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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能看到所有人头顶的死亡倒计时。
六十大寿那日，儿媳凑近我：“你不是会算命吗？给自己算算还能活多久呗。”
她笑了笑：“专家说了，老人长寿会克亲，吸走我们运气，不吉利的。”
我面无表情，没说话。
她又说：“妈，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这都当真啊。”
我看向她，叹气：“还剩28天。”
闻言，儿媳笑开花。
我也笑了。
因为要死的是她，不是我。
……
我能看到所有人头顶的死亡倒计时。
因着这事，小到村子里的母狗难产，大到老人生病，要不要办白事。
他们总爱找我事先算命。
而被我预言过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对应了。
他们私底下都叫我：“神婆。”
靠着这门算命生意，我这些年也累积不少存款，给儿子娶妻生子用。
一直到六十岁生日这天，儿子张勇破天荒要给我祝寿，让我穿得漂亮些。
想到这么多年，我没几件好衣服。
搓搓手，狠下心从存款里取了1000块来。
买了套深色针织旗袍。
穿在身上还真像模像样。
我乐滋滋去了儿子办酒席的地方，不承想，他们已经开席了。
没人搭理我。
儿媳闻声走来，看到我这一身，愣了会，突然道。
“妈，你这一身，多少钱啊？”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我有些不适的咳了声，好面子的我撒了谎：“5000。”
“什么?”
儿子走来，有些难以置信：“妈，就这么套破衣服，你花了5000?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
我一咯噔。
大庭广众下被儿子怒斥的感觉可不好受。
我皱眉，反问。
“这是我的钱，我为什么不能花。”
“……”
儿子沉默了，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戾气，儿媳李淑珍朝她使了个眼色。
笑意融融：“妈，张勇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他今天为了给你祝寿，还花了不少钱呢。”
我心缓了缓。
继续听她开口。
“妈，我最近啊经常听到有专家说，老人一旦满了六十，会吸收小辈的运气，克亲啊。”
“而且我又怀孕了……二胎家庭很辛苦的呀。”
她没说完，欲言又止。
我皱眉，示意她把话说完。
“所以，你给自己算算命呗，还有多久年数。”
我脑子嗡的一声。
没反应过来。
这才发现，儿媳目光如炬，眼底透着别样的光。
我嗓子干涩。
好半晌没能开口。
张勇走来，摸了摸李淑珍的肚子：“妈，我淑珍也是心急，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还有28天。”
室内一片沉默。
李淑珍咧开嘴笑了。
我也笑了。
可她不知道。
还剩28天的人，是她，不是我啊。
我突然想起，上一个问我寿命的，是我那早逝的老公。
他不信鬼神，更不信我。
碰到些叫我神婆的，他更是嗤之以鼻。
反问我道：“齐婉，你装神棍还装上瘾了。那你算算我能活多久?”
我一顿，说：“还有一年。”
他面色突然一变，沉默不语。
一年后，老公被检测出肝癌晚期，收到结果那日，他承受不住打击。
长病不起。
没多久便抛下我和儿子走了。
不承想，下一个问我寿命的，是李淑珍。
我没说话，夹了一块子冷菜，往肚子里咽。
何其讽刺，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也想要我死。
在他们眼底，我花的那5000块，是他们的钱。
我花得不该。
所以才会生气。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喝了口水，我站起身来，突然想回家了。
儿媳呲着大牙笑：“妈，你今天是你的大寿，哪能主人先走的?”
“您要是吃饱了，我带你去消消食，顺带去做个遗嘱公证吧。”
见我不说话。
她哎哟一声：“你要是真走了，这房子和存款不都得给我家张勇嘛，现在做了公证，以后更方便啊。”
“这些日子，我肯定把你伺候得好好的。”
我皱眉。
推开她。
“不用了，我要回老家。”
“存款是我的，不劳烦你们操心，我就是真死了也不需要你们管。”
我声音有些大。
不少儿子工作上的商业伙伴都来吃了席。
他许是觉得掉了面子。
有些讽刺道：“那你走了以后呢？你不要我买棺材了?!你的后事还不是要我来办。”
“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耍小孩脾气，那么任性。”
“把存款花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那些衣服穿在老太太身上能好看到哪去，且不说配不配得上。你也替我着想一下，别那么虚荣。”
我猛地抬眼。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他会拿我的棺材来说事。
更没想到，我不过给自己买了件新衣裳，成了原罪。
原来我不配穿贵衣服。
我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要走。
胃里翻滚，难受得厉害。
我不能吃辣，偏偏张勇和他爸能吃。
为了顺应他们的口味，我只能把沾了辣椒的菜放到水里再涮一遍，才能下肚。
那时候，儿子还会心疼我。
说长大以后有钱了，要给我买好多我爱吃的菜。
可现在，我的生日宴上全是辛辣菜品。
我捂着肚子，回了家。
吃了几粒胃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半夜，我胃绞痛得厉害，给儿子打去电话。
迟迟未接通。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电话那头响起：“刚才我妈打电话来了我没接，明天咱俩就说睡早了没听见。”
女人哎呀一声。
有些怒意：“玩都不能好好玩，大不了直接告诉她，我们一家去看电影逛夜市了呗。就是不想接她电话。”
“烦死了，气得我心口突然一疼。你妈真是自私自利。”
男人叹气。
不经意，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想要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出去游玩。
那时候李淑珍当即冷下脸，说自己要养孩子没钱。
哪里像我有1500一月的低保用。
儿子也说：“妈，你知不知道年轻人上班有多累？像你们这种享清福的老太太就别给我们添乱了。”
可是，儿子忘了。
他刚毕业的房租，社保。还有那五万块代步车。
都是我一笔一笔攒下来的钱买的。
一觉醒来，胃痛好了不少。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开门。
儿媳带着大孙子跳跳站在门口，随手提了袋白菜来找我。
李淑珍 笑了笑：“妈，跳跳说想你了，吵着要找奶奶呢。”
我没说话，看了李淑珍一眼，她的面色似乎比前一天更惨白了些。
我隐晦地看了眼她未显怀的肚子。
突然道：“淑珍，你去做个体检吧。”
“重点检查一下肚子。”
女人曲解我的意思，瞬间变了脸。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出轨偷人?”
我一咯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看看这一胎会不会出危险。”
她更来气了。
手里提的大白菜果断扔到地上，哭得稀里哗啦。
“不就是没接你电话吗？你就这么诅咒我!晦气死了!”
“你真把自己当神婆了对吧，我就不去检查，我身体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
她越说越激动，干脆抱着跳跳痛哭起来。
我神色复杂。
看着李淑珍头顶的“26”。
还是道：“淑珍，妈不会害你的，你……”
李淑珍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倔强抬头：“我不去!你不就是不想拿钱出来给我养儿子吗？爱拿不拿!”
“没了你这个累赘，我跟张勇照样可以养得起二胎!”
“……”
李淑珍昂起脖子，气鼓鼓地说出这句话。
含泪跑了。
只留下孙子跳跳，和孤零零扔在地上的白菜。
孙子被这一幕吓得哇哇大哭。
拳头抡到我身上。
“坏奶奶!我讨厌你!”
“你要害妈妈，还要欺负弟弟!”
我生疼，躲开他。
跳跳童言无忌，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叫嚷着：“要不是妈妈说你有钱，可以给我买玩具飞车，我才不来你这!”
我叹气。
又害怕李淑珍情绪激动，出了什么事。
哆嗦着戴上老花镜，给儿子去打电话。
刚接通。
儿子也在气头上。
他有些口不择言：“妈，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招惹淑珍干嘛？非要让她不快你就高兴吗？”
“一来看你就各种事层出不穷，闹出幺蛾子。你是不是就想我未出世的儿子一块陪你去地下?”
他语气有些哀求：“妈，算我求你了，你好好安享晚年就行，我们的事你少管好吗？你不能给我托底，也别给我添乱啊。”
我放下手机。
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一个两个都把我视作恶人。
话里话外伤透了我的心。
直戳我肺管子，疼得我心揪。
张勇忘了，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
是我每日早出晚归，才存到钱让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供他出国留学。
他走的那日，告诉我。
以后有机会了，也要带我去万千世界看看。
我拼尽全力给儿子存彩礼，交新房首付。
唯独没想过送自己点什么。
衣服，包包，首饰亦或者是再普通不过的护肤品。
我一个都没有。
可现在，他却控诉我没法给他托底，没法给他好的人生，控诉我干预他的生活。
用最大恶意去猜测我。
我沉默不语。
独自走到房间，看着自己年轻时的照片。
手指划过间隙，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些快乐的日子。
我突然后悔，结婚生子了。
晚上，迟迟未能入睡，我掏出手机，给他发去信息：【明天把跳跳接走吧，这孩子不喜欢我，我不强求。】
【既然你介意妈插手你们的事，以后我不过问也不说了。】
人各有命，强求不来。
儿子不同意。
把跳跳交给我后，断了联系。
无奈，我只好出门给跳跳买菜做饭。
我提着一筐菜回家，刚开门。
却听见房间传来噼里啪啦乱翻动的声音，我吓一跳。
匆忙走过去，却只看见跳跳举着手机跟李淑珍笑：“妈妈，奶奶存款被我找到了!”
“好了我已经完成任务了。你快接我走吧，再也不想待在这个小破地方了，奶奶身上还有老人味，臭臭的。”
我一震。
只感觉浑身上下都痛，难受得厉害。
我本以为跳跳顽皮。
不承想，他对我的态度这般恶劣。
跳跳听到动静，扭头看见我。
眼底却没有一丝心虚，反而笑嘻嘻。
“奶奶回来啦，有没有买我最爱喝的酸奶和炸鸡?”
我沉默走进厨房，提着那袋很重的排骨，给跳跳炖了碗排骨汤。
跳跳挑食，觉得我煮汤太淡，不好喝。
摔掉筷子，汤水溅落，他躺在地上到处滚，一边哭喊：“我要吃炸鸡！你快去给我买！”
“奶奶虐待我！”
第一次，我任凭他哭闹，给张勇下最后通牒，让他们来接孩子。
否则我直接把跳跳丢在外头！
外面下着细雨，怕我真的伤害孩子，他们来得急。
李淑珍轻喘着气，仔仔细细把跳跳全身检查了一遍，责怪我：“你这么大个人了跟小孩计较什么？说几句难听的也是童言无忌啊。”
“你要是早点把存款给我们应急，哪里还有这些事。”
儿子也怒意袭来。
烦躁般抓了抓头发。
“妈，你到底要干嘛？你知不知道我请假要扣工资的!”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钱。
我叹气，抬起头：“钱你们拿去吧。”
女人一喜，有些激动。
“我只有一个条件，淑珍先去做个全身检查，别等晚了来不及了。”
女人瘪嘴。
到底不情不愿点了头。
这次不说我诅咒她了，反而有些亲昵地挽住我：“妈，我知道你是心疼你二孙子呢，他在我肚子里好得很。”
“不过嘛，当奶奶的表态了，我去做个检查也不是不可以。”
她眼巴巴看我，伸手：“那你现在把钱给我吧。”
“你去检查完，我立马给你。”
“说一不二。”
儿子也道。
“妈，我就知道你一心为我们着想。”
我点头，笑了笑。
“快去吧。”
别有钱了没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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