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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死那年是长宁七年冬天,谢封又纳了一房妾。
他把人接回来的当晚,就急匆匆跑到我病床前来,温柔唤我小字:
“小满,有些话我不说你也知道,纳他女儿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是非要跟陛下斗,是他想毁了谢家,张大人只是关键的一步棋,”
我脸上笑着,心底只有麻木,当年皇兄把我许给谢封也是一步棋,皇兄说若是谢封有异心,我作为枕边人动起手来方便。
我只是他们江山社稷上的一颗棋子,只需要时不时传递消息,做个温柔大度的夫人就行了。
我伸出枯槁般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像往常一样说出安慰的话:“将军心底有小满就够了。”
他极尽深情地看着我:“世上懂我的只有你了,你这身子总不见好,我找了个方士来,他说你会好起来的,等开春了我们去江南……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这些承诺我听了无数次,可他不知道,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
我死的时候,谢封回京城领赏去了,身边只有几个丫鬟,还有一个小妾,她叫蓉蓉还是婉婉我记不清了。
我们在屋内赏雪,大雪把什么都盖住了,白茫茫一片,没什么好看的。
看着看着,旁边的小妾突然哭了起来,说起了她江南老家的闺中密友:“春早跟公主一样,一日日消瘦下去,我走时她已经下不来床了,可怜裴家小哥还在等她……”
“生死有命,这谁都说不清楚……”我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安慰她。
她却哭得更厉害:“她那么好的人……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身边的老嬷嬷见她已然言行无状,想赶她走:“公主喜静,张娘子还是先退下,别扰了公主清静。”
张娘子连忙止住哭,捂着脸退了出去。
其实我是个爱热闹的人,只是这将军府里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闹得我心烦,便愈发不想见人。
我挺羡慕她口中的春早,即便隔着万水千山也有人挂念她。
“这雪一场比一场大……听说陛下又赐给将军一个美人……”老嬷嬷在我耳边念叨,又给我披了件衣裳。
我脑子愈发沉,身子累到了极点,她在说什么我也听不清了,只是春早这个名字,我觉得各外好听,便小声地念着。
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结束了做棋子的一生。
再醒来的时候,周边的冷气没有了,是温暖的感觉。
我刚刚睁眼,旁边的人就大喜过望:“幺幺醒啦,幺幺醒啦。”
我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撑起身子,低头就看见身前挂着的福袋,上面绣了两个字“春早。”
窗棂外的风涌进来,带着清甜的花香,阳光带着树影不停在这两个字上晃动。
长宁七年春,发生了一件小事,张御史的千金张春早,本在弥留之际,谁知道张夫人从青灯寺求了个福袋回来,人就一夜之间好转了。
一时间去青灯寺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了,因为这一消息,谢将军不远千里到此,为他亡故的夫人供了一盏灯,据山脚下的百姓说,香火钱都是成箱成箱搬上去的。
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张春早,一个二十二岁的灵魂住进了十六岁的身体。
我躺在院子里的摇椅里,周边围绕着各式各样的花,张夫人端着鸡汤来,走在鲜花小径上不停抱怨:“你爹真是的,让他少种点,这劳什子花把路都掩去了。”
这花是因为春早缠绵病榻,偶然一天提起想看花,张大人就把花种满了院子,让她一推开窗就能看见花。
忽然想起上辈子,我跟谢封说想种些花,他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说将军府应该肃穆些,不是我的闺房。
我为此闷闷不乐好几天,最后他只好移植了几棵树到院子,那些树疯了似的长,遮去了院子本就不多的阳光。
“幺幺脸色越来越好了,娘今天煨了鸡汤……”张夫人笑盈盈在我身边坐下,替我整理被风拂乱的发丝。
我鼻子忽然就酸涩了,有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试探着叫出那个字:“娘…”
张夫人眼睛弯成了月牙,慈爱都快从月牙里溢出来了:“怎么啦,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吹太久风了?”
我轻轻摇头,小心翼翼地钻进她怀里,她衣服上还有灶台的烟火气,让人很安心。
不禁让我想起母后,她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只会让我战栗,我记得我在香炉前跪着学了很多规矩,嫁人前学的第一个规矩是忍。
那年我十七岁,母后说到将军府里必须忍让大度,万事都要周全,不能失了皇家体面。
我十分听话,忍了一辈子,殊不知十七岁也是可以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
“哈哈哈,我们幺幺怎么越来越黏人了…”张夫人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又给我说起要去青灯寺还愿的事。
去还愿不是小事,张家人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张大人也为此告了假。
马车上张夫人揶揄道:“你不是看不起我搞这些怪力乱神吗?怎么今天还要跟着去还愿。”
张大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夫人此言差矣,举头三尺有神明,被神明听去了不好。”
一听这个张夫人立马闭嘴了,张大人看向我:“幺幺好久没陪爹下棋了,要不咱们下一局?”
我只好答应,外面的贩夫走卒都认得张家马车,时不时招呼一声。
“哟,张大人去青灯寺呢?”
“恭喜张大人,令千金终于好了。”
张夫人一一笑着应承着,还说过几日张府设宴,大家可以去吃杯薄酒。
我思绪纷乱得很,眼睛死盯着棋局,连输几子后,我急得冒汗,张大人突然叹气:“幺幺今日怎么了,怎么不悔棋了?以前可是无赖惯了。”
我差点下巴没惊掉,以前跟皇兄下棋我十分局促,战战兢兢的,他说我棋艺不精,会被人耻笑,最后给我指了好几个老师教我下棋,没日没夜地下,直到能勉强跟他对弈。
马车突然停住了,车夫敲了敲门:“老爷夫人,是裴大人,看样子也是为咱们小姐还愿去了。”
张夫人沉眸叹气:“这个裴之安,跟他老子一样死脑筋,虽说你们有婚约,但是他都中了状元,当时你又……我们张家三番几次退婚,他硬是不退……”
“为何不退?”我疑惑不解。
张夫人无奈一笑:“他说你若能活下来就一定娶你进门,若是活不了也为你备下衣冠冢,入裴家祠堂,从此再不娶妻。”
我不知道春早与这个裴之安有何情愫,但是他坚定心性至此,也十分难得。
“那这婚约作数吗?”我小心问道,张大人收了棋局:“我们春早若是喜欢他就作数,若是不喜欢,爹大不了拉下老脸去退婚……”
“你有什么脸啊,一个小御史,不知道以为你多大能奈,这婚姻大事也讲你轻我愿的……”
马车里又吵闹起来,看懒懒地趴在窗边看风景,听着吵闹声十分安心。
到青灯寺已是傍晚,张夫人说要歇一晚再回家去。
山上香火缭绕的味道不太好闻,住持把我安排到后院住。
清夜无尘,我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看露出尖尖角的荷花,想象着它开时的样子。
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你是何人?”
冷峻沉闷的声音,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月华如练,投出我身后高大的人影。
我鬼使神差地转身,竟然行了宫中之礼,刚想问将军好,又瞬间反应过来。
一个小小御史的女儿,又常年病着,应该是不认识将军的:“这位公子好,我是来还愿的,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扰了公子清静,我这就离开。”
我头都不敢抬只想跑,谁知他一个挪步就挡住了去路:“你是张岩的女儿?”
我仍低着头,感觉寒意从背后升起,跟他站在一起总让我有种溺水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不见阳光的将军府。
他似乎不打算离开:“你当真起死回生了?”
“坊间传闻不可信,我不过是命不该绝,也可能吃对了药吧!”我尽量冷静回答,然后行了个寻常的礼,就立马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中才喘过来气,慌忙中回望一眼,我都不敢认那是谢封,他似乎憔悴许多,眼底澎湃的野心也没有了。
回去后丫鬟告诉我,谢将军一直留在山上为公主祈福,塞北将军府的妾室全被送回了自己家中。
皇上为此很不喜,连下三道圣旨,言辞锋利,敲打谢封,可谢封现在有兵符,有军功,甚至得民心,他丝毫不惧。
之前我在他们二人周旋许久,在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中,紧靠我这一根细线连接。
皇兄忌惮谢封,谢封急于稳固朝中地位,二人你来我往。
那几年,我不曾有过一个好觉,每天想着将军今天说这话什么意思,皇兄昨天递的密信该如何应对。
那些事一日一日,反反复复地折磨我。如今我死了,他们也还是活得好好的,都是权衡利弊的人,每一步都有十足的把握。
倒是显得我慌张又局促,不知道自己在怎样一个局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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