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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沈青山因为一场意外成了傻子。
他在垃圾桶捡瓶子的时候，我把刚从便利店买的饭团递给了他。
后来，他把卖瓶子赚的钱放在我门口。
脏兮兮的纸币被小心捋平，上面还放着野花。
我不想搭理他。
可是他会在我被小孩子扔石子，骂瘸子的时候，跟他们对骂。
他的额头被石头打中，一边流血一边还手：“你们才是瘸子！”
“不准你们欺负她！”
雨天，我的轮椅摔倒在路旁。
他在一旁急得大哭，比我还狼狈。
“哭什么，我又没死。”
就这样，我把他捡回了家。
三年后，他恢复了正常，跟我求婚了。
我以为我又有家了。
他却在朋友嘲笑我是一个瘸子的时候，回道。
“那又能怎么办呢？”
“可你不觉得她的腿恶心吗？”
……
包厢里，沈青山声音低哑暗沉，透着无奈。
“毕竟她救了我。”
他的朋友不以为意道：“那你可以给她钱啊，或者帮她治腿，总不能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和前途开玩笑。”
“可是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两年前，她父母车祸去世，她断了腿之后就重度抑郁不想活了，如果我再离开，我怕她会想不开。”
我闻言，死死捏紧了拳头。
我没有想到，我曾向他吐露的隐秘伤口，竟然被他就这样暴露在了阳光下。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难，才开口告诉了他，这件事。
我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最后一根浮木。
却没想到成了刺向我自己的利刃……
果然，人不应该滥好心。
他的朋友语气颇为同情道：“那是有点麻烦，最怕这种要死要活的人了。青山，你也真够倒霉的，被这样的人缠上。”
有人提议：“我有个办法，不如你找个男大去勾引她，如果她移情别恋了，你也能解脱了，再给她点钱作为补偿，岂不是皆大欢喜。”
有人附和：“哈哈哈哈哈这个提议好，实在不行，你骗骗她，把她养外面得了，只要女人足够喜欢你，就会没脑子的。”
……
我越听，一颗心越沉，仿佛被人攥住了喉咙，一股窒息感直击天灵盖。
简直，无耻。
我不想再听后面的话，转身，想要离开。
今天，他说要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
我借口让他先过来。
本想给他一个惊喜。
因为他，我重新开始复健，已经能走路了。
我想要一个完美的婚礼，不想在婚礼上也坐着轮椅。
也想要一个新生，不想再自我折磨，活在幸存者心理障碍里。
结果……
我想不通哪里出错了。
里面朝夕相处了三年的那个男人，让我感到无比陌生。
这时，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不太好吧。”
戏谑的声音响起：“青山，你可真是活菩萨。”
呵呵。
我笑了。
原来人在极致的失望无语下，会笑。
太恶心了。
太可笑了。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委曲求全，特别深情啊？
我的腿不能长时间走路，回到小区时，已经酸痛难忍了。
每走一步，都像针扎一样，但我还是不肯放弃。
只有痛苦才能让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痛也比麻木好。
最终，我体力不支，跌倒在花坛边缘。
大雨倾盆而至。
似乎想要扑灭我心底的愤怒与痛苦，还有密密麻麻的钝痛。
我拼命告诉自己。
就当我当年捡了一个白眼狼。
不值得为他掉眼泪。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我沉默地关机，步履蹒跚回到了家。
最终，我因为力竭趴在沙发上。
眼睛注视着客厅里的轮椅，然后一把将轮椅推倒。
我不知躺了多久，昏昏沉沉中陷入了梦魇。
身上又冷又热。
黑暗里出现翻滚的汽车，烧焦的大火，红色的液体……还有那个傻子一样的男人。
我无力地哭喊。
“别抛下我！带我一起走！”
不论我如何挣扎，双腿仿佛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最终只能看着他们全都渐渐走远。
爸妈走了，他也走了。
“阿虞，别哭，只是梦，我在，我一直都在……”
我从混沌中醒来，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安抚。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下意识攥住他的衣领，大口地呼吸。
男人温热的手掌落在我的背上，一下一下安抚。
我的眼泪顷刻之间流了下来，毫无预警。
他低头，小心翼翼的吻落在我的发尖，额头、眼角，亲昵地哄我。
“阿虞，别害怕。”
他不问我失约的理由，也不责怪我，只是表现得很爱我。
可惜，这爱里掺杂了别的东西。
从他清醒后，我就知道，我的爱人不会回来了。
他看我的眼神变了。
曾经忠诚炙热的眼神变的复杂。
可是，人还是那个人，我依旧幻想，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毕竟曾经的沈青山那么爱我。
可是，他的那些话。
残忍地戳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怎么会不难过呢。
可是……
那又能怎么办呢。
三年前，沈青山还是个傻子的时候。
在我家附近四处流浪。
身上穿得破破烂烂，只会捡瓶子，被人骂也不知道还嘴，看到我就傻笑。
一看就知道心智不正常。
我那时候，深陷泥潭，自顾不暇，实在没有什么同情心。
因为腿的原因，我很少出门。
只是偶尔会推着轮椅去附近的便利店囤一些垃圾食品。
那天，夏日夜色滚烫。
我看见他盯着一群孩子手里的冰淇淋，瘪着嘴。
蠢得要命。
但让我想起了我曾经收养的流浪狗。
每次我吃什么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推着轮椅靠近，然后把手里刚买的一袋零食递给了他。
里面虽然没有冰淇淋，但是有海苔饭团、方便面、火腿肠……
夜色难掩他亮晶晶的眼眸。
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
我看他不接，就直接放进了他怀里。
然后就推着轮椅离开了。
“瘸子看上傻子啦！”
“瘸子要跟傻子结婚啦！”
……
恶意的童音响起，我恍若未闻。
车祸两年，我早就习惯了有些贱人的恶意。
蓦地，我听见身后传来傻子的叫喊声。
“你们才是瘸子！”
我无动于衷地回了家。
我在这座小镇上租了一栋独立的小别墅，墙壁斑驳，院内杂草横生，但有一条直通大门的石板路，还算方便。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
因为失眠严重，我时常坐在一楼的落地窗边，看着无边的夜色。
然后，我看见那个鬼鬼祟祟的傻子来到了大门口。
我厌恶地蹙眉。
觉得自己不该滥好心，一个瘸子，怎么防御一个成年男人，即便他是个傻子。
就在我推着轮椅，来到厨房拿起刀再回去后，发现傻子没有了。
我打开大门口的监控视频，倒退。
然后看见，傻子从怀里拿出一沓零碎的纸币，整理好后，放在了门口，又拿了一块石头压住了，然后露出了一口白牙。
“神经病。”
自从我瘸了之后，我不仅讨厌别人的恶意，还讨厌别人的同情。
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傻子同情了。
第二天，钱很快就被附近的小孩子拿走了。
我也没管。
只是傻子每晚就会来，后来还会放一束自己在路边踩的野花，甚至还有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我只觉得烦躁。
却又不想跟傻子正面交流。
况且又不是我让他放的。
兴许他放两天就不放了。
那天，我照例出门。
看见傻子脸上脏兮兮的还有伤。
虽然是个傻子，穿得也破破烂烂，但是脸上搞得这么狼狈，还是第一次。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傻子转身朝着巷子跑了。
以往他可不会躲我。
我心下觉得有点奇怪。
那晚，他在我门前放的钱上沾了血。
我第一次捡起了他放下的零钱。
为了维护这皱巴巴的五块钱，他好像被打得很惨。
这么辛苦赚来的钱，何必给我呢。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他一脸惶恐看着我，转身又想跑。
我气得喊道：“不准跑！”
于是，他就束手束脚站在了原地。
我急切地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
“把你的钱拿走，我不需要，以后也不要来了。”
他不说话。
我耐心告罄，厉声道：“你到底真傻假傻，听不懂我说话吗！”
然后他抬起头，红着眼眶注视着我。
我知道他不是个哑巴。
“说话。”
他一瞥嘴，眼泪掉了下来。
我突然泄了气，好声说话。
“你把钱放在这里，不如存起来，然后去医院看看脑子。”
他似懂非懂看着我。
“可我想给你。”
“我脏，钱不脏，你拿着，可以买很多好吃的。”
“我有钱，不需要你的钱，而且，你放在这里的钱，我从来没拿过，都被路人拿走了。你要是还想让钱白白给别人，随便你，反正我是不会要的。”
我说完，不再理会他。
转身进了大门。
傻子站了很久，然后捡起钱，离开了。
路灯下，他的背影，似乎看起来有点难过。
我觉得傻子真的很奇怪。
是不是只要有人对他好一点，他就会把自己的钱给别人。
难怪长这么大个，那么瘦。
钱该不会都被人骗走了吧。
算了，关我屁事。
那晚，我在卧室吃了安眠药后，才有了睡意。
深夜，我被一声巨响惊醒。
然后发现，窗户被人打碎了。
大门口传来摩托车疾驰的声音，还有小混混的笑声。
这是以往从未发生的情况。
估计附近的人也看出来了，我……一直独居。
是个好欺负的瘸子。
我死死咬住嘴唇。
想要去够桌子上的手机报警，结果从床上摔了下来。
玻璃碎片划伤了我的腿，我却毫无知觉。
我恶狠狠盯着自己的腿，然后抓起碎片……
疯狂的发泄过后，我看着血淋淋的腿，清醒过来，然后拿起手机，报了警。
因为有监控，小混混很快就被抓了。
两个早早辍学的黄毛，还未成年。
嘴里狡辩着只是个恶作剧。
我不同意和解。
他们的家长气势汹汹看着我这个小镇外来人口。
威逼利诱地嘲讽我。
我脸色煞白地看着他们一群人。
最后还是警察看不下去把他们拖走了。
两个黄毛被拘留了。
我从警局离开时，拒绝了警察送我回家的好意，听见后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长得再漂亮，也是个瘸子，还是个小心眼的瘸子。”
“谁知道是不是给人家当小三，被原配打断了腿，躲到了这里来，不然她哪里来的钱租那么好的房子，天天躲在里面不出门……”
“人还是少做缺德事，不然早晚有报应。”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有妈生没妈教。”
我回头，阴测测盯着他们。
“看什么看，又没说你。”
“你们会教孩子，怎么还教出两个畜生？”
中年妇女大声囔囔道：“警察，你听见了吧！”
“没听见，快走。”
回到家后，我看着满地的碎片，没有收拾，换到了次卧住。
我前二十三年的人生顺风顺水。
遇到的人几乎都是好人。
车祸瘸了后，才见识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向来和颜悦色的亲戚们在父母的葬礼上围着我，要替我打理父母留在的房子和存款。
追求了我两年的男生在我去学校领毕业证那天把我堵在学校门口。
“虞蝉，你还在装什么清高？你都瘸了，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我家里有钱，养一个废人不成问题，你不要不识好歹。”
……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这座没有人认识我的小镇。
可是那些恶意如影随形。
他们不就是仗着我没了父母，又是个瘸子，肆意欺负我吗？
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我！
我忍不住拿起桌子上的东西砸在地上。
再度想要拿起玻璃碎片时，大门外传来了声音。
我本来不想管。
却听到了傻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
烦死了。
我气冲冲推着轮椅出去了。
傻子指着破碎的玻璃哭着问我。
“谁弄坏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我冷笑一声。
“是啊。所以呢？”
“是谁？”他眼神猩红的看着我，我从里面看到了一抹阴沉的寒意。
“管好你自己吧。”
我要转身时，他却说。
“我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我能把他们都打跑！你相信我！”
呵。
果真是傻子。
我要是相信他，我就是不是瘸子了，我是又瘸又傻。
可是那个傻子站在门外一整夜没有离开。
后来，每个夜晚。
他都像电线杆一样站在我家门口。
我不明白，他图什么。
我好长时间都没有出门。
饿的受不了了才出了家门。
可惜老天也偏要跟我做对。
回家的半路上下起了大雨。
我因为着急，轮椅翻倒在路边。
我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等回过神的时候，傻子在一旁急得大哭，比我还狼狈。
“哭什么，我又没死。”
轮椅已经被他扶起，他伸手想扶我，却不敢，只是着急地胡乱比划着，让我坐上去。
憋了很久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他看我哭，更急了，跪在我脚边，脱下他单薄不算干净的T恤，举在我头顶为我挡雨。
我看着他白皙瘦弱的胸膛，上面布满了青紫的痕迹。
雨水淌过。
我仰起头问他。
“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拼命点头。
我一时头脑发热就把傻子领回了家。
“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了摇头。
我开口：“你是夏天被我捡回家的，那我就叫你……傻子吧。”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湿漉漉的，竟然有点委屈。
我没忍住笑了。
他看见我笑了之后，也跟着笑。
“好，那我以后就叫傻子。”
他支支吾吾继续说道：“但只有你能这么叫。”
“哦。”
我翻了个白眼。
好像叫你傻子，得经过你允许一样。
傻子洗干净，换好新衣服后，人模人样的。
傻子很年轻，长得也不错。
眉骨优越，单眼皮上挑，微长的头发打理干净，吹好后，趁得他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他不说话，用眼睛注视着我时，甚至看不出来是个傻子。
而且，傻子也不算太傻。
他还知道每天出去捡废品卖钱，知道给我买饭团糖果饼干，甚至学会了给我做饭。
厨房里的刀终于用在了正确的地方上。
他把卖废品的零钱放在饼干盒里，藏在床底下。
我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住所。
教给他基本的生活常识。
主要是，真的不想跟一个流浪汉住在同一屋檐下。
除此之外，我对他也没有其他关照了。
我的脾气阴晴不定，心情好的时候，会跟他说几句话。
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不会搭理他。
他也不在意，还会替我整理杂乱的花园，种上不知名的野花。
家里有个傻子之后，没人再来砸我的窗户。
因为大家都知道。
傻子虽然傻，但是被抢了钱，以及听见有人骂我瘸子时，他会变成疯狗。
我深夜哭喊着从噩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就坐在我床边的地板上，一脸担忧看着我。
“阿虞，别怕。”
“滚出去。”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狼狈。
后来，他就整夜坐在房间外守着我。
傻子的眼神清澈，里面的担忧与喜欢之情清晰可见。
我却只觉得可笑。
原来傻子也会喜欢人啊。
我故意换上及膝的裙子，露上狰狞的小腿，萎缩的肌肉上布满了烧伤后的痕迹，还有一些结痂后的斑驳伤痕。
我露出恶劣的笑。
“很丑吧。”
他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腿。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觉得自己恶心。
控制不住冲他喊：“看够了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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