗不过那些妃嫔，便也净身入宫，从答应到宜妃，我守了她一辈子。

“哪怕最后她因难产而死，也是我陪在她的身边，再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她的女儿。”

老太监双目赤红，眼底弥漫着浓浓的悔恨。

“都是我的错，是我……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送进了宫，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太监和妃嫔有奸情，此等宫闱秘事，是我个小百姓能听的吗。

“也罢，听闻端王双腿残疾，不能人道，他做了十多年的鳏夫，亡妻还留了两个拖油瓶。

“若不是因为陛下需要拉拢端王，昭华压根犯不着嫁进王府当续弦，这从一开始便不是一门好亲事。

“我对待昭华就像亲女儿，她生性自由浪漫，不应该让她重复我和她娘那样的悲剧，不想嫁便不嫁吧。”

老太监抹了把眼泪，眼神冷飕飕地望向我。

我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

昭华公主不嫁，那谁去嫁？

低头，一把匕首寒光闪现，就横在我的脖子间。

老太监握着刀柄，淡淡道：

“徐姑娘是吗，你真是太有福气了，居然生了一张与公主有六分相似的脸，端王不能没有王妃，你便代替公主嫁过去吧。”

呵呵，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我扬起唇角，挤出一丝笑意。

“公公，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老太监被我满脸的谄媚唬住了，放松警惕，把匕首收回到袖子里。

“簪子你拿着，待会老奴交代你几件要紧事，你好好听话，冒充公主不容易，以后去端王府也得装得像样些。”

他絮絮叨叨地背过身去，月光照着那一抹佝偻的身影。

我重新握紧金簪，一鼓作气，直直地冲他的喉咙捅过去。

“公公更有福气呢，马上就要和旧情人还有干女儿团聚了！”

这一次我使出了吃奶的劲，给老太监扎了个透心凉。

他连叫都叫不出声，浑身僵直，倚着门徐徐滑倒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一回生二回熟。

我把老太监剥干净，扔进水塘里。

要不说皇宫伙食好，连个太监都养得白白胖胖的，老半天才沉到底。

我拍了拍手，往屋里走时，碰见阿爹回家了。

阿爹难得回来这么晚，还带了夜宵给我。

三斤的卤牛肉我吃得香喷喷的。

“阿爹，你以后早点回家，别太忙了，多注意身体。”

阿爹讪讪地笑了。

“囡囡，今早我们救的那个姑娘是谁家的千金吧，你看她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金簪，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

“阿爹望着她和你相似的面孔，就在想，要是我的囡囡生在富贵人家，也能穿着漂亮衣裳，打扮得如花似玉呢。

“所以阿爹也要努力赚钱，让囡囡也过上千金一样的生活，也有金玉做的首饰用，也有软烟罗做的衣裳穿。”

月光笼罩着阿爹的笑容，如孩童般诚挚。

我心里酸涩得不行，前世今生积压的委屈瞬间爆发，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这事，绝对就不能这么算了。

如果我不能长长久久地陪伴阿爹，和他过上幸福日子。

那么别人也休想好过。

擦干眼泪后，我坐在铜镜前，将那一枚凤凰金簪插进发髻。

第二日清晨，端王府的花轿停在了家门口。

我对阿爹说：

“公主是在我们家走丢的，我必须担负起替她出嫁的责任。”

阿爹完全相信了我的话，红着眼眶道：

“囡囡，我只求你在王府平安度日。”

我坐在花轿上，遥遥望见端王府的牌匾，摸了摸发间的金簪。

前世那些欺辱我，践踏我的贵人。

此生，我徐豆娘必叫你们血债血偿。

你们一个也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