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曾经是妈妈的光。

但现在，那束光照到了别的女人身上。

妈妈哭着求爸爸不要离婚。

爸爸不耐烦，冷漠挥开她的手：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矫情，你怎么不去死。”

后来，妈妈真的死了。

爸爸却扑到她的灵前，疯了一样往棺材里跳。

“阿瑜，我来陪你了。”

……

妈妈生日那天，家里的灯亮到很晚。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妈妈又去热了一遍。

她抱着我，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我眼皮沉得直打颤：“妈妈，我都困了，爸爸还不回来吗？”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尽量温柔地说：“乖洛洛，爸爸答应过我们，今晚要回来的，我们再等等好么？”

我看着妈妈眼中的期待，点点头。

门突然打开，一阵凌乱的响声。

妈妈欣喜地冲到玄关，却看到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正费力搀着爸爸。

妈妈的笑容冻在了脸上。

年轻女人的手紧紧贴在爸爸的胸膛上，爸爸的衬衫已经被揉出了皱痕。

她语气暧昧地对爸爸说：“刚才没玩尽兴，一会儿继续啊？”

妈妈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宋珂……你们在干什么？”

爸爸掀起眼帘，看到面前的妈妈，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你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

妈妈抿起嘴唇：“你说过今天会早点回来的，你忘了今天是……”

爸爸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对了，今天我的确有重要的事通知你——我跟瑗瑗在一起了。”

瑗瑗的嘴角翘起笑意。

妈妈目光呆滞地看着两人，声音颤抖：“宋珂，别闹了，你在开玩笑对吗？”

我仰头，看见妈妈已经泪流满面，痛苦地捂住头。

妈妈的头又疼了。

我想冲过去打这两个让妈妈伤心的坏人，妈妈一把抱住了我。

“洛洛，妈妈没事的。妈妈只是病又发作了，没事的。”

爸爸的酒气似乎散了一些，他心烦地抓了抓衣领。

“一把年纪了还天天这么矫情，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的有病，还是故意装的，这么多年心理医生没少看，病是一点不见好。”

“我已经哄了你十几年，早就哄够了。现在我只想有个正常老婆，你明白吗？”

妈妈控制不住情绪，浑身开始剧烈发抖，她像是被巨大的悲伤压弯了腰，缓缓蹲下了身子。

爸爸冷眼看着，从无名指上拽下一枚戒指。

他举起戒指，酒气喷在窄窄的金属环上，起了一层淡淡的雾。

他转过身，把戒指朝着门外狠狠扔去。

“程瑜，我要跟你离婚。”

“不，不要离婚……”

金属的脆响由近及远，妈妈猛地抬头，朝门外奔去。

“戒指，戒指！”

我急忙跟在妈妈身后冲了出去。

爸爸毫不客气地在我们身后关上了门。

妈妈在黑暗的楼道里一点点摸索，嘴里喃喃念着：“戒指，我们的结婚戒指。”

她的膝盖和衣袖沾上了尘土的气息。

我拽住妈妈的袖子，急出了哭腔：“妈妈，别找了好么，我们离开爸爸吧，他是个坏蛋。”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洛洛，爸爸只是不想看到妈妈哭，妈妈以后不在他面前哭就好了。爸爸以前说过，这辈子他都会最爱妈妈，会保护妈妈，他发过誓的。”

我无言。

可是爸爸的誓言最廉价了。

他以前还说过要每天带我出去玩，但却已经很久没抱过我了。

他每次看到妈妈跟我亲昵，就会冷冷抛下一句话：“还真把他当亲儿子了。”

妈妈的眼神瞬间失落：“对不起。”

妈妈没有生育能力，我是他们领养来的。

爸爸一开始毫不介意，他会把我举高高亲我：“没关系，阿瑜，我有你跟洛洛就够了。”

但五年来，他变得越来越冷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他还会在妈妈睡觉时，起身到客厅，点燃一支烟，跟电话那头的人温声聊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浅笑。

我生气地走到爸爸面前，他只冷淡地瞥我，示意我不要多事。

我气冲冲地跑到妈妈床前想告状，却看到妈妈闭着眼睛，一颗水珠从她眼角滑落，漫过鼻梁，又缓缓流入另一只眼睛。

我没有说话，静悄悄地离开，缩在自己床上呆呆地望着月亮。

妈妈明明知道爸爸不忠，却选择忍让。

就好像现在，爸爸带回了另一个女人，把结婚戒指丢了出来。

妈妈依然执拗地出来找戒指。

她终于在电梯门旁边摸到了戒指，欣喜地攥在手里。

我很久没看到她这么幸福的表情了，偶尔的几次，是在她回忆过去时。

她一遍遍对我讲着她跟爸爸的故事，也好似在给自己洗脑——爸爸还爱她。

她那时因为出身农村被同学霸凌，是爸爸天降神兵一样救了她。

妈妈被她弟弟抓着头发往热汤里拽，她的父母却只冷漠地让弟弟小心烫手。

爸爸就带着一帮小孩，给她弟弟套上麻袋胖揍了一顿。

妈妈的父母不让她继续读高中，爸爸就冲到她家门前，撒下一堆钱。

“你们不就是想卖女儿吗，干脆卖给我吧！”

他伸出手，拉着四肢纤瘦的女孩往学校走。

“从此以后，你就是小爷的人了，有我罩着，没人敢欺负你！”

妈妈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好像也是有英雄的。

那以后，爸爸就宛若神明一般成了她的信仰。

每次妈妈被刁难，被欺负，总是爸爸挺身而出。

可爸爸到底是人，不是神。

他临阵脱逃了，不想再做妈妈的英雄了。

我想起偷听到的心理医生跟爸爸的谈话。

医生说，爸爸在妈妈面前做那个太阳，让妈妈十几年来把所有感情和情绪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对他建立了极度的情感依赖。

这种病态关系扎根太深了很难摧毁，而爸爸的若即若离，又导致她本身的抑郁加重，让她陷入自我否定，更加依赖爸爸。

我听到爸爸疲惫的声音：“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逃。她看我的眼神太可怕了，就好像我是她的全世界，她一直粘着我，我只要稍不注意，她就觉得受冷落了，就会哭，有时还会崩溃，像个疯子一样。周医生，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只想找个正常女人一起生活。”

房间里一片沉默，医生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意：“你可以逃，但她逃不掉。”

“可是不离开的话，我会疯。”

“在没有解除依赖之前，你逃了，她也许会死。”

爸爸呼吸一重，他的话让我遍体发寒：“至少，我能活下去。”

门被反锁了，妈妈举着戒指站在门口，无所适从。

我在门口大喊着：“开门，爸爸，开门！”

但门里的人毫无反应，好似下定决心不让我们进去。

外面很冷，我颤抖着又喊了几声。

对面的门开了，邻居杜阿姨吼道：“吵什么吵，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揉了揉睡眼，看到门外两个发抖的身影，一下子吓醒了。

“程瑜，洛洛？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干什么呢？”

妈妈有些无措地低头绞着手，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急忙在旁边喊：“杜阿姨，我爸带了小三回家，说要跟我妈离婚，还不让我们进屋！”

杜阿姨掏了掏耳朵：“这嗓门可真大，好了，别喊了，先来我家暖和一下吧。”

我跟着杜阿姨就走，妈妈也只能跟在我后面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解释了半天，杜阿姨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她忿忿不平地一拍桌子：“看不出来，小宋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敢把小三直接领进门！”

“程瑜我跟你说啊，这种男人就是不能惯着，他说离婚你就离？想得倒美！你可千万别让他得逞！”

“对付这种急着离婚的男人，就一个字，拖！他提离婚，你就别理他，或者干脆别让他见到你，等他急了，你正好可以多提点要求。”

“别傻乎乎地男人说啥就是啥，什么不爱了就趁早放手？你放手了，这么多年青春怎么办，再说婚姻里哪有那么多爱情，还不是为了利益和算计。你得为自己着想，知道吗？”

杜阿姨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堆，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姐。”

杜阿姨满意地点点头，又安慰了妈妈几句，让妈妈带着我去客房休息了。

不知妈妈听没听进去，她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但我知道她一直没睡着。

因为她的泪水漫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上午，妈妈站在门口，再次输入密码，门开了。

里面已经没有爸爸和那个女人的踪迹。

但沙发上凌乱的痕迹和扔在地上的保险套，清楚地说明了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事。

那时，爸爸就听着门外妈妈的敲门声，在这里与另一个女人翻云覆雨。

我一阵反胃，想吐。

妈妈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就机械地拿出工具打扫客厅。

她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把东西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她路过餐桌边，看到她的生日蛋糕已经被切走一块。

桌上还留着一张字条，字迹清秀：

“谢谢款待。对了，忘了告诉你，昨天也是我的生日，但他毫不犹豫就选择留下来陪我。他说，遇见我，他熄灭的光又燃烧起来了呢。”

妈妈怔怔地看着缺了一角的蛋糕，突然捂住心脏，痛苦地皱起眉。

就好像，是她的心被挖走了一块。

我急忙扑过去想扶她，但我的力气太轻了，她还是歪倒在了餐桌上，杯盘碎了一地。

她脸色苍白，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打湿了她的碎发。

她用力挤出一个微笑：“没关系的，洛洛，我没事。”

她撑起手，好似预感到了什么，努力想起身，朝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洛洛得出去……”

但细弱的胳膊抖了一下，她还是倒下了，重重磕在餐桌上，再也没有起来。

妈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头伏在餐桌上，就像是睡着了。

我蹲在她腿边，小声呜咽着。

“妈妈，别不理我，我以后乖乖的，不说爸爸的坏话了，你理理我好吗？”

妈妈没有回应，她不愿意看我。

我难受地哭了起来。

肚子里咕噜一声。

我才想起来，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我看着地上倾洒的食物，伸出手抓了一把送到嘴里。

虽然凉了，脏了，但这是妈妈做的菜。

“妈妈，你也要吃饭。”

我翘起脚想喂妈妈，但她的嘴唇紧闭。

看来妈妈不想吃东西。

妈妈胃口不好，每次吃的都不多。

尤其爸爸经常不回家以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餐桌上，吃得就更少了。

她喜欢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说觉得很幸福。

但现在，她不再看我了。

我又蹭了蹭妈妈的胳膊：“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洛洛吃东西吧。”

妈妈的手浅浅地搭在桌边，被我一蹭，直直垂落下去，还带掉了桌上的一支叉子。

金属砸落在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格外惊心。

“程瑜，你倒学会发脾气了，还摔杯子砸碗。”

冷漠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