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去世那天，我的丈夫何冲不见了。

众人联系不上他，还以为他出了意外。

只有我知道他每个周五都会窝在情人家里乐不思蜀。

我没有去找他，因为我知道儿子临死前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他。

直到第二天下午，何冲才带着酒气来到殡仪馆。

气冲冲地质问我：“卢佳，你是故意不好好照顾儿子的吧？他死了是不是就随你心意了！”

我冷笑一声：“对，他早该死了……”

在儿子重病瘫痪在床的十一年里，何冲永远都是：表面对儿子照顾有加，实则暗地里对他不闻不问，冷漠至极。

以前为了照顾儿子，我一直选择隐忍，可从今以后我不会了！

……

儿子去世那天早上，何冲连早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出门了。

我站在阳台上望着他匆忙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有何冲在的家里，压抑苦闷，让人透不过气来。

退休后的每一天，我都不得不整日面对何冲的挑剔、刁难、冷暴力……

但我一直忍耐，就如万千不离婚母亲的共同理由：为了孩子！

后来，何冲成了公园大妈们的香饽饽，他得意地告诉我：

“别看老子60多岁了，照样有人愿意跟着我，魅力不减当年……”

“你就偷着乐吧，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笑而不语，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其中的奥妙。

企业高管退休的何冲，每个月有7000多块的工资，这样条件的老头对于没有养老金的大妈们来说，如同饿急的猛虎看到了荤腥。

何冲的自大在他们眼里是有能力的象征，他一点就炸的脾气在他们眼里是男人气概的表现……

要不是为了得到点什么，怎么会围着何冲这种人。

终于有一天何冲和广场舞队的一个女人搞在了一起。

那个女人哄着何冲买金饰，租房子，俨然新婚的样子。

每逢周五，何冲连家都不回了……

我问他要儿子的康复费用，他不耐烦地指责我：

“卢佳，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没钱吗？天天问我要钱。”

对啊，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吗？

家是我一个人的吗？

这半辈子我都在问我自己，不断地扪心自问，不断地自我安抚。

我一直在等，想着什么时候完成自己所谓的任务，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想离婚的时候怀孕了、孩子上学了、高考了、结婚了、有孙子了……

最后，儿子生病了……

相比下来，离婚就不算什么迫在眉睫的事了。

我这辈子真可笑，稀里糊涂地给别人过了一辈子。

葬礼上，众人都联系不上何冲，甚至还要报警。

女儿埋怨我：“你不是天天在家吗？我爸去哪了你不知道？”

我平静地摇摇头。

女儿嘟囔道：

“不知道你天天在忙什么，爸再不来就看不到我弟了。”

我忍不住反问她：

“你觉得我每天在忙什么？你弟瘫在床上十几年了，你以为是你爸在照顾？”

她一噎，又提高声音强词夺理：

“我爸辛辛苦苦挣钱养家，你主内，又有护工帮忙，你做什么了？”

“你眼睛里只有我弟，你要是多关心我爸，我爸能有家不回吗？”

我望着女儿气急败坏的样子，越发地觉得可笑。

女儿从小就跟他爸关系好，她在何冲身上只看她想看到的一面。

何冲也在女儿面前树立着完美的父亲形象，殊不知何冲重男轻女的厉害。

每次一遇到好吃的、好玩的，他每次最先想到的就是儿子。

他一面喊着女儿是宝，一面逼着我生二胎，扬言他的家产一切都是儿子的。

如果我不生，他就到外面去找其他女人生儿子。

我没再说什么，有些事只有自己真正看到才会明白。

正当女儿喋喋不休地为他爸爸辩解的时候，何冲回来了。

女儿迎上去，一把抱住何冲，哭着说：“爸爸，弟弟走了。”

何冲温柔地拍拍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慰，一副慈父模样。

但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还夹杂着刺鼻的香水味。

这个香水我几乎每天都能闻得到。

儿子火化时，女儿真情流露，感叹弟弟再也不用受苦了。

何冲的表现就有点过了，他倒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断诉说着自己失去儿子的痛苦，哭到最后甚至开始呕吐……

众人无不上前安抚他，让他节哀，也为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失子之痛所动容。

纷纷称赞何冲照顾瘫痪的儿子数十年不易，是个好爸爸。

反倒衬托得我像个外人。

也只有我知道，何冲在自我感动。

我看着儿子的遗像说，“儿子，你看你爸，多虚伪，他骗了所有人。”

儿子十一年前脑出血二次复发，抢救了一天一夜。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问大夫是否有治愈的可能。

医生摇摇头，说道：

“即使救活，患者也会终生无意识地瘫在床上。”

“家庭还要担负起后期康复治疗的费用，其实……”

我听懂了医生的言外之意，儿子已无力回天。

放弃治疗对儿子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可是我实在不忍心，便和何冲一起叫了亲戚一起来商量。

结果大家一致认为放弃治疗，让儿子有尊严地离开。

我的弟弟平时就特别宠爱我儿子，他说：

“从小我看着他长大，他脾气秉性我都了解，堂堂一个大学老师，就这么没有尊严地活着，他怎么能接受？”

“他现在意识清醒，怎么能接受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

众人也纷纷表态，我望向儿子，看见他眼角流下一行眼泪。

儿子，妈知道你的意思，一定会如你心意的。

最后问到了儿媳，儿媳冷静地说：

“爸妈，我们放弃吧！第一次出事后，他就跟我说过，宁可死掉也不想毫无尊严地活着。”

“我尊重他，况且我们孩子还这么小，对我来说，负担实在是太重了。”

最后，我们正要做决定的时候，何冲却站起来冲着我们大骂：

“就因为钱吗？老子有钱，我能生就能养。”

“你们这帮歹毒的人，那是我儿子，那是一条生命。”

“你们不救，我救！不用你们管，我自己管！”

就这样，何冲赶走了亲戚和儿媳，凭借“一己之力”救活了儿子。

还总在外面对邻居宣扬自己是个伟大的父亲，救了自己的儿子。

他在外面得了好名声，社区出了名的好爸爸。

因此外面都在说，何冲是个好父亲。

不光白天要上班，晚上回家还要照顾卧床不起的儿子。

他也因此升了职，加了薪，好不风光。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从儿子出院，他的好爸爸没有一次照顾过他。

我给儿子擦拭身体时，他在一旁难掩嫌弃，转身去书房避难。

有一次，我让他帮忙喂饭时，儿子不配合将米汤撒进了被子里。

何冲瞬间大发雷霆，怒骂儿子是拖油瓶、废人，还不如死了。

儿子那天下午一直在流泪，再喂他饭和水，说什么都不吃了。

他绝食了，我们只好给他打营养液维持生命。

儿子每天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眼神中透露着绝望。

我不忍心看到儿子这般生不如死，曾想过亲自结束儿子的生命。

我不怕别人说我心狠，我只要我的儿子解脱。

但是，我不忍心，千万次扪心自问：“当初为什么要让他活着受罪？”

我不怕剩下的这辈子都要守着儿子，就怕儿子怨我救活他。

可这一切都是何冲造成的！

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家收拾儿子的东西。

何冲收起了刚刚在殡仪馆悲痛欲绝的样子，躺在沙发上如释重负。

见我和女儿在那哭，不仅不安慰我们，反而指责我：

“也不知道你怎么照顾儿子的，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下午人就没了？”

“儿子都守不住，这回好了，随你心意了。”

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郁结，大声反驳：

“对，他早该死了，十一年前就该死了。”

女儿听到马上制止我：“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弟弟？”

何冲并没有气恼，朝着儿子的遗像冷笑一声：

“儿子啊，要不是有我，你能多活十一年？你妈让你十一年前就死，太不是人了。”

我疯了一般冲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何冲被打蒙在原处。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伸出手想还手，可碍于女儿在身边又不好发作。

我回屋拿起一本日记甩在他身上。

女儿捡起来一看，呆滞在原地。

这本日记是儿子的，里面还夹着一封遗书。

上面写着：

“如果有天我再次发病，请父母亲朋千万不要救我。”

“我堂堂七尺男儿，绝不苟延残喘地活着。”

“不要救我，放我走。”

一整本日记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不要救我！”

在儿子第一次发病后，他就预料到自己病情的恶果。

他从头到尾都想有尊严地离开。

而我们一直都在自以为是地救他。

他拒绝吃饭喝水，我们就给他打营养液。

我想起，每次我给儿子擦拭身体、喂饭的时候，都能看见儿子的眼角流下一行泪水，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后来我才明白，儿子那是在求我们放过他啊！

罪魁祸首就是他的爸爸，为了自己的名声，假借父爱硬是把他留在人世间。

是我们，让他毫无尊严地活着。

何冲见状还在狡辩：

“老子救他还救出错了？我是他爸，是我带他来的这世上，他的死活我说了算。”

“还有，你早把遗书拿出来啊，还怨上我了！”

何冲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还是一副刚愎自用的德行。

此时，我已经对他无话可说。

我也想早点发现儿子的日记和遗书，要不是儿子去世抬起了床板，现在我都不知道真相。

我看着何冲那副无可救药的嘴脸，斩钉截铁地说：“何冲，我们离婚吧！”

“你疯了？”何冲和女儿异口同声地喊道。

“卢佳，离婚，你那点退休金离开我怎么活？真是无理取闹。”

何冲语气轻蔑，一副离了他，我就活不了的既视感。

“想好了，离了婚你也别管我怎么生活，一别两宽各过各的。”

“妈，你都60多了，我爸做了什么你非得和他离婚，你这不胡闹吗？”

“弟弟已经走了，你俩都自由了，往后的日子旅旅游散散心不是挺好吗？”

“而且我爸对你不好吗？你一辈子都没怎么上班，不都是爸爸在养家吗？”

女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的不识趣，和他爸爸的付出。

我不愿再听这些虚妄之词，打断她：

“多说无益，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今晚就搬走。”

何冲还是一愣，他没想到我竟如此坚决。

结婚四十多年，从未工作的我，竟有这样的胆量净身出户。

不过，他并未挽留我，嘴里说出的话让我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哼，你这是外面有人了啊？这么急着离婚，是老李还是那个老孙啊？”

“这回家里没有人能绑住你了，你自由了，要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了。”

何冲心思龌龊，平白无故地污蔑我。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也无心再和他纠缠，转身进屋收拾起衣服来。

女儿听何冲这么说，跟上来追问；

“妈，爸爸说得是真的吗？你外面真有人了？”

“想离婚，早干什么了，都一把年纪，也不怕别人笑话。”

“你跟爸爸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了。”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我的亲生女儿，心如寒潭。

“我想早离婚了，你们读书、考学、工作、生孩子，哪一项少了我？”

“你说我什么都没干，但你才是这个家里最不应该这么说我的人。”

女儿听我这么说，觉得我无可救药，转身回到他爸那里，安慰他爸。

我在这个家生活四十多年，结果一个皮箱就是全部。

我将家门钥匙放在客厅茶几上，听到何冲和女儿的对话。

“放心吧，你妈过几天就能回来，他离了我活不了。”何冲依然自信如斯。

“嗯，让我妈在外面冷静冷静也好，爸爸，这段日子我回来给您做饭。”

这对父女让我心底生出了悲凉和绝望。

那日与何冲决定离婚后，郁结在我心中多年的不甘与委屈全部消散而去。

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与轻松。

我搬到了父母留下的小院，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

恰逢春时芒种，和弟弟一家悠闲地种地伺候花草。

回想和何冲的婚姻里，我处处围着他和孩子转，如今的生活更是想都不敢想。

我数着冷静期的30天，只要30天，我就真正自由了。

然而，女儿并没有放弃，执着地让我和他爸道歉。

还联合其他不明就里的亲戚朋友一起劝我。

我都一一删除，索性不看。

快到30天的时候，我联系了何冲去民政局，可我找不到何冲了。

他既不反对离婚，也不出面，我几次找他都不见他。

他在躲着我。

如果超过30天，我们没去离婚，那就失效了。

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婚可别离不了。

众人还劝我，老何这是认错了，根本不想和我离婚，在这拖着等我回家呢。

信誓旦旦地让我放心，“你和老何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