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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是姜国最受宠的公主。
父皇母妃恩爱,对我也宠爱。
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不与母妃争风吃醋。
太子哥哥对我极为宠溺,几乎百依百顺。
我是宫里活得最开心潇洒的人。
可是,这些都是假象。
……
我出生那年,天降祸事,西北大旱,西南三川枯竭。
星宿阁的人夜观天象,说我是灾星降世。
群臣纷纷请奏,将我赐死。
母妃在宫门前跪了一个时辰,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她是我们的女儿。您要赐死她,就将我一起赐死。”
我母妃生得极美,整个姜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美的女子。
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眼里含泪更加楚楚动人,将父皇迷得死死的。
母妃哭得父皇心肝儿都软了。
于是我活了下来。
虽碍于我所谓的灾星命格,但从小到大,父皇对我也很好。
吃穿用度自不必讲,定是样样最好。
调皮闯祸时也鲜少责备我。
我常捉弄后宫嫔妃,三更半夜扮鬼去吓唬她们,或在她们漂亮的脸蛋上涂涂画画,她们也不敢有怨言。
因为我母妃宠冠六宫,我还是父皇唯一的公主。
我捉弄朝臣,在他们上下朝的宫道上倒油或者为了练习我的弹弓之术,拿石子蹦他们,搞得他们十分狼狈。
大臣要是不满,去父皇那里告状,父皇只会置之不理。
我不念书,不练字,不习女红,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照样是皇都里最尊贵的女子,除了我母妃和皇后娘娘。
好似不管我做什么,父皇都是满脸慈爱地看着我,笑着说,“璃儿开心就好。”
母妃常说:“只希望璃儿快乐随性,别的都不奢求。”
父皇很听母妃的话。
所以父皇才这么宠爱我吧。
每当父皇对我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小铃铛。
小铃铛是母妃养的小野猫,小小的,毛茸茸的灰白一团。
父皇看小铃铛的时候也是满脸慈爱。
小铃铛特别可爱,特别黏人,母妃很喜欢它,锦衣玉食地养着,夜里还要抱着一起睡觉。
我有时候觉得,母妃对小铃铛比对我还要亲近。
她不爱抱我,也不会哄我,更不曾给我缝制衣物,不曾为我梳洗打扮。
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每次都笑着同我说话。
我有时候觉得母妃离我很近,有时候又很远。
不像太子哥哥,一直都对我很亲近。
他每次温习完功课都会来未央宫陪我玩,还会从御膳房带来很多好吃的。
我很喜欢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是皇后娘娘生的,年长我五岁。
偌大的宫里,妃嫔很多,但父皇的子嗣就只有我们两个。
太子哥哥说,在我出生之前,他很孤单。
崇文馆里和他一起念书识字的孩子就五个,下午放了学就会出宫去。
但他只能待在宫里。
所以他很欢喜我的到来。
那时,只要太傅抽检完他的功课肯放他走,他都会来未央宫陪我。
每日就长春宫、未央宫、崇文馆来回跑。
从我牙牙学语,到我蹒跚学步。
太子哥哥说,我从小就黏他,甚至还没入学就经常跑去崇文馆陪他念书,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
还说他很喜欢我在学馆门口等他下学,翘首期盼的样子,看着就欢喜。
那时候他以为,等我入学后,就能整天陪着他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我会变得那么闹腾,根本坐不住,野得跟猴儿似的。
七岁过后,就再没去崇文馆上过一门课。
这些都是太子哥哥说的,我却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我五岁正式入学崇文馆。
可是那个地方很无聊,我不喜欢。
我在学馆里认识了谢贤,虎威大将军的嫡子。
他天天跟我讲各种各样的新鲜事,宫外的,塞北的。
东四坊有个号称算命如神的神算子,去赌坊输得一塌糊涂;
运来客栈的掌柜是秦国人,那里有全皇都最好吃的秦国菜肴;
南市每月十五都有精彩的杂耍;
塞北的夜空能看见满天繁星,银河迢迢;
……
谢贤在塞北军营出生,三岁后才回皇都。
他讲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的,一切都那么鲜活,充满了吸引力。
可我和太子哥哥都没见过。
太子哥哥十岁生辰那天晚上,我拉着他爬到了御花园里最高的假山上。
圆月高悬,漫天清辉洒下,月色柔似水。
“太子哥哥,宫外真的有谢贤说的那样有趣嚒?”
“我不知道,我没出过宫。”
那天过后,我就特别讨厌崇文馆。
我尝试偷溜出宫去。
母妃父皇知道了也没责罚我。
原来我很容易就能出宫去。
我找到了比去学堂更有意思的事情。
我开始经常跑出宫去。
我给太子哥哥讲宫外的见闻。
太子哥哥每次都听得特别认真,开心的时候就会摸摸我的头。
我知道的,他也很向往。
我往宫外跑得越来越勤,经常跟着谢贤鬼混。
我去学馆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唯一坚持的就是去学馆等太子哥哥。
七岁那年,我说我不想再去学馆了,待着好没意思。
太子哥哥问我,“璃儿觉得什么才有意思?”
“宫外的生活就很有意思,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没敢回视他的眼睛。
然后他就沉默了。
第二天他跟我说,“璃儿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就知道,太子哥哥什么都宠着我。
母妃说,“璃儿不乐意去就不去。”
父皇说,“听你母妃的。”
我野得更欢了,整日整日在外面。
每日清晨就去找太子哥哥,告诉他我出宫去将要做什么。
天黑了才回宫,然后和太子哥哥一起用晚膳,顺便给他分享一日所见所闻。
后来有一天,崇文馆突然就关了。
太子哥哥开始每日都要去上早朝。
他也可以出宫去了。
只是他是去相国府上,听相国公教导的。
他依旧很忙,要上早朝,要被父皇抽查功课,要去相国府上听相国公教导。
忙起来的时候没有时间听我的宫外趣闻,甚至一天也见不了一面。
又或许,他也能从宫里到相国府那段路程上找到新的趣闻了吧。
可是一条路走多了,同样的风景看多了,不会腻么?
为什么他不能像我一样整日玩耍,自由自在呢?
我问母妃。
母妃一下一下抚摸着怀里的小铃铛,头也不抬,“那是他的命。”
被困在宫里,是太子哥哥的命。
那我呢?我的命又是什么?
我想起谢贤曾经问我,“为什么你能经常从宫里偷溜出去,皇上和皇贵妃不管教你吗?”
“我每回从家里偷溜出去玩耍,我爹娘都罚我抄书。”
为什么呢?
是因为宫里和家里不一样吗?
还是母妃父皇和爹娘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太子哥哥跑出宫去却被皇后娘娘惩罚呢?
我六岁那年生辰的前一日,央求太子哥哥陪我一起出宫。
我带他去了城外的凤鸣山。
凤鸣山北侧是悬崖断壁,那里可以俯瞰整个皇都,景色是最好的。
我们在那儿种下了两颗梧桐树。
太子哥哥说,“两棵树长大后枝丫相互缠绕,就像我们兄妹永远在一起。”
我很喜欢这个寓意。
“嗯,璃儿会永远和太子哥哥在一起的。”
晌午,我们回城里在运来客栈用了午膳。
前脚出门,后脚就立即被皇后娘娘派来的侍卫请了回去。
皇后娘娘罚太子哥哥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还不许他用晚膳。
我偷溜去看太子哥哥的时候,他整个人冷得直哆嗦。
我忍不住大哭,我说我再也不拐带他出宫了。
太子哥哥只是摇头,说他愿意。
那天夜里太子哥哥就病倒了,咳嗽了一个月。
腿也落下了毛病,一到冬天就发疼。
我的太子哥哥很娇弱,要矜贵地娇养着才行。
我问谢贤,“为什么要罚?”
谢贤说,“父母担心我们的安危,我们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所以母妃和父皇是不担心我的安危吗?
肯定不是,我出门都有暗卫跟随保护。
我问母妃,我的命是什么命。
母妃说我的命是公主的命。
公主的命是什么命?和太子的命不一样吗?
我不懂。
“母妃,我随意出宫,您和父皇不担心我的安危吗?”
“你有暗卫保护。”
果然,所以根本不用在意。
那母妃,如果我做错事了,您和父皇会责罚我吗?
我想应该会的。
八岁那年,我在宫外结识了一群小乞丐。
那段时间,我经常跟着他们混,在皇都城内四处谋生。
为了融入他们,我穿破旧不堪的衣服,小脸也扑了不少灰弄得脏兮兮的。
小乞丐说,乞丐要显得可怜兮兮的,别人才会有怜悯之心。你越是凄惨,越能满足贵人的虚荣心。
那天我留了一个铜板没有上交,我想带回宫去给父皇母妃看看,璃儿也能赚钱谋生。
我满心欢喜地拿着铜板跑向父皇,林公公却把我拦住了。
父皇厉声责备我脏兮兮的样子成何体统,换了我身边伺候的人,罚我禁足了三天。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灰头土脸地出现在父皇面前。
我也再没在皇都里遇见过那群小乞丐。
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原来有人是会突然就消失的。
谢贤也是这样。
我和谢贤的情谊,是在我们结伴在宫外寻乐的日子中逐渐加深的。
七岁之前,陪伴我最多的是太子哥哥。
七岁之后,是谢贤。
他带我品尝过皇都里各色美食小吃,游览过皇都一年四季的山水,带我混迹于来往的杂戏团,给我制作过形状各异的纸鸢和精美的弹弓。
太子哥哥其实很不喜欢我老和谢贤鬼混在一起。
可是也没有强硬地阻止。
太子哥哥开始接触政事之后越来越沉默寡言,也越来越严厉。
偶尔对于我的一些所作所为,他还会出言批评。
曾有一次礼部侍郎之子在大街上调戏民女,我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礼部侍郎却参我言行无状,当街打人,仗势欺人,实在无德。
气得我拿了一大袋石子用弹弓全打在了礼部侍郎的脸上。
太子哥哥责怪我不应捉弄朝臣。
谢贤听了却是夸我干得好,有侠义心肠。
还有一次,那年中秋节前夕,我夜袭了四个妃子的寝宫,用朱墨在她们脸上画了大乌龟。
朱墨画脸上,三天不褪。
四个妃子去皇后那里告状。
我被请去了长春宫,被罚跪一个时辰。
太子哥哥第一次训斥我,说我行事乖张,太过放肆。
说他缺乏对我的教导,愿意代为领罚。
我没有领他的情。
我膝盖疼了七天。
那七天里,我没跟太子哥哥说过一句话。
我打定注意,她们要是再乱嚼舌根,说我母妃是狐媚子,说我整天宫外厮混痴缠谢贤,我一定重重打她们的嘴。
可是那之后,再没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到我耳边。
腿伤好了之后,我出宫去找谢贤。
可是谢贤却不在了。
看门的守卫说,他随军去了塞北。
没有找到谢贤,我心情有点失落。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
如果他在的话,估计就会嘲笑我画的乌龟丑了。
谢贤离开了皇都,整整七年没有回来。
那七年时间里,太子哥哥也越来越忙。
我好像成了一个人。
我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太子哥哥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
母妃也不需要。
父皇不来未央宫的时候,母妃就待在留香阁里摆弄各种香料。
于是宫里的藏书阁成了我经常去的地方。
那里的话本子比运来客栈的说书先生的故事还要精彩。
太子哥哥也经常命人从各地搜罗来各种精彩的话本子。
还命人将从各地搜集来的故事编写成册,或是让画师画成图册。
这些都摆在他的书房里,不让我拿走。
我也时常窝在他的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通常都是他在处理事务,我就在一旁看话本子。
我们又互相陪伴,像小时候那样亲近。
日子就这么悄然度过。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
直到有一日,我在太子哥哥的书房里看到了安岚。
她是相国府嫡女。
知书达理,兰质蕙心,是皇都城里公认的一等一的贵女。
一直都是太子哥哥的书伴,从崇文馆到国公府。
那日我照常去找太子哥哥。
一进书房门就看到了安岚。
她坐在我常坐的位置,看着案桌上最新送来的话本。
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甚至没有留意到我的到来。
我环视了一圈,太子哥哥不在书房里。
我走向她。
“你怎么在这里?”
她神色略微慌张,“回公主,是太子殿下让我在此处等他。”
太子哥哥从不轻易让人进他的书房,即便是见朝臣也是在偏殿的书房。
我拿起书案上安岚看的那个话本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哥哥已行冠礼。
安岚是皇后娘娘属意的太子妃人选。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一个月后,父皇下旨给太子哥哥赐婚。
赐婚对象却不是安岚,而是相国府旁系的一个寂寂无名的庶出之女。
皇后大闹后宫,太子哥哥抗婚,可父皇心意已决。
我得知消息之后一直闷闷不乐。
皇家子孙,天潢贵胄,却也身不由己。
是赐婚,是圣恩,也是警告,甚至是一种侮辱。
权倾朝野的安家,只怕鼎盛止于此了。
原来那高座之上,亲情也夹杂着无数的算计。
如意安慰我,“比起太子殿下,皇上更宠爱公主您多一些,将来也一定会给您觅一个如意郎君的……”
如意郎君么……
我想起话本子里说的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那样缱绻美好得让我有些难过。
我也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除了那人,我谁都不想要。
可是一颗棋子已经落位,我这颗棋子,父皇又打算置于何地呢?
我开始重新审视这宫中之人。
皇后整日吃斋念佛,每月十五都在宫外布施,掌管六宫,贤惠大度,宫里宫外皆道皇后心善,母仪天下。
从前我也相信。
直到我看见长春宫的执掌太监把一个宫女推进荷花池,狠狠摁着她的头,直至人没了挣扎。
我被吓得生了一场大病,常常夜里做噩梦惊醒。太子哥哥守了我一个月,每晚守着我入睡,天亮才离开。
我发现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经常换一批新面孔。他们伺候皇后时总是战战兢兢,神色紧张。
此后我总是刻意避开与皇后娘娘相处。她的手上没有沾到鲜血,但我又觉得沾满了鲜血。
从前许多不在意的、未曾察觉的事情,因着一丝审视的口子,慢慢都展露出细枝末节来。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何止皇后一人。
父皇年轻时候风流成性,贪图美色,宫中嫔妃甚多。
一次外出碰见母妃,此后一颗心都挂在母妃身上。
没人敢相信,风流的浪荡子居然也有真心。
可他真的做到了。
将母妃纳进宫,不到一年就封妃,提拔母妃母族,外祖父从一个小小官吏一路升至中书侍郎,林家一下跻身皇都新贵之首。
不再出宫拈花惹草,不再每年进行选秀。
甚至为了母妃,不顾群臣反对,力排众议留我性命。
他是真的极为宠爱我的母妃,爱屋及乌地宠爱我。
十五岁时我的及笄礼,办得非常隆重。筵席上,母妃请求在安福寺布施十天,为我祈福。
父皇想也不想就同意了,甚至提出要陪同,只是被母妃拒绝了。
翌日,父皇召见了我。
大殿之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你母妃为了你去安福寺吃苦。若不是她拦着,朕定要你也跟着去。”
我跪在地上,抬头看向父皇。
他神情严肃,眼神犀利,声音里透着一丝威严与愤怒,全没了平日里的亲近与温情。
大殿里落针可闻。此时此刻,他以一位帝王的姿态,在训导着他的女儿。
“你母妃只你一个孩子,有你在身边,她不至于太寂寞。日后你生性懂事些,莫惹你母妃不愉快。且记住,你母妃好了,你才能好。”
那一刻,我才明了。我所有的一切,不是因为我是公主,而是因为我是母妃的孩子。
爱屋及乌得来的一切,转眼就能飘散如烟。
我总该庆幸的,至少我还有母妃。
母妃不让我跟着去,我便偷摸去。
不曾想,却撞见了更残酷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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