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庄国公府小姐的贴身丫鬟，后来被送给姑爷当妾室。

小姐说我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可她把我女儿送去和亲那天，雪地里还沾着我儿子的血。

重生回刚怀上龙凤胎这年，我踏过前世跪烂的青砖，扯散了燕王的玉带。

他盯着我眉心的红痣失神不已。

后来燕王登基，我凤冠霞帔接过册宝，脖颈处红痕冶艳。

他失笑道：“春莺，你究竟有没有心？”

春莺没有心。

春莺只记得，上一世咽气时我攥着儿女的襁褓悔恨不已，这一世我要死死攥住皇权的刀柄。

1

我死在大雪纷飞的腊月。

小姐庄令涵捧着鎏金手炉站在我面前：“春莺，你儿子冲撞了贵人，被打断腿是应当的。你女儿替郡主和亲，是为了国家大义。”

我蜷在柴房角落，指甲抠进青砖缝里的冰碴。

五日前，儿子安儿在宫宴上替妹妹求情，遭世子爷戚靖文责罚。

回府时，双腿尽断，血水在雪地上落下蜿蜒的红痕。

而我，也因为多次向小姐和世子爷戚靖文求情，遭人厌弃，被关进了柴房。

“小姐说过的......”喉间涌上腥甜，我盯着她鬓边摇晃的金步摇，“说我的孩子就是您的孩子。阿宝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啊。世家宗族里有那么多已经及笄的姑娘们，为什么偏偏选阿宝去和亲呢？”

“啪”地一声，茶盏碎在离我三寸处。

小姐俯身：“当初我确实说过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可我的孩子怎能是贱婢所出？春莺，你太天真了。”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破窗。

廊下那盆开得正盛的绿萼梅是小姐嫁入永宁侯府第一年，我破开结冰的冻土亲手栽下的。

原来数十载主仆情分，终究抵不过深宅里浸血的妒火。

“春莺行为不端、嫉妒多舌。”小姐转身时鬓边牡丹簪在雪光里翻涌，“勒死吧。”

我自小服侍小姐，从未违逆过她，自问尽到了本分。

可小姐，还是想要我去死。

白绫缠颈的刹那，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我瞪着眼睛试图穿透漫天飞雪。

阿宝才十四，她最怕冷，塞外的风雪会冻坏她的咳疾。

安儿自小聪颖，同辈中最是惊才绝艳，可断了的双腿会让他仕途无望……

剧痛掐断最后一丝清明时，我望着小姐的背影。

原来当年她把我按在喜床上说“好春莺，替我生个孩子”时，就已经在我们母女三人颈间系了绞索。

再睁眼，我重生了。

被勒断脖颈的痛苦让我不停喘息。

我死死掐着掌心——半月前世子爷戚靖文醉酒后将我拽进了书房。

算算时间，孩子们已经在我的骨血里扎根了。

2

“春莺如今连我说话也不听了吗？”小姐神色不满道。

金丝炭在铜盆里爆出火星。

前世这时候，因为燕王李墨白在长街之上多看了我几眼，小姐便决定将我送给他。

“可奴婢，半月前才在书房里被世子……”我无助道。

庄令涵指尖一颤，突然攥住我手腕：“春莺，自从王妃害燕王侧妃明鸢一尸两命之后，燕王便许久未曾给过侯府好脸色。”

她的话，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永宁侯府世子爷戚靖文的亲姐姐嫁给燕王当王妃后，因生性傲慢善妒，竟趁着王爷出兵北戎，害死了王爷千恩万宠的心上人明鸢。

燕王回京后，甫一听闻消息，便拿着手中杀敌的长枪取了王妃性命。

侯府上下愤怒不已，老夫人甚至多次求见陛下为女儿讨公道。

可燕王深得圣宠，陛下哪里舍得责罚。

反之，陛下甚至默许燕王对侯府步步紧逼，使得世子和老侯爷在朝堂上寸步难行。

“小姐是要我这个世子爷的通房妾室进燕王府？”我咬着嘴唇，神色为难。

小姐庄令涵忙道：“什么通房妾室？半月前的事情，你不说，我不说，侯府谁敢胡言?”

“你可别听旁人说燕王恶名在外，其实他对府上的几位妾室都很好。就说那一尸两命的民女明鸢，不也是一怀孕就被封为了侧妃？”庄令涵笑着抚我发鬓，“何况，我跟靖文商量好了，明日就开祠堂记玉牒，从此你便是侯府二小姐戚春莺。”

“有了这层身份，王府没人敢欺你。”

我听得想笑。

前世她让我当妾时说“好妹妹”，如今要当棋子了，倒舍得给个名分。

燕王与侯府有深仇，我真成了侯府二小姐，难道燕王不会忌惮吗？

我轻叹道：“小姐不怕我攀了高枝？”

“你会吗？”庄令涵含笑，“你五岁那年偷吃芙蓉酥，可是我替你挨的罚。”

我盯着她鬓边凤簪。

那年分明是她打翻供佛的糕点，却让我在雪地跪了整夜。

更漏声里，我缓缓握住她的手：“小姐，咱们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姑爷又肯抬我身份，赐我侯府小姐的出身。你们决定的事，春莺没有不应的。”

想来，上辈子我宁肯去死也不愿被送给燕王后，小姐便与我生了嫌隙。

那么我的孩子们，也不必留在侯府受人薄待。

重活一次，燕王府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为着孩子们，争一争闯一闯。

3

被抬入王府当晚，燕王李墨白姗姗来迟。

多年前，太子因通敌北戎被幽禁后，陛下便再未立储。

此后，屡屡大破的燕王，成了皇子之中炙手可热的人选。

府中女人无数，很多都是像我这样被送来讨好燕王的。

因我是侯府送来的，他本不欲宠幸我。

“抬头。”玄色织金蟒纹袍角扫过青砖，白玉嵌红宝腰带垂着明黄穗子。

我望着那双沾着雪水的鹿皮靴，突然开始紧张。

燕王李墨白的手捏住我下颌，目光落在我眉心朱砂痣的瞬间，神色是我想象不到的震惊和脆弱。

“明鸢？”

“不，她不会穿这样的衣服。”

“侯府倒是会揣度人心。”他恍然，腰间佩剑撞得案上合卺酒微微摇晃，“戚靖文让你学她梳飞仙髻？”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镜中人的眉眼，即便不刻意装扮，也与王府四处悬挂的侧妃明鸢画像有九分相似。

原来小姐送我过来，还有此番缘由。

“既是侯府送来的，便老老实实待在后院，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李墨白松开手，转身便要走。

今夜，我必须留下燕王。

若不能早日承宠，我腹中骨血，便不能名正言顺地在王府出生。

我大着胆子伸手扯散燕王李墨白的腰带，羊脂玉扣“咔嗒”一声滚落在地：“今日之前，春莺是侯府的人。但今日之后，春莺便是您的人了。”

窗外北风呼啸，他嗤笑不已，眼底却忽然泛起薄醉后的朦胧。

他指尖细细描摹着我的脸庞，彷佛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人。

躺倒在锦被上时，我盯着帐顶鸳鸯牡丹的绣样轻笑。

小姐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她想要的侯府长子，会出生在王府。

4

一月后的元宵佳节，陛下在宫中设了宴。

“宫中有宴，想去吗？”

夜里，燕王李墨白的手臂横在我腰间，他在我耳边的呢喃，此刻都化作枕畔龙涎香的余韵。

我微怔：“妾想去。”

结识达官贵人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既然决意为孩子们争一个好出身，为娘的自然也不能太差劲。

宫宴那日，庄令涵趁机拦住我。

她攥着我腕子的力道很重：“春莺，靖文被燕王弹劾后削职已有月余......”

“小姐。”我打断她，太液池上掠过寒鸦几只，对面坐着几位言笑晏晏的夫人，“您瞧那些鸿胪寺的官眷，昨日还在嘲笑陈侍郎夫人粗鄙，今日听说陈侍郎擢升，个个都赶着教她点茶呢。”

她指甲掐进我皮肉：“春莺，你什么意思？你如今身份高了，学着威胁我了？”

我笑着拂开她：“世子夫人，春莺是想告诉你，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侍妾，王爷每日来也只是为了夜里休息，并不会让春莺多言。”

庄令涵气恼地瞪我。

宴席之上，她故意提议玩曲水流觞。

轮到我时，她尖酸的嗓音穿透丝竹：“我们侯府义女春莺自小不爱读诗词歌赋，只识得几个字。”。

连府中其他燕王妾室们亦开口嘲讽：“如此粗鄙之人，仗着一张脸，便成了王爷的心尖……”

5

“呕——”

金丝楠木案几被我吐得一片狼藉。

在满殿惊呼声中，燕王李墨白用披风将我兜头罩下。

老太医诊治后，喜得匍匐在地，“王爷，娘娘这是喜脉！”

庄令涵的翡翠耳坠晃得厉害，她身后的戚靖文猛地打翻了琉璃盏。

我在李墨白怀里仰头，神色里满是被人欺凌的委屈和仓皇。

“王府的藏书阁清净。”李墨白抚过我小腹的掌心滚烫，“即日起，你就在那抄录典籍，免得被无关人等打扰。”

庄令涵突然笑出声：“王爷有所不知，春莺她曾……”

她气急了，想说穿我曾是世子通房的事实。

我截住她话头，“春莺虽愚钝，倒还记得当年您罚我抄书时说的话——”

我望着她骤然惨白的脸，一字一顿道：“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