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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被宗门审判讨伐后,我重生成了凡间太子妃。
如宗门上下所愿,我选择忘记一切。
不再因为师尊师弟的偏颇嫉妒。
不再因为未婚夫的异心而破防。
不再围着小师妹上蹿下跳的作妖。
再遇故人,他们却又一个个红着眼睛情真意切认错,求着我回到宗门。
彼时我笑得眉眼弯弯,倾身伏在小太子怀中,音调柔和清软。
“仙师,说笑了。”
1
九道雷劫响遏行云,蚀骨摧心之痛狰狞了眉目。
我只身跪在问审台上,白衣被血渍浸透,锁链刺穿腕骨,牢牢钉入身后石碑。
难得见问剑宗各峰师徒齐聚。
我分了神想。
便是百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天劫,也未见得聚齐这样多的人。
血液自体内渗出,在凉玉制的台面上蜿蜒出诡异阴森的图案。
噬魂阵成,腥怖红光一瞬间跃起,密不透风,将所谓罪人彻彻底底圈在一隅。
四肢糜尽,骨皮剥落,肉tǐ腐烂的气味。
少女嘤嘤切切的细微声响入耳,我识海越发动荡不安,却又漫不经心的想着。
黄泉路这样孤冷。
到头来竟只她一人为我哭泣。
“秦止微。”
仿佛千年渺远处的一声低喃,恍惚间竟如钟鸣般震耳。
我忍着噬骨的痛意,茫茫然掀了掀眼,猝然呕出一口血来。
“两百年修仙途,你可有悔?”
2
——你可有悔。
水牢里千百个嫉恨难眠的夜里,无数回痛彻心扉的扪心自问。
——可曾有悔?
两百年修仙途,弹指韶光。
我是降霜剑尊随手在山脚捡到的弃婴,由此拜入他门下。
七岁炼气,十五筑基,二十结丹,百岁步入化神,修仙界人人称颂的第一人。
却在突破时恰逢天劫,以身献祭庇护了满门师友,自此一身仙骨尽毁,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而后光环褪却。
嘘寒问暖不过三两时日。
师尊领了新人,师弟亦动了凡心,未婚夫自请入凌罪堂受鞭刑一百道,说要与我退亲。
假意不再。
我所认至亲,一个个将那灵动烂漫的少女护在身后,或命令或恳求。
“秦止微,宗门宠爱你已享过百年,为何如今却会嫉恨阿音抢了你的风头?! ”
“师姐,师妹她又不是什么坏人,你总防着她做什么?”
“止微,你我性情殊异,即便纠缠,终究无果。”
……
一言一句,一行一止,这些至亲至爱之人,眼睁睁将我逼作了满腹算计阴损狠辣的疯子。
最后又义正辞严,冷面冽言。
“秦止微,你怎能如此辜负我等期许! ”
——众叛亲离。
——不过如此。
……
烈焰灼伤心肺,呼吸间生出无边的痛意。
我半死不残的躯体忽而不自主的抽搐颤抖起来,压不住的哀鸣化作几声泣血的闷哼。
残魂离体,肉身骤灭。
我虚弱的魂体被弹出阵外,暂时摆脱了那可怖的痛感。
僵直的尸骨仍困在阵法中央痉挛抽搐,烈焰燃的更甚。
3
“从今日起,问剑宗再无秦止微。”
阵外,郁孤行淡淡说道。
闻霜听到这话上前一步,瞧着前方那道定定立在原地的残魂,眼里几分不忍。
沈清烛稳稳站着,端的是泰然自若。
望着昔日未婚妻的可怜模样,竟连眉头都未皱半分。
“弟子已将引魂灯备好,师尊放心便是。”
宗门的人个个盼着她神陨魂消,他们这是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来一出瞒天过海。
到底情分一场,至少这三人中,还无人能想象“世间若无秦止微”,会是什么模样。
郁孤行几不可闻叹出口气。
他念咒掐诀,阵中肉身蓦然化作粉末,被那灵力一带,如雨洒下。
刻着“秦止微”三个字的生息灯骤然熄灭。
宗门上下荒诞的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人人抚掌称好,先后散去。
郁孤行情绪不明的垂下眼,转身离去。
“师尊,”
熟悉又陌生的,每每忆起总令他怀念又失望的清软声音,蓦地止住了他的步子。
他回过神,竟已不自觉上前几步。
——瞳孔微缩。
少女的魂体不知何时已离阵法不到半步距离,火焰嗜血的热意烫的她愈发飘摇透明。
——原是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闻霜沈清烛两人亦被她这架势微吓住了,与郁孤行一道顿在了原地。
“我有悔。”
三人稍稍愣怔,片刻后反应过来。
这是方才郁孤行在众人面前做戏时问出的问题。
——两百年修仙途,你可有悔?
不知想到了什么,三人定定瞧她,脸色一瞬苍白。
“我,秦止微,两百年修仙途。”
烈焰缭绕中,她似乎笑了一下,不似这一百年来的阴郁躁戾,却有早年的明媚清朗。
“悔入道,悔修仙。”
……
“啪嗒!”
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
郁孤行迟钝的抬起手,被冲天的烈焰灼痛了一下,连少女的半分影子都够不到。
沈清烛心里蓦地一空,右手无意识的颤抖起来,越颤越快,竟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闻霜恍惚间捂住心口,嘴角流出殷红血渍。
三个男人定定望着渐熄的火焰。
同时想着:
“怎么可能,没一个人抓住她呢?”
一个大乘期大圆满,两个元婴中后期,竟没有一个人抓得住她? !
……原是,原是。
——天要亡她秦止微。
忽的静默。
……
突兀的下起了雨。
洗净了凌乱血渍,玉台又复清明,一如从未历过生死。
星影斜斜划过天际,微弱的闪过一点红光。
不知何时,人已散尽。
黄泉路这样孤冷。
到头来,竟也无人为她哭泣。
4
烟柳三月,桃李春风。
岸边依依的树影娉婷而立,绿意莹翠,色若美玉。
凡间的冶艳春色,向来动人无比。
一叶轻舫在小湖中缓缓悠悠的荡过,年岁尚小的幼童满是新奇的掀帘探出一小截身子,吓得舫中少年咋咋呼呼的一把捞回。
“小钰儿你老实点! 要是将那人吵醒了,我可不会拦着皇……大哥教训你。”
少年畏缩又自以为隐蔽的目光实在很有意趣。
我心下失笑,面上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瞧着舫顶精致的纹样出了会儿神。
“什么时辰了?”
少年抱着孩子,陡然一惊,磕磕绊绊道:“巳……巳时。”
“咱们离回宫还有多少时间?”
“一个时辰。”
风愈发大了,我闭了闭眼睛,忽而挺身坐起,凝眉捂住心口。
“嫂……秦姑娘,你……你怎么了?”
少年瞪大眼睛,似乎被吓得神魂俱灭。
“总觉得此番归宫,隐有不安。不如……”
陆摇星这下不慌了,将怀中嘬着手指的娃娃往边上一放,神情恐惧中夹杂着几分痛心。
“这不可啊,嫂子。”
“你也知道宫里那人有多依赖你,此番舍命陪你和小妹出宫玩儿一趟,我回去本就已经不知生死了。”
“要是你还不能如信上所说及时回宫,嘤,那下场我敢想都不敢说。”
少年抱紧自己,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
我沉默望着他。
一时很难想象,这玩意儿居然会和陆闻矜那个外白内黑的心机太子一母同胞。
5
在外奔波玩耍一整天,回宫之后,我照例先回了寝宫沐浴换洗。
一面享受着池壁镶满珠宝的浴池,忍不住一面感叹:我当年在山头修仙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
这是噬魂阵之后的第一百年,也是我重生在凡间的第十八年。
虽不知何故我会带着记忆降生于盛京一户贵人家中,但终究不算坏事。
我从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降生的这户人家身份地位颇高,我也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灵魂匹配上一副小孩子的身体,落在别人眼中,那便是极其的早慧聪敏。
正因如此,我被家族送入宫中,与诸位皇子贵女一道进学。
后又因家族自小安排了婚约,甫一及笄便与当今太子成了亲,近乎随意的,成了太子妃。
到底是成了凡人,往常从未真真感受到的情感如今浓烈百倍。
开心了便笑,难过了便哭。
我靠倚在池子边缘,百无聊赖的想起:所以纪梵音到底为何如此执着于修仙一途?
没有灵骨便缠着郁孤行耗尽天材地宝塑成,没有天赋便一力亲近各长老换取资源。
她本族纪氏可是南楚首富,这些年愈发蒸蒸日上,日子比些个皇亲国戚还舒坦。
哪怕凡人寿数短,可若能尽情享受一世,何尝又不比在问剑宗应付那些人强?
想不明白。
我玩了玩水,听见有人轻叩了叩殿门。
“娘娘,殿下请您稍后到书房一趟。”
我无可无不可的应下。
6
书房外,禁卫规规矩矩的负剑而立,连误入的蝴蝶也只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我步子在门口止住,垂首看看左边的蝴蝶脑袋,又看看右边的蝴蝶翅尾。
“娘娘,殿下与客人正有要事相商,卑职不敢放您进去,还望娘娘恕罪。”
我眉头一挑,识趣的颔首离开。
我与陆闻矜做了三年的表面夫妻,自然知道他并非那等故意示威之人。
他找我,通常是有事相商;在中途又转与他人商谈而晾下我,倒还是第一次。
会是什么大事,会让我收不到一点消息呢?
我呢喃两句,被隐约的幼童哭闹声打断思路。
“娘娘,似乎是小公主殿下。”
身后宫侍提醒道,我眉宇那点寒意便散去了,提步转向凉亭。
小公主陆钰是今上最小的孩子,生母早逝,自幼养在皇后娘娘膝下,颇得两位皇兄宠爱。
骄矜又顽劣,偏偏生得白胖喜人,叫人生不出半分怒意,一向叫众人头疼。
但她在我面前却乖的不像话,与我所教养的上一个孩子称得上天差地别。
想起旧事,我唇角笑意一淡。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的幼童进我怀里,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
白藕似的手臂摆弄,小胖手按住我嘴角,生硬的扯往两边。
“……笑……笑……”
我终于没忍住笑开来,双臂施力将她举起,在空中转了半圈。
蓦然注意到余光中两道颀长身影,我带着未尽的笑意侧眸,对上了陆闻矜含笑的眼和……
他身侧,红衣张扬而神态惊惶的,闻霜。
我笑意一顿,将孩子交还给宫侍,顺从陆闻矜的示意,朝他二人走去。
“夫君,这位是?”
7
记忆里中的少年不知何时褪了莽撞,红衣如火,他笔直的站在那里,如破土之竹,尽显风骨。
这是我养大的小师弟,是我曾经最亲近、后来又最厌恨的人。
修道百年间,问剑宗无人不嘲我一句清高孤傲,目中无人。
可偏偏我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年幼无知时,为他学会了濯衣做饭;在他修行受阻时,为他修习了炼丹画符;在他金丹初成时,为他抗下了雷劫天罚,比郁孤行还更像他师尊几分。
桩桩件件,我扪心无愧。
我是这世间最对得起他的人,可他又回报了什么?
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啊,想起来了。
噬魂阵前,他曾给过我一个轻飘飘的、似乎装满了怜悯、却又虚假伪善的,漫不经心的一眼。
就那一眼。
我从未对一个人有过这样浓烈的杀意,甚至远远超过了纪梵音等人。
我与郁孤行向来无甚亲近,与沈清烛不过一道姻亲联系,他二人的背叛虽令我切齿,却终究不至于将我逼到那般境地。
可是闻霜,闻霜。
他是我养大的,是我废尽心血,日夜关照,一点一点,从不会说话的婴孩养到那般翩翩少年的。
他却也要弃我而去。
这一份恨意曾叫我初醒来的那几年日日不安,夜夜难寝,曾叫我在面对族中诸位亲眷时难忍排斥畏怯。
可临到如今,猝不及防的再次相见了,纵是旧忆点点鲜明、层层入骨。
我几不可见的后退半步,心上竟再难生出什么愤恨情绪。
那百年生死浮沉。
今想来,却也只觉是一场、旷日持久的,
……经年大梦。
指尖用力,掌心传来些微刺痛。
我听完陆闻矜的话,也只露出一个温和而疏离的笑。
“原来是闻小仙师,本宫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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