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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抄家那日,爹被斩首示众,娘自缢府前。
大哥自刎剑下,高呼君子死节。
阿姐将毒酒一饮而尽,说要留清白在人间。
有人乐于看苏家倒台,猜测我这个名扬大都的二小姐会选择何种死法。
可我不会死。
我得活。
1
“乐安,活下去!”
这是毒性发作,口鼻流血的阿姐,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茫然看着昔日不染尘垢的青砖,如今那上面淌满了至亲的血。
我们家,何罪之有呢?
爹是先帝重臣,更是忠臣。
他是言官,古板正直,敢于直谏,为我朝鞠躬尽瘁。
然一朝天子一朝臣,爹碰上的又是个昏君。
于是爹成了帝王的眼中钉。
新帝不见先帝丝毫良善,性情堪称暴虐。
他乐见忠臣傲骨被寸寸敲碎,喜看世人苦苦挣扎。
登基不到两载,繁华大都已成尸山血海。
我仍记得爹被斩首后,身着深青色衣袍的内侍趾高气昂前来。
拂尘一甩,他吊着眼朝北方拱手。
“圣上开恩,可留苏家一人性命,至于留谁,还请贵人自行决断。”
口中喊着贵人,眼中尽是嘲讽。
我拼命拽住想冲上前,一剑砍死内侍的大哥,朝那人说了句遵旨。
除了服从,我们没有选择。
我已做好赴死准备,为自己准备了穿肠毒药。
可还没服下,娘,阿姐,大哥都死在了我的前头。
他们将生路留给了十六岁的我。
我必须活,我只能活。
我紧紧攥着阿姐冰凉的手,流尽眼泪。
之前宣旨的内侍再来,上下打量我几眼,才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皇上恩典,宽恕二小姐。
哎呦,瞧奴才这记性,苏家都没了,您早不是小姐了。
苏乐安,教坊司请吧。”
脑中似有轰鸣,我险些栽倒。
教坊司,竟然是教坊司。
这是要我苏乐安做舞姬,供人观赏玩乐...
明明说了会给苏家活口,却还要如此折辱,究竟要把人逼到何种境地!
今岁上元宫宴,众多官家千金聚于一处,轮番献艺。
我凭折腰一舞博得头彩,皇后亲赏玉如意,自此我苏乐安之名响彻大都。
那时大哥笑着调侃,乐安一舞值千金,来日王侯将相,求娶之人应络绎不绝。
而我如今竟要穿着单薄纱衣,给害死苏家满门的皇帝,给那些恶人献舞!
可若想活命,只能遵旨。
从前的欣赏夸赞都变成了戏谑打量,我僵硬挪着步子隐于舞姬队伍之中。
一舞毕,略略放松的心思却又被提起。
当今圣上最看重的三弟,传言中荒淫无度,喜怒无常的瑞王笑着朝我一指。
“皇兄,臣弟想要她。”
上首帝王轻笑,“一个舞姬而已,三弟带回去便是。”
我面色发白,良久才找回自己声音。
“奴婢,遵命...”
抗旨,只有死路一条。
进了瑞王府,或有一线生机可逃出生天。
2
或是上苍终于垂怜一次,瑞王似对我没有旁的心思,只喜看舞。
可安生日子不过一月,我就被冤枉偷了贵重之物。
我据理力争,辩驳良久,有人找了管事,管事请示瑞王,最后下令按规矩处置。
管事派人去我房里搜到了本应不存在的赃物,居高临下看我一眼。
“王爷有令,只赏二十板子,小惩大诫。”
我被嬷嬷压倒在地,面上都是荒谬的笑。
从前爹忙于事务,娘操劳府中琐事,一直宽仁待下。
侍从若有错,轻则训斥几句,重则罚银子,从不会施予皮肉之苦。
可如今,苏家全府上下都没领教过的板子竟罚到了我身上。
我被人压上条凳,板子高高抬起,重重落下,痛楚铺天盖地袭来。
死死咬住嘴唇,没让痛呼溢出半分,这是我最后的体面了。
不能让别人看不起苏家,苏家人的傲骨不能弯。
意识渐渐朦胧,恍惚抬头,却正对上管事的鄙夷目光。
虽不知是何人要陷害我,但应和这位管事脱不了干系。
不止管事,怕是瑞王府上下都没几人看得起我。
他们说我苟且偷生,说我蛇蝎心肠,说我不知廉耻。
好似我必须守着世家贵女的风骨,为自己选一个惨烈死法,才能当一句好。
我只是想活,我有什么错!
可无人在意我的解释,只一味把我踩在脚下。
又是一板子下来,额头重重磕上条凳,疼得钻心。
停下的时候,身上尽是冷汗,我听到了管事冰冷声音。
“关到柴房,两日不许给水米。”
再醒来,周围漆黑一片,应是入了夜。
身后伤口渐渐麻木,可脑中各种思绪骤然翻飞盘旋,一刻未歇。
我怕黑,从前屋中烛火总是燃至天明。
娘和阿姐都知晓这点。
娘经常会给我讲各种有趣故事,让我别怕。
阿姐会牵紧我的手,笑着说我真是胆小。
可如今只能蜷缩着,紧紧抱住自己,拼命仰头去看屋顶缝隙透下的月色暗芒。
指尖用力,鲜红从掌心溢出,无声滴落尘土,转瞬消失不见。
我拼命压抑住嚎哭,死死攥紧装着毒药的瓷瓶。
这是那时我给自己准备的,也是我唯一留下的东西。
我不能死,不能。
可我必须握着死,才能继续以麻木躯壳活在这荒唐人间。
爹,娘,阿姐,大哥,乐安好想你们啊,好想好想...
咬牙坚持两日,踉跄步子准备回房歇息,竟听到一声熟悉呼唤。
茫然望过去,当即红了眼眶。
“谢...哥哥?”
3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王府遇上两年未见的谢清安。
谢清安同我年少相识,前两年随其父南下,我当时难过许久。
故人重逢,当是一大乐事。
可我此时过于狼狈,只想把自己藏起来,我已经不是从前肆意张扬的苏乐安了。
但谢清安牵住了我的手。
我心中一跳,抬眼看向他,故人风采依旧。
谢清安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心痛,拢了拢我鬓边碎发,悄声在我耳边开口。
“事情我已知晓,匆忙赶回却还晚了一步。乐安,别怕,我会想法子救你的。”
正巧有小厮传话,瑞王召谢清安一叙,谢清安回头数次,终还是挪动步子离去。
麻木许久的心终于有一丝活泛,我仿佛看到活下去的希冀。
扶墙慢慢朝房中走,一时不察就要绊倒,可有一双手稳稳扶住我。
入鼻是淡淡梅香,跟阿姐有三分相似,眼眶发红抬头,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清晖姑娘,百两难见一面,名声响彻大都的珑翠阁头牌。
因其一手琵琶绝技,常在宫宴上演奏,瑞王今日应也是邀她弹曲。
她蹩眉说着小心,把我扶进房里,没过多久又去而复返为我取来药膏。
“苏小姐,还好吗?”
我已许久没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善意,又听到这不合身份称呼,强忍没留下泪来。
“多谢姐姐,唤我乐安就好。”
我听过清晖的过去,她是罪臣之女,走投无路,无奈进了珑翠阁求条生路。
从前听来只觉唏嘘,感慨世事无常。可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她何其坚强。
清晖陪我待了许久,暮色时分出府前轻轻摸摸我的头,给我留了句话。
“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若实在难受,可派人去珑翠阁传话,我想法子过来。”
我终还是没忍住,抱住清晖胳膊大哭一场,一遍一遍,翻来覆去说着感谢。
“不必,曾经你护过我,那心思龌龊的侍郎公子不敢造次,我一直记在心里。”
清晖笑容清浅,我忆起当年事。
我一向看不惯那人做派,当众出言斥责过,没想到阴差阳错帮了清晖,
清晖走后没多久,我听到房门轻响,是个面生的小厮。
他把油纸包和金疮药递过来,说是谢公子送来的,还嘱咐我安心等待。
我打开油纸包一瞧,竟是我最喜欢的芙蓉糕,没想到谢清安还记得我的喜好。
心中溢满融融暖意,清晖说得对,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不能再消沉下去,这顿板子更不能白挨。
而要报复的第一个,就是特别关照我的王府管事了。
伤好后,我只要空闲便观察管事一举一动,时时留意他的动向。
还把近来攒下的碎银尽数散出去,只为寻到管事把柄的蛛丝马迹。
直到一日,与我同为舞姬的青荷悄声同我说,管事作恶多端。
甚至以权势为要挟,逼府上美貌婢女就范,言语更是不堪入耳。
我谢过青荷后一一记下,没多久竟又发现管事中保私囊,敛财不少。
将罪状整合,我跪在书房前求见瑞王。
瑞王如往常一样斜倚榻边,折扇轻摇,身侧有婢女剥好葡萄正往其口中送。
“是乐安啊,怎么,又要找本王喊冤?”
“奴婢要告发管事贪墨银两,调戏婢女,以权谋私,漠视王爷。”
说完我便将之前整合好的证据如数呈上,瑞王似终于来了兴趣,正眼看我。
青荷门外求见,说管事对其多次骚扰,欲行不轨,求王爷做主。
瑞王召来管事,让他如实交代,若有一字虚假,便直接扔进地牢受刑。
管事涕泪横流,说自己在府中侍奉多年劳苦功高,直接被瑞王一脚踹倒。
“挑断手筋,重打一百扔出府去,本王不想再看见他。”
瑞王少有如此动怒时候,众人屏息凝神,应了声是。
我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看着瑞王繁复衣摆从眼下略过,却突然停住。
不解抬头,瑞王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随即扬长而去。
他似乎,心情很好?
4
三日后,新的管事上任。
这人为人正直,一扫从前污浊风气,我的日子都好过不少。
今日难得空闲,正想做些什么打发时光,迎面竟碰上眉眼含笑的谢清安。
他手中提着个油纸包,正是我最喜欢的芙蓉糕。
我笑着上前,谢清安柔声同我闲话,还说要带我出府。
心下犹疑,这恐怕不合规矩,但谢清安朝我伸出了手,说已安排妥当。
谢清安带我去了大都至高处,抬眼望去,夜色尽收眼底,皎月风光。
天边适时炸开焰火,星落如雨。鬓间微沉,谢清安为我插上一支海棠簪。
“新岁伊始,岁岁平安。”
我诧异看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道谢。
即使我如今落魄至此,谢清安仍赤诚相待,一如往昔。
“这些日子我已全部打点好,七日后子时带你离开大都,你愿意同我走吗?”
跟谢清安南下,远离大都纷扰,以新的身份好好活着,我似乎没有拒绝理由。
但大仇未报,至亲尸骨未寒,难道我要逃避一切,隐姓埋名草草一生吗?
可害死苏家的是皇帝,如今我已一无所有,拿什么和天斗?
犹豫再三,我握紧了鬓间海棠簪。
“多谢你为我周全,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走还是不走,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索性出门散心,迎面却碰上面色难看的青荷,这个时辰她怎么在这?
青荷说她身子不爽,管事却让她给在书房议事的王爷送茶,这活计本轮不到她。
“我帮你送。”
府中青荷同我关系最为亲近,更帮我一起揭发前管事,她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青荷连连道谢,我举着托盘来到书房前,正要敲门请示,却听见了谢清安声音。
“王爷放心,苏乐安一定会答应跟我走的,到时您派人在城门捉拿就是。
敢对您不忠,这种别有心思的逃奴,随王爷处置。
只是听闻刚空出了个典仪之位,微臣斗胆请王爷多多提携。”
谢清安的声音清晰传了出来,我双手颤抖,险些拿不住托盘,如坠冰窟。
明明两个时辰前,这人还在城墙之上深情款款,说他是我此生依靠,定不负我。
而现在,少时相识,我倾注全部信任的人,竟要用我的性命换一个青云直上。
我将托盘交给今晚当值婢女,放轻脚步回房,轻轻摩挲装着毒药的瓷瓶。
想要我苏乐安性命的人,不该存活于世。
它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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