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我第一次遇到他。

那时的他一无所有，像只小狗蜷缩一团。

我弹去烟灰，蹲下身与他直视。

“和我回家，愿不愿意？”

他眼中顿生亮光，乖巧地跟在我的身后。

九年后，我们在夜总会再次相遇。

他一脸鄙夷，将一沓钞票扬起扔在我的脚下。

“给你钱，和我回家。”

......

没想到，我会再次遇到杨备。

三年不见，杨备褪去了青涩，长得棱角分明，个子挺拔，一身黑西装衬得他沉郁成熟。

我来不及调侃杨备，只因此刻的我正处于窘境。

站在我对面的男人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他叫赵明，总是来这家夜总会点名要我的酒。

我对赵明的来意佯装不知，总是拿了钱果断走人。

赵明来了几次，见我就像一块木头，于是越来越不耐烦。

今夜，赵明叫来几位合作伙伴，想要在他们面前逞能。

“看见没，我没说错吧，最漂亮的女人在这里呢。”

赵明嬉笑道，但抬头撞上我依旧无动于衷的脸，赵明终于愠怒。

“不就是个臭卖酒的，装什么？”

赵明将我手中上的酒拿起砸在地上，酒瓶顷刻摔成碎片。

我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微微一笑，“既然赵总今天心情不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站住！”

赵明喝醉了酒，又在这些男人面前丢了脸，更加不依不饶，他直接上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连忙甩开。

自始至终，杨备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端着酒杯，面带笑意看着这一切。

见我对上目光，杨备弯起嘴角。

“活该。”

杨备轻轻动了动嘴唇，我看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整了整头发，依旧摆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笑脸，“赵总，你喝醉了，该休息了。”

赵明冲地上啐了一口痰，“贱人，今晚我必须要让你从了我。”

说着，赵明冲我扑上来，将我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撕扯着我的衣服。

赵明狞笑道，“小贱人，我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杨备，你该看够我的笑话了吧。”

赵明一愣，停住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杨备。

杨备笑了笑，不慌不忙起身。

“姜南，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会混得这么差。”杨备看了一眼赵明，慢悠悠又说道，“靠这种男人赚钱，你的脸呢？”

杨备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虽然心里难受，但我还是弯着眼睛看着杨备。

“我可不挑，我只要钱。”

杨备愣了愣，眼中的笑意随即淡去，转而尽是厌恶。

那一瞬间，我陡然生出害怕。

我害怕杨备憎恨我，我害怕杨备真的会转头就走，将我丢在这里。

虽然我知道这是我该得的，但我还是害怕。

“好。”

杨备连说三遍，语气看起轻描淡写，但我知道这样的杨备其实是最可怕的。

“给你钱，和我回家。”

杨备一脸鄙夷，将一沓钞票扬起扔在我的脚下。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九年前带杨备回家的情景。

十七岁的杨备没有这么冷漠，他浑身脏兮兮的，但唯独那双望向我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姐姐，以后我只有你了。”

回忆戛然而止。

我压下眼里的泪水，而又抬头粲然一笑，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钞票一张张捡起来。

自尊算什么呢？二十五岁的姜南早就没有自尊了，她只想苟延残喘。

“谢谢杨总。”

我迎上杨备冷冰冰的眼神，“以后我是你的人了。”

那天我捡起杨备扔下的所有钱，找到最近的银行自助机存下。

妈妈住院的医药费终于又有着落了。

凌晨的路人稀稀拉拉，路灯却依旧亮着，即使它幽暗，但我却觉得异常心安。

我随便找了一个台阶坐下，点起一支烟。

我以为我就此麻木不仁，行尸走肉，可我却又遇见了杨备。

杨备的出现让我心头战栗，那些封锁的记忆又开始躁动不安。

十八岁的姜南是天之骄女，她有一个市长父亲，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对她很客气。

那个时候的我高傲，不可一世，可我却也是老师头痛的问题少女。

我打架、抽烟、喝酒、翘课，只要是姜敬国所憎恨的事情，我都会干。

我第一次遇见杨备是在一个翘课的午后。

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很清楚，那天阳光温柔，微风和煦。

我从墙上跳下来正得意洋洋的时候，一个男声响起。

“有人偷你的钱包。”

我连忙低头，但是那只手早已掏出我的钱包，只是男生发出这一声吓到了小偷，他踉跄了一下，很快又拔腿就跑。

比我反应快的是那个男生，他将手中的书包向我一扔，随即拔腿追上。

最后，男生将小偷一拽，又是一脚，将小偷踢翻在地上。

这就是我和杨备第一次相遇的过程。

后来我才知道，杨备这种好学生能够在上课时间出来是因为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与杨备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了，就在那天。

那件事之后，我与杨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

姜敬国对于我糟糕的成绩很是头痛，他想送我出国，但是我拒绝了。

如果我不在，那小三岂不是更嚣张。

姜敬国盛怒之下，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我捂着脸看着姜敬国冷笑，“我可是有老子生没老子养的人，现在急了？”

我懒得再看姜敬国的表情，转身离开。

我依旧和平常一样，不开心的时候去酒吧，企图在那种环境来麻痹自己。

回家的路上，我又遇到了杨备。

杨备像只小狗蜷缩成一团。

那天，杨备彻底无家可依。

在初一那年，为了庆祝杨备考了全级第一，杨备的父母带着他去旅游。只是在途中，他们遭遇车祸，当场死亡，只有杨备活了下来。

后来，杨备的奶奶把杨备接了回去，悉心照顾。

杨备奶奶死后，杨备的两个舅舅争夺房子的继承，但无论如何，杨备都不能在这套房子继续住下去，甚至没有人愿意抚养杨备。

我遇到杨备的那天，正是杨备被赶出来的第二天。

我远远地就瞧见了杨备，一瞬间也想起了之前的相遇。

“喂，看样子你是没地方去了。”

我蹲下来，点了一只烟，呼出的气吹在了杨备的脸上，可是他却没有生气。

“我好像有家，好像又没有家。”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和杨备同病相怜。

姜敬国既然能养另一个女人，我养一个男生又如何？

“和我回家，愿不愿意？”

我弹去烟灰，眯起眼睛。

我想起眼前这小子当初很努力地追回了我的钱包，那里有我最宝贵的东西——

钱包里有我和妈妈的合照。

“我会对你好的。”

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如果你跟我回家，我们今后都不要丢下对方了。”

杨备猛然抬头。

杨备的眼睛很好看，在路灯下亮晶晶的。

那天，杨备和我回了家。

杨备的到来，姜敬国不屑一顾。

但那次我破天荒低下了头。

“如果你愿意将他留在家里，我可以好好学习。”

姜敬国很意外但还是答应了我。

和姜敬国不同，妈妈很开心，她看着杨备，眼中尽是温柔。

“受苦了好孩子。”

我将杨备的经历告诉了妈妈。所以妈妈很心疼。

那一瞬间，我看见杨备的眼睛有些红。

杨备在我们家没有一丝存在感，他很安静，每天安静地吃饭，安静地看书，但大多数时候，杨备会陪我妈妈说话。

妈妈的身体很虚弱，曾经她也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女人，可是在这场糟糕透的婚姻中，妈妈日渐枯萎。

我经常看到杨备会乖巧地坐在妈妈的身旁，随手削苹果或者剥橘子给妈妈吃。

马上要模拟考试了，我答应过姜敬国，这次考试要进步两百名，否则他就将杨备送走。

我卸下了美甲，摘掉了夸张的大耳环，将头发重新染成黑色。

杨备很少和我说话，但有一天我回卧室学习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着好几本笔记，翻开一看，是每一科的重点笔记，从高一到高二没有一课是落下的。

旁边我随手放着的卷子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知识点。

杨备学习很优异，每次考试都是全级第一名，有他的帮助，再加上我的努力，我很快将落下的功课赶了上来。

模拟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我立即打电话给姜敬国。

只是接电话的是那个女人，她细声细语地说，“是南南啊，你爸爸在忙呢。”

“别叫我这个名字，恶心。”

“把电话给他，否则我马上过来扇你耳光。”

许娇娇是知道我的脾气的，当初刚知道姜敬国外面有人的时候，我就直接找到许娇娇，二话不说撕扯她的头发，连打带踢。

后来我也打过许娇娇很多次，但是几次下来之后再也没去找过她，因为我越这样，姜敬国就越心疼她，越讨厌妈妈。

许娇娇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低声说道。

“姜南，我现在就在等你那个晦气妈妈哪天死了，没准到时候你还得叫我妈妈呢，所以别太嚣张。”

很快，许娇娇的声音转成温柔，“敬国，南南找你呢，估计又惹了什么事。”

“又怎么了？”

姜敬国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这次考进了前两百名。”

我还没等姜敬国说话，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个愿望算是实现了，接下来就等你什么时候死了。”

我没有再和姜敬国多说话，紧接着打电话给妈妈。

是杨备接的电话。

“我现在可是最大的一匹黑马了。”

我开着玩笑，“这次成绩出来之后，全班都瞪大了眼睛。”

杨备耐心地听着我夸张的话，等我说完之后，杨备笑起来。

“你真厉害啊姐姐。”

听见全级第一名这么夸我，我突然觉得心虚。

“谢谢你，姐姐。”

杨备紧接着说了第二句话，我的心脏突然砰砰直跳。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那天之后，我和杨备的关系越来越好。

我没想到，性格这么好这么优秀的杨备竟然会受到歧视。

知道杨备受到欺负后，我在课间时间直奔杨备的班。

“你还是知趣点，没爹没妈还克死了自己的奶奶，这么一个克星，谁和你坐都会晦气。”

我看清说这话的是一个男生，他站在杨备的座位前，冷嘲热讽。

我大步走过去，抬起腿冲着男生的胸口踹过去。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倒是爱对别人指指点点。”

那个男生正想起身反击，但一看见我只得忍着。

杨备起身拉住我，“走吧，不要和他们计较。”

回家的路上，也许是杨备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他们说的什么我都不会在意。”

“爸爸妈妈去世之后，我有奶奶照顾，而奶奶去世后，就在我以为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又遇到了你和阿姨。”

“姐姐，我觉得我很幸福，也很幸运。”

“我不是没人要，谢谢你和阿姨。”

也是在那天，学校开始铺天盖地传起我和杨备的绯闻。

杨备听到后从来不说什么，当我脸红向杨备解释的时候，杨备笑了笑，揉了揉我的脑袋，“没关系，学习要紧。”

杨备表情坦荡，似乎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

也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杨备不再叫我姐姐，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的学习越来越忙，也许是因为我即将高考，姜敬国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

姜敬国平时待人疏离，但他却很喜欢杨备，不止一次说，“让他待在这个家是我今年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看到姜敬国回家的次数变多，许娇娇急了。有一天，她趁姜敬国不在家直接找来。

见到许娇娇来，我有些意外，但还是开了门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南南，你快高考了，你爸可是很关心你呢。”

许娇娇趾高气昂准备走进来，像是女主人一样要坐下来，我连忙挡住。

“小三和狗不准入内。”

许娇娇脸色一下挂不住了。

“你别以为你爸回心转意了，要不是你要高考，这个家门他都不想进来。”

许娇娇眼神一转，瞥见从二楼下来的妈妈，一把推开我，直接进来。

“呦，姐姐看起来又年轻了许多。”

许娇娇阴阳怪气起来，“只不过就算保养得再好，敬国还是不会喜欢你这种无趣的女人。”

“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的，结婚那么多年的男人说变心就变心，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算了，这么没用还活在这个世上干什么？”

我脸色一变，连忙上前。

杨备却抢先一步冲到许娇娇面前，二话不说直接甩下一耳光。

许娇娇的嘴角顿时出了血。

“我以为人人都会有自尊的多。”杨备将妈妈护在身后，“没想到我还是见的人太少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但遇到你这种无底线的人，我还是选择破例一次。”

许娇娇捂着脸尖叫起来，“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动我？”

我一把推开许娇娇，直截了当端起茶水泼了她一脸。

“自己滚出去，别让我想扔垃圾一样拖你出去。”

许娇娇狼狈走出之后，杨备转身弯下腰，很温柔地对妈妈说，“阿姨，那个女人说的不对。”

我听着这话心里难受极了，仰起头强逼着眼泪下去。

“你这么善良这么漂亮，一定会延年益寿的。”

杨备对于死亡很敏感，所以他才那么在意许娇娇说的那些话。

妈妈没有说话，但是笑着掉下了眼泪，拍了拍杨备的手背。

曾经面对许娇娇的各种挑衅，我歇斯底里，像个竖起刺的刺猬，勇敢地冲出来护在妈妈的身前。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杨备，终于有人能够挡在我们面前了。

我住进了杨备的家里。

“我这算不算是你的金丝雀？”

我两眼弯弯看着杨备笑着说。

杨备冷笑一声，将领带解开扔到我旁边，“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最多是个暖床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