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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江家为了敲定一纸商业合同,草率地将我塞给沈瑜做妻子。
我和沈瑜之间没有爱情。
结婚两年,冷漠又畸形的婚姻让我烦闷厌倦。
周年纪念日的当天,我报名了雪山攀登。却意外遇见雪崩,埋在了皑皑白雪之下。
可那个曾经说只是因为利益关系,才不得不和我结婚的丈夫,在当地警察都放弃我后,在雪山上找了我整整一个月。
......
我的虚体飘在雪原之上。
狂风与飞雪翻腾,天光穿透我的身体。
底下众人在一遍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却越来越麻木。
直到。
“江念——”
我看向自己透明的身体,总算反应过来。
我死在了这座雪山下。
八个小时前,龙岩雪山发生特大雪崩。
我是登山队伍里唯一没有自保技能的新员,当雪崩发生时,队长解开了和我之间的安全绳,丢下我自己逃跑。
我成了这场自然灾害下,唯一的遇难者。
呼喊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响彻山岭,底下的民警、自发上山搜救的村民密密麻麻。
人群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第一眼看见了沈瑜。
沈瑜手中的铁锹握得很紧,黑色羽绒服沾满了飞雪。
他低着头在山道上铲雪,一刻没停。
风雪落在他肩膀,柔顺的碎发之下,眉眼冰封。
我安静地看着他。
结婚两年,沈瑜就一直对我板着脸。
可我现在都已经死了,他脸色依旧冷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难过。
一点都没有。
雪层太厚,沈瑜走在其中,踉跄了一下,手中挖雪的动作却没停下来。
甚至因为愈发肆虐的风雪,步子越来越快,几乎有点急切。
我有些奇怪。
这很不像他。
沈瑜一直都是冷静自持,不露声色的。两年来,我见识过太多次他的冷漠。
何况,从前沈瑜全然不在乎我,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找我?
我飘到沈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总。”
他不理我。我就连名带姓地叫他:“沈瑜。”
沈瑜怔了一下,抬头,隔着空气与虚无对望。
回应他的当然只有一片岑寂。
他垂下头,默默无声地继续挖。
露出的脖颈和耳垂,被冻红了一大片。
我叹了一口气。
“我不在这条道上,就算被雪块冲下来,尸体也不可能在这面山,你再这样挖一年也见不到我的。”
“沈瑜,你听到了没——”
沈瑜没说话,倒是身后的快门声打断了我。
或许是变成魂灵的原因,我的感官比起生前敏锐了许多。隔得很远,我还是一字不差地听见了背后的声音。
“沈总对江小姐真是深情,没想到堂堂一个企业家,能到这大雪山上亲自找人。”
“是啊,听说今天是盛江集团和东南亚三国签订外贸协议的日子,会议进行到一半,沈总听到沈小姐遇难的消息,立刻就开私人飞机来雪山了。”
“你别乱说,什么遇难?江小姐的尸体都没找到呢。”
“可这种情况下,生还的可能性本来就很小啊......”
沈瑜忽然若有所感,转头看了那记者一眼,眼中全是冰冷。
记者抖了抖,不说话了。
而我也终于弄清楚了原委。
我忽然不想再看沈瑜了。
怪不得啊......
怪不得一直以来都对我冷眼相待的沈瑜会亲自来雪山找我,原来都是做戏给外人看的。
......
沈瑜和我,是门不当户不对的联姻。
沈家是百年商人家族,沈家祖父创立了国内首批的互联网企业。而我爸只是一个县级民营银行的行长。
两年前,沈瑜的盛江集团开发科研项目,在全球范围内广纳融资。
我爸在一群竞争者中,愣是凭着一张我的照片,将我塞去了沈家,成功拿下了人人垂涎的投资机会。
说得难听点,我是被卖给沈瑜的。
一个合作商的女儿,身份低微,翻不起风波,最适合拿来当明面上的妻子。
就是沈瑜婚后四处留种,我也管不着。
我以为沈瑜也是这样想。
可没想到结婚两年,胡混的人反倒变成了我。
生前,沈瑜一边放任我夜夜笙歌,一边又不遗余力地帮我封锁娱乐消息。
他不爱我,能为我做这些,绝非是因为他对我有什么特殊情感。
沈瑜是一个眼里不能容沙的商人,他从不允许盛江集团的声誉、旗下公司的股票,因为我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所以他即使不在乎我,却还是一次一次帮我善后。
很长一段时间,我为了气沈瑜,愈发变本加厉,夜不归宿成了常态。
沈瑜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曾打过来。
如今我死了,他又要开始立爱妻人设了。
我都能想到明天财经新闻的头条。
“盛江集团董事长沈瑜,亲自上雪山救爱妻。”
网友们风评定然要一边倒,到时候沈瑜公司的股价,肯定又要涨好几个点。
商人就是自私又聪明。
连我死了,沈瑜也要榨干我的利益价值。
......
“沈总——”
一声熟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转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沈总,雪下大了,先避一避吧。”
女人生得清纯,只是年纪看上去有点大。
我看着她,眯了眯眼睛。
我知道她。
秦洛禾,沈瑜的秘书。
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之前只是在电话里听到过她的声音。
昨晚,沈家父母叫我们回家吃饭,说结婚两周年纪念日,要好好帮我们庆祝一下。
我在家里打电话给沈瑜的时候,是秦洛禾接的电话。
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时的声音,尖细,带喘。
“江小姐......抱、抱歉,沈总在开会......”
我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
“晚上十点半,还在开会,你们公司加班那么没人性吗?”
“抱歉,江小姐,沈总他......临时有些急事。”
“什么事都没我的事急,叫他接电话。”
“江小姐......”
“沈瑜,接电话!!”
那边沉默了会,之后窸窸窣窣一阵。
我屏息凝神,把所有的声响纳进耳朵里。
等了不知多久,才传来沈瑜的一声叹息。
他说:“江念,对不起。”
之后,忙音将我打入冰窟。
我将手机摔了。
结婚两年来,沈瑜一直克己守礼,从不做出逾距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我也很尊重他,和男人玩从来不做到最后一步。
甚至这一年来,我连其他男人的面都很少见了。
我知道我不应该去怀疑沈瑜的人品,但又克制不住自己在刚才的喘息声中越陷越深。
一个不可抑制的想法从脑子里钻出来。
沈瑜出轨了,和其他女人。
他要彻底不管我了。
我托人去查当晚和沈瑜在一起的那人,但没有明说是什么事。
我和他都需要给彼此留一些脸面。
公司里的熟人告诉我,当天下午沈瑜开完会后,跟秘书在会议室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
“沈瑜的秘书叫什么?”我问。
“江小姐,她叫秦洛禾。”
秦洛禾。
秦洛禾......
我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里,越念越觉得烦。
真是难以入耳的三个字。
我定了凌晨的机票,去了西北雪山。
手机被我摔坏了,路上我重新买了手机和电话卡,隔绝了和原先世界的一切消息。
我以为没人能找得到我,但今天早晨准备登山时,通讯录里一个联系人都没有的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铃声还没来得及调试,声音很大,震得我胸腔一颤。
“谁?”
那边传来贯来冰冷的声音。
“江念,回家吧。”
“我帮你定机票了,下山,有人在山脚接你。”
我当即又想把手机摔了,死命忍住。
“你谁啊?我好像不认识你。”
沈瑜沉默一会,鲜见地示好,说:
“我是江念的......老公。”
我心脏几不可闻地抽了抽,鼻尖忽然有点发酸。
嘴里却毫不留情:
“滚——和你的小禾秘书玩去吧。”
那边沉默了会,好像总算意识到我在说什么。
“江念,你误会了,秦洛禾她是......”
是什么。
沈瑜没说下去了。
我也没心思再听。
“老板和秘书,真是出轨的绝佳配对啊。”
“沈瑜,你是不是也带秦洛禾回过我们的家,我他妈的觉得恶心至极。”
“我不会再回去了,你给我滚!”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真的永远埋在了雪山之下,回不去了。
挂了电话后,队伍中有人打趣。
“江念,我敬你是条汉子!”
“男人出轨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千万不要原谅,到时候苦的只有自己。”
“登上这座雪山,下来之后,开始你崭新的人生。江念,加油啊!”
我笑了笑。
扯了扯腰前的绳子,对安慰我的队长说好啊。
可我没想到,两个小时后,这个男人会亲手松掉安全绳,眼睁睁看着我死在掉落的雪块下。
心底还是觉得不甘的吧。
不然也不会死后还眷留在这座雪山上。
明明是魂灵形态,可我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眼皮快要睁不开了。
想沉沉睡去,沈瑜的声音又把我拉了回来。
他看了一眼秦洛禾,又很快抽离视线。
“我的妻子还在这里。”
“这里那么多人,有比你更有经验的民警和村民,沈总,您一个人在这又有什么用呢?”秦洛禾说着,眼眶有点红。
“何况如今全公司上下几百号员工,那么多的外国友商,都在等着您下达一句话。我们忙活了大半年,不就是为了今天的合同吗?沈总,大局为重,这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明白。”
沈瑜绕开她,去前面继续铲雪。
语气冷得比肩冰霜。
“我的妻子还在这里。”
秦洛禾每说一句话,沈瑜就回一句。
“我的妻子还在这里。”
像一个不可理喻的小孩,执拗得谁都动摇不了半分。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秦洛禾脸色沉下来,忽然一把将伞丢了。
“沈瑜,警察都放弃了,你还不明白吗?”
“江念死了,江念死了!雪山那么大,现在只是没找到尸体而已,你再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一片岑寂。
沈瑜忽然安静下来,看向秦洛禾。
他手中的铁锹也终于停了。
狂风夹雪刮在他的脸上,呼呼作响。
“我刚才听到江念喊我了。”
秦洛禾愣了下,“沈总......”
沈瑜打断她,面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
“江念肯定在这附近的。”
“她最怕冷了,我得快点找到她。”
我很怕冷,沈瑜没记错。
我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女。十八岁以前,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跟着我妈在小学门口卖臊面。
天寒地冻,身上的棉服穿了太多次,不保暖了。小摊四处透风,客人不多时,我妈在旁边干活,我就喜欢把脸贴在锅炉边上。
靠着煤气燃烧的余热,温暖着冰冻的身体。
后来被江家接回去后,这个习惯一直改不回来,总喜欢在枕头旁边放一个暖水袋。
本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结婚之后某个夜里,跟了我好几年的暖水袋忽然爆炸了。
我归结于沈家别墅的风水不好。
但沈瑜送完我去医院后,却丝毫没有反思自己的过失。
他只是严令禁止,让我不能再贴着暖水袋睡觉。
我当然说不行。
“不靠着暖的东西我睡不着......要不然这样吧,我靠着你睡。”
我们当时结婚不久,夜晚还在分房。
说这话是故意激他。
我以为沈瑜肯定会说不行,然后妥协地帮我换个质量更好的暖水袋。
结果他在考虑半天后,竟然答应了下来。
不是答应帮我换个暖水袋,是答应和我一起睡。
简直惊世骇俗。
但惊讶过后,我倒没什么心理负担。
反正和沈瑜一块睡,又不会少块肉。而且,我喜欢万籁俱寂的夜晚,身边有人的感觉。
第一夜,我心安理得地靠着沈瑜的胸膛睡着了。
可半夜醒来,抬眼看去,发现这个男人竟然在看着落地窗外发呆。
他呼吸不平稳,深一下浅一下,手掌却在拢着我的腰。
我问,嗓音有点哑:“干嘛不睡觉?”
沈瑜的手从我腰上抽回。
“睡不着......你快睡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沈瑜的胸膛很宽阔,也很暖。
是他自己答应我的。
他睡不着不关我事,反正我睡得好香。
沈瑜一直在流眼泪,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了。
来之前我听过科普,队长说这是雪盲症的症状。
一开始眼睛干涩、流泪。
之后便是眼球疼痛和视野模糊。
我不知道沈瑜现在是哪一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希望他能再次听到我的声音。
可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沈瑜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沈瑜,你看看我啊。”
他肯定也很冷。
我贴在沈瑜脖子上,想温暖一下沈瑜冻伤的皮肤。
却连一点风都惊不起。
直到有人匆匆跑来。
“沈总,戴上这个吧。”
还是秦洛禾。
她刚才去帮沈瑜处理公司事务,这时候全副武装回来,将手中的浅灰色太阳镜递给沈瑜。
“不能完全防止雪盲,但......聊胜于无吧。”
沈瑜接下了。
但兴许是戴上太阳镜后视野受限,他蹙眉戴了一会,又摘了下来,冷着脸将太阳镜塞回进口袋里。
十个小时后,搜救结束了。
暴雪过后,天际亮起满天星星。
每年因为攀登,死在这座雪山的人不计其数。警察熟练地跟沈瑜说“节哀”,之后悄无声息地开车离开。
雪山上除了沈瑜叫来的人,再无任何声响。
安静得好似连活人都没有。
凌晨一点,沈瑜也走了。
他眼睛被秦洛禾蒙上了纱布,上车时都要被秦洛禾搀扶着走。
我下意识跟着沈瑜一起飘。
在半空中飞了没多远,却忽然没有了任何意识。
我昏过去了。
这样说或许不准确,毕竟我早已经死了,不能用昏迷来形容我意识的消散。
我妈在我高考完后就出车祸去世了,我以为我这一觉会睡到天堂去,跟我的妈相见拥抱。
可等我睁开眼,我却又回到了我死前的那座雪山。
沈瑜还没走,在坡上一下接着一下地铲雪,一句话都不说。
有时候挖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身体总要僵硬一下,然后跪下身用双手扒。
看到皑皑白雪掩盖下的东西,他又松了一口气。
然后起来,继续挖。
我看了他一会。
越看,我心里越发闷沉。直到看到沈瑜冻裂的脸颊,我再看不下去了,转过身去。
飘到一个奇怪的机器旁边,上面标着生命探测仪五个大字,正在发出“滴滴”的声响。
我没理会那些红红绿绿的指标,看向了右下角的日期。
4月28。
距离我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天。
我的尸体依旧没找到,沈瑜便在这座雪山挖了二十天。
我飘到沈瑜旁边。
明明知道他听不见,我还是想跟他说话。
“沈瑜,记者都走完了,你别再装了。”
“你根本不在乎我,为什么又要在这里找我那么久?你自己骗自己,自我感动,一点都不真诚。”
我的声音开始发哽。
“沈瑜,我已经死了,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沈瑜在执着什么。
但直到现在,我好像才终于意识到。
我死了。
真正意义上地和这个世界完全脱节,和沈瑜阴阳两隔。
我说的话沈瑜听不见,我的一切一切,都和沈瑜没有了任何关系。
“沈瑜,你这个......”
我好想骂人。
但是话说到半途,竟然没想起来沈瑜有什么能让我指责的地方。
生前,好似只要我记得回家,沈瑜都是不会生气的。
婚姻两年,沈瑜公司明明很忙,却都会按时回去那个只有我们俩人的家。
我胡混到半夜回去,洗完澡钻进被窝里,沈瑜从不会说我半句,只是将我揽进他的胸膛。
一直以来,沈瑜对我的不闻不问,可以说是冷漠,也可以说是他对我不过分行为的合理纵容。
我把沈瑜的行为归结为他对我的不在意,但现在......我不知道沈瑜在做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
他应该不在意我,才对的。
“沈总,对家公司愿意比我们让多百分之三的利,东南亚那边的客户全都跑完了。”
下属拿着平板,跑到沈瑜旁边,将赔偿金额翻出来。
沈瑜看都不看,只是淡淡说“嗯”。
因为严寒,死机的平板再动不了,下属叹气:“沈总,我说话有点直,您要是不乐意听,事后要是炒了我,我也不怨你。”
下属破罐子破摔,憋了一肚子的话,都要在今天说完似的。
“这二十天来,我们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生命探测仪也没有任何反应,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沈总您和大家都清楚。”
“我知道亲人——特别是爱人的离世对很多人来说很难接受,我们大伙也允许沈总您找妻子。但这雪山太大,江小姐已经失联了整整二十天,她很可能已经......”
“我的意思是,沈总,你是时候应该接受这个事实,从悲痛里走出来了。”
兴许是沈瑜的脸色白得太吓人,下属噎了一下,把话说缓和了点。
“江小姐这边,我们可以派人继续找,但公司里许多事宜都需要您的决策,几百号人等着您吃饭的。员工们也有老婆,有孩子,有家人。”
下属说得很对。
沈瑜守在这雪山整整二十天,已经足够了。
他该走了。
我在旁边看着,也跟着劝:“对啊,沈瑜,你快走吧。”
“这雪山那么冷,再待几天你身体扛不住的。你看你的脸,都晒黑了,润肤乳也不涂,干裂起皮,都没以前帅了。”
沈瑜好像听见了我的话,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下意识一笑,“快回去吧,沈瑜。”
沈瑜转头走了。
他撑着铁锹,双脚好像冻僵了,步伐一颤一颤。
天色越来越暗。
走到快到山脚时,那坚韧挺拔的身姿好似终于撑不住,歪了下去。
我眼睁睁看着沈瑜倒在雪坡上,一路向下滚。
“沈瑜!!!”
我冲过去。
想扶他起来,可手指穿过他的胸膛。
我和他在两个世界,我触摸不了他。
无论我尝试多少次,都没有用!
我崩溃地大喊,可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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