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夜做了个梦。

梦里我爹带回了一位女子，眉眼含泪，玉软花柔。

爹说她是我的庶妹。

从她来后，爹总说我骄横跋扈，而她懂事乖顺。

一直缠在我身边的秦家与梁家公子，齐齐对我冷言相向，却对她千依百顺。

为了帮她夺得名分，他们联手害我身败名裂被逐出府。

我衣不蔽体蜷缩在角落时，我的庶妹立在我跟前，满脸无辜道，“姐姐，真是辛苦你了，可谁让我是故事里的主角，你若是下场不惨些，我还怎么做大女主？”

……

“茵茵，快来见过你姐姐。”

我爹拉着江茵到我面前时，我才惊觉这恍然不只是一场梦。

江茵盈盈走上前，嗓音细得能掐出水来，“姐姐安好。”

她偷偷瞄我的眼神十分小心，看上去活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只见我爹脸上全然是动容心疼。

我只随口应了声，还没回忆起接下来的剧情，屋外便有小厮高声喊道，“大小姐，秦公子和梁公子来了。”

我更在意的是他前半句，江茵才刚来，爹这么快就吩咐府里下人改了称呼。

我从江家独女变为了江家大小姐。

“心澜，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先看我的，他秦桉能拿出什么像样的玩意儿！”

才刚踏进门槛，秦桉与梁肖云的话头就不约而同止住了。

他俩齐刷刷看向江茵，“这位是？”

没等我说话，江茵自顾开了口，话里夹杂着隐约的哽咽声，“你们是姐姐的好友吗？我叫江茵。抱歉失礼了，我刚来这里还不太熟悉规矩。”

秦桉上前仔细端详了她两眼，看得江茵羞赧低下了头。

“心澜，我从前怎不知你有这样一位貌美的妹妹。”秦桉向来直言直语，宛如登徒子。

可江茵却一点不觉被冒犯，反而脸上露出欣喜。

而梁肖云相比之下心思更为细腻，主动开口询问，“江姑娘如今才到江家，可是有什么难言，不妨告知一二，我兴许能帮上忙。”

江茵柔声道谢，似有万千委屈。

可我分明记得，她娘是我娘身边的丫鬟，使着法子爬上我爹的床。

她娘离开江家是爹的主意，绝不允许此事有损他在官场的名声。

但她的吃穿用度，看上去一点不差，那她这般惺惺作态，是给谁看？

回过神来听到梁肖云与秦桉吵吵着要带她出门逛逛。

在他们临走时，我听到路过我的江茵小声朝我说了句，“姐姐，两位公子主动相邀，妹妹不好推辞，你不会介意吧？”

我猛然周身一阵冷意。

在那场梦里，我拼命想让爹爹将目光重新放回我身上，不厌其烦与梁肖云和秦桉解释那些莫名冠在我头上的污水。

可他们再也不信我。

他们把江茵苛待下人的事说成被我威逼，把江茵在祠堂撒泼咒我不得好死的话赖在我身上。

为了江茵能做名正言顺的江家嫡女，甚至在我生辰那日他们联手设计我，当众被宾客撞见我与小厮苟合。

最终声名尽毁，被逐出江家。

我突然想起梦里江茵说的，她是大女主。

我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发酸的眼圈。

凭什么是她？

凭什么要靠献祭我来给她让位？

明明我才是正牌的江家女。

我没理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可才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屋外嚷嚷的声音。

是江茵哭哭啼啼着回了府，梁肖云和秦桉都拿她没办法。

我站在一旁没开口，因着我只记得梦里的大概，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没有一点印象。

“茵茵，我已经派人教训她们了，以后没人敢再嚼你舌根。”秦桉一边递上帕子，一边心疼说道。

这才多久，就能喊上如此亲密的称呼了，我心中忍不住嗤笑。

而梁肖云只是沉默着站在江茵身边，看脸上也是隐隐动了怒。

等我爹赶过来时，我才知道事情经过。

梁肖云和秦桉一直都是跟我身边，突然带了新的女子，不免被人猜忌身份，而在京都里谁家没点消息。

江茵是因为她娘上不得台面的身份被世家贵女笑话了几句。

那些贵女往日与我也不见得多交好，可也没人不应承我户部尚书江如安之女的身份，也没人不膈应丫鬟爬主家床这种事。

我还抱着手臂正看热闹呢，就听到爹温声哄她，“如今江家已没了主母，我便作主将你记在心澜母亲名下，你便是江家嫡出的二小姐。”

我立即开口打断，“我不同意。”

四人一同看向我，令我意外的是梁肖云先开了口，“心澜，这不是什么大事，茵茵吃了这么多苦，你就当怜惜她。”

“我前些日子才听闻你母亲赶走了一个心术不正的粗使丫鬟，你怎么不去疼惜她？”我仰头对上梁肖云的眼神。

梁家几代从文，最重尊卑嫡庶与世家规矩。

梁肖云被这话噎得面色铁青，他扬手一挥只瞪我一眼便止了声。

但秦桉不同，秦家是武将出身，只知忠君并不拘泥如此小节。

“我从前怎不知你如此小心眼，不过一个身份，也大不过你去。”秦桉一脸怒色。

而我瞥了江茵一眼，她抬手欲遮掩的脸正露出得意的笑。

“我自知身份低微比不得姐姐，你们莫要为了我与姐姐难堪。”

可真是作得一副好姿态，我心想。

换作以前，我定然不惜与他们大吵一架来反对这件事，可既然让我知道这是江茵的手段，我自然顺着她。

“爹，我不是真的反对，”我眨了眨眼，也露出一副泫然欲下的神色。

“眼下快到母亲忌日，当今圣人最厌家宅不宁的官员，若是这时候传出去什么可对爹的名声不好。”

江如安一改刚才的面色，眉头紧皱。

“不如过段时间，选个好时机再定也不迟，我想茵茵妹妹也不急这一会儿吧。”

江茵刚才那副尽在掌握的表情突地僵在脸上，她断断续续回了句，“自然，不，不急的。”

听完爹夸我几句思虑周全的话后，秦桉与梁肖云也是相继跟我道歉。江茵被晾在一旁，脸色黑得发青，被我全收入眼底。

既然她是女主，那若是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她是不是会发疯？

但江茵或许真有老天眷顾一般。

才不过两天，江家收到宫中特邀，入宫参加大公主举办的春日宴。

打听才知江茵不知何时攀上了公主这高枝，把大公主哄得满嘴夸她，甚至还想邀她入宫小住。

但宫里传话并未说明只是江茵，所以我自然也是要去的，否则就是大不敬。

本来只以为是一群女子聊聊天作罢的场面，去了才知道连带太子和几位皇子也到了场。

而在入席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江茵朝皇子席看了几眼。

那里并排坐的，是三皇子与五皇子。

我没深想，恭敬朝各位贵人行礼后就入了座。

很快就到了众人斗趣的时候。

在京都，只要有席就免不了有这些比试，拔得头筹的人总能更得人注意些。

但我从未想过做出头鸟，一来我对攀龙附凤毫无兴趣，二来作为户部尚书嫡女，我也不屑与他们斗个输赢。

可江茵似乎不这样想。

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实在太明显。

吟诗作画她应是都不在行，想来从前爹也不敢明目张胆拿出多少银两供给她学这些。

我也好奇江茵会出什么招。

可一直到比试结束大家告辞离宫，江茵都还是没有站出来。

我正纳闷她今日如此安分，就看到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快步走向了一边。

我环顾四周发现并没人留意，也跟了过去。

这一下可给我震惊得不行。

江茵主动搭言的，竟然是五皇子。

可我也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看到江茵递了只香囊，但五皇子并未收下。

我不得不作出大胆的推测，江茵知道攀上五皇子能得到好处。

梦里我被赶出江家时，恰巧圣上突发恶疾。

难不成……

我只是想保命，可没想送命啊！

我拼死捂住嘴压住心底的惊呼，一回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太子池覃。

我从梁肖云与秦桉口中有过耳闻，池覃虽为太子，可并不得圣上看重。相反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都更得盛宠些。

可池覃心思深重，步步为营，在这官场上也从未出过差错。

“你是江心澜。”池覃嗓音轻缓，听不出喜怒。

我当即屈膝行礼，低头回答，“是。”

池覃若有所思往我身后瞟了两眼，转身走了。

我还呆愣在原地没敢动弹。

我看到江茵的举动，那池覃自然也看到了。

无论是从男女之间，还是朝堂站队而言，江茵的举动无疑是把江家推到了刀砍上。

过了许久，我抬手抹去额间的细汗。

那边江茵早不见了踪影。

等我回到江家，就看到江茵跪在主厅，而我刚走近，江如安厉声一句，“跪下！”

我没多问，顺从跪在江茵旁边。

“你今日进宫见了何人？”江如安话里带怒。

“没有。”

江如安举起一盏茶杯摔在我身边，滚烫的茶汤打湿了我的衣裙。

“还敢撒谎，你妹妹都看到了，你竟然，竟然与太子私会！”江如安气得指向我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心下已了然，江茵发觉了我们。

“你是不是想害死全家！”江如安仍在一旁疾呼。

江茵适时开了口，还是那副柔弱得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爹爹，太子身份高贵，姐姐也当然免不了想接近的。”

我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爹，你可有看好的皇子？”

江如安顿了一下，随即眼底浮出惊恐，“你一女子，怎敢妄议朝政？”

我没管二人的反应，径自说道，“太子虽不得圣心，可谁说这不是圣上给他的磨炼，圣上可从没给过别的皇子任何紧要的朝务。”

“我今日并未和太子私会，只是恰巧碰上，太子让我替他向您带句安好。”

能被皇子惦记着，这无疑是臣子极大的荣光。

但江如安依旧给我禁了足。

一旁的江茵虽看着并不满意，但也乐见其成。

我没拆穿她对五皇子献殷勤的事，此时辩解更像是反咬一口，并不易被相信。

但在我谈及太子时江茵脸上不禁露出的不屑，更加佐证了我的猜想。

谁做皇帝我并不在意，只要别踩着我上去就行。

我还在禁足期间，江茵不出乎意料地找上了门，身后还跟着梁肖云与秦桉。

还没等到江茵的嘲讽，就听到秦桉咬牙切齿对我说道，“江心澜！你怎么也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若你早有意进宫，为什么不直接告知我，还要如此戏耍我？”

梁肖云跟着说，“你从不会过问朝堂之事，你与太子私会一事能瞒过江大人，可骗不过我们。”

江茵憋着嘴挤出两滴眼泪，“姐姐，我解释了可他们不信，非说你是想攀高枝。”

我静静看了三人一场戏，悠悠开口，“没错。”

“就凭你们的身份，也能和太子相比？”

那两人的脸色猛得一黑。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好，认为你与别的女子不同，没想到你才是最不知廉耻的女子！”

“没错，既如此，我和秦桉也再不会被你蒙蔽了双眼。”

听完二人的话我连连拍手。

以前觉得秦桉天真洒脱，梁肖云守礼谦逊。

竟看不出二人如此愚蠢。

“正好，我巴不得你们别缠着我。赶紧多多照顾你们的茵茵妹妹吧，可别再让她看上了别家公子。”

江茵心虚避开我的目光，“姐姐可莫要说这种话，茵茵不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才刚说完，她就被二人拉着离开了我这，我还听着秦桉的声音传来，“茵茵，别跟这种人多言，容易引火上身。”

我挑眉笑了笑。

这夜我又做了梦。

这次梦里说六皇子称帝后，封了江氏嫡女江茵为后。而池覃被指通敌叛国，死无全尸。

我在梦里都有一种，和池覃同病相怜的感觉。

等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不在闺房里，甚至周身动弹不得。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双深得不见底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