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三月初八的晚上，小杨一个人走在村子的路上，走过了村口的大榕树，看到流过村子的河，河上有座桥，在桥的两边围着栏杆。小杨双手握住栏杆，他看向黑乎乎的河水，又看了看身后一样是黑乎乎的村道，他往前走了两步，翻过了挂着横幅的栏杆坐在桥沿上。

小杨看向桥下，河水映照着天上的月亮，明亮的月在水面上浮动着，悠悠然向远处漂流而去。小杨决定在30岁的今天从桥上跳下去，结束他的一生，他闭上眼睛，展开双手，准备向前倾倒落入河中。

“你说从桥那么高的地方摔落河里，手会不会断啊。”小杨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想着“会吧，从村口的那颗大榕树上摔下去就会，他的手就那样摔断过一次。”

从小到大他的左手就断过一次，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在玩伴的呼唤下丢下了手上拿着的刷子，偷偷的跟在阿文的身后走向村口的大榕树，在他的身后躺着半张左下角刷了红油漆的铁门。

这颗树是他们最常玩闹的地方，上百次的爬上爬下让树身有了他们攀爬的痕迹，这些痕迹就像是在树身上搭建楼梯一样。他们乐此不疲的往更高的地方爬去，每当有人爬上更高的地方，那其他人也能轻易地爬上去。第一个爬上去的人总是很艰难，但是站在最高处引领底下的人那种成就感让他们感到兴奋。

“阿文又爬上更高的树枝了，快看，快看。”在树底下的人激动的大喊。

小杨抬起头向上看去，阿文就在他头上的树枝坐着，他叫阿文拉他上去，坐着使劲往上伸手，却连阿文的脚都碰不到。他看着阿文趴到树枝上使劲往下伸手，可还是碰不到。

他缩回手将身体撑了起来，慢慢把脚收上树枝从坐的姿势变成蹲着，整个过程让在他底下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其中有一个一边喊一边往外跑，他喊，“不要站在小杨下面，快跑。”

小杨抬起头看着阿文，他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平举着手保持平衡，头上传来阿文的欢呼声，他的脸上露出了嘚瑟的笑，他不敢相信他能够做到。

他在之前几十次的爬树过程中，往树枝上爬都是用蹭过去的方式然后坐到树枝上，再用蹭的方式回到树干，这次在树枝上站起身比爬上最高的树枝更有成就感。

他在先抓住阿文的手再向下面的人炫耀和先向下面的人炫耀再抓住阿文的手这两个选项中，他选择了后者，觉得这样可以使得他更加威风。

他很是神气的看向树下，可是树下的人在他眼里变得忽远忽近，他的心开始慌起来，脸上嘚瑟的笑不见了，变成了慌张的表情，只听到树底下的人大喊着小心，他摔了下去，躺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一阵慌乱的尖叫，很快就围在小杨周围。小杨看着周围熟悉的面孔说没事，他缓缓举起左手，左手上的手掌就像鞭子一样甩向他的脸，“啪”他想抬起手掌却完全做不到，他的手断了。

他并没有感到痛只是充满了疑惑的看着他的断手，围着他的人露出不知道要怎么办的表情只是看着小杨。

阿文从树上快速的爬下来，扶着小杨往回家的方向走，他将小杨送到他家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这是他们习惯性的操作，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小杨妈的唠叨。

小杨的肩膀上感受到两下拍击就径直的走进家门，站在小杨妈的跟前，他举起了左手，手掌像是系在绳子上垂落在小杨妈的面前。

小杨妈被垂着的手掌吓了一跳，定下心神后眉毛上扬生气的骂，“叫你要乖点乖点就是不，现在摔断了手还怎么帮忙，我还要花时间带你去看医生，花钱给你接这只断手。”她拉着小杨不情愿的走向村里诊所。

小杨看着诊所的王叔给他接好骨后用绷带固定，身旁小杨妈不停的唠叨让他的心里感到后悔，应该听妈妈的话，在树枝上应该乖乖的坐着，这样就不会摔下来了，左手就不会断掉了。

小杨在后悔的心情下又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这样混杂的心情让他感到烦躁。这样的压抑是对他勇敢尝试的一种压制，而小杨妈的唠叨时刻在提醒着他，使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这个不知道应该叫做什么的心情。

小杨的胸前挂着包紧绷带的左手回家了，那半张左下角刷了红油漆的铁门依然躺在家门口的地上，他绕过了铁门走进家里，身旁走过拿着刷子和红油漆桶的哥哥。

坐在客厅的小杨看着他哥今天刷着绿油漆，明天敲着焊渣，后天又是帮着搬运铁管，他烦躁的心情开始淡化，原来受伤了就可以不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了，只要坐着等伤好就是乖了，听到小杨妈说快点好起来，好了以后要多帮忙，他只是看着他哥不停的走，不停挥动的手而感到小小的愧疚。

小杨将左手放在了胸前，看着左手说，“这样摔到河里去肯定不会把左手摔断。”

2

小杨闭着眼睛往前倾，桥下发出“咚”的响声，他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那是河里的鱼跃出水面又钻回水里发出的声音。

小杨家从他爸开始就不再种田了，改做了电焊，小杨爸是在隔壁镇的造船厂上学的电焊，学会后回到村子里为村民们焊起了门窗，他的大儿子初中辍学后跟着他一起做电焊，他们两个人到镇上买了铁管运回家再裁切成小段，然后用电焊拼接成门窗等物件，焊好后接口会有焊渣，像敲掉焊渣这样简单的活就会交给小儿子小杨来完成。

敲掉焊渣后小杨学着他哥的样子刷油漆，他第一次拿起刷子给门窗刷油漆，看着一根根铁管裹上油漆后变成了红色，他得意的哼唱起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小杨一边哼唱一边刷油漆的样子让家里人欢笑起来，他听着小杨妈连连夸他乖，懂事，他越唱越来劲，又一次哼唱时，家里人只是露出笑脸，再一次哼唱时，家里人的笑脸已经没了，小杨不再哼唱了，他发觉刷油漆不是一种游戏，感觉到那是在工作。

他想跟阿文去玩，哼唱我是一个粉刷匠的时候，他看到阿文会说等下次再去，不再哼唱的时候，他跟上阿文期待着将要去的地方，脑子里面却冒出小杨妈说的话，“你要听话，要乖，要懂事，要帮忙干活。”

小杨站在大榕树下看着最高处的树枝，他不再想爬上去，心中那种为获得成就感的憧憬暗淡了，他在阿文的邀约和家里的工作之间产生了犹豫，不再能放下工作一股脑的冲向外面，尽情的玩乐。

小杨上了初中以后，家里的电焊也不再只是焊铁窗铁门了，他哥学会了焊不锈钢和做铝合金窗，买了不锈钢管和铝材后，用三轮车载回家再裁切成小段，不锈钢用电焊进行拼接，铝合金用螺丝进行拼接，不锈钢的焊口需要用角磨机进行抛光，抛光后的痕迹还要擦掉，铝合金则需要将毛条穿入，

铁，不锈钢，铝合金等等，在小杨的眼里变得无比沉重，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总是在祈祷，祈祷家门口的地上千万不要有那些东西，可是他总是失望，那样的工作永远都做不完，小杨甚至疑惑起小小的村子怎么会有那么多门窗要做，可这只是他忽略了还有隔壁村，隔壁村的隔壁村。

而小杨妈的话就像是一根铁线将那些铁，不锈钢，铝合金和小杨的嘴捆绑在一起，让小杨不知道要怎样说出，“我不想做。”这句话。小杨的心里变得烦躁，在烦躁的不断积累下，他最后却是向着阿武爆发了。

小杨通过阿文认识了他的弟弟阿武，他们两兄弟的性格就和他们的名字一样，阿文的性格比较稳重，阿武的性格就比较活泼，不过阿武的活泼有时候让小杨感到疯狂。

小杨看过阿武在他家旁边的巷子里和周围人吹牛，他说他可以将手上的玻璃吃下去，吃完以后身上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小杨看到阿武的手上拿着一个灯泡，他有点不敢相信，但是他的心里又很期待阿武将玻璃吃下去。

周围人都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嚷嚷着让阿武当面把玻璃吃下去，说着只有这样才会相信他，小杨也跟着周围人起哄，当他看到阿武神情傲慢的在墙上将灯泡敲碎，捡起一小块玻璃放到了嘴唇上，他紧张得张着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阿武，当阿武将玻璃舔进嘴巴里时，他忍不住的喊了声“喂”。

他看到阿武神情自在的咀嚼着玻璃，“咯咯咯”的声响让他紧张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没过一会儿阿武嘴里“咯咯咯”的声音变少了，消失了，他的喉咙在吞咽着，他张开了嘴巴让周围的人看，里面只有充满唾液的舌头和牙齿，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还有人好奇的问，吃完玻璃后拉屎会不会把玻璃拉出来啊。

阿武将屁股朝向那个问的人，“你用手接着，我拉给你看就知道了。”看着阿武撅起屁股的样子所有人都笑了。阿武很喜欢这样逗所有人笑，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他经常做出像吃玻璃这样让人不敢相信的行为。

小杨看到眼前撅着屁股追人的阿武大笑着，回想拿起灯泡敲碎，捡起碎玻璃咀嚼的阿武又感到害怕，他不自觉的就站到阿文那一边，在阿文看到阿武表演那些危险的行为大声骂阿武的时候，他会偷偷堵住阿武的退路。

其他人的邀请常常被小杨以要帮家里忙为由拒绝，只有阿武的邀请小杨会想尽办法赴约，阿武找小杨出去玩的方法很特别，他会故意学电视上猿猴的叫声，他吼出来的声调可以听出“出来玩”的字音，巧合的是小杨刚好擦干净了最后一个不锈钢防盗网，他可以大摇大摆的丢下手上黑乎乎的抹布，朝着阿武离开的方向走去。

跟上了阿武的小杨心情很舒畅，将这份不想做的工作丢在身后，要和阿武他们尽情的去玩，他走在路上自顾自的笑出声。上次和阿武他们出去玩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次他觉得应该将最大的快乐找回来。

他们来到了村里大河的旁支，这是一条一边修筑了五级阶梯，另一边长满大树的小河，其他人的衣服已经放在阶梯上，小杨看到阿武将衣服一脱跳进河里，他也跟着走进河里，朝着少人的地方一直走去，走到了最深的河中心，河水刚好没过他的肩膀，而这样的深度足以将阿武整个人都淹没，不过在水里的这些人中就只有小杨不会游泳，不管阿文怎么教他，他都没有学会。

阿武游向小杨的身边，他的头在水面上一上一下的动着，“我们……来比……赛……游泳。”他一边吐出水一边说着，刚说完泳字就游出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游到远处阿文的身边，小杨就在他身后的水里追赶着。

阿武对着小杨露出了吃玻璃时候傲慢的表情说，“你长那么高也没用咯，你来抓我啊，抓到我就算你赢。”阿武说完绕过小杨向最深处游去。

小杨在周围人看热闹的表情下，愤愤的在水里走着，一声不吭的跟在阿武的身后，他眼前浮现出小杨妈唠叨着要他乖的样子，他身前的水就像是那些铁，不锈钢，铝合金胡乱搭建而成阻挡着他，他喘起了粗气。

在小杨前面的阿武游到最深处潜下水，小杨走到了附近他才浮出水面，跟着他一起浮出水面的还有他刚刚在水里拉的屎，他狂笑着说，“这是给你的奖品。”说完看向屎飘去的方向一上一下的浮动着。

小杨在其他人的大笑声中耳鸣起来，他感觉到他正在走向阿武，站在阿武的身后伸出了双手，放在了阿武的肩膀上，往水里按。在小杨眼前的阿武沉入了水里，他的手脚胡乱的挥舞拍打着水面，浸泡过他屎的河水呛进了他的鼻子和喉咙，大笑的人又大叫起来，他们的大叫让小杨感到奇怪。

直到阿文重重的一拳打在小杨的脸上，他才清醒过来，松开了阿武。他看着被阿文扶上岸的阿武全身疲软的在地上吐着水，所有人都围着阿武，用恶狠狠地眼神看着他离开了。

小杨穿着衣服，小杨妈的话又在他的脑子里浮现，这次他并没有感到烦躁，而是感到悔恨，慌张的想着他要怎么办，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脑子里只有小杨妈的话和大榕树上摔下来后他的断手，对了，断手了就可以不用工作了，也不会被责怪了。

小杨在阶梯上蹲了下来，他的右手在旁边拿起了半块砖头，左手放在地上，他用砖头狠狠的拍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他左手手背上破了皮，流着血，变得又青又红。

小杨走到了阿文家门口，他的左手在腿边痛到颤抖着，他通过阿文家的窗户看到坐在椅子上发呆的阿武，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叫阿武出来，他只是看着，直到阿文看到他在门外走了出来。

小杨说他不是故意那样子做的，看到阿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想把左手举起来给阿文看，可是听到了阿文冷漠的说，“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他的左手捏着裤边，低着头走了。

小杨回家后就再也没有走过阿文家那条巷子，也再也没看到过阿武。

3

小杨双手抱紧了身体，缩成了一团，他的头不断的低下去，身后传来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让他向侧边倒了下去，重的脚步声显得沉稳，轻的脚步声显得散漫，重的走过了小杨的身后，轻的却停了下来，离小杨稍远处传来大人的说话声，“怎么啦？这么快就脚酸啦，等下叫你爸过来背你回去，快过来。”

小孩子的声音说，“好。”接着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刚刚那声“怎么啦”让小杨感到好熟悉，那不就是小杨爸的声音吗？小杨苦笑了一声，流出了眼泪，他知道那声音不可能是小杨爸的，小杨爸在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上了高中的小杨开始住校，这让他有了足够的理由逃离家门口的那堆不锈钢，他不再需要通过受伤来逃离，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他只知道自从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他就经常在给家里人帮忙的时候受伤，他也说不清这样的受伤是故意的还是意外。

随着阿文的离开小杨的生活圈一下子就缩小了，变成了两点一线，只在学校和家这两个地方往来，他待在家里的时间越多，交给他的工作就越多。

小杨常常坐在门口看着他哥将一截一截的不锈钢管焊接在一起，看着那些焊口从红慢慢变黑，他从他哥的手上接过已经焊成型的防盗网，他的手略过焊口时，手上明显可以感觉到灼热，他的手躲避着焊口，可还是避免不了握了上去。

他的手在疼痛的刺激下迅速弹开，他的大脑却在看到一缕白烟在焊口处升起时，才感觉到了痛，他的嘴里发出“咝”的一声，看着手掌上一片焦掉的皮肤吹着气。

小杨爸看到了小杨被烫伤的手掌，带着他走到摇井旁边，小杨爸一上一下的摇着水，从摇井口出来的水一阵一阵的冲刷在小杨手掌的那块焦皮上，让小杨的心里感到一阵一阵的清凉。

小杨爸摇着水说，“怎么啦？那么不小心，手上那块被烫伤的地方会生出水泡，等这个水泡消了就好了，等好了再帮忙。”

小杨爸的话让小杨的眼神活转了过来，他坐在椅子上碰触着那块发红的皮肤，抽痛的感受有点让他上瘾。

小杨妈看到小杨手掌上的那块发红的皮肤说，“要乖，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擦擦防盗网。”

小杨忍着痛走到门口，是小杨爸从门口旁边的花盆里摘下一片芦荟，一遍又一遍的涂抹在小杨手的那个水泡上，一直到芦荟被掰光，小杨手上的烫伤好了起来。

在家门口的那堆工作里，小杨在搬运焊机气瓶的时候，手腕却扭伤肿了起来，在扶定铁皮的时候，手臂却划伤血流不止，在收拾工具的时候，脚底板却被螺丝钉刺进去……。

小杨爸看到小杨的肿着的手腕，他会找草药给他封住，看到流血的伤口，会用双氧水给伤口冲洗再涂抹红药水，看到螺丝钉刺进脚底板，会轻轻将螺丝钉拔出……。

中考过后小杨到了隔壁镇上读高中，交通的不便利让他住校，住在学校的他身上的伤在慢慢减少，周末回到家的帮忙不再让他感到厌烦，他总是主动拿起工具，在家门口和小杨爸两个人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小杨妈劝说小杨要乖的话语消失了。

在一个晴朗的中午，回到学校宿舍刚准备午休的小杨接到了他哥的电话，在电话里面小杨第一次听到了他哥哭，他哥说小杨爸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切断了角磨机的电线，断了的电线飞到了小杨爸的胸口处，等到小杨爸被发现躺倒在地上，他的胸口黑了一片整个人已经僵硬了。

小杨请了假，搭车回了老家，在小杨爸的葬礼上他哭到哭不出声，有那么一刻他都不知道他回老家干什么。他听到小杨妈说，“你以后要乖，要听话，要主动帮忙干活。”他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只是点了点头。

重新回到学校的的小杨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就算是把他以前经历过的所有疼痛加起来都无法超过这次心里的痛，他给他哥打了电话，他哥问，“怎么啦？”小杨听后止不住的大哭，哭到最后说，“我想回家。”他哥说，“不能回，读完了高中还有大学要读。”

那段时间小杨经常熬夜，让读书和看动漫看各种剧充满一天24小时，直到身体睡着了才睡觉，肚子饿到不行了才吃东西，他给其他同学的感觉就是病恹恹，他也经常感到眼痛和头痛，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在高考后被一所大专院校录取了。

4

随着高中结束而结束的还有小杨心里面的痛，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的他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他在柜子里面找到了镜子，端着镜子看到里面的他感觉是那么陌生，镜子里面的人是他吗？他抚摸着凹陷下去的脸颊，不敢相信眼眶周围有那么黑的眼圈。

他想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突然又想不起为什么要那样子熬夜，看着录取通知书他想以后要做些什么，“我要什么都做，不想做的就通通不做。”这个念头的冒出让他想要露出笑，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笑，脸部肌肉扯着嘴的样子在镜子中好奇怪。

小杨走进了大专院校的校门，走进了宿舍楼中要住三年的宿舍，第二天起床他就忙碌了起来，他听人说跑步对身体好，成为宿舍长的他一到傍晚没课就将书放回宿舍，走到附近公园开始跑步。

他的宿舍中十个人没有一个人的姓重复，这让他们觉得有缘，彼此都用姓来称呼对方，其中一个姓李的舍友最为活跃。

李舍友看到小杨连续两次在傍晚回到宿舍丢下书就出去了，这让他感到非常好奇，跟其他舍友说出他的猜测，小杨应该是找到女朋友了，这么快就找到女朋友又让他觉得有点夸张，他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就在小杨第三次出去时偷偷的跟上了，他的猜测要是晚那么一个星期就猜对了。

他跟着小杨一路走到了附近的公园，看到小杨走进了公园，他觉得小杨有女朋友已经不是一个猜测了，正想着怎么样在这对情侣面前亮相，在他前面的小杨跑起了步，这让他感到惊讶和不愿相信，也对小杨产生了兴趣。

之后回到宿舍丢下书就出门的不只是小杨了，李舍友也跟上了小杨到公园跑步，他们两个人成了宿舍里面最经常聚在一起的一对。跑步过程中的聊天让他们找到了共同的爱好，对动漫的热爱，在小杨的提议下，他们加入了校园的动漫社，这样小杨的身上又多了一项活动。

不够还不够，小杨还想参与更多的活动，晚上他们系的学生会开始招收新成员，小杨带着整个宿舍的人都去面试了，他们分别加入了八个不同的部门，只有李舍友没有加入学生会，而小杨进入了宿管部，一个就像他的专业一样即将被淘汰的部门。

小杨又将目光瞄准了平时上课下课总是路过的排球场，打排球是他的第二大爱好，他第三次看到排球场上打球的同系学生，决定不再只是路过，他在他们的身后站住了，大胆的加入队伍，成为他们团体中的一员。

当李舍友看到小杨在忙着参加各项活动，他开始调侃起小杨，“你是不是找了个女朋友啊，作为我们舍长整天不见人。”

小杨大方回答了李舍友的调侃，“是啊，我女朋友是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她就是班长竞选人的那个女生。”小杨的回答让舍友们都惊讶了，他们张大了嘴巴，李舍友更是沉默了下来。

在一次动漫社组织的参加漫展中，李舍友期待着和小杨一起参加漫展，小杨却问了动漫社社长能不能带上没加入社的人，得到社长只要交钱谁都可以跟着去的回答，小杨带上他的女朋友，在动漫展上小杨只是和李舍友一起画了一张二次元风格的肖像画，其余的时间都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游玩。

在宿舍李舍友习惯的调侃着其他舍友，刚说着小杨的上铺林舍友，突然又调转话锋朝向小杨，调侃起小杨的女朋友，“舍长的女朋友是不是被骄纵惯了的女生啊，会不会听舍长的话啊，你可要小心她会对你失去兴趣。”小杨的脸色一沉，听到李舍友越说越来劲，一个怒吼站起身，舍友们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个。

小杨冷静下来装着没事说了几句玩笑话糊弄了过去，之后从他女朋友那里知道了，李舍友在那次之后找过她请求她给他说情，这让小杨感到惊讶，他向李舍友表示已经不在意了，可是他们两个人却再也难以回到之前那样说笑打闹了。

小杨就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样，曾经面对阿武的玩笑就搞得相互之间不再见面，和李舍友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小杨也不会想着拿起砖头敲向手掌以求得原谅，既然无法挽回失去的友谊，那就将心思投向其他的事物。

在空闲的时间里他开始参加校园组织的兼职，到度假庄园的房务部工作，在房务部他认识了隔壁城市一所学院的学生，和他们组队一边聊天一边完成房间的收拾。

小杨回到校园又看上了校园报纸上关于征文比赛的信息，他将所有的征文比赛都找了出来，一一参加了。经过漫长的等待他收到了邀请他以第三名的身份参加颁奖仪式的信息，走上讲台拿过三等奖奖状和奖金，第一次获奖让他异常的激动。

带回了一百块钱的奖金，他在宿舍里面决定和舍友们到KTV庆祝，李舍友还是唱着陈奕迅的歌，赖舍友还是唱着张学友的歌，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一样，但是一切又都有点不同，在KTV里他学会了唱王杰的歌。

在女朋友的怂恿下小杨参加了学生会主席团的竞选，在经过了层层的选拔后，小杨成功当选了系里面的学生会主席，当上这个让他不敢相信的职位，他的脑海里面冒出了很多新奇古怪的想法。

上任后组织的第一个活动就让上头的辅导员破口大骂，他打破了文工团和学生会两个团体分开开展送别晚会的传统，他无视了上头辅导员的反对，将两个团体的送别晚会放在了一起，这让辅导员在电话里骂声不止，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并没有想着在排球场上摔上一跤再到办公室里去给辅导员请求谅解，他直接不再走进那间办公室。

小杨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兼职上，他获得学院的信赖带领起同届和师弟师妹们到度假庄园，庄园的领班也同样信任小杨将队伍交给了他，在工作闲暇之余他带着队伍游览起庄园，这让庄园的领班和校园负责对接的老师黑了脸，看着他们的黑脸他并没有想着在排球场上被排球压折手指包着手指站在他们面前请求谅解，他选择了其他的兼职。

大专三年毕业以后他和女朋友分手了，他没有足够的钱娶她就放弃了，离开了学院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像是梦一样，醒过来的小杨又变回了那个老是想起小杨妈说要乖的小杨。

5

桥上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只有一个，“趿拉趿拉”可以听出走路的人穿的是拖鞋，声音越来越近，在小杨的身后停了下来，“嗒嗒”两声，在小杨的上方亮起了火光，小杨向火光看去，刚好和桥上那个人四目相对。

桥上的人吓得大喊一声，叼在嘴上的香烟掉落在小杨身旁，他看清了小杨是个人就破口大骂，“你是想死啊，躲在这里吓死人，疯子。”小杨随口回了句，“我就是想死啊。”桥上那个人愣了一下。

小杨坐起身往前挪了挪，身后的那个人喊了声“喂”小杨回过头，再看时觉得那个人很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是谁，正当小杨想着眼前的人在哪里见过，桥上的人先认出了小杨，他着急的说着他是阿文。

小杨看到眼前这个胡子拉碴，一头长发还吸着烟的人是阿文，他感到震惊，怎么想都想不到以前那个稳重的阿文会变成这个痞样。

阿文用手肘撑在桥栏杆上，抽着烟说，“好久不见了，到村里宵夜档那边喝点酒聊聊。”

小杨用懒散的语气拒绝了阿文，他让阿文想做什么先去做，不要理他。

阿文说他本来是要去他爸那里背他儿子回家，想着先抽根烟再过去，没想到会看到小杨。

小杨看向河水。

阿文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就像村子里面的痞子一样，如果你看到了阿武的变化会觉得更奇怪，他现在正经的不得了，我看了这么多年都看不惯他穿西装的样子。”

阿文向河水弹出烟头，“嗒嗒”两声又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呼出。

“让我们两兄弟变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小杨回转头看着阿文。

“那天你把我弟按在水里，他差点被淹死，我把他拉上岸之后回到家里，他已经缓过来了，只是眼神变得有点呆滞，我也没有想太多，觉得过几天他就会像以前一样做出一些搞笑行为。可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阿武的眼神还是呆呆的，他变得不再主动说笑，像吃玻璃那样的事就更不会做了。”

小杨说，“吃玻璃这样的事不做挺好。”

“可是他连和人说笑都不会了，就是在家里面和我爸妈说话都是小小声，我试过带着他去爬村口的大榕树，他就只在底下看着，也不抢着往树顶上爬。我妈看到他变成那个样子每天都皱着眉头叹气。”

阿文的声音大了起来，“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样，我每天看到我妈那样皱眉头就想找个办法让她重新开心起来，我想到了是阿武变了我妈才那样，我就一直跟阿武说，让他不要害怕，有什么事情都有我在，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你来成为阿武。”

“对的，我开始在饭桌上学着阿武的样子，偷摸出我爸的烟，一手叉腰一手夹烟，第一次全家人看着我都目瞪口呆，我又开始故意放出响屁，你知道我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面是有多么厌恶吗，就在我快要放弃时，我妈看到我故意吃很多辣椒被呛到的样子笑了。”

“对不起。”小杨回转身，低下了头。

阿文迅速前倾身体，两只手抓紧了小杨肩膀上的衣服，往上使劲一提，小杨被提着站起了身。

小杨刚想用手挣脱阿文，身体已经被拉着靠在了栏杆上，很快他就被阿文拉过了栏杆。

坐在地上的小杨不再挣扎，他的脑子里面想着阿武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阿文说的那些事情不会为了拉他过栏杆编的吧，他脑子又冒出一大堆猜测变得混乱起来。

小杨被阿文拉着往村里宵夜档走去，喝了两杯啤酒下肚，阿文才问起小杨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这样想不开。

小杨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工作和生活，现在的我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我可以得重病死掉就好了，可是我去医院检查了，我并没有得会死掉的病，这才站到桥上去。”

阿文听着小杨的话摇着头，他分享了他在工作上遇到的困难，一次又一次的克服那些困难，直到有了家庭以后也就安定下来了，他要小杨活下去。

小杨不停地喝着啤酒，他的话渐渐变多了。

小杨说他的工作并不会很累，在领导安排给他不想做的工作时，他都会很渴望能够得一场大病，他相信只要是生病了就可以不被责怪的拒绝领导，可是这样的巧合并不容易遇上，就算他故意在冬天洗冷水澡也没用，他就只经历过一次得了重感冒的时候，领导刚好把工作交给他。

得了重感冒的他不停打喷嚏，流鼻涕，还严重鼻塞了，只有一个鼻孔可以轻微的出气，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他到了诊所看了病买好了药，向领导请了两天假待在宿舍，请假后的第一天工作群里就有工作要他完成，领导表示关心让他好好养病，病好后就要将交给他的工作完成。

昏沉的小杨看到领导发的信息心里感到很排斥，他没有一点想要做的心思，拿起水杯正准备将药吞下的他又把水杯放下了，他痴笑着将嘴里的药全都吐进了垃圾桶。两天的病假很快就过去了，他依然流着鼻涕昏沉的来到办公室，他向领导再请两天假，领导脸色难看的批准了。

回到宿舍的小杨看到工作群里的信息不断冒出，领导阴阳怪气的说着他耽误了工作，又将工作交给了他的同事。他流着鼻涕笑着，生病的那几个晚上他都会因为鼻塞感到窒息醒来了五六次，每次醒来他都很平静，闭着眼睛缓慢的呼吸，等着睡过去。

小杨病好后时常想着再得一次病，上天好像回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得病了，这次得的病让他可以辞职回家休养，他得了脊椎侧弯和腰椎间盘突出。

小杨带着一条歪七扭八的脊椎回家，他准备在家里进行自我矫正，在网上看了很多关于矫正脊椎侧弯的视频，最后选择了吊单杠。吊在单杠上的小杨听着小杨妈的唠叨，她说，“要乖，要听领导的话，多干点活是好事。”小杨从小杨妈的唠叨中知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只能离开家回到社会上，他无法脱离工作，冥思苦想的他终于想到了死，最好是得病死，这样死了也不会受到责怪。

阿文买完单说，“现在你可不能死，我那么辛苦的编故事将你拉回来，你又去跳河的话，我这故事就白编了。”

小杨本想问阿武现在过的怎么样，阿文却已经向着他家的方向走去了。

6

小杨走到家门口，看到家里已经关灯了，他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小杨妈开了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干什么了？这么晚还在外面不好。”小杨妈絮絮叨叨的说。

“遇到阿文了，就和他聚了下。”小杨低着头，溜进门。

“他家不是很早以前就搬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小杨妈想了下又说，“今天是三月初八，对了，他弟阿武就是在三月初八死的，他应该是回来上香的吧。听说他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害怕水，洗澡都不敢洗，连喝个水都要别人逼着才喝，他妈给他找了很多偏方都没治好，到了那年初八晚上所有人都睡着了，他弟拿起菜刀把手腕上的血管割开了，嘴里还说着要把身上的水放干。”

小杨听完僵在原地。

小杨妈看他睁大眼睛的样子说，“你那时候刚好出去读书了，他们家在阿武办完葬礼后就搬家了，也没跟周围邻居打声招呼，很快他们的事情就没人说了。你快点去洗洗睡吧。”小杨妈走回了房间。

小杨的心里在翻滚着，胃也在翻滚着，所有的器官都在翻滚，他开始感到眩晕，不断的呕吐，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阵一阵就像是在敲鼓一样，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阿武吃完玻璃后露出狂笑的脸。

天蒙蒙亮时，小杨拖着没有一点力气的身体走到阿文家，他家大门紧锁，里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小杨又走上了桥，他望着河水在桥下流淌，他想翻过栏杆，可是他的身体却动不起来，他没办法就这样跳下去，桥下的河已经没办法将他带走，他只能沉重的活下去，因为阿文说过要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