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都说皇后疯了。　

　　但只有我知道，　

　　皇后其实早就死了　

　　皇后睡着了，我和另外几个婢女开始收拾被她搞的一团糟的寝殿。　

　　她平常呆呆傻傻，但时不时就会乱发脾气，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把手边的所有东西砸烂。　

　　“真倒霉，就她这样子，皇上能来才怪。”　

　　“小梅！别乱说，不想活了？”　

　　“啧……谁在乎咱呀现在！”　

　　我一直没说话，默默打扫。　

　　皇上与皇后原本极为相爱，甚至扬言要解散后宫，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皇后只疯了一个月，凤仪殿就成了冷宫。只有我们四个贴身丫鬟留在这儿。　

　　他们以为帝王本无情，我却不这样认为，　

　　每晚我去看皇后时，她的床边，总会有一个身穿黄衣的身影。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步入正轨，皇上也开始变得正常，开始接受官员们投放进后宫的女人，甚至不久，就传出有妃子怀了龙胎。　

　　但皇后被人遗忘这件事本身就不正常。　

　　“你是说，皇上每天晚上都会去看阿曦。”　

　　“是的，王爷。”　

　　我隐藏住眼里的炽热，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知道了，退下吧，继续留在那观察……多……照顾照顾阿曦。”　

　　上面的人眉头紧皱，我真的想上去用自己的双手为他按摩，而不是去碰凤仪殿的那个傻子。　

　　但我不能……　

　　我是王爷最优秀的暗卫，　

　　这是我在楚曦身边待的第五年。　

　　我本该成为王爷的一把利刃，为他斩尽威胁，却阴差阳错，成了王爷爱情的唯一见证者。　

　　王爷和皇上以为自己爱上的是楚曦，其实，不过是占了她身体的怪物。　

　　之前的楚曦是个温柔的女子。丞相府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早的就被太后指为皇后的唯一人选。　

　　但那个楚曦，死在了三年前的封后大典。　

　　她尽可能的伪装成失忆的样子，但我是一个专业的暗卫，还做了楚曦两年的贴身丫鬟。　

　　我无比自然的回答她的各种问题，无比确信，她就是另外一个人。　

　　她当皇后的三年，受尽宠爱，她活泼，热情，有各种奇思妙想，甚至我的王爷也被她吸引。她又选了三个婢女，把我们起名为“梅兰竹菊”，她叫我们“姐妹”，教我们各种各样的东西，想让我们为她卖命……可笑。　

　　她的演技不错，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但我也知道，王爷和皇上爱的本来就不是楚曦，只是那个怪物。　

　　这个秘密没有什么价值。　

　　但现在呢？皇后身体里，会不会是第三个人？　

　　我叫徐一，是四王爷最优秀的暗卫。　

　　就在刚刚，我把皇后杀了。　

　　还以为皇上会砍了我，但没有，凤仪殿原来真成冷宫了。　

　　我去找王爷领罚，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他把我绑起来，用鞭子抽我，火辣辣的，但不疼，因为我习惯了。　

　　我从小就喜欢王爷，他把我从乞丐堆里捡走时，就成了我唯一的救赎。　

　　我受不了他的每一声阿曦阿曦，我嫉妒的发疯。　

　　最后，王爷把我关在密室里，我做好了他把我关到死的准备。　

　　但，不知道第多少天，我面前出现了一双脚，看不清楚，我太饿了，只有模糊的意识。　

　　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作为暗卫，我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王爷，只是，他还不知道，我心悦他……　

　　眼前光线氤氲，我猛的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　

　　怎么回事？凤仪殿？　

　　我低头看了看床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下床跑到铜镜前，这脸……　

　　我在皇后身体里。　

　　还是刚刚被我掐死的皇后。　

　　我抚摸着脖子上的红痕，这是我最失败的一次杀人，直接用手，真蠢。　

　　没一会儿，她们几个就进来了，我想我自己身体应该死在王爷的暗室里了。　

　　我坐在镜子前，学着楚曦的样子，咧开了一个楚曦的微笑。　

　　她们眼睛睁的很大，“皇……小曦？”　

　　楚曦平常让我们叫她小曦。　

　　我肯定演的很像，她们抱着我哭诉，说我前阵子生病了，谁也不认识，还乱摔东西。　

　　她们装的也挺像的。　

　　2　

　　皇上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赶来，却不是像我以为的那样，会紧紧抱住清醒过来的楚曦，就像平常一样。　

　　他眼里是戒备和疑惑，尽是疏离。　

　　“阿程？”　

　　我学着楚曦的样子，轻轻拉了穆程的手，　

　　我是一个优秀的暗卫，我最擅长模仿楚曦。　

　　但这次失败了。　

　　穆程的脸上是虚假的笑容，他拉着我的手，嘱咐我要好好休息，往宫里又塞了好多太医。　

　　他站在宫人的远处，冷冷的看着我。那一刹那，我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浑身赤裸，不知羞耻的妓子，在进行一场漏洞百出的做戏。　

　　“朕既已知你不是小曦，你便不要装作她的模样。在她回来之前，你的身体，不能有任何损害，否则，朕有的是法子让你魂飞魄散。”　

　　穆程留下这一句话，就再没来过这里。　

　　我空有着楚曦的皮囊，却没有她的记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怪物楚曦，是用什么法子，把两个惊才艳艳的男人迷的神魂颠倒，甚至不会错认分毫。　

　　作为楚曦，我便没有了能偷溜出宫的便利。便开始经常的在后宫走动，期盼着能“偶遇”那个让我rì死夜想的人。　

　　这是我以前为他安排路线与时机，他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会那么疯狂。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皇后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声音是我不曾感受过的温柔，那一刻，我只想要永生的占有楚曦的身体。　

　　我缓缓抬手，身边的婢女就都退了下去。　

　　面前的穆钰一身白衣，润朗如玉，就像那不可亵渎的神明。　

　　然而只有我见过，他在暗处疯狂的一面。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炽热，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不是……？”　

　　我微微一笑，慢慢的说：“前段时间忽然身体不适……阿钰可是不认的我了？”　

　　阿钰……　

　　这两个字在我唇齿间翻转，恰是世间最温柔的词语，只有楚曦能叫出来。　

　　他看了我良久，忽然就笑了，　

　　“皇后娘娘这些天还是不要乱走动的好，娘娘的病伤及本源，皇上正在到处找良药为娘娘疗伤。”　

　　他这般温柔的模样，我以前从未见过，从没有在我面前展现过。　

　　其实我这时就应该意识到的，王爷的不对劲。　

　　他捏着我的脸，把我从乞丐堆里捡了出来，我拼尽全力的爬到他的身边，他转手就投放到了楚曦周围。他一直是冰凉凉的、有野心的王爷。　

　　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抱负和野心，将大业让于他人，而甘愿躲在一旁做一个默默奉献的善人？　

　　我一直都想不通。　

　　每天晚上，还是会有人走到楚曦的床前，静静的待上一会儿。　

　　我才知道，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皇上。　

　　我睁开眼睛，正巧和那个生物对视。　

　　没错，那根本就不是人，那是一个没有脸的怪物，他穿着龙袍，但是五官却是模糊不清！　

　　我被吓了一跳，惊叫堵在喉咙里喊不出来。那怪物就站在床边，一动不动，我无处可逃。不知目的的情况下不能上去冒险，这是王爷教我的，便假装晕死了过去。　

　　怪物的呼吸在一点点的远离，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由得屏住气息。　

　　过了一会儿，怪物不见了。　

　　我从床上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那个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之前的每天，都是这个怪物站在楚曦的床前，而不是皇上？它的目的是什么？皇上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被卷进了一个秘密。　

　　皇上第二天便来了凤仪宫。　

　　“昨晚睡得可还好？”　

　　他的笑容，被我下意识的放到了昨天晚上的无脸怪物身上，顿觉可怕无比。　

　　“昨天晚上的东西，是什么？“　

　　他知道我不是楚曦，我便也没了假扮的心思。　

　　“什么东西？”　

　　穆程面露疑惑，我也感觉不对劲了，　

　　“昨晚有个无脸怪物，穿着龙袍，站在我的床边。”　

　　程穆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显得紧张无比。　

　　似乎……他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而且，很害怕的样子。　

　　我隐约听到他在小声嘟囔，却也听不清晰。　

　　只是感觉，他此刻的表情，跟王爷知道楚曦死时，很像。　

　　3

　　几日后，西邦人来朝进贡。由于近年西邦多次攻陷周围区域，形势一片大好，颇有喧宾夺主的意味，皇上也开始着手准备，晚宴一片风光。　

　　西邦人大多健壮，不如中原男子俊郎内敛，尤其是豪放的衣衫，让座下很多姑娘羞红了脸。　

　　我在位上坐着，也是装作很不自在，不一会儿，便从宴会上退下来了。　

　　没想到，穆钰也出来了。　

　　他把身上的外衫褪下，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不想再假装楚曦的模样，我贪恋他衣衫的温暖　

　　“阿……皇后娘娘，在外容易受凉，还是要早些回宫。”　

　　我暗自下了决定，转身就抱住了他。　

　　温暖、高大、这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啊。　

　　楚曦的模样也没什么的，反正王爷不会记得一个叫徐一的暗卫。　

　　沉溺一下，犯再大的错我也认了，反正……不过就是一个死而已。　

　　我却忽然感觉到，穆钰的胳膊，慢慢的把我搂住了，逐渐收紧。　

　　但我的欣喜还没有展现出来，才后知后觉，他这是在抱楚曦，抱他的小曦。　

　　连续起伏的心情和长时间的准备，终于在他的一句话后崩溃了。　

　　“徐儿……”　

　　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凤仪宫，皇上的出现让我和穆钰的短暂相处暂停，然而我的脑海里还是那句：“徐儿。”　

　　他在叫我的名字？　

　　他知道我是徐一？　

　　几年前的寒冬，我穿着破旧单薄的脏衣服，颤抖着往身边的乞丐怀里钻，那个乞丐早就死了，身上已经凉了。　

　　穆钰穿着白色的大褂，纤尘不染，干净的仿佛一个神仙，站在街的一旁，和周围格格不入。　

　　那双手指到了我，简简单单的便决定了我的命运。　

　　“从今以后，你就叫徐一，是我穆钰的人。”　

　　少年声音清朗，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那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当朝六皇子，受尽皇帝宠爱。　

　　回去的日子面对的是残酷的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为了那个少年，我从没有过一丝懈怠。　

　　每次完成任务，获得第一，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刻，因为我有机会见到王爷，即使是远远的跪在地上，我也能抓住每一刻，多看看这日思夜想的人儿。　

　　五年后，他把我派到了楚曦身边。　

　　“取得她的信任，时刻监视她，定期给我汇报。”　

　　我当时很高兴，以为被他放进了宏图的规划，以为我会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他了，谁知……　

　　我应该在当时就把楚曦杀死的。　

　　4

　　这天晚上，怪物还是出现了。　

　　它也许是凭空出现的，因为没有任何声息。　

　　我半躺在床上，定定的看着它的模糊的五官。　

　　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能自己去问。　

　　重生在这个身体里，让我对一切都小心翼翼，若是再死一次，我害怕自己会魂飞湮灭。　

　　他穿着龙袍，身形高大，头发却没有束起来，而是凌乱的散在周围。　

　　”你是什么东西？”我问.。　

　　他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立刻就往前走了几步，现在，他的衣衫已经触碰到了床沿，与我近在咫尺。　

　　但脸还是模糊的。　

　　他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似乎是不能说话，开始用力的抓着床单，却没有留下褶皱，仿佛抓的是另一个空间，而喉咙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实在是控制不住了，直接拿起枕头后的小刀，往他身上刺去，他躲了过去。我翻身下床，与他扭打在一起。　

　　更加无比的确定，他就是一个人，一个没有五官的人。　

　　而且，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最后他找到机会，逃了出去。我追到门外，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他似乎不停的在发出“呜呜”的声音，难道……是想和我说话？　

　　第二日，穆程又来找我，问我关于晚上怪物的事情。　

　　我起了疑心。　

　　“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却不去自己查？放任一个怪物出入楚曦的宫殿，看来往日的情意也并非都是真的。”　

　　他却笑了，“楚曦已经死了，那只是一个躯壳而已，而且那个怪物谁知道是不是要杀你呢？我可不想去送死。”　

　　“他就算是想杀，也是杀的的楚曦。”　

　　穆程脸上的笑消失了,神色莫名的看着我：“谁能说的清呢？”　

　　“你叫徐一？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曦的身体里，但小曦已经死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小六找我要人，我便允许你出宫两个月。”　

　　听到这话，我只觉得一阵心寒和怪异。　

　　异界人走后，楚曦疯了，他不管不顾；楚曦身体又被占据，他轻易就转手让人，他真是可怕的清醒，喜欢的是一个灵魂。　

　　我是被马车带到王爷府的，暗红色的车厢，和我紧张的心情，竟然给人一种待嫁的错觉。　

　　我对自己的这个联想感到好笑。　

　　“徐儿，上次后宫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徐一，而不是楚曦。”　

　　穆钰的这句话，还在我耳边不停的回荡。　

　　虚假的有点不真实，容易让人溺死。　

　　我用袖口的匕首划了一下胳膊，让疼痛拉回自己的理智。　

　　再见到王爷，他还是穿着白色的长袍，对我露出了温柔的笑。　

　　他的手指微凉，把我从轿中扶下，又拥入怀中。　

　　这是我在黑暗里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最不可能的事情成了真。　

　　这才是假的，但我不愿醒来。　

　　穆钰给我安排了离他很近的寝院，那是王府正妃才能住的，“徐儿，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喜欢吗？”　

　　我什么都喜欢，毕竟本就不是金贵的身子。　

　　他还带我去游玩，去狩猎，我们功夫不错，逮到了好多动物，在山上发现了一个空的洞穴，还在那里待了一晚。　

　　那晚的星星很亮，他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叫着：“徐儿，徐儿。”　

　　他讲了以前的故事，他是一个宫女所生，先皇最不宠爱的皇子，虽没有经历过大灾大难，却也没有什么成就。他之前看错了自己的心，以为自己喜欢楚曦，而等我死后，才意识到喜欢的是我，后悔莫及。这次知道我还没死，一定会想方设法从皇上那里把我要出来。　

　　我静静的听着，　

　　强迫自己不去看不远处的那个无脸怪物。　

　　他站在一旁，挣扎着往我这儿来，却仿佛被什么限制了行动。　

　　已经可以确定，穆钰看不到他。　

　　穆钰往我这里凑了凑，在环境的熏染下，我倚在了他的怀里。溺死便溺死吧，好歹有过这一段记忆，好歹他还叫我徐儿，好歹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耳边的“呜呜”声没有停过，仿佛是最绝望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