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啊，这已经是我绣的第十二块帕子了，要是再绣不好，秦笙便不要我了帕子了。

他要我的命。

他命人把我关在这间屋里，除了差人送一日三餐，根本不让我出门，所以我哪有帮手可找。

找不到帮手，冒名顶替他青梅的事情就会败露。

世人都说秦笙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尤其放出话，再没有柳欣欣的消息，那些派出去寻人的侍卫都会被砍头。

我兄长就是其中的侍卫之一。

怎么能忍心看着我兄长赴死，那可是将我从小拉扯大的亲哥啊。

我们立稳脚跟，生活堪堪过得好一些，就出了这样的糟心事。因此哪怕冒天大的险，我也要护住兄长的命。

“兄长，我绣工虽一般，但在这京城中，能找出跟我水平相当的绣娘并非易事，不如就让我冒一次险，说不定咱们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王爷心细如发，要是被发现咱们骗了他，不止是我，还会连累你。兄长不能让你白白送命。”

“放心吧兄长，不就是一棵竹子吗，能难到哪里去，咱们屋前的这片竹林我最是熟悉不过，什么形态我都顺手拈来。”

整个清水巷没人知道我们兄妹俩是何时搬过来的，只知道当哥哥的会点拳脚，在王爷府有份差事；做妹妹的绣工一流，绣出来的花鸟栩栩如生，无人能及。

是以很多夫人小姐都慕名前来，或是绣几方手帕，或是在成衣上绣上花纹。

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倒也自由自在。

“最多等半年，银子就攒够了。李家姐姐已经等了你两年，再不去说亲，可就成了别家媳妇儿了。”

我一边清点数目，一边聊起兄长的亲事。

许久没听到他的回应，我一抬头，兄长一张脸红得似烙铁。

脸皮薄成这样，难怪当时张家小姐不肯跟他。

所以当我们正在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兄长的话如当头一棒，把梦敲得稀碎。

“王爷一直未娶亲，就是因为放不下那个女子。这世上如此痴情的男子不多了，我们都为他的一片痴心感动，哪怕天涯海角也要帮他寻回心上人。”

“所以，痴心人寻不到心上人，就要拿你们偿命？就连这样了，你还替他说话？”

哪里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王爷，简直是草菅人命。

兄长一脸担忧，喃喃地说：“或许，王爷只是一时冲动，才下令杀了郭子……”

我白他一眼，兄长秉性纯良，向来不喜欢以坏心思揣测别人。

但是在这人吃人的世道，人善被人欺。

唉，不懂他非要去做什么狗屁侍卫，不如早日成婚继承李家的豆腐店。

门“哐”的一声被踹开，两个女人不由分说把桌上的绣品都扫到地上，还狠狠踩上两脚。

“这都一天了，还没有绣出来呢。我看你就是个冒牌货。”

“就是，厚着脸皮骗吃骗喝。说！你是谁派来的，竟敢在王爷府行骗，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谁稀罕待在这吃人的王爷府啊，要不是为了兄长，我半刻都不想待。

说出的话却很没种：“时间太久远，我有点记不清了。阿芙小姐请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绣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我脸上，眼前成串的星星出现，嘴角渗出丝丝腥味。

都说世家里的主子心狠手辣，可见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姐的名讳也是你叫的，谁给你的狗胆。哦，一定是以为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啪！”

又一阵清脆的响声。

咦，阿芙小姐的丫鬟湘月怎么趴地上了？

“狗奴才，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在我府上欺负我的人。”

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我抬眼，对上秦笙冷冽的眸光，顿时冷汗涔涔。

这家人怎么动不动就上手？等等，他说我是他的人？

“表哥，湘月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替你检查这骗……女子的绣品。你看，果然如我所说，她根本绣不出来。”

秦笙冷哼一声，几步向前，靠得极近，将我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

我怯怯地后退，险些被凳子绊倒前。身子后倾之时腰部被一只大手牢牢揽住，另一只手顺便抽走我手里最后一件绣品。

不，是残次品。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秦笙单方面宣布，言语坚定，丝毫不容置疑。

他离得那样近，温柔的呼吸一丝不差地喷到我脸上，我甚至能看清他黑亮深邃的眼眸。

那件绣品，只将将绣了几片竹叶，便没有再下针，委实是脑袋被掏空，手也抽筋了。

这王爷，八成有点大病，喜欢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内心的石头总算着地。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和兄长都不用死了？

阿芙脸都气歪了，眼里能喷出火，却依旧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那，阿芙……恭喜表哥寻回心上人。”

“嗯。”秦笙慵懒地回复，的眼神缓缓从我脸上移开，吩咐府里丫鬟：“好生伺候柳姑娘，告诉管家，择吉日完婚。”

这，也太草率了吧。

“哼！”

阿芙离去前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一脸的不甘心。

我心情忐忑，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田地了呢？

深夜，屋外连续响了三声鸟鸣后，我推开窗跳下去，再迅速跃上墙头，隐匿在如墨的黑暗中。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和兄长异口同声。

“时间紧迫，我先说吧。王爷已经相信我就是柳欣欣，你们不用被砍头了；坏消息是，我们很快就要完婚。”

兄长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小妹，这两个都是好消息啊。”

我才不想嫁给一个杀人狂，兄长。

稳了稳心绪，我问兄长的消息是什么。

“王爷念在我寻人有功，赏兄弟们各一百两银子，我可以娶亲了。坏消息是，李家坐地起价，加上我们自己攒的二百多两，还差一百多两才够数。

他还说，要是三日内不把银子凑齐，就答应周家了。”

“李老头这是卖女儿呢，气死我了。我非找他们理论不可。”

“不行，你现在既然已是王爷认定的人，就万万不能出现在清水巷，一旦暴露，会出大事的。”

“那就由着他们欺负你？”

“大不了，我再等等。若是再反复，我……我便不娶了。”

“兄长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容我再想想办法。”

这时打更的梆子声响起，下一瞬，我与兄长分别跃上屋顶，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日，我眼底乌青出现在秦笙的面前。

“晚上没睡好？”他凑近我耳边，嘴角是不易察觉的轻笑。

“恩，我认床。”

不敢说太多，怕万一穿帮没好果子吃，赶紧转移话题。

“王爷，您什么时候下聘礼？欣欣被赵侍卫他们找到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人，想必王爷的聘礼只能转交给我了，欣欣逢十五给父母上香，再给他们报喜。”

我压下心底巨大的恐惧，为了兄长的下辈子幸福，只能把自己送入虎口了。

“新娘子收聘礼，闻所未闻。欣欣果然是女中翘楚，本王没看错人，就依你，稍后本王就让翠竹把聘礼清单交由你过目。”

秦笙没有半点怀疑，甚至都不派人核实我的身份，我开心地在虎口蹦跶，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王爷是不是人傻钱多，要不然就是这些年找心上人早已失去理智，胡乱找个人凑合。

我抬头看了一眼秦笙，他又在用这种暧昧不明的眼光看人了。

有一种人，看狗都深情，秦笙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眼前的男人身材挺拔、面容俊朗，一身青白锦袍衬得肤色白皙，如果不是因为他嗜杀了些、痴傻了些，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等等，他怎么又看着我笑，这笑，甚至有点宠溺。

管他呢，只要能顺利让兄长娶上媳妇，不辜负父亲母亲的遗嘱，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父母临去世前拉着我小小的手说：“锦儿，赵家世代单传，你长大一定要帮兄长娶一门亲，为赵家延续香火，否则我们死不瞑目，永世不得超生。”

对了，我真名叫赵锦儿，兄长叫赵凌儿。

那时候懵懂的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娶亲、死不瞑目，只一心盼着父母好起来，带我去街上买糖人吃，就和着眼泪同意了。

谁知这件事一直没忘，反倒成了心里的一根刺，越长大越急迫。

后来我跟兄长随了两位老者一起生活，他教我们习武，师娘教我刺绣。

成人之后二老相继去世，我们兄妹俩因着有点小本事，便一同来到京城谋生。

街坊都说我们兄妹俩长得是一点都不搭边，兄长生得憨厚老实、善良淳朴，一看就是老好人。

“这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京城里怕也难找出几个与之媲美的女子。要不是知你们底细，还会以为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

“我与兄长一个像爹，一个像娘，是以长相有很大的区别。婶婶别看兄长话不多，做事可利落了，是居家的一把好手，有好姑娘一定帮我们留意着。”

我时刻不忘自己的使命，逮着机会就替兄长物色媳妇。

是以有些小官家的小姐夫人也知道我，不过都是些小门户，应是与王爷府不来往的。

翠竹把聘礼清单呈给我的时候，我着实惊得目瞪口呆了。

单单是铺面都有二十几个，还有些黄金白银、首饰头面、丝绸锦缎，看下来足足有十来页。

“翠竹，这些全是给我的聘礼？”我瞪圆了眼睛问道。

“柳姑娘，您不知道自从王爷找你，费了多少精力。

派出去的侍卫就不说了。

这府里先前的植物，全部被铲掉改种竹子。

就连我们的名字都要带竹字，奴婢翠竹，还有青竹、丹竹、墨竹，知竹……单是这点聘礼，不值当说。

王爷说有钱难买姑娘喜欢，只要你开心，他做什么都可以……”

翠竹嘴巴一张一合，眼里满是羡艳，我头脑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了。

玩大了，这柳欣欣是救过王爷全家的命吗？我这冒牌货如果有天被拆穿了，岂不是死得连渣渣都不剩。

“姑娘怎么出这么多汗，很热吗？”翠竹一脸惊讶。

我用手狂扇风：“对，对，有点热。

“那，就没有人上门来，冒充过你们家姑娘……也就是我？”

“怎么没有，王爷把权利下放给阿芙小姐，那些冒名顶替的都被阿芙小姐识破之后轰出去了。听说下场惨得很呐。”

“阿芙小姐，就是王爷的表妹？”

“阿芙小姐爱慕咱们王爷多年，听说自小就得老王爷赏赐的玉佩，将她定为王爷的发妻，只是咱们王爷一直没这个心……对不起，奴婢不能妄议主子的事情。

总之，以往冒名的女子全凭阿芙小姐一人做主处置，王爷从不看一眼，这次王爷亲自认证，还赏了湘月一巴掌，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了。

你就放心备嫁，等着做王府的主母吧。”

这一番话下来，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连夜逃跑不知道还有没有戏，我不想死无全尸啊！

深夜，暗号响起，趁着翠竹她们熟睡，我穿好夜行衣翻身出了门。

行之围墙下，忽然迎面走来一队巡夜侍卫。

“什么人！”一声呵斥，纷乱的脚步夹杂着金属碰撞声。

拔刀相向？此时自然是跑为上计。

我一身轻便，迅速掉头拐进一条走廊，沿着长廊的墙根摸索前行。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拉进一扇门内。

正要出手劈人，那人出声。

“帮我。”

声音好听，语调急促，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是秦笙，我卸下力道，放下空中的手。

“你被下药了……”

话音未落，一张灼热的唇已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