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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一章 免费

我们胡家是世代皇商,到我父亲这里,更是全京城最好的采办师。

翻山跨海,没有他找不到的奇珍异宝。

皇后娘娘凤诞,着令父亲去寻一块白极狐皮来制成礼服。

五百年没有出现过的白极狐,到底是被父亲寻到了。

但敬献狐皮的那天,皇后却勃然大怒,以藐视中宫和渎职的罪名,将父亲当场斩杀。

次年,我投身于新宫女的行列中进宫。

宫道黑,天道明!

似有若无的风中,娘娘,且等我为您敲响丧钟……

……

“什么臭皮烂袄也敢呈到本宫眼前来!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来糊弄当朝国母!来人,把他拖下去尝尝狗刑!”

我听家里塾师讲过,狗刑是北方箕子国的一种酷刑。经特殊训养的狼狗只吃人肉,扑杀撕咬,转眼间就能将一个成年人啃得渣都不剩。

母仪天下的皇后,竟在宫里置下这样的刑罚。

因为狐皮而在中宫丧命的皇商采办师,前后已有十余人了。在中宫侍候的太监宫女早已习惯,缄声架起他来拖走。

那采办师受惊便溺,被拖走后留下一地污秽,恶臭在空气中弥漫。

皇后震怒,发出一声咆哮:

“还敢在中宫便溺?!——传懿旨!给我诛他满门,杀无赦!”

原本已经吓到失神的采办师,闻言骤然惊醒。殿外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哀求:

“娘娘开恩哪!草民伏死!草民伏死!!”

“求娘娘饶我八十老母、三岁稚儿。娘娘开恩哪,娘娘开恩哪!”

“苍天哪,你开开眼吧!给我满门一条活路吧!”

……

求告声渐渐远去,最终止于几声惨叫。

和一片狗吠的狂欢。

几个小太监拿着洒扫去味的工具进殿去清理秽物。

其中一个太监看见了我,眼睛陡地一亮,劈手就擒了我去邀功。

“娘娘,廊下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奴才。还挟着个包袱,里面定是想来加害娘娘的凶器。”

这狗奴才得意洋洋。中宫的太监,眼里也闪着嗜血的光。

我赶紧垂首,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伏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

“皇后娘娘千岁!”

“奴、奴婢该死。奴婢是昨儿才进宫的,还、还不识规矩。”

“听闻皇后娘娘在寻上好的狐皮,斗胆有件家传之物,想来敬献给娘娘。”

我说得恭敬,皇后却只觉可笑,

“本宫要寻的是白极狐皮,凭你平民小户,也会有此天下孤品?!哼!”

我将那锦缎包袱高举过头:

“若是皇后娘娘过目后,有辱凤瞻,奴婢甘愿……甘愿,让狗吃了!”

皇后也不防我一个小姑娘会下此狠誓,一言不发地审视我半晌,终于一挥手,让宫女将一团白呼呼的东西掷到我脚边。

我定睛一看,正是那块害我父亲丧命的白极狐皮。

皇后冷洌的声音居高临下:

“这是之前胡采办寻来的。五百年没有出现过的白极狐了,只可惜其中有个凶兆,不吉利,不能用了。给你看看眼界。”

“今天本宫的狗已经吃饱了。你看了这狐皮,若是知难而退,本宫就当你没有来过。”

我何需细看。

这块白极狐皮献进宫的前一天,我精研过整整一晚上。

它虽然通体雪白,但在光线下细看狐毫却是透明的,像一根根琉璃丝,因此又名“水琉璃”。

我伸手轻抚这白狐皮,装作观察,实际却是在感受父亲最后的气息。心中恨意澎湃。

随后我义无反顾地,坚持解开了包袱。

“呵呵,又是个自找死的人……”,中宫殿里人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小宫女的包袱里,是一件同样举世无双的绝品。

包袱解开,一块红狐皮赫然亮相。

红得像血,烈得像火。

除了不是白色,任何一个不识货的人也能一眼感受到它的不凡。

“皇后娘娘,奴婢家传的——”

“称作“荒原火狐”。”

皇后倾倒于火狐皮的不凡,犹自出神,一时中宫殿内鸦雀无声。

“刚进宫的小丫头,攀龙附凤想疯啦!红白都分不清吗?瞎了你的狗眼。……娘娘,让奴才挖了她眼珠去喂狗。”

抓我进来的太监又开始发难。

从皇后的眼神中,我看出有门儿,扑跪向前高呼:

“白极狐不利子嗣!奴婢要是献上白狐皮,才是害了娘娘啊。”

听到子嗣二字,皇后瞬间回过神来。

皇后只育一子,帝后宠爱非常,封为太子。可惜三年前一病夭折了。

皇后悲痛万分,更因此恨天咒地,自此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视人命如草芥。

想稳固圣宠与后位,求子得子一直是她心中渴望,但年近三十,再无所出。

果然,

“此话怎讲?”

“白极狐出自雪域,乃极寒之物,女子穿戴便再难有妊了。”

皇后闻言,立时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前白极狐裘只有一件,乃开国皇后——后来被尊为慈睦太后——的爱物,之后一起陪葬陵寝了。

慈睦太后不仅被称为一代贤后,而且生前夫妻恩爱、母慈子孝,她近乎完美的人生,是每一个宫女子的最高理想。

当今皇后想在凤诞时身穿一袭白极狐裘,无非也是想蹭慈睦太后的光,借此在一众妃嫔中以正凤威。

但慈睦太后的人生也有一个遗憾——她多次小产,终生未育。

她一手养大了庶子,承继大统。

——慈睦太后的情况,正好完美对应了我胡谄的“白极狐绝育说”。

“该死的郭妃,这个口蜜腹剑的贱人。”皇后突然怒眼圆睁,一记粉拳砸在案几上。

“对了,就是郭妃建议皇后娘娘置办一件白极狐裘的。没想到她的用意这么恶毒。”

那个狗奴才又兴冲冲地冒了出来。

但能挑拔到皇后和郭妃的关系,属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如今宫里唯一的皇子,便是郭妃所生的二皇子。她出身将门,父兄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年轻的郭妃更是宠冠后宫。

我听塾师讲过一个传闻,先太子早夭折后,奏请立二皇子为储君的奏折就络绎不绝。皇上怕郭氏外戚的势力在立储后更加强大,不好控制才迟迟未准。

但如果中宫一直未有嫡子出生的话,由妃位最高的郭妃之子承继大统,也是早晚的事。

母凭子贵,所以皇后急了。

“你刚才说这红狐皮叫什么?”

皇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她的护甲,以掩饰眼中对红狐皮的贪婪。

我就继续给这“诱饵”加料:

“荒原火狐。它与白极狐正相反,出没于极燥热的沙漠,益母、多子。”

……若真的多子,那这火狐还不早就泛滥成灾了,还会珍稀吗?我在心中一声冷笑。

这实际也是一张白极狐皮。

父亲寻得的狐皮,其实有一公一母。当初献进宫的,是母狐皮。

公狐皮之所以血红,那是用我母亲的鲜血染红的。

想寻获五百年间不曾出现过的白极狐,谈何容易?

父亲是皇商采办,早知皇后性情暴虐,急得一夜白头。

我的塾师亦是他的幕僚,二人通宵达旦地商议,终于从一本古籍上找到了诱捕白极狐的方法。

白极狐喜阴寒。女子为阴,需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子,以身为饵。

那被诱捕的狐狸在吸食女子鲜血后,人血会在它身内迅速将那根根琉璃丝般的狐毫充盈成血红色。

但皇后要的是白狐,血狐是没用的。

白极狐忠贞,一夫一妻,不离不弃。

所以捕狐真正的目标,是跟随而来的另一只狐狸。

父亲与塾师的对话,被窗外的母亲尽数听去。

我母亲,便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

那晚她径直来到我的房中,又像儿时那样为我哼起摇篮曲哄睡。

待我熟睡,她取走了我的一把小弓弩,至此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被白狐咬断咽喉。

她的血染红了公狐皮。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将短箭射入了母狐的口中,以此确保了狐皮的完整。

——所以,父亲献上的狐皮,怎么可能会出现瑕疵呢?

以我母亲性命换来的狐皮,经我亲眼检视过的狐皮,怎么会出现瑕疵!

“很好,这火狐皮就留下吧。你也留下,从此就在中宫侍候吧。”

皇后发话,我磕头谢恩。

那个想陷害我的狗奴才浮起一脸笑意,是奸诈地想后面慢慢折磨我吧。

“娘娘,这白狐皮既已废了,可否赏赐给奴婢,闲来做些小玩件玩耍。”

“拿走拿走,别再让本宫看到它!”

来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我急促地检视白狐皮。

在其颈部后方,相当于人体的右肩位置,果然找到了一处异形的破损。

八条细缝交织裂开,像八卦,像雪花,怎么会这样?

带着重重疑问,我回原居处拿行李。

我成功攀附到中宫的消息,已经在小宫女中传遍,她们顶着天真的脸蛋,艳羡地围着我问东问西。

教养姑姑进来赶人,甩甩教鞭敲打道:

“都给我把规矩先学好了!靠山山会倒,在这后宫里,肚里有货才是真本身。”

这倒是真话。皇后急的,就是“肚里没货”。

回到中宫,不及放下行李,就先听到了一阵器物打砸的响声。

“没用的东西!你若再不给本宫好好上妆,本宫就把你这废物爪子剁去喂狗!”

想必这又是惯常的戏码。

两个梳妆宫女跪伏在皇后脚边瑟瑟发抖,越慌越乱,这会儿怕是连画眉都要打卷了。

我行礼道:

“娘娘请息怒,奴婢在家时也学过些妆技,斗胆请娘娘一试。”

“你若也是些废物本事,那就三双手一起去喂狗。”皇后斜我一眼,坐到了铜镜前。

我扫一眼妆台上的脂粉器物,心中已有了轮廓。装着小心翼翼,实则笃定从容地循序施展。

我家采办行走四方,交际并无门第之限。我偶与一些小雏妓玩耍,父母也不管束。父亲只说些“小节不拘,大节不逾”的训话。

慢慢地,我也常从青楼后门溜进去玩耍。我送她们一些各地采办来的新奇玩意,她们教我一些乐器吟唱之类的技能,当然也包括梳妆。

凭心而论皇后不丑,只是日常严肃狠厉,欠了些风情。郭妃将门虎女,五官粗放,并不及皇后貌美。但胜在活色生香,甚得圣心。

我给皇后化的是妓妆,自是无限放大女性的妩媚与风情。皇后显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自己,惊喜之余,只装作不动声色。

但着我将皇上新送来的一支凤钗给她簪上,让小太监捧上食盒去了御书房。

当晚,皇上留宿中宫,帝后欢愉。

夜风中一丝异香,似曾相似,缠缠绕绕……

次日皇后便赏了我一锭元宝,并准我进殿近身侍候。

随后让我为她重整妆容,她容光焕发地带齐我们一众太监宫女,借着去御花园赏花之名,特意绕道郭妃的西宫门前。

西宫宫女回禀,称郭妃正歇午觉。

皇后洋洋得意道:

“天气这么好,妹妹怎么不出来赏赏花啊?昨夜皇上宿在中宫,妹妹该睡了个好觉才是,怎地还要补觉呢?”

郭妃不甘示弱,边由深处走来边道:

“臣妾失迎,有罪有罪!”

“花谢无子实,花期有尽时。臣妾不及娘娘有共情怜花之意,也羡慕娘娘有赏花的闲暇。”

“昨夜皇上虽然没来,但臣妾还需盯着皇儿读书,不觉也熬得晚了些呢。”

郭妃厉害!

你是不结子的花,花期尽了也就到头了——可我还有儿子呢。

你是闲得去看花——可我还有儿子呢。

皇上只是一夜没有来——可我还有儿子呢。

真是句句笑盈盈,句句戳肺管。

皇后没有讨到便宜,气得正要找茬发作,不防郭妃又丢出来一副王炸。

只见她一手摸上小腹,看似羞涩实则炫耀地道:

“不足三月皇上本不让臣妾说的……,肚里这个也总让人昏昏欲睡呢。”

“皇后当年怀先太子,也是这样的吧?”

绝杀!

随着一阵打砸声响过,中宫又是一片狼藉。

皇后妆发零乱地喘着粗气,太监宫女颤抖着跪了一地,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目睹她愤怒发狂的样子,我的心中涌起一阵快意,但又不得不作出一脸愤慨共情的样子。

我的愤慨倒不全是装的。一个叫莲生的二等掌事宫女,兴许是忌妒我最近讨了皇后欢心,刚才我捡拾地面时,她故意枕着我的手跪在碎瓷片上。

一阵刺痛,我掌下渗出鲜血。

那个狗太监在旁看见,兴味地看看我和莲生,一脸幸灾乐祸。

也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她盯着我,像是想到了什么,诡异地笑起来:

“石榴,你的白狐皮小玩件做得如何了?怎么不送几个去给郭妃耍耍。”

她想到的是白极狐皮会令人小产的事。

但这是我胡诌的。

那狗太监凑到皇后跟前:

“娘娘,这白狐皮原是那妖妃为加害中宫而提议的,她必知道其中的厉害,会有防备的。”

皇后略一沉吟,厘清关节后一记眼刀丢给狗太监:

“你既明白了,还需本宫教你做事吗?”

“这……”狗太监眼珠一转,一笑告退。

不出一个月,郭妃小产。皇上大怒,着令太医院彻查原因。

皇后得到消息,一边命我送了补品去西宫,一边去劝慰皇上,做尽了贤后的面子。

听我同屋的宫女说,皇后去找皇上的一路上,压不住的笑意,脚步轻快得能飞起来。

“皇上春秋正盛,日后有得是机会。只是郭妹妹需好好调养身体,皇上这几日便来中宫安寝吧。”

当晚皇上皇后一起来的时候,回廊下,莲生正在寻我的晦气。

啪!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呼在我脸上,骄横道:

“我让你长长记性!看谁才是中宫殿里最得力的老人!”

我正想还手,瞥见远处一众太监宫女正簇拥着帝后渐行渐近,赶紧垂首作弱小抽泣状。

“在中宫殿随意喧哗,成何体统?”

狗太监一马当先,起声喝止。随即磕头行礼,向皇上山呼万岁。

我的脸颊眼看着红肿起来。皇上今天本就心情不好,借机向皇后发难:

“宫女打架?皇后连一个中宫殿都治下稀松,平日里又如何撑起六宫之主的责任!”

皇上难得留宿中宫,眼看又要拂袖离去。皇后大急,但此时又不便显露平时严酷的疯魔相貌。

我估算了一下刚才的距离,赌皇上没有明确看见是莲生打我,扑通一声跪倒,索性痛哭起来:

“皇上明鉴!我们娘娘宅心仁厚,严以律己。奴婢为皇后娘娘抱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中宫殿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纳闷皇后何来宅心仁厚一说。

我继续回禀:“今日皇后娘娘着奴婢给郭妃娘娘送补品,可郭妃娘娘介怀那日怀胎未满三月,只对皇后娘娘说漏嘴一事,把中宫送去的补品都摔了出来。”

“奴婢脸上的伤,也是西宫的人打的。莲生姐姐方才是在怜惜奴婢呢。”

郭妃炫耀有妊那日,后妃二人是在西宫门外对话的,闻者众多,自有人为我佐证。

刚才我去送补品,见今日的西宫,因龙胎小产而个个如丧考妣,根本无人接应我。那份补品能不能吃到郭妃嘴里,还真不好说。

皇上看着皇后的眼神,多了一层怜惜,柔声道:

“朕险些错怪皇后了。皇后爱顾六宫,照抚妃嫔,德行兼备,是朕的福气。不过郭妃刚刚小产,有些气性也是难免,皇后莫要介意才是。”

“臣妾一心只为皇上,只盼皇上心知,臣妾受什么委屈也是无怨无悔的。”

帝后相拥往寝殿走去,皇后回首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神。

之后一连几日,皇上果然都宿在中宫。

对郭妃小产的彻查结论也出来了。一律饮食用度皆无问题,但拆开几个端午节时挂上的香囊,太医院检视后,说其中有致人滑胎的夹竹桃。

“我们中宫殿里也有这种香囊呢,这是……谁送来的?”皇后装作轻描淡写地问道。

“是刘美人献来的节礼。”狗太监回禀给皇上。

然后七手八脚地解下来一看,果然也有夹竹桃。

刘美人原本是尚衣库的绣娘,毫无背景,只有一双巧手,经常做一些女红讨好各宫主位,却无端给自己惹了祸祟。

皇后果然奸滑,嫁祸给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人,把自己撇得干净。

那日皇上走后,皇后赏了每一个奴才。

我看见狗太监的赏钱最大份。

“赖石榴。”

下午皇后午睡,我穿过庭院时听到有人叫我,四下却又无人。

再细看才发现是那狗太监,骑坐在树冠高处,接抛着他那袋赏钱玩。

想他为虎作伥,捧高踩低,构陷无辜的刘美人。

“癞皮狗。”我低咒一句,并不想搭理他。

狗太监却已经向下一跃,嬉皮笑脸地拦我去路。

“你姓赖,还骂我癞。也许我们是一家。”

呸!我才不姓“癞”。

为进宫复仇,隐姓埋名,塾师将我迁到他家户籍,才以赖家女儿的身份获选。

石榴多子,塾师料定皇后会喜欢这个名字。

“……此外,我没有陷害刘美人。”狗太监说。

“骗鬼去吧!”

“太医院的人怕掉脑袋,兴许是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再查下去就瞒不住了,就匆匆拉了个刘美人当垫背。”

这一说倒引起了我的兴趣。

进宫这段日子以来,我偷空就四处转转,无非就是想查探出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小德子……,哦不,是德公公。你听到了啥?讲给我解解闷呗。”

我端出张笑脸凑到这狗奴才身边,顺道把我那袋赏钱塞进了他手里。

“我一个癞皮狗我能知道什么!”

他心安理得收了我的钱,却泥鳅一样地滑走了。

走远了还给我派活计:

“别偷懒!好好扶植下这院里的花草。今春播的这批花种不行啦,要么不抽芽,要么长到一半就枯死,院里快要孤寂死了。”

我朝他背影啐了一口,正待转身,突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意有所指。

宫里的土壤有专人侍弄,肥沃得很,不可能有问题。

种子不发芽,或是发了芽也中途枯死,那问题只能是出在种子上。

种子有问题……种子不行了……

我脑中突地灵光一闪,没错!

六宫无嗣,郭妃小产,根源在皇上那里。

正当我窍喜自己发现了事关龙种皇储的大秘密时,一个消息出现,重新推翻了我的结论:

皇后有妊了。

这显然是这段时间,皇上接连留宿中宫的成果。

整个中宫喜气洋洋。

皇后同样熬不到解除三个月的禁忌再去显摆,借着将皇上的赏赐与六宫分享,恨不得对飞过的苍蝇都“广而告之”。

我借着刨除枯死的花草,将花泥掀到经过的狗太监身上。

连带着恨不甘心的怒气:

“说什么“花种不行了”?!这是皇宫大内的种子,怎么可能会让它“有问题”!”

“一把火烧了才能斩草除根呢。”

我愤恨不平,悔恨自己错误的推断,把一腔怒火发泄在了刨地里。

狗太监玩味地捏起一把枯苗,戏谑道:

“种子不行,就是不行了!但又重发新芽了。这代表了什么呢?”

“代表被换了新的种子,不是原来那个了。”

他照例丢下话头就走了。但走出几步又折返了,突然恶霸霸地说道:

“最近就在这里好好种花,不识规矩到处躲懒,就拉你去喂狗。”

“中宫最恶的狗,养在假山洞里,再去,就咬死你!”

莲池边的假山,是中宫最僻静的所在。

假山洞里有恶犬?

我偏不信。

傍晚皇后用间食,吃的是她娘家送来贺喜的江南细点。她浅尝一口后,突然“大发善心”,赏了奴才每人一块。

这种裹了珍珠粉的高级货,御膳房也做不出,大家都欣喜谢恩,小口品尝。

莲生收起自己那块,快手就把我的抢了去。

我见识过的世面何止这种点心,也不与她计较。

月黑风高夜,今天不是我当值。从窗缝里,我看见一团朦胧的灯光,从皇后寝殿飘出。

其他宫女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我披衣起床,跟了上去。

经过莲生身边,我不慎踩了她一脚。她含糊嘟哝一下,却没有醒来。

我轻手轻脚地跟着那团灯光,看它直往莲池方向而去。云散月现的瞬间,看清了是皇后独自一人,提灯而行。

我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假山附近,人与灯就突然消失了。

想起白天狗太监小德子的话,我坚定地朝假山洞里摸了进去。

白天看来不过三丈径深的山洞,几步就走到了尽头,我寻摸石壁,在一块大石后摸到一处机关,纹路以五行八卦排布。

这难不倒我。

中宫居坤位,按着塾师教过我的机关术,我略一盘算,径直找到坤卦处按了下去。

一道石门应而开。

我继续摸着洞壁前行,数着自己的脚步,竟又前行了十丈有余。

光线越走越亮,直到前方出现一间石室。室内绣床锦被,垂缦纱帘,墙上还挂着几幅不堪入目的春宫图。

每回皇上留宿时就会有的异香,也充斥在这间石室里。

我记起,过去溜到青楼与小雏妓玩耍时也闻到过,是可令男子兴奋的催情香。

没想到大内中宫也有这下三流的玩意。

此刻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已倒伏在地,皇后踢踢他,已全没反应,死得透透的。这才发出一声装模作样的叹息:

“哎,秋风凉,绢扇藏。你一早也知道是今日的下场。”

“不过你儿子将来会是一国之君,我们欢好一场,这天大的恩赐,你也是不冤了的。”

借种怀孕,原来如此。

我隐身于一架屏风后,大气也不敢喘。透过屏风上的镂空,我看见那男尸右肩上,有一个眼熟的印记。

八道血痕交织,像八卦,像雪花。

和白狐皮上的破损纹路是一样的。

我心急,想再看真切一些,不防发出了响动。

“——是谁?”

皇后惊恐地一声利喝。

我心知撞破这天大的秘密,被抓住必死无疑,全力奔逃。

就在我一路狂奔穿过庭院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莲生,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不等我反应过来,后颈处已被人重重一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我清醒,已是清晨。

我如常在自己卧榻上醒来,窗外风吹鸟鸣,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境一般。

只有庭院方向,有轻微的嘈杂声传来。小宫女毛虾跑进来说:

“捞起来了。是莲生姐姐,淹死在莲池里了。”

莲生死了?

昨晚被我踩了一脚都没醒的莲生,死在了莲池里?

我急忙起身,穿衣时发现覆在我被子上的粉色外衣,是莲生的。

片刻后,我在莲池边看见了我昨晚穿的黄色外衣,却穿在莲生的尸身上。

太监宫女们聚在一处窍窍私语,都说昨夜睡得深沉,无人听到动响。

昨夜当值的,除了在皇后寝殿内服侍的,只有廊下听差的毛虾。

但小丫头也是惶恐地摇摇头,显然也是打了一夜瞌睡。

狗太监小德子正颐指气使,指挥众人:

“深夜乱跑,失足溺毙,这怨得了谁啊!还死在院里,真是晦气。”

“抬走抬走,动作麻利着点!”

“你们,还有那边的你们,动静小点,惊动了娘娘,就丢你们去喂狗。”

太医院来了个医侍验尸,粗略检视了下,确认身体无伤,淹死无疑。还提醒抬尸的小太监小心尸毒,拿出防毒的药粉给他们涂在掌中。

做完这些,医侍就匆匆走了。说是皇城河里今早还漂了具男尸,也要他去检视。

……看来,该是昨夜死在假山密室里那男子。

不经意一瞥,我看见捧过莲生头部的小太监,那涂了粉末的掌心中,被清晰印上了一个熟悉的血渍。

——八道细痕交织,像八卦,像雪花。

莲生不是淹死的!

致命伤在头部。

从之前太医院的人草草了结郭妃小产一事,就不难看出是一群糊弄了事、狗头保命的糊涂官。验尸不过来走个过场。

莲生算是替我死的。

就在我以为能松一口气时,却不料在奉茶时,偷听到皇后和小德子正在商量。

小德子觉得偷听的莲生已死,皇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事尚有蹊跷。那莲生在本宫身边服侍多年,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可能懂得八卦机关?我看新来的石榴口齿伶俐,反应机敏,倒像是个有点见识的。”

“娘娘英明。”

糟了,终是怀疑到我头上了。

我看了眼手里的茶盘,心中有了主意。

“娘娘,这是您喜欢的碧螺春。”我故意踩出脚步声,进内恭敬道。

皇后只喝了一口,随即就啐了出来,还把茶碗砸到我脸上。

“瞎眼的蠢货,泡得什么茶!”

茶水泼我一脸,小德子还冲过来补了一记耳光,啪!

他闻了闻从我脸上沾的茶水:

“不长进的东西,这是绿玉珠!茶罐上写着字呢,你没长狗眼吗?而且娘娘有妊后就不喝寒凉的绿茶了,你连这点小事都不懂吗!”

“奴婢不识字,之前一直是莲生教我泡茶,还请娘娘恕罪。”

我赶紧跪下,抖如筛糠。

皇后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一点,没来由问道:

“既不识字,也怪不得你。……昨儿个的糕点好吃吗?”

“奴婢谢娘娘恩赐。就是,嗯,就是外面裹的糖粉不甜,还有点干巴。”

昨天的糕点虽然被莲生抢去了,但随父亲四处采办游历时,我在扬州吃过这种珍珠裹粉的糕点。

“外面裹的那是珍珠粉,当然不甜了。果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小德子揶揄我。

我既准确说出了点心口味,皇后对我的说辞颇为满意。

从殿内告退时,迎面碰上了毛虾,手里擎着的正是莲生抢我的糕点。

毛虾来请示小德子,说这是收拾莲生遗物找到的,问自己能不能吃。

“原来她是辜负了娘娘的“恩赐”,所以才会半夜乱跑失足,看来是老天给的报应了。”

小德子回头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皇后撇嘴一笑。

毛虾吃了糕点,足足睡到了傍晚时分。

看来前夜是皇后借赐糕点,给所有奴才下了迷药,方便假山洞里灭口抛尸。

莲池淹死过人,更荒凉了。皇后下令封死了假山洞。

解决了后患的皇后,怀着皇嗣心满意足,但因为强烈的妊娠反应,精神萎靡,容色不佳,不便常去皇上面前邀宠。

郭妃瞅准机会,尽力展现柔情,皇上以“莫扰皇后养胎”为名,几乎夜夜宿在西宫。

皇后气极,不顾太医让她莫动肝火的医嘱,掂着个孕肚对一班奴才打砸发火。

中宫日常惨叫不断,瓷器摆饰换了一批又一批。

我揽了中宫每日往御书房送补品的活儿,借机在各殿探听些前朝的事情。

武将说,边疆战乱,郭氏将门捷报频传,好生威武。

——我明白了这才是皇上近期常宿西宫,宠幸郭妃的主因。

文臣说,粮区闹了蝗灾,赈灾济困,灾后还应好好点算损失,看有多少亏空。

——如果说武将以郭氏为首,那么文臣就以皇后娘家张姓为主。

我搜集着各方讯息,汇集、分析。

到御书房一般是见不到皇上的,补品会交给小太监,再递到总管太监手上,经验毒后再呈上去。

只有一次见到了。原因是皇上被门槛绊倒,一班太监都赶去搀扶,无人拦我。

我也顺势走近,细观龙颜。

只见他在众人搀扶下起身,仍是脚下虚浮的步态,面色萎黄,精力不济的样貌。

次日我候准太医院给皇上请平安脉的时间,故意在转角撞上了手捧医案的医侍。

我口中连连赔罪,边借着背身捡拾医案,快速地翻了几页。

最近几天的记录,都说皇上“命门火衰、肾精亏虚”。

凭着塾师教过我的几卷医书,我明白这恰好对应上小德子所说的“种不行了”。

翻到前面,却没有看到去年的记录。

理好医案交还医侍,发现是熟面孔,正是给莲生验尸那位。

想到他提醒小太监当心尸毒,倒还是个热心的主儿。我借机与他攀谈起来。

他也认出我来,叫了我一声石榴姑娘。

“听闻皇上龙体欠安,我们皇后娘娘可是好生挂心啊。去年还该是好好的,怎地如今就……”

医侍也翻了翻医案,看罢解释道:

“去年皇上打猎坠马,是被郭大将军接到家中疗伤的,是以太医院也没有记录了,属实不知情况。”

“不过郭氏久经战斗,家医均出自军中,最擅长治疗伤筋骨创,自是全力疗愈的。如今龙体微恙,不过是为国事操劳之故,请姑娘转告皇后娘娘放心。”

事有回应,但口风还挺紧。

我心下了然,行礼别过。

去年皇上带着郭家一众武将去打猎,不慎坠马的事,在宫中不是秘密。听说皇后迁怒郭妃,罚了她抄佛经为皇上祈福。

到郭家治伤,不过是想隐瞒伤情,准确地说是想瞒着皇后。

但显然这事皇后已经知道,才会在假山里藏个壮汉借种。

结合中宫里的催情香,皇上折损了雄风的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参与救治的郭家当然更清楚。

皇上不是傻子,难保不会在心里记下一笔,怪罪郭家护驾不周。

我想得皇后信任,就要先帮她斗倒郭氏。

不过月余,边境捷报传来,郭家军大获全胜。

敌方战败投降,由张氏文臣——皇后的娘家父兄组团前往受降。

但敌方坚持不向张氏递交降书,声称“只服郭大将军,就是你们皇帝老儿来了,我们也不认。”

郭家长了志气,张家失了颜面,在边境盘桓数日不得结果。

郭妃还故意给中宫送来了几张虎皮,得意道:

“亏得娘娘的父兄做事精细,受降受了好多天。臣妾的父兄托福,在边关闲得无事,打了些猎物来,特意叮嘱臣妾要敬谢给皇后。”

皇后气得脸色发紫,我心下痛快,但还是装作劝慰她:

“娘娘莫气,小心肝火伤到皇嗣。平安给皇上添个太子来,这才是真福气呢!”

郭妃也是个蠢人,不知功高震主的厉害。

此事事关天子威仪,当然被封锁得严实。但边疆的儿歌却随着往来的商旅,已经传遍了京城:

郭家军,真英勇,打得敌人直投降。

郭家军,真威风,来日外孙坐朝堂。

天子拜老丈,太子请高堂。

无人知道这千里外传来的儿歌,实际是深宫中我的手笔。

我拜托进宫来送货的皇商,托他们带信去给我的塾师报平安。

他们是我父亲的故交。行车走马的商旅,都懂些挟带走私的伎俩,我们的通信总能完美躲过皇城守卫的盘查。

边境上更有我父亲长年合作的生意伙伴,传唱儿歌不过是小事一桩。

皇上听了儿歌,好几日没有去找郭妃。

皇后听了儿歌,气得动了胎气,险些小产。

太医给配了安胎药,她娘家母亲也进宫来探视。

皇后自己常用构陷别人的阴招,自然也不放心太医的汤药。

她母女谈话,让我在一旁尝药试毒。

母亲让她以皇嗣为重,斗郭家还有她娘家张氏文臣世族在,来日方长。

在母亲的劝慰下,皇后的情绪渐渐平复。

我装着不经意地插嘴点拨:

“娘娘稍安勿躁。奴婢听毛虾说,她家乡就在这次闹蝗灾的地方,地主都跑光了,好多田地山头都变成了无主之地。”

“旁边毗邻的,就是郭妃娘家的封地。”

皇后与她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说舅舅正在负责这次蝗灾赈灾清算的事……?”皇后问道。

“我这就去趟你舅舅家。”

老太太会意,兴冲冲地起身回府了。

我把汤药呈上,皇后喝着,考究地看着我:

“看不出你还有点脑子。”

“娘娘兴,中宫荣!为娘娘盘算,是奴婢的本分。奴婢斗胆,还有一事。”

“娘娘何不去劝皇上给郭妃一份恩典?一来显得娘娘贤德大度,二来将来郭家败露,娘娘也好撇清嫌疑。”

皇后稍一思索,点头允了。随手还赏了对金耳环给我。

皇上听了皇后的话,果然很受用,直道:

“皇后真是贤良大度,坊间的儿歌有什么打紧?一介武夫,平乱只是本分。朕有张氏贤达扶佐治国,方能长治久安哪!皇后幼承庭训,果然是朕的贤内助啊。”

皇上只是随口让太监给西宫送了份礼物,人却随着皇后来了中宫就寝。

我们中宫的奴才在各宫走动时,也是纷纷散布皇后不计前嫌,帮郭妃讨恩典、帮郭家说好话的美德。

结果,前线打胜仗的是郭家人,后宫得贤名的却成了皇后。

皇后很满意,升我做了一等掌事宫女,赏赐丰厚。

我只在心里冷笑。

娘娘,捧你高,只为摔你狠。

后宫遍传皇后贤名,皇上下了朝就到中宫,甚至好几次被奴才们看见他替皇后揉nīe因怀孕而浮肿的小腿。

郭妃自然坐不住了,以为皇上是嫌弃她将门虎女粗放,喜欢皇后这种文官家的闺秀,于是急火火地把她一个同样文臣家出身的表妹送进宫来。

皇上看在郭家面子上,随手封了个美人。

这个新美人听了表姐郭妃的调教,差点把自己文臣之女四个字刻在额头上,见了皇上就要与他谈经论典,讨论学问。到了床第上,又端出所谓闺秀的矜持木讷。

白天是夫子,晚上是圣女,皇上索然无味,见了她直头疼,不出几天就把她抛到脑后了。

见此情形,皇后想到自己孕期也不好服侍,不想再便宜郭妃那边,就让她娘家也选了个人送进宫来。

人送来了,是张氏文臣集团里一个五品官家的千金。

皇后的身子已笨重难行,也不去瞧新美人,只随便叫太监送了份妆奁算作见面礼。

她私下跟我说,以前见过这姑娘的母亲,生得粗陋黜黑,父亲也长得矮锉。故意选这家的女儿,既得了贤名,又不怕她专宠。

而且皇上已雄风不再,便是个天仙怕也等于是块番薯。我在心里帮她补了一句。

除非是——来个妖精。

出乎意料,皇上却对新美人很满意。一夜过后直接赐了嫔位,封雪嫔。

还住在后宫离御书房最近的小楼里,皇上亲自执笔,命名为“卧雪小筑”。

牌匾亮瞎了六宫的几百双眼睛。

皇上也不忘送人来的皇后。但人没来,只给了一份赏赐。

二十几抬的珍玩首饰,鱼贯进了卧雪小筑。

只最后一抬,拐到了中宫。

皇后急怒攻心,撒泼掀翻了箱子。

中宫殿内久已不闻的打砸惨叫声,再次响起。一个时辰后,两个打得血肉模糊的太监才被拖了出去。

此时总管太监王公公擎着一盒药,来了中宫,行礼后尖声道:

“雪嫔娘娘还没有趁手的奴才,就由老奴来跑这一趟了。”

“雪嫔娘娘说,皇后娘娘怀有皇嗣,安胎要紧。若有那惫懒不合意的奴才,打发给她便是,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雪嫔娘娘恳请皇后娘娘,下人也是其母十月怀胎所生,万请爱民如子、体恤众生。”

说罢,王公公把伤药交给小德子就告退了。

王公公是皇上心腹,此番前来中宫,究竟是谁的旨意,抑或是雪嫔已能左右皇上的意思,便也不言自明了。

厉害啊,雪嫔娘娘。

我暗自窍笑。

皇后气得发抖,正待发作,突然捧腹高声叫痛,提前临盆了。

许是日常折损的阴德过多,皇后生产并不顺利,折腾了一天一夜,至第三天凌晨才生下一个皇子。

皇上龙颜大悦,亲自到榻前慰问,握着皇后的手温声细语。

皇后也一脸幸福,仿佛重拾起昔日的恩爱时光。

但皇上终是没有立即封这个初生幼子为太子。

毕竟,他还有一个郭妃生的二皇子和她身后的郭氏将门集团。

以及新近独宠的雪嫔心肝。

于是皇后转头便将我与小德子两个心腹唤到跟前,小声筹谋,满眼阴狠。

小皇子满月,皇上大宴群臣,共同庆贺。

宴设瑶仙台。当晚香脂高烛、灯火通明,鼓乐丝竹、歌舞升平。

甜咸果品,冷热荤蔬,一应俱全。

参加宴席的嫔妃与大臣及其家眷陆续进殿后,在他们的山呼万岁中,帝后身着华服,携手登场。

下排左右两席,对坐着郭妃和雪嫔。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中宫足不出户地侍候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嫔本人。

早听得太监宫女把她夸得如神妃仙子一般,一见之下果然是天人之姿。

雪嫔眉目如画,艳如桃李而灿若华灯,勾魂摄魄的美将周遭的一切映衬得黯淡无光。

这也是她在众人面前的第一次亮相,殿下众人看得挪不开眼,几乎快忘了今天的主角原该是小皇子和皇后。

雪嫔的近身宫女还很生疏,竟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绊了一跤。

“雪嫔娘娘,请允奴婢来侍候您。”

我突然走向雪嫔身边,皇后和小德子都惊诧地看我一眼。

大概都当我是去攀高枝了吧。

对面郭妃的眼光若能成刀,定能射得我们中宫的人千疮百孔。

郭妃忿恨于皇后献美,殊不知皇后也正懊恼自己走眼献宝,只是碍于场面强颜欢笑罢了。

谁想得到丑矬的父母生出了个仙女。

饮宴正式开始,众人纷纷向帝后举杯,恭祝小皇子承天福泽,朝朝吉祥、岁岁安康。

美酒入喉,牙箸起落。

正当歌舞助兴也渐趋高潮时,雪嫔突然发出哎哟一声,随即伏倒在席案上,口吐鲜血。

众人惊恐,殿上语声顿起。皇上一个箭步扑过来,抱起他的心肝美人。

雪嫔倚在他怀中,额头冷汗涔涔,泪眼迷蒙,娇弱道:

“菜里有毒,皇上小心……”,随即晕死过去。

对面郭妃不知何故,骤然起身直指皇后,大声指责:

“是皇后下毒!她素来善妒……”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此刻我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咕咚一声也晕倒在地。

似梦非梦间,往事一幕幕重现。

仗义疏财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那些与小姐妹们采花扑蝶的过往。

其中有一个雏妓出身的女孩,和一个唱戏的男孩私订终身。

就在她要被老鸨卖给五旬老头破身的前晚,我说动了父亲,花了两倍的价钱给她赎身。

男孩也从戏班逃跑出来与她私奔。

我母亲用马车掩护这对有情人到渡口。

临别时她还送上盘缠和一只玉镯给女孩做嫁妆。

我与姐妹挥手作别:

“阿聆啊,保重!要过得幸福。……娘亲,你真好!”

母亲将我拥在温暖的怀中,我贪婪呼吸她身上特有的香味。

我这是死了吗?

还没有报仇就死了吗?

可双亲俱亡的大仇怎能不报!

可我贪恋幸福过往,留连其中,还不愿醒来。

……但终要醒来。

撑开沉重的眼皮,是在我自己的宫女寝室里。

毛虾在一旁照顾我。

她告诉我在我晕倒之后发生的事。

皇上下令封锁瑶仙台,彻查与操办宴席有关的一切人等。

首先召来的当然是太医。

太医先是给雪嫔服了一剂催吐与稀释毒性的汤药,以稳定病情,然后检视她究竟吃了什么。

案几上的酒菜,除了一盅酒水,只有一碟细菘动过几筷。

酒水是当场开封的陈年美酒,众目睽睽下做不了手脚。

太医验毒,问题果然在细菘里。

彻查全场后,只有雪嫔这碟菜有毒。

然后郭妃推了她的宫女出来指认,说看见过小德子在这碟子里撒了什么。

——所以她刚才出面指责皇后因妒下毒。

却殊不知,这是皇后下的连环计,甚至是计中计。

皇后一石二鸟,想将雪嫔和郭妃,甚至是郭妃身后的郭氏集团一齐干掉。

小德子往雪嫔吃的细菘里下药,是故意让郭妃的宫女看见的。

但包括皇上在内,没有人会相信她。

因为不仅雪嫔中毒,现在连服侍雪嫔试菜的宫女——我,也倒下了。

众人皆知雪嫔是皇后举荐进宫的,我也是皇后的近身心腹,皇后没理由对自己人下手。

皇后现在贤名在外,又刚刚生下小皇子,众人只会以为是郭妃陷害。

——尤其仔细调查后,大家就会知道收割来的细菘,和随同一起进宫的细菘料理名师,均出自郭妃娘家封地。

毛虾给我学大臣们的议论:

“呃,可有一个问题哦,这个天气的细菘只出在北山。这北山可不在郭氏封地范围内啊。”

“哦——!原来是郭氏逾制圈地啊,这按国法,可是死罪!”

这正是之前,皇后舅舅做灾情清算时做的手脚,将一大片无主荒地,全划入了郭氏名下。

郭家精力都在边境抗敌,不曾想自家后院,凭白多了一大块要杀头的“封地”出来。

眼下的郭妃娘娘,不仅因妒毒害雪嫔,嫁祸皇后,娘家还被发现犯了国法死罪,一时真的是兵败如山倒。

皇上此刻一颗心全在中毒的雪嫔身上,一边严令太医速配解药出来医治雪嫔,一边指派人等——皇后娘家张氏集团的文臣们——去详查郭家逾制的事。

让张家查郭家,这不就等于让偷腥猫给小鱼定罪吗。

郭妃则暂时在西宫禁足,听候发落。

真正中毒的我,怕是无人理会了。

我抚着犹自狂跳的心脏,闭上眼睛。

雪嫔中毒是假,太医也是事先买通的。

只有我给雪嫔试菜时,吃的是真有毒的细菘。

不论毛虾如何逗我,我再不言语,静静等待死亡。

女儿不孝,大仇未报的罪过,就等我与父母泉下重逢,再行谢罪吧。

“哟,这是摆好遗容,准备从容赴死啦!”

小德子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睛。

只见他指使毛虾去门外守候,别让任何人进来。

“我有些送终告别的话,要与你石榴姐姐说说。”

他捏着嗓子说话。身形一矮坐下了,显出后面跟着的小太监。

待毛虾走远,小太监才抬头露出脸来,我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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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 11:4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