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梅毁了我的保送面试之后，我没再叫过她一声妈。

这些年，她总说她嫁给继父是高攀了，继妹要的东西，我能让就让。

后来，我真的如她所愿，把一切都让给了继妹。

她却跪在我坟前，哭了一天一夜。

……

李秀梅闯进面试间的时候，我刚回答完面试官最后一个问题。

眼看着他们的脸上慢慢流露出欣赏和满意，我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大门就“咚”地一声被撞开。

李秀梅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狠狠推了我一把。

“向晴！你真是长本事了，骗我说面试在周末，那你现在干嘛呢？！”

她尖锐的声音震得我耳膜生疼，绝望跟着在心底蔓延开来。

我确实谎报了面试时间，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面试。

李秀梅推完我，又冲向了满脸错愕的主考官，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

“你们是什么野鸡学校，也想坑骗我女儿。”

“做梦！我们家向晴不需要什么狗屁保送，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主考官哪见过这阵势，在国内知名学府的招生办待了这么多年，只见过送礼求情希望他网开一面的，被说是野鸡大学，还是头一遭。

他大脑宕机了片刻后，从李秀梅手里扯回了自己的衣领，满脸愠怒地坐回原位，在我的申请表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行，我们庙小，容不下您这尊金菩萨，慢走不送！”

听见逐客令，看见了那巨大的叉，李秀梅终于满意了，回身扯着我就往外走，嘴上却不饶人，还在叨叨着各种粗俗难听的话。

我看着面试官黑透了的脸，心也如坠冰窟。

李秀梅总是这样，我的前途，我的尊严，我的一切，她都能随意毁掉、践踏。

毁掉之后还不算完，她还要拉着我，一起夸赞她的英明神武。

就如同此刻，她还在教育我，说她都是为了我好。

“小晴啊，你就听妈的，妈还能害你吗？”

“保送有什么用？读一个好大学有什么用？累死累活赚的钱也比不上有钱人从手指缝里漏下来的多！”

“你就跟在澜星身边，好好讨好她，到时候她接手了你继父的公司，你也能混个助理当，轻轻松松年薪百万！”

听到季澜星的名字，我脚步瞬间顿住，狠狠把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在你眼里，我只配做个跟班吗？”

可能是我语气太凶，也可能是我眼眶太红，李秀梅愣在了原地，没吭声。

我看着她有些苍老的脸，突然就没了说话的欲望。

她是我妈，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

我出生没几天，我爸就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下来，死了。

二叔说我和我妈是丧门星，将我们赶出了家门。

我妈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二叔霸占了我爸全部的赔偿款，正在喜滋滋地数钱。

我奶老泪纵横，却不敢出声挽留。

我妈说她不怪我奶，我奶老了，还要指望我二叔养老，她能理解。

只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定得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他们看看，她不是丧门星，我更不是。

一开始，她把我放在娘家，自己出去打工。

可还没到一年，舅妈就不乐意了。

我姥一脸愁容，让我妈把我接走，又偷偷往她兜里塞了两百块钱。

那段日子，我们过得很艰难，只能住潮湿狭小的地下室，每天工作十八小时。

她背着我送过外卖，做过钟点工，看遍了凌晨两点的月亮。

后来，她总算攒了点钱，买了个小推车，开始卖小吃。

我也会跑会跳了，四处吆喝着大家来买。

可能是我妈的手艺真的很棒，也可能是看我们可怜，总之小吃摊的生意还不错，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攒够了钱，我们搬出了地下室，租了一个不大，但是采光很好的房子。

深夜，我和她挤在小小的床上，她紧紧抱着我，一起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她说：“再攒一点钱，小晴就可以去上幼儿园了。”

她说：“等以后，有钱了，让我住最大的房子，天天吃蛋糕。”

她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安心又满足。

后来，人人都说我们曾经过得苦，现在是翻身成凤凰了。

可那段在别人眼里清苦贫困的日子，却成了我后来不断翻出来治愈自己，唯一的药。

变故发生在我八岁那年。

那是个周五，我拿着考了满分的卷子，蹦蹦跳跳回家，打算给我妈一个惊喜。

推开门，压抑沉闷的气氛却将我喉头的喜悦尽数压下。

我妈满脸愁容，原本放着小推车的地方空空如也，显得屋子都大了不少。

有人说在我妈的摊位吃出了问题，报了警。

我妈没有食品经营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属于非法经营，小推车和上面满满的食材都被没收了，又交了罚款。

而那位顾客还躺在医院，要求全身检查，坚持不肯出院，跟我妈索赔一大笔钱。

我妈没什么文化，压根不知道，摆摊卖小吃还需要办证。

至于她卖的小吃，都是新鲜的，我们都会吃，根本没有问题。

就在我们六神无主的时候，继父出现了。

他说他对我妈一见钟情，愿意替她赔偿，还会让我去更好的学校读书。

只要我妈嫁给他。

继父风度翩翩又温柔多金，我妈迅速坠入了爱河，嫁进了季家。

我们不用再去摆摊了，我也被转进了继妹季澜星读的贵族小学。

季澜星是继父唯一的女儿，她母亲难产而亡，她也身体孱弱，被继父疼得像眼珠子一样。

她特别讨厌我，也特别讨厌我妈，总是想尽各种办法刁难我们。

而继父对她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我妈似乎也不像他婚前说得那样喜欢。

主卧的衣柜里，挂满了季澜星亲妈的衣服，他们不许任何人动，我妈的衣服只能堆在角落里。

就连主卧的墙上，挂的都是继父和他前妻的婚纱照。

而我妈，没有婚礼，更没有婚纱照，继父说他们俩都是二婚，没必要折腾那么多。

可我妈早已深陷其中了，她用这段看起来无比华丽的婚姻，向那个曾经抛弃她的家，证明了自己不是丧门星，她值得更好的。

而我，从那时开始，慢慢变成了孤儿。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是浓烈又不需要理由的。

季澜星格外讨厌我，仿佛我是入侵她家庭、分走她宠爱的侵略者。

即使我压根没得到继父的一个眼神和一句问候。

她在我所有校服上画上猪和乌龟，写满“智障”、“蠢猪”等侮辱性词汇。

我废了很大劲，也洗不掉这些字，只能拿着校服，哭诉着季澜星的所作所为，求我妈再给我买一件新校服。

我妈有些为难，季家从来不会克扣我们的吃喝，但也不会给我们一分钱，贵族学校的校服，她买不起。

她遥遥看了一眼满脸挑衅的季澜星，嘱咐我要跟季澜星好好相处。

“小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季家的，受点委屈也难免。”

“你好好和妹妹相处，她就不会欺负你了。”

我妈轻飘飘一句话，粉碎了我对她的期待和依赖。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好陌生。

第二天，我穿着满是污言秽语的校服去了学校，头低得快要砸在地上。

同学们指着我哈哈大笑：

“你们看，她衣服上都写的什么呀！”

“穿着这样的校服上学，她不会是个精神病吧！”

在众人的哄笑中，季澜星戴着皇冠，像个公主一样闪亮登场，扬起下巴指着我：

“向晴是我家佣人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佣人，你们都可以使唤她，不必客气！”

说完，她就坐在座位上，翘起脚，示意我给她擦鞋。

我死死咬着下唇，想着我妈的话，要跟她好好相处。

可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尊心，转身夺门而出。

当天晚上，季澜星哭得梨花带雨，继父怒容满面，呵斥我当众下了季澜星面子，要我跟她道歉。

我跟他们解释，是季澜星欺负我的，我只是跑开了，我什么也没做错。

“够了！”我妈打断了我，向季家父女鞠躬道歉。

“是我没教育好向晴，我替她跟你们道歉。”

继父冷哼一声，似是不愿意看见我俩，带着季澜星出门玩去了。

直到他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妈还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样子。

我拉拉她，她才直起身，脸色铁青，劈头盖脸地训斥我。

“都说过了，让你顺着季澜星，跟她好好相处，你怎么就不听呢？”

“脸面值几个钱？季澜星说你是佣人，你就是！叫你干什么你就干！”

“季家多有钱你知道吗？跟在他们身边，咱们娘俩一辈子吃喝都不愁了，谁也不敢瞧不起咱们！”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只觉得陌生又恐惧。

到季家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从前小吃摊上那个笑盈盈的妈妈。

我再也绷不住，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妈，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我不怕吃苦，我不想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妈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

“小晴，我们回不去了。那种苦日子，妈过够了。”

灯光下，我妈的眼睛熠熠生辉，我的心，却灰蒙蒙地，一片黯淡。

我如我妈所愿，成了季澜星的小跟班。

逆来顺受，一声不吭。

可季澜星还是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我长得漂亮，不喜欢我成绩好，不喜欢我讨老师喜欢。

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妈。

她似乎找到了讨好季澜星的捷径。

那就是，贬低打压我。

说我沉默寡言，不如季澜星活泼可爱。

说我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说我装腔作势，最爱假装用功。

她的话都说到了季澜星心坎里，季澜星心情大好，对她的称呼都从“喂”，慢慢变成了“李阿姨”。

而我妈，贬低责骂我之后，半夜又会偷偷溜到我屋里，抱着我哭，说她的小晴是最棒最优秀的小孩。

只是我的心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失望。

终于有一次，她抱着我哭的时候，我问她。

“你是精神分裂吗？”

她愣了两秒，然后给了我一耳光，带着点恼羞成怒。

从那以后，我很少和她说话了，每晚睡觉都锁门。

我就这样无波无澜、不死不活地长大。

直到保送这个消息，如一颗石头，在我心里激起了涟漪。

那是个足够好，也足够远的学校，保送生学费全免，成绩好还有高额的奖学金。

我看到了脱离这个家的希望。

可我妈把这份希望毁了，只因为季澜星不喜欢我被保送。

她觉得我一个跟班，不配念这么好的学校。

我妈也觉得，念什么学校，都不如给季澜星当跟班有前途。

我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那一刻，我妈在我心里死了。

从此以后，她只是李秀梅女士。

我坚决从季家搬了出来，住进了学校宿舍。

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能让他们再毁了我这仅剩的机会。

这段时间，李秀梅多次尝试联系我，但见我态度坚决，也不闹腾了。

“你好好高考吧，我不打扰你了，考完之后再说。”

李秀梅的语气带了点小心翼翼，和愧疚。

她会愧疚吗？

我摇了摇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得全力冲刺，备战高考。

李秀梅没再来找我，我难得度过了一段清净的复习时光。

高考那天，我跟着无数莘莘学子一起，怀揣着信心和希望走进了考场。

答完最后一科，我盖上笔帽，真的有种网上所说的，宝刀入鞘的成就感。

出了考场，走在洒满温暖夕阳的街道上，我心里安宁又幸福。

我脚步轻快，幻想着自己光辉灿烂的未来。

突然，一束强光照在我身上。

我侧头，就看见一辆车无视红灯，猛地向我冲过来。

我被撞飞，再狠狠砸到地上。

痛楚传遍四肢百骸，眼前也渐渐模糊。

一个耳熟的低沉男声在头顶模糊响起：“赶紧送去医院，我要她的心脏。”

随后，耳鸣覆盖了外界所有声音。

意识逐渐混沌，过往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小小的女孩，在妈妈的小吃摊位前卖力的唱歌跳舞，吸引顾客。

哪怕被城管追得鸡飞狗跳时，女孩银铃一样清脆的笑声也没停过。

那时候，女孩最喜欢过生日了，因为妈妈会给她买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然后笑话她吃得像个大花猫。

可她八岁之后就没再过过生日了。

如果可以，她不想住大房子，也不想去贵族学校。

她只想窝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顶着风吹日晒，和她妈妈一起卖小吃。

如此就好。

我想我是死了，因为我现在飘在半空，正跟在李秀梅身后。

她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焦急地打电话，疑惑家里这三个人怎么一个也联系不上。

她有点心慌，在屋里来回踱步。

突然，电视上的新闻吸引了她的目光。

“秀丽路发生车祸惨案，受害者竟是刚参加完高考的考生！”

镜头没有拍到我的脸，但那身熟悉的衣服，让李秀梅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