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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免费
“过来，和我拍照。”
抬头的一瞬间，妈妈已经把照片拍好，开始在她手机上涂涂抹抹，我知道，她又在p图了。
半个小时后，一条小地瓜帖子出炉。
【猜猜谁是妈妈，谁是女儿。】
这是她新发现的乐子，偶尔网上会有几个男网友夸她年轻漂亮。大部分时间里都不会有人看见她的帖子。
可没想到，今天发的这篇帖子，爆了。
1
【最动脑的一集，本科看不懂，等我读个研究生再来】
【左边的小妹妹是妈，右边那个大妈是女儿，你满意了吗】
【猜猜谁是笔拿笔自拍.jpg】
【十年生死两茫茫，喜羊羊与灰太狼，隆科多，皇额娘，果冻我要喜之郎，喜之郎害武大郎】
【评论区都乱成一锅粥了，作者快趁热喝了吧】
网友的嘴毫不留情，气得妈妈在家摔东西。
“说的什么屁话，不长眼的东西，我看就是嫉妒我长得年轻呢！”
我蜷缩在角落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家里一共不到二十平，所有一切都一览无遗。
妈妈的视线很快落到我身上。
“你躲那里干什么？”
“网络上这些人都帮着你骂我，你高兴了？”
“贱人，我就知道你是来克我的，早知道你把你摁死在马桶里！”
一个个的巴掌劈头盖脸朝我落下来，我咬着嘴唇，避免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哭闹，就会更加激怒她，她只会打得更狠。
十二年来，一向如此。
2
妈妈是被骗到城里来的。
十六岁那年，一个男人说要带她见见城里的大世面，妈妈便跟着他进了城，以为能摆脱穷苦的生活，过上好日子。
可男人两个月之后就失踪了，妈妈也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了孕。
身上没有钱，她只能把我生下来。
旁边的邻居阿姨说，我是在公共厕所里出生的，生完之后妈妈想丢掉我，却刚好被她碰到，只能把我带回家。
我毫不怀疑，她说要把我溺死在马桶里是认真的，只是刚好出现的邻居救了我一命。
妈妈发泄完了，倒在床上。
“去给我倒杯水，贱种。”
我撑着墙面，慢慢起身，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叫嚣着好痛，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
倒水的时候，透过窗户能刚好看到学生放学。
今天是周五，孩子们和家长都高高兴兴的。
我有些羡慕。
十二岁，已经是小学毕业的年纪，可我从没上过一天学。
从前，我和她提起过。
她把家里砸了个遍，将我关在门外，楼道里没有灯，黑暗中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贱种，你是什么东西，给你一口饭吃还不满足，凭你也想去念书？你这辈子也只会是一个没用的垃圾！”
那一晚，我哭了一夜。
嗓子彻底坏掉，我便不常开口，久而久之，我忘记了要如何去说话。
把水放到床边，妈妈没动，只捧着手机打字。
她在和网上的男人聊天。
这些年来，妈妈常在网上结识一些男人，作为短暂的伴侣，有时他们会给一些钱，有的时候会买东西，我们就是这样生活下来。
【小美女真漂亮，哥哥看着心痒痒的】
【哥哥嘴真甜】
【加个联系方式啊小美女】
……
没多久，她就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掏出廉价的瓶瓶罐罐，开始往脸上涂抹。
我知道，她要去奔现了。
不在家，就不会打我。
可她不在家，我也会没有饭吃。家里没有什么电器炉灶，每次都是她买一些吃的，吃剩下了就是我的。
很快，她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出现。
“哑巴，看好家门。”
随着大门被锁上，家里也安静下来。
我抱着腿蹲在墙角，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饿多了就发现，这个姿势会压迫到胃，饥饿感也就被压下去了。
我看着太阳下山，屋子里一点点暗下来，
邻居家开始准备晚饭，老式筒子楼里通风不好，各家做饭的味道都混杂在一起，传入每家每户的家中。
嗅着空气中饭菜的香气，我揉了揉肚子。
邻居们都是好人。
很久以前妈妈出门是不锁门的，我能随意出去。
一次她迟迟未归，我实在太饿，就敲开了邻居阿姨的大门，她见我可怜，留我吃了一顿晚饭。
那是我活这么大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也挨了最重的一顿打。
我躺了三天。
妈妈看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你跑别人家里吃饭是什么意思？我饿到你了？吃里爬外的东西，你想别人看我笑话是不是！”
不仅如此，那位好心收留我吃饭的阿姨，被妈妈讹了几百块钱，说是我在她们家吃的东西有问题，病得起不来床，下不了地。
从那以后，没有邻居再愿意帮我了。
而妈妈出门前，也都会把我反锁在家里。
3
在我快要饿晕过去的时候，妈妈回来了。
她的身旁，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我有些不知所措，她从不带她的那些男朋友回家，这还是第一回。
“啧，忘了家里有个麻烦了。”
“她是谁啊。”
男人打量着我，视线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看不懂他的眼神，却感受到一丝不适。
“我亲戚家的女儿，在这呆两天，过几天要接走的。”
我说不出话，自然也无法反驳，更不能问她，为什么不承认我是她的女儿。
因为这个男人吗？
“哦……”
妈妈快速走到我面前，从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自己出去吃点东西。”
她第一次主动掏钱给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加上饿了太久身上没力气，一时间，我愣在原地。
“真是个傻的，快走。”妈妈把钱塞进我怀里，推着我出门。
“砰——”的一声，大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
透过窗户，我看见妈妈和那个男人拥抱。
而男人正似笑非笑与窗外的我对视。
我落荒而逃。
不知道是害怕看到妈妈和男人抱在一起，还是怕别的什么。
揣着五块钱，我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楼梯拐角蹲着。
等男人一走，我立刻就能回家。
4
半个小时后，男人出来了。
他发现我缩在楼梯拐角处，眼睛一亮。
我与他隔着十几级楼梯对视。
他俯视着我，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你多大？”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怕我？”
楼梯间里一片寂静。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你走得太急了，外套落下了。”
妈妈把衣服递给男人，整个人站在我面前，阻隔了他的视线。
我听到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松了口气，身体倏地一软，就要往地上倒。
妈妈一把拽住我，扯着我进家门。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落在我的脸上。
我不知做错了什么，只呆愣愣地看着她。
“别摆出那副样子，我看了恶心，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了，我早知道你骨子里和你那个爹一样贱！”
“迫不及待找男人了是吧，显着你年轻了？让你走都不走，眼巴巴等在楼梯间，怎么能有这样的贱骨头！”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一天没吃东西，我连起身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我好想告诉妈妈，我不是她想的那样，我只是希望男人一走立刻回到她身边。
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流泪。
她打累了，瘫坐在地上。
我看见妈妈身上有青紫的痕迹，想去摸一摸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现在就给我滚！”
说不出话，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又一步一步向她爬过去，抱着她的腿摇头。
不要，别赶我走。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也知道她对我不好，可我不想没有妈妈，我什么都没了，不能没有妈妈。
她一把拽住我的头发，拖着我往外走。
“贱人，这些年都是你拖累了我，你不知道自己多累赘吗？赶紧滚。”
无论我怎样乞求，她都想铁了心一般把我往外拖。
一步一步，从门口，到楼梯间，到一楼。
我的心渐渐沉下去，粗哑的嗓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以前妈妈生气过很多回，扬言要把我送走许多回，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这样过。
我一直觉得妈妈只是嘴上说说，可这一次，她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任我哭泣，下跪，哀求。
她都只有一个字。
“滚。”
我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她也谈恋爱，也交男朋友，却唯独这一回，真的要赶走我。
那个男人，就那么好吗？
她扯开我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要上楼。
别走，我在心底呐喊。
“唔……唔……妈——”我张大了嘴，拼尽全力，终于喊出一声。
她有一刻的停顿，接着头也不回继续往家走。
妈妈，我想你回头看看我。
三月的春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我抱着腿蹲在树下，身上每一处都生疼。
眼皮越来越重。
好困啊，妈妈，我要睡觉了，希望醒来能够见到你，我默默想。
5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又在家里了。
感觉不到寒冷，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了。
妈妈睡在我的旁边，似乎是哭过，眼睛鼻头都红红的。
我抬手，不触碰到她，轻轻地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
我可不想把她吵醒，这还是第一次睡在她旁边。
昨晚一定是妈妈趁我睡着，又把我带回来了。
看来妈妈还是在乎我的。
我心里有些高兴。
正想靠近她一些，突然，妈妈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似乎是做了噩梦。
她一下一下锤着胸口，好一会儿呼吸才平缓下来。
我有些着急，想拍一拍妈妈的背，却又怕她生气，一时间手停在空中。
她扭头转向我，我下意识放轻呼吸，心里有些紧张，怕她又要赶走我。
可是这一回妈妈什么也没说，一会儿就把视线移开了。
应该不会赶我走了，我更高兴了些。
跳下床想着给妈妈倒杯水。
窗外，家长们在送孩子上学。
我看着外面捞起水壶却摸了个空。
眼看着，我的手，直接穿过了水壶。
这是什么情况？
我愣在原地。
“妈妈我不想上课。”
“忍忍吧，哪能不上学呢，马上又周五了，很快就放假了！”
那对母子离我很远，可她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不对，妈妈赶走我那天才刚刚周五。
我只是睡了一晚上，怎么会又快到周五？！
还有我身上明明很多伤口，一晚上就都不见了。
我回身看向坐在床上的妈妈。
她扭头看着大门，眼神空洞。
刚刚我就在那个方向，所以妈妈根本不是看我，只是在盯着家里的大门。
6
我跌跌撞撞地扑向她，可她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妈妈看不到我。
一瞬间，我的头很痛，前面五天的记忆向我袭来。
妈妈走之后，我坐在原地等她。
我们家在二楼，此刻我没有一丁点力气站起来。低矮的灌木丛遮住了我的身影，零零散散的来往路人看不见我。
我很饿，摘了几片叶子来吃，粗粝的灌木叶划破了我的口腔，满口都是又苦又涩的味道，嗓子很疼，无法将叶片咽下去。
刚刚喊出口的一声妈好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哭泣，也只是默默流泪。
胃部翻滚绞痛，夜间的气温越来越低，我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意识也逐渐模糊。
当东边第一缕天光刺破黑夜的时候，我叹出一口气，停止了呼吸。
……
原来，我已经死了。
原来，不是妈妈带我回家的。
原来，妈妈根本不在乎我。
我有些难过，可是没有眼泪。
鬼不会哭，也感觉不到痛，甚至连难过，心脏也不会痛一下。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难过。
我恨她。
她不爱我，她害死了我。
7
敲门声响起。
妈妈揉了揉脸，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是妈妈之前带回来的那个男人。
“来啦，快进来吧。”
妈妈轻声细语，脸上带着笑迎他进门。
其实她笑起来很漂亮，只是她从未对我露出过笑意。
男人一进门就拥住了妈妈，她瘦弱的身躯被他压得几乎喘不上气。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帮她，却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个鬼魂，碰不到任何人。
罢了，反正看她的样子，也没什么不愿意。
“好啦好啦，别心急嘛，我买了酒。”
男人松开妈妈，笑得猥琐又油腻。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情趣。”
妈妈拿过来一袋子各种各样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给男人倒。
不多久，男人就醉醺醺地倒在床上，眼睛半眯着，看着我的妈妈。
“来，脱。”
妈妈听话地脱掉外套，走到床边。
我转身面向墙壁，想忽视接下来的画面。
“噗——”我听到一声类似破西瓜的动静。
睁开眼，雪白的墙面上一片血迹。
我猛地回头，看见妈妈站在血泊里，床上的男人颈脖间插着一把长长的水果刀。
妈妈低头看着汩汩流血的伤口，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在笑。
我看着她将男人拖到地上，靠着沙发喘气。
就像她醒来时我看到的那样，捶着胸口。
她也在害怕吗？
我心情有些复杂。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这个男人，还以为她很爱他。
竟然不是吗？
可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赶走我呢？
我想不明白。
头又一次痛了起来。
妈妈已经平静下来，她拿了些清扫工具，开始一点点擦拭血迹。
边擦边哭。
她在哭什么？
为自己杀了人难过，还是为这个男人？
我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可是此刻我只想让妈妈快走。
杀人是要坐牢的。
8
打扫完。
妈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人。
我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快走啊，快走啊，为什么不走！
可是妈妈看不见我，她不知道此刻，她的女儿在为她着急。
也可能知道了也不在乎。
白天到黑夜，又到白天，妈妈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动。
不吃也不喝。
地上的男人开始发臭。
很臭很臭，难以置信死了一天的人居然会臭成这样。
有邻居报了警。
我能听见。
我更急了，警察很快就会过来，可我妈妈依旧坐在这里不肯动。
她到底在等什么？
警笛声传来，警察已经到了楼下。
我听到他们说：“味道真大。”
上楼，推门。
妈妈始终坐在那里。
警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
“人，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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