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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坊主说,我是江南最出色的西湖船娘。
16岁,我挂上花牌,接待第一位恩客——燕世求。
次年,他将我带回候府,予我一方小苑,免受他人欺辱。
为奴或为妾,都是船娘注定的命运,但若是燕世求,我想我都心甘情愿。
直到看见他视若珍宝地搀起那女子的细腕,我才幡然醒悟——
什么天上月,水中莲,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如鸟儿一般的玩物。
既如此,我便誓要打破牢笼,挣脱他的枷锁!
……
案前的美人眉头微蹙,像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良久她才叹息着放下手中的彤管。
“阿姊可是还在为那幅群芳谱所愁?”
素来清冷矜贵的伯公侯世子轻柔地按摩着美人的柔荑,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
“这寒冬腊月确是找不到盛开的莲花,看来阿姊的画作要待到来年盛夏才能完成了。”
美人眨了眨湿润的双眼,抬起翩翩素手指向了我:
“可是垂容听闻,她的背上有莲花。”
我已经跪在地上很久了,以为案前的两位贵人早已忘了我的存在。
此时一听到陏垂容的这句话,我心下一惊猛地抬起头,正巧撞进了燕世求幽深的瞳孔。
我紧咬着双唇,不自觉地捏紧了衣摆。
不是我自视清高,纵使身份再卑贱,在这般场合下宽衣解带,展露tóng体
属实是莫大的屈辱。
见燕世求没说话,陏垂容脸色变了变,假意调侃道:
“看来是垂容冒昧了,不知这婢女对阿衡是与众不同的。”
燕世求收敛了神色,漫不经心地坐回架子床上:
“左不过是个下人罢了,能入阿姊的眼是她的荣幸。”
说罢便深深地看向了我。
我顿时了然,燕世求今日必是要我解衣以讨这位表小姐的欢心了。
我低下头侧过身,微微颤抖着脱去罩衫,外袍,内裙……
只留一件贴身之物。
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
“那今日便辛苦清莲姑娘了。
啊,垂容患有咳疾,屋内须得通风。
还请姑娘坚持一会,垂容一定,尽快作好。”
从陏垂容的屋子出来时,我几乎站不住脚,全凭小桃的搀扶踉跄着回到小苑。
“小桃,帮我准备热水,还有姜茶。”
一进内屋,我便立马钻进床褥。
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
我强忍疼痛,咬牙摸了摸脊背,只感到一阵火辣,收回的手中是点点滴滴的血珠。
隋垂容完成作画后,仍是不满意:
“莲是好莲,只是长在了不干净的地方。
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之花,怎可藏于花房船娘的躯体,岂不是会被那庸俗腌臜之气所玷污。阿衡觉得呢?”
我满脸惊恐,转身想要逃,却被两个大力的嬷嬷一左一右死死架住。
在燕世求的默认下,隋垂容示意贴身侍女用作画的刮刀,一下一下地将我背上的图案抹去,直到花样渗出血丝变得一团糊,不见原样,隋垂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姑娘莫怪,如今这莲已存于我的画布上,将永世流传,不失为一件美事。”
意识恍惚间,我看到回来的小桃放下手中的托盘,惊叫着冲我跑来。
我出生在江南鱼米之乡,家中全靠爹爹捕鱼为生。
八岁那年,家乡突遭水涝,仅有的良田被淹没,爹爹也丧命于泛滥洪水。
走投无路之下,阿娘带着两岁的弟弟无助绝望地看向了我。
最终我被以十五两的银子卖给了秀春坊的坊主。
白日坊主用上等的草药滋养我的身体,请江湖名家教我琴棋歌舞,
晚上便教我摇橹摆渡,吟唱舟曲。
十五岁那年,我正式成为了西湖船娘,也有了独属的花船。
西湖船娘的住船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供住宿或留宿恩客,下层作接待厅。
那日整个船坊仅我一人挂起花牌,坊主很兴奋,她说我是她手底下最完美的船娘,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我也等这一天很久了,本以为这一日将会是我与世相绝,但是没想到我遇到了伯公侯世子,燕世求。
面对着岸上神情疯狂,一通哄叫,身份各异的贵人,我内心毫无波动。
待会不管是谁登上我的花船,我都将饮下身旁的鸠酒。
“一千两。”
喧闹中传来一声肆意的喊价,顿时人群安静了下来。
向我走来的年轻男子眉如墨翠,目若星辰,仿佛从古画卷中走出来一般。
如今想来,初见燕世求,我也是有片刻的悸动,亦正是那时就升起了不该有的妄念。
我沉默着领他走进闺房,任凭他眼神恣意地打量,只想着毒药何时发作。
“小爷花一千两不是来看木头美人的。”
半刻钟过去了,燕世求向我挑了挑眉。
我颤抖着闭上双眼,毒药是假的,定是坊主动过手脚。
我真的太蠢了。
我背对着燕世求,认命地脱下轻薄的衣裙。
只感到背后传来炽烈的呼吸:
“这是何人所作?”
数年前,名画大师于合子下了江南,坊主重金请他在我背上画下濯濯青莲,又请最好的绣娘,将此莲永远留在我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燕世求才停下了动作,我涣散着双眸,只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燕世求低笑了一声,轻抚着我:
“你叫什么?”
“清莲。”
燕世求在我的背上留下一吻。
“莲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后来,燕世求将我带回侯府,没有身份更没有名分,只给我一筑南隅小苑,派小桃照顾我的起居。
燕世求尚未婚配,府中也无通房侍妾,下人们不知我的来历,只听从燕世求的吩咐,唤我清莲娘子。
坦诚而言,燕世求对我很好。
锦衣绸缎,珍宝首饰,只凭他大手一挥,这些便源源不断地送入我的屋内。
只是他从未提过纳了我,给个正式的名分。
有时我也会侥幸地想,一直这样也挺好,毕竟当下的一切或许是我这般身份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小桃也会私下和我八卦,她说燕世求虽贵为世子,却洁身自好,从未往府中带过女子。
而他对我的宠爱也是全府能见的,假以时日,府中必有我一席之位。
我表面上对此毫不在意,真是洁身自好,又怎会去逛花船?
但夜深人静时,我也忍不住幻想,或许燕世求当真对我是不同的,毕竟我也常醉于他那双多情的双眸……
只是这般的少女期望不出三月,便成泡沫。
那日,远行半月的燕世求回府,他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牵下一娇弱的女子,并柔声地唤她:“阿姊。”
陏垂容是燕世求母家二房的嫡小姐,在燕京享有才女佳人的盛名。
其实不需额外的打探,仅从燕世求的眼神里,我便能看出这位表小姐是伯公侯世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是夜夜痴迷的月光,是真正的不敢亵渎的水中莲……
虽二人尚未定下婚配,但也是暗约偷期,只待吉日。
只是好事多磨,陏垂容幼时母亲早逝,父亲又于数月前突发暴病,撒手人寰。
两位贵人的大事便是只能往后延期,燕世求心疼心上人在老宅郁郁寡欢,便不顾世俗,将其接回侯府,美其名曰舒心解闷。
陏垂容一入府,府中上下便心知肚明,这就是伯公侯府未来的主母了。
而对于我这个无名无分的小娘子,虽面上仍是恭敬,但背后的咬舌窃语却是不少。
小桃宽慰我:
“娘子莫怕,那表小姐看着也是性子柔顺,好相处的人,日后有了世子的名分,定不会与你难堪。”
我看着手中的绣绷,沉默不语。
不是这样的。
若她真是个雍容大度的人,燕世求不可能到这般年纪府中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半个女主子都没有的侯府,所谓守身如玉的风评,不过都是为了让远在燕京的陏垂容放心。
甚至破例接我入府,更多的也许只是燕世求霎时的情难自禁罢了。
而此刻的他一定还在苦恼如何打发了我,如何向他的阿姊解释吧。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刚入府的丫鬟吗?”
自陏垂容来了以后,我平日里便很少出屋门,燕世求更是再没有踏足过小苑。
偏偏那日,听小桃说西厅开出了寒冬的第一枝绿萼梅,实在按捺不住出了小苑,却没想半路正巧碰上了在湖心亭煮酒的陏垂容和燕世求。
陏垂容一脸好奇无害地打量着我。
“不过姑娘的穿着用度倒是瞧着与其他丫鬟不同,莫不是府中的管家姐姐?阿衡果真是长大了,不是那个一天到晚追着我跑的小孩了,连大丫鬟都挑了个顶顶漂亮的美人。”
面对着陏垂容的调笑,燕世求脸上没有半点不适,只是无奈地为其披上银针斗篷:
“阿姊莫要打趣我了,不过是府上唱曲的,阿姊不是爱听江南小调吗,她唱的不错。
不过是脂粉皮囊,终归都是下人。”
燕世求小心翼翼地搀着陏垂容离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直到看不见二人身影,小桃才慌忙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姑娘,都怪小桃不好,非要闹着你出门。”
看着小桃脸上的自责,我突然感到了释怀。
其实燕世求没说错,我是谁?
不管是多年前那个江南渔童,还是旧日的西湖船女,我自始至终都是身份卑贱之人,纵使穿金戴银,珠宝加身,也掩盖不了低下的坯子。
我和小桃她们一样,都不过是这金贵的伯公侯府豢养的一个下人,任何下人都是为主子服务,讨主子欢心罢了。
我又怎能因燕世求一时的新鲜感而自命不凡呢?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不愿为奴为婢,不愿被当作一个玩物般奴颜婢膝。
而这一切,从未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
刚回小苑,屋外便来了几个气势汹汹的下人,为首的是个眼生的嬷嬷。
那嬷嬷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便撸起了袖子:
“还不快开始干活!把这屋里不该有的东西都搬走,还有柜橱,抽屉记得好好检查一遍。”
眼下这情形,我还哪有看不明白的。
便是要收回燕世求对我的赏赐,什么身份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纵使如此,我还是心存不甘地问了句:
“这是世子的意思吗?”
嬷嬷悠悠地侧过身,嗤笑了一声:
“是我家小姐的意思,小姐说了世子尚未娶妻,府中下人更应恪守本分,不该有出格之例。府中给姑娘一容身之所已是莫大的荣幸,再不能有其他不清不楚的僭越。
不过方才世子也在场,想必也正是世子的意思,姑娘还有什么疑惑吗?”
我松开握紧的双手,摇了摇头,总归断了最后一丝期冀。
小桃在一边急的跺脚:
“姑娘!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去找世子,和他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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