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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孟起锋不顾死生闯进虎狼窝,从山匪手中救了我的命。
他与我结发为誓,等匪首一除,就娶我为妻。
我一等就是三年,直到今日,府里挂起了结亲用的红灯笼。
我正要欢喜地敲响他的房门,却听见他对副将说:
“十日后,我迎娶郡主为正妻,她……给个妾的名分也就够了。”
“原本就是年少轻狂的话,谁料她还当真了。”
屋中传来哄堂大笑声,声声刺耳。
我麻木地回到房间,取出藏了三年的令牌,写了一封密函:
“召集苍山三十寨的旧部,十日后迎我归山。”
他不知道,我就是匪首。
……
在我为孟起锋披上大氅时,他忽然抬起手,紧紧箍住我的手腕。
他低头瞧我,眼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月牙,你是不是听见了?”
我垂下眼帘,抿了抿唇,“我听见什么?”
孟起锋喃喃道:“你知道了也好。”
他放开我的手,温柔地为我拂落发间的雪花:
“月牙,你终究只是一个流民之女,配不上我将军府主母之名。”
“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心中不免有一丝自嘲。
孟起锋翻身上马,玄色狐氅,何等矜贵的少年将军。
“十日之后,将军府迎娶郡主,全城同庆!”
路人纷纷聚在府门前,高声喝彩,拍掌庆贺。
他要置我于何地?
我忍不住开口唤他:“孟起锋!”
可他再没有给我一丝目光,一夹马肚,向城南驰骋而去。
马蹄一踏,泥水飞溅到我的身上。
我追了几步,不慎摔倒在雪坑里,冰水渗进了衣袖,寒得刺痛。
街上的雪早被扫净,家家户户挂上大红灯笼,喜庆祥和。
可这喜庆,却不是属于我的。
我一个人走过街道,途中有一些人似在说话,我却没有在听。
“这月牙姑娘啊……三年前孟将军为救流民,只身闯入匪寨,结果带回了个美娇娘……”
“毕竟只是流民,哪能和高高在上的郡主比?”
“若桑城可是边境最大的城,能与郡主联姻,真是一桩好姻缘!”
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脚步每向前挪一步,心头就压下一块巨石。
只有一个人,小跑着跟着我,怯怯地拽住我的衣袖:“你要去哪?”
少年戴着兽皮帽,身后背着弓箭,打扮像是山里的猎户。
“我要去城南,等他回来。”
我俯下身,给少年整了整额前的乱发,温和道:
“你要与我一起吗,阿掠。”
雪又簌簌落了下来。
我们在城门口等了三个时辰。
我的发上早就沾满了雪,可我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城外的路。
阿掠劝我回去,可我摇了摇头。
我想亲眼见他回来,亲口问他,我们的誓言,还作不作数。
远处终于传来马蹄声,孟起锋骑着黑马,一马当先在城门口停下。
我正想迎上去,却见一辆马车随后停住。
车帘被一只素手挑开,帘子后走出一名身穿水绿大氅的少女。
双眉纤细,杏眼含情。
孟起锋嘴角笑意浓浓,双手环抱住她的腰。
在她一声娇呼后,他平稳地将她放到了地上。
他为她拢了拢裘衣:“若桑,外面雪大,小心不要受了寒。”
若桑郡主双眼瞟向我,意有所指:“那月牙姐姐呢?她好像……在雪中等了你很久。”
孟起锋口中淡淡地说:
“她是流民女,不像你一样娇贵。”
他怀抱着郡主径直地进了城,没再看我一眼。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到郡主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阿掠担忧地望着我,用手搓着我冰冷的手,想要把它搓热。
他问我:“大当家,你还要再等吗?”
我已等了他三年……这三年,究竟换来了什么?
我勉力忍住要掉下的泪水,对他笑着说:
“不等了,再也不等了。”
我从袖中取出密函和一枚令牌,苍山三十寨,皆凭此令调配。
“传令下去,十日后,我们回山寨。”
许是受了寒,为孟起锋奉上茶时,我的手还是冰凉的。
以至于他在触碰到我的手时,不由顿了一顿。
“你……”他抬眼看我,正欲说什么。
房门忽然推开,几名副将鱼贯而入,对孟起锋躬身而拜:
“将军。”
他们是被叫来商议明日的猎仪的。
毕竟,孟起锋要娶妻了。
在边城,新郎要在婚前上山猎取野物,献给新娘,以示诚意。
我收回手,垂着眼正要离开。
孟起锋却擒住我的手,一双眼在炭火的温度下,似又有了暖意,他温声说:
“身子那么凉,留在屋里烤火吧。”
我点了点头,给他们端完茶水,就独自在暖炉边坐了下来。
“我们此行只是行猎,不是剿匪,因此要避开这两座山头。”
孟起锋在地形图上指点着。
边城四面围着苍山,山中匪患猖獗,数百个山头被三十座大匪寨占据,与军营连年交锋,屡灭不绝。
孟起锋痛恨匪患,曾立誓要擒住苍山匪首:
“苍山匪患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成家。”
我将炭扔进暖炉,笑得有些微嘲。
孟起锋送走他们时,屋外传来副将的拍掌叫好声。
“这地方攻守兼备,就算是匪首宋兰陵带兵突袭,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过了很久,孟起锋才回来,推开屋门时,手中捧着一枝绿梅。
他的脸上是久违的淡淡笑意:
“我方才见园中一株绿梅,就想起了你,便将它折下,送予你。”
绿梅清丽,我接过来,闻到一股淡香。
我瞧着欢喜,问他:“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初见的时候吗?”
当年,孟起锋闯入聚义厅时,我正被迫灌入一壶烈酒。
仰着雪白纤细的颈子,酒液从颈项滑落进衣襟里,洇湿了大片。
连孟起锋也怔了一怔。
无数山匪举着大刀砍来,他将我抢过来。
拿一张熊皮裹住我的身子,单手扛着我,持剑冲杀出去。
回城时,我与他同骑一马。
醉意朦胧间,我将唇印在他的嘴角,他低眼望我,眼底是意情迷乱。
那时山道旁的绿梅,枝头亦是绽满梅花。
“我怎么会忘?”他的脸色也温柔起来,握住我的手,用温暖的掌心捂着,一点点捂热。
屋中烛火跃动,我贴近他的胸膛,他亦用大袖将我拥在怀中。
这一丝虚假的温情,我终究是贪恋。
屋门忽然敲响。
“起锋哥哥!”
若桑郡主甜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为你煮了暖身的汤药,想送进你屋里。”
孟起锋蓦地将我推开。
他身上传来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空气截断,速度快得令人错愕。
等我回过神,孟起锋已经拉开了门。
若桑郡主笑容甜腻地走来,刻意地将发髻的一侧炫耀到我眼前。
乌云发髻上,簪着一枝艳丽的红梅。
而我手中的这枝绿梅,早已有几处花瓣枯败了。
就像是,他顺手所折一般。
“来,起锋哥哥,我喂你喝。”
若桑郡主端着碗,嘟着嘴,举着勺子凑近他。
还“不小心”撞了我一下,将我挤出屋外。
我甚至看到她眼里挑衅的笑。
我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合上门,将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彻底关上。
屋外好冷,大雪霜寒。
我背倚着门窗,止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旧的,还是不如新的。
绿梅被扔在雪地里,我用脚碾过破碎的梅枝,径直向远处走去。
回到居舍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口。
我把孟起锋商议的路线画在纸上,塞入了鸽足上的竹筒之中。
翌日,孟起锋带着一行人进山狩猎。
满山雪霁,正是狩猎的好时候,他们猎到了几只野鸡,还有两只麋鹿。
孟起锋神采飞扬地道:“收获如此丰盛,岳父定能放心将你嫁予我。”
若桑郡主羞涩地捧着脸,小嘴抿不住地笑。
而我,只能酸涩地别开眼。
本以为风平浪静,可行到半途,一阵轰声突然响起!
无数大石块从山坡顶滚落下来,马匹霎时砸倒在地。
猎队乱作一团,有人大叫:“敌袭!”
一群山匪从坡顶露出头来,训练有素地推落巨石,更有弓箭手倏然放箭!
箭如雨落,我来不及躲避,仓皇之际,耳中听见孟起锋大声喊道:
“月牙——”
声音那么急,一个宽厚的胸膛将我护在怀里,就地翻滚几回,躲过了这波箭雨。
孟起锋低下头,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安慰:“月牙,不怕。”
我眼圈一红,我从未想过,他还会舍命护我。
可下一刻,更凄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起锋哥哥……”
若桑郡主跌倒在地,双目含泪,肩侧渗满了血,是被流矢擦伤。
“若桑!”孟起锋猛地站起身。
他紧走几步,抱起若桑郡主,抓来马缰绳,匆匆将她扶上马。
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催马前行:“驾!”
马儿一声长嘶,向远处山道奔去。
“孟起锋——”我追着他们跑,想要他不要抛下我。
可他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
我跑了不知有多远,终于疲惫至极地停下。
鞋磨破了,脚也磨出了血。
我想笑,可是又想哭。
我走了不知多少里山路,突然脚下一空,失足掉入一个猎熊的陷阱中。
一根尖锐的木刺,刺入我的胸口。
我咳出一口鲜血,硬生生把那根木刺从胸口拔出。
最后无力地坐倒在洞底,仰头望着洞顶。
天一点点地暗了下去,从黄昏的红,到暗夜的黑。
终于有一颗小小的头颅,从洞口探了下来,急切道:“寨主!找到寨主了!”
火把一伸,我看清少年的脸,不禁叫道:“阿掠。”
阿掠投下绳子,一伙山匪将我拉上去。
他们都喜不自禁地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说起事情经过。
是二当家得知孟起锋上山狩猎,没有带兵,就想趁机突袭,一举摘下孟起锋的首级。
我挥袖拂落身上灰尘,逼视着二当家。
“我把路线知会你,是为了让寨中兄弟避开这条路,而不是让他们突袭。”
二当家跪在我面前,面有愧色。
“是我鲁莽……只是兄弟们都盼着大当家回寨,大当家按兵不动,莫非这婚事还要办?”
我抹去嘴角的血,脸上冰冷得毫无表情:
“婚事不但要办,还要办得风光——因为,我要送他一份大礼。”
我带着阿掠,骑着马,夜行十里,终于在午夜之前,赶回城中。
今夜街市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手里都提着一只花灯,笑着议论:
“将军为了庆祝婚事,特意免了宵禁,热热闹闹地举办了灯会。”
“今夜最大的天灯,铁定是将军为郡主点亮的。”
我牵着阿掠的手,茫然地走在人海中。
过去几年,他们也曾说:“将军最宠月牙姑娘!每年灯会最大的天灯,都是将军与她一起点亮的。”
远远望见,月桥之上,孟起锋温柔地挽起若桑郡主的手,脸上是要溢出来的疼惜。
若桑郡主也望着他,笑颜比任何时候都甜美。
他们双手相握,一起点亮了天灯。
天灯缓缓向上飞起,他们相视而笑,似有万缕的柔情,纠缠不休。
四周一片欢呼叫好声,鼓掌相贺。
我失神地望了许久,直到阿掠摇摇我的手,目光坚定,“寨主,还有阿掠陪着你。”
“是啊。”我唇角浮现一丝温柔的微笑,按了按他的头,“阿掠,待我真好。”
可是我还是不禁回头,天灯炽亮,两人在灯海中抱在一处。
他说过,天灯只为我点亮。
可是,他失诺了。
将军府前,马车停驻。
若桑郡主收了猎礼,今日就要回若桑城待嫁。
便是这时,孟起锋问我:“迎娶若桑之日,你也一同进门如何?”
进门,为妾?我只觉讽刺。
他的面容带着少许柔和,执起我的手,紧紧握着。
“月牙,我知道你的心意……可郡主背倚着若桑城,她能给边城的,你给不了,明白吗?”
我下意识地用力抽出手。
抬起头,恢复了平静,甚至笑了一笑,“我知道。”
孟起锋微怔,似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作答。
我不再理睬他。
我离去时,若桑郡主正好与我擦肩而过。
她一边迎向孟起锋,一边笑着问:
“起锋哥哥,你真的要娶月牙姐姐做妾啊?”
“她是妾,你是妻,你还怕她骑到你头上去不成?”
“也是,我要她跪下来给我奉茶,她可得恭恭敬敬地奉上呢。”
若桑郡主笑出银铃般的声音,像是在嘲笑一般。
我手里紧紧攥着腰间的红香囊,越走越快,直到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她再也没有机会嫁过来了。
五日后,飞鸽传来消息,嫁车将在今日卯时行至苍山。
天还未亮,我从后门离了将军府,趁夜回到大寨。
聚义厅的虎皮交椅后,尘封着一只红面鬼的面具。
自从三年前,我离开山寨后,面具就被遗弃在这里,连同宋兰陵这个名字,一起尘封。
此刻,我拿起它,盖在了面上。
卯时正刻,一辆金玉嫁车自山道的尽头渐渐行近,吹号打鼓之声不绝于耳。
我全身披挂着红甲,骑着红马,挡在山道上。
“红色鬼面具——是匪首宋兰陵!”
一声惊呼之后,队伍乱作一团。
无论是打锣的,还是举仪仗的,都纷纷弃掉手中物什,落荒而逃。
我催马上前,枪尖伸入嫁车的帘帏,挑开了红帘。
若桑郡主穿着凤冠霞帔,团扇遮住了面孔,动作丝毫不乱。
隐约看到,她竟似在笑。
“宋兰陵——或者说月牙姑娘,我们打一个赌如何?”
婚期就在明日,嫁车却半途被山匪劫走。
将军府乱成一团。
孟起锋一边披上斗篷,一边沉着脸要去军营。
我随他刚出门,一支箭就从远处疾射而来,将一张信纸钉在了匾上。
“孟君敬启:闻府上有花烛之喜,特请娘子上山少叙,还请孟君前来接亲。”
这是一封邀战之信。
孟起锋剑眉怒扬,一把撕碎了信,冷声道:
“今日必杀匪首于苍山!”
他去军营点齐了一万精锐,全身披挂整齐,带着兵进了山。
可我却在进山之前,不慎崴了脚。
我说:“我一介女流,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你,不如就留在山脚下,等你的喜讯。”
孟起锋稍一犹豫,就点了头:“也好。”
我心中始终忐忑不安,想了又想,将腰上系着的红色香囊递与他,“孟起锋,你还记得它吗?”
这枚香囊是我亲自给他绣的,他还曾笑我针脚粗陋,接过来后却爱不释手。
后来他送还于我时,香囊里也珍藏着他的心意。
他说,等匪首伏诛,就娶我为妻。
与君,共白头。
孟起锋的眼睛恍惚了片刻,轻声说:“我都记得,从未忘记。”
他摩挲了一下香囊,一点一点将它系回我的腰间,而后披风一扬,蹬鞍上马,喝了一声,驭马向前飞驰而去。
骑军的队伍亦随之渐行渐远。
我没等多久,就行动自如地骑上快马,走上山的小道,提前回了山寨。
再见到孟起锋时,我满身脏污,和若桑郡主一同被关在囚车里。
郡主发髻散乱,哭泣着大喊,“起锋哥哥,救我。”
“想死就继续喊。”一名山匪抓住我的肩,把我和若桑郡主同时从囚车里拽出来。
两把明晃晃的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
孟起锋不远不近着望着,双眼怒火沸腾,却仍然一言不发,按兵不动。
只因,他和他的精锐都陷入了匪军围困之中。
二当家扛着大刀,“孟起锋,我们可不要你的命,你来接亲,享齐人之福可就过分了,两个新娘子,你选一个吧——选哪个,就给你哪个。剩下那个,尸体就只能投入无尽崖喂鹰了。”
孟起锋依然没有说话,我心中紧绷着,好像下一刻就能听到丧钟。
终于,他开口:“月牙,让月牙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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