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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1
他只能稍微说出断断续续的句子,有点学识,但没有记忆。
空中飘着浮尘,在落地窗里太阳在发光。躺在床上侧过头,看到了柜子里装满了药罐,桌上放满了白色的仪器。
女人见他睁开眼,走到他所躺的病床上。修长的手指抚上床旁平滑的栏杆,头向前稍微伸去,低头微笑着注视着他:“醒啦?”
她的前发略卷,落在病人的胸前。她似乎在欣赏着他的外表:五官端庄,肤色苍白,头发凌乱的撒在淡蓝色病床上——真是位顺眼的弱男子,比之前见过的都好看太多。
女人穿黑色西装外套,她从白色衬衣口袋中掏出一颗糖,在病人眼前晃晃:“该起来了,坐直起来。”
他躺在病床上,愣愣地用天真的大眼睛望着她,然后就把两手握在一起,放在被子上,扭头望向天花板。
她见此,没有强硬让他起来,而是又把糖放回口袋,趁机捏捏他的脸、摸摸头发、挠挠下巴,像对待路边粘人的野猫。她动作力度不大,也没去动不该动的地方。所以男孩干脆不反抗,甚至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玩够了,女人把糖纸撕开,两指拿起圆形的粉糖,将它放到男子干燥的嘴唇上,再向上拉开一段距离,口中念到:“起——来了。”
他才吃力挺起身子——当然不是为了吃糖,毕竟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糖。
“真乖。”女人将糖放到男孩嘴前,他于是就咬住那颗糖,她补充说:“要含着,不要直接咬碎吞哟。”
男孩含住糖,将那圆球形的东西用舌头舔一舔,口中与脑中就忽然爆发出一阵甜了。
她将糖纸丢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包装上赫然用高饱和度的绿色写着“开心糖”三字。女人将手放进口袋,却碰到了一口袋的糖,无奈只好踹在牛仔裤的裤兜里。
“好吃吗?”她似乎退开了一段距离,嘴勾着,眼幽幽观察着他的反应。
“甜。”男子的活动变得灵活了,他指指嘴巴,又望向女人,真诚地说:“也吃。”
“是说我也吃吗?”女人褪去了恶狼的危险,欣慰地笑着,上衣任何一个口袋都装有糖,却说:“姐姐不太喜欢吃甜的。”
“姐姐,喜欢,吃什么?”
女人仿佛被问住了,她把手从兜里拿出,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说:“苦涩一点的东西吧。”
男孩听后若有所思,点点头。
“说来,我们都还没自报名字,你就叫莫言吧,姐姐我...叫我吴欣就好。还有啊......”
莫言口中的糖在滚动,撞得他牙齿响,他仔细听着吴欣的话。
“要牢牢记住,我是你最敬爱的、不能违背的人。”
2
吴欣离开了,莫言四下观察着这里:
他所躺的地方是手术台,上面有个大灯,天花板也有,但这里的灯都没打开。手术台、药柜、桌子,整间房就由这些东西填了一半。这里不脏,但蛮昏暗的,只有拉起窗帘的窗户透过蓝白的光。
莫言下床,光脚碰到了地面,他感受到了寒冷。
摸索着出了门,又遇上了乱放的铁杆,脚还是光着的,踩在沙土上,风刺着。
远去,再回头看时,早不见了还算温暖的房间,没有一点家的感觉。横生的野草、坑坑洼洼中的小石子、飞扬的沙。铁柱生出红色,工厂的屋顶也并不存在。
莫言向着城里走去了,他心中还记得姐姐说喜欢苦。那是怎样的滋味呢?他挺过风,踏上了水泥路——那踩起来比沙舒服。
这里有高速跑过的大家伙,会喷出难闻的黑烟。莫言闪到了人多的小路上。他看向拐角处耸立着的牌子——哦,这条小路叫街。
莫言迷糊着,一言不发沿着街继续走,看到一家卖糖的店。他也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事物,敢走进去。
老板是位老奶奶,她慈祥地坐在店门结账的位置上。
莫言又踩到了光滑的地板,顿时生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四处走了走,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这位小朋友怎么没穿鞋呀?”老奶奶下了座位,柱着拐杖到了莫言身边:“今天天冷,会着凉的。”
莫言抬起头,脸上天真无邪,呆愣地答:“我没有鞋。”
“是家里穷吗。”奶奶轻轻摸着他的头,开始说起自己的儿子去外地打工,很久没来看她了。
他没有回答,只在过了一会之后问道:“奶奶,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苦的?”
“有啊,苦瓜。你是喜欢吃苦的吗?奶奶带你去买一根。”
“谢谢奶奶。”
莫言跟着她到了菜市场,地上有些菜叶子,还有很多人,以及永远在耳边的噪声。他还要保护他的小脚不被别人踩到。
“哎?今个又拐了新孩子来?”
“别瞎说,我没拐。我就带他来买个苦瓜。”
“好好好,信你。”
终于,在走出吵闹之后,莫言手中已经拿上了心心念念的苦瓜。
他向老奶奶招手告别,脚上还穿着一双鞋子。无意中看到了姐姐的背影。
莫言左右看看,大路上没有飞快奔跑的东西,他趁机溜过马路,到了对面的街。
刚赶上姐姐,她就冷眼瞪了他一下,并递给他一张纸条:远远跟着我。
莫言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他们走到了个人少的地方,吴欣拉开门,上了楼。
楼道里没人,吴欣才拉起莫言的手,带他进了房间。
“怎么跑出去了?还跑了那么远。”吴欣神色不悦,用正常的音量质问他。
莫言无辜地把手上的苦瓜给姐姐。
她接过苦瓜,愣了一会,笑了:“莫言好,还想着姐姐喜欢吃的。但以后不要因为这些事出去了,就待在这里,好不好?”
莫言连连点头。
“姐姐吃。”他指指吴欣手上的苦瓜。
“啊......这个。”吴欣把苦瓜放到餐桌上:“要不中这几天炒了一起吃?”
他点点头。
“还有啊,我只是喜欢吃有点苦的,苦瓜很苦,我不喜欢。”
说完,她点了根烟,拉开窗户,走到窗户旁。莫言不明所以,只是跟着姐姐走。
吴欣突然心里突然有个坏主意,她把手上的烟深吸一口,呼向莫言。他咳嗽了几声,跑到卧室里去了,心中暗想:我绝都不吃这东西。
吴欣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笑笑,叼着烟去把苦瓜切了一小块,再把剩下的装到冰箱里。做完这些,她出厨房把烟抽完,按到烟灰盒里——那里目前只有吴欣才抽的一根烟——再回去做了午饭。
“出来吃饭了。”吴欣在卧室门口,对莫言说。
生菜、西红柿蛋汤、米饭,还有一碟苦瓜。
吴欣把菜夹到饭里拌,拿筷子把饭往嘴里扒拉,看到莫言也艰难地用着筷子学她。他把碗推到菜碟边,夹起菜却落在了碗沿上,最后是戳着那生菜进碗的。
“据说苦瓜营养价值高,”吴欣低头吃饭,把自己的尴尬藏住:“你多吃点。”
“那姐姐呢?”莫言嘴上反问她,手还是把筷子伸向了那一小碟苦瓜。
吴欣仍盯着碗里的米:“我会吃的。”
她瞟了眼对面莫言的手,他还没稳稳夹起苦瓜。吴欣越看越不对劲,怎么他用筷子的手和自己用筷子的手在同一侧,难道他刚才用的都是左手?
“唉,你是用左手夹菜的吗?”
“哪边是左边?”莫言把苦瓜加到嘴里,很艰难地咀嚼了起来:“恶......”
吴欣也夹了块苦瓜吃,她用手捏着自己的鼻子,据说这样感觉到的味道会少一点。
她把苦瓜吞下去,下椅走到莫言身后,放下筷子挥挥自己的右手:“这边是右,另一边是左。”
随后吴欣回到自己的位置,和莫言一起吃完了饭。
苦瓜大概是六片,都吃掉了,但莫言吃了四片。
3
那家伙又跑了,吴欣回家四处找遍了都没找到他。
“作为小白鼠,却让实验员难办。”她脸色不像面对莫言时一样温柔,眉毛向下皱,嘴直拉开,被挤压成方的眼框里,不满的眼珠四处转动,“早知道上次就该给他吃糖的。”
当时她出来把住所安顿好,回去就找不到人了,还好他身里放了追踪器,但追踪器在地图上的显示时常有误差,还是难找。
所以这次她懒得马上去找人了。
吴欣拉开衣柜门,里面放着一些裙子。最近因为要准备好一口袋的糖,她对衣服的选择只能选有口袋的衣服,这些又经常不是她最想穿的。
吴欣用手一拨自己的长发,拿起了加绒肉色长裤和一件裙子换上。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这是条黑色的长裙,裙摆左高右低,露出了她的长腿,脚上穿黑色的皮靴。灰色的长袖朦胧地透露出她的手臂。胸前的红宝石下,白色的布料重重叠叠。
吴欣侧过脸、仰头,微笑起来,手叉着腰,另一手托着下巴。
“我可太好看了。”她说着,又摆了几个表情,还试图用手机拍下来,可惜她不太会拍照,照片里没有储存下她的美,反而很奇怪。气得她把刚拍的照片都删了。
吴欣做完这些事,换下衣服,才打算去找莫言。她拿起电脑查看地图,惊奇地发现莫言正向这里移动。
她走到窗边,看到了奔跑着的弟弟,嗯,后面没人。
吴欣看着电脑,计算着时间,等到某个时候,她将房门一拉,莫言就跌了进来。
她又将门关上,问:“干什么去了?”
莫言把手上的袋子放到床上,吴欣看到里面是他自己的衣服。而莫言身上是新的衣服,还是女装。
吴欣乐了。
“穿了和姐姐一样的。”莫言双手提起白色长裙的裙摆,露出脚上的蓝白色运动鞋,上身是淡黄色,像个阳光少女。
吴欣边笑边解释他是男生,裙子在现在一般认为是女生穿的。
不过他穿起来也不奇怪,干脆让他这么穿好了。吴欣心中想着,早就忘了一小时前还因为他而生气。
吴欣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托着脸问他:“你怎么弄来的?”
“穿了衣服,跑出来了,人很多。”
吴欣听着莫言粗糙的话,心中忽然想起自己这次忘了做那些事。
不过,现在还需要确保他安顿下来。吴欣站起身,从口袋中掏出“开心糖”
她将糖递给莫言,摸着他的脑袋,见他已经吃进去,就说:“答应姐姐,不要随便跑出去了,好不好?”
莫言点头。
4
一天傍晚,姐姐突然要给他化妆,说是能更像她。不仅化妆,还给他带了长发。莫言看向镜子,确实像了几分——长发,裙子,健康的肤色。
吴欣递给他一张小卡,还有一个黑色袋子。然后她说起了这次的行动。
莫言认真看听着,也看到姐姐的神色很严肃,看来这是件重要的事,自己一定要做好了。
当晚,莫言戴着口罩走进了银行。
前台小姐很热情地招呼道:“亲爱的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莫言摇头,自己走进了一间自助取款间,将门关上,插入小卡,输入几个数字后,将卡中的钱全部取出,装到袋子里。
那位小姐看着莫言拿着满满一袋钱要离开,耐不住自己的好奇,问:“女士,容我冒昧地问,您怎么突然拿这么多钱?”
莫言指了指喉咙。
“哦!您是要取钱看病吗?”
她见对方点头,自己开始小声地自说自话,时不时配上夸张的动作和表情。
莫言瞥了一眼前台小姐,出了门。
“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她望着莫言出了门,向左走去。
那是他家的反方向。他走到一间公厕前,进了女厕所,走过其他绿色的门,找到最里面那间红着的。他拉了三下,红色变成了绿色。
拉开门,是戴着短发的吴欣,她让莫言进来后又将门关上。
吴欣将自己白色袋子中的卡纸拿出来,放到马桶盖上。两人合力将白袋子套住黑袋子,把钱倒进白袋子里。又将一堆卡纸放到黑袋子里。
之后,吴欣冲了一下水,打开门让莫言出去。等了一会儿,她自己也出去了。
她本来是在更远的商业街逛,刚刚进来等莫言,现在顺路回了家。
而莫言,他绕了个看不到银行门的远路,顺着人流,也回到家中。
吴欣将白袋子和假发放到了床底下,等到莫言回来之后,给了他三颗糖,一起睡下了。
“这次没让姐姐担心吧?”莫言心中想着,拽紧自己的被子,睁眼看着她的后背。
长发被撩到他那边,他听到吴欣的呼声趋向她睡着时的规律,也就暗暗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独处于一个空间。他翻过身,平躺着看向天花板,闭着听着可预测的呼吸,直到厌倦了,陷入睡眠。
5
今天是在新家生活的第十天,吴欣用背包装起白袋子和假发,还带上好几本书。
走出小镇后,吴欣找到自己的摩托,戴上头盔以抵御飞速行驶途中飞扬的沙尘。车上没有另一个头盔,所以莫言就紧闭双眼和嘴巴,把头埋在吴欣的外套里。
是那个没屋顶的废弃工厂,吴欣领着莫言穿过门前红锈的铁杆,扒开比人高的野草,打开门。
这里有两间房子,一间是放医疗器械和药物的,另一间是用来住的。走廊上堆了很多杂物,吴欣从走廊上找出了个长脖子地灯,带到住房,插上插头,拉了一下拉灯,发出了温暖的橙光。
“莫言听话,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在叮嘱的同时,她打开身上的背包,在小桌子上方将包倒过来,抖出里面的东西,并从小包里拿出一个对讲机:“这个可以和姐姐联系。无聊了可以看看书,还可以画画,也可以睡觉。”
吴欣还把口袋里所有的糖拿出来:“一天最多只能吃三颗,吃多了会蛀牙的。”
她指指饮水机,还有它旁边的几桶水;她拉开冰箱,里边充满了速食食品,够吃十几天。
“不知道怎么做可以用机器问姐姐,快没有饭、没有水也要和姐姐说,姐姐会来给你的。”
对于姐姐快速的介绍,莫言接不上话,只能跟着点头。
吴欣把所有生活所需的东西都帮莫言确认过了,这才离开。
她戴上头盔,跨上摩托,在漫长的回归路上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种带孩子的错觉。
把摩托停到树林里的某个地方,吴欣打了电话叫人来把摩托弄走,确认回收之后,她步行回到家中。
吴欣没有开灯,她站在窗户旁,看着太阳的余晖,树林黑色的轮廓只有自然而没有方正,不能看到废弃工厂。吸了口烟,搅拌着手里的泡面。
开灯吃完面,大概是七点半了。她刷刷视频、和人聊天,过了不知道多久,另一台做了记号的对讲机亮了。
吴欣放下手机,将对讲机拿近。
“我药搞好了,它身体状况看着怎么样?”
“挺健康的,没什么异常。”
“人在哪?”
“今天干了一票,先送回去躲着了。”
说完,这句话,对讲机就灭了。吴欣知道她就是这个性子,没管对方。
她抬头看向时钟,已经快十点了。铺开被子,刚准备脱鞋上床,对讲机又亮了。
“姐姐?”
吴欣走去拿起对讲机,按下按钮:“嗯,怎么了?”
“姐姐晚安。”
只是为了讲这句话吗?吴欣轻笑——孩子大咯——附和着回应:“莫言晚安。”
6
莫言拉了灯,这里窗帘拉着,外面还有许多阻碍,月光都照不进来。他无所谓黑暗,只是在和姐姐道完晚安后,静静躺在手术床上。
这是第一次分开这么远,身边能清楚地感觉到空旷,耳中也能听见风吹树哗哗响,他拉拉被子,用幻觉造出姐姐的微笑和温暖。
“莫言听话。”
“不要随便跑出去了,好不好?”
“一天最多只能吃三颗,吃多了会蛀牙的。”
“晚安。”
他沉浸在自己的梦中,日月更替,到了第二天睁眼。
眼前有别人在!莫言一时不能分出男女,那人的短发有些杂乱,戴圆眼镜,双手抱在胸前,白大褂、黑衬衫、长裤,靠在门框上,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自己。
莫言立即将被子一甩,落到地上,自己向放了日用品的桌子褪去,按下对讲机,并拿起空着的烧水壶。
那人被水壶对着,但丝毫没有表情的变化或是动作。
对讲机亮了,莫言立刻大喊:“姐,有陌生人到这里!”
“我不是陌生人。”那人开口,从声音也许能确定对方是女子:“你姐认识我。”
可惜对讲机已经换到对面说话,短发女的声音没有传过去。
“长什么样?”
在莫言如实汇报了对方特征之后,姐姐认可了对方的身份。
“好了?”短发女走过来,靴子发出厚实的响声,她拿出一颗开心糖:“我今天要带你去检查身体机能。”
但莫言仍然警惕地按下对讲机,向姐姐确认。
“那位阿姨要带我检查身体。”
“嗯,她是医生啦,去吧。”
他这才放心,也接过了对方的糖,揣在兜里。
短发女领它到了另一个房屋,里面有柜子装着瓶瓶罐罐,贴着各种标签,桌上是医用器械。她让莫言坐下,拿来棉签、针、两个瓶子。
短发女把棉签向放进装着液体的瓶中,拿出并在莫言的手指上涂抹,随后把针去掉帽子,抬头一瞥,立即刺下。收集到莫言的血,短发女就到桌上忙活。
莫言见此,拿了跟棉签止血,离开了这里。
短发女确认了分析结果,向吴欣打了电话。
“你三天后就可以过来,来做它最后的手术。”
“收到。”
“对了吴欣,你刚才说话怎么跟哄孩子似的,之前你也不这样啊。”
那头是长久的寂静,吴欣没有回答。
“算了,我先挂了。”
0
短发女说的对,吴欣之前不这样。
吴欣自认是天生的坏种,自己年轻时犯过罪,因为未成年保护法才免于进监狱,那时的刑事责任年龄是十四岁,而她是十三岁。
她被送去做矫治教育,还不到几天,短发女——自称Wit,把她从那里捞出来,并要求他们对吴欣的父母保密。
其实她也不叫吴欣,天下父母确实也不会起一个谐音“无心”的名字。身份证是Wit给她办的假证,从此之后她就一直用这个名字。
据吴欣说,她的家庭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所以Wit从孤儿院里领了个像吴欣的文静孩子,把她送回教育处,接着到到家里。再往后,Wit让人在吴欣家附近制造了高压电事故,起了火。
从吴欣被接走起,Wit时常让她进行运动——跑步、仰卧起坐、俯卧撑等——来训练体能,偶尔会和她拳击或格斗,也向她展示某些产业的运作,让她在旁学习技术。
吴欣并不介意,倒不如说她很乐意做这些事。
就这么到十六岁,吴欣首次接到了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等待克隆人变老(为了节约经费,Wit通过一些方式让克隆人的生长速度快了很多),检查它们是否有了老年疾病,为它们注入Wit的药物治疗,如果没有治疗成功,就将它们杀死。
而在等待它们变老是期间,吴欣可以用它们做任何事,只要不把它们弄死。
吴欣试过压榨它们去做简单工作,搬砖、拧螺丝、贴点小广告。她发现这些收益太少了,于是又让它们盗窃、绑架、贩毒。
克隆人对于吴欣来说,不过是个工具——使用时不用在乎工具的感受。如果用坏了,也只是轻叹一口气,换下一个。
唯独对莫言,她会宽恕他乱跑、会给他道晚安、会害怕他饿死渴死。她是为什么觉得莫言是人呢,就因为他好看吗?
还是因为对话机中那一句晚安呢?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让吴欣从思考中逃脱。她打开门,看到了一人穿着警服。
吴欣故作惊讶,问:“怎么了?”
“你昨晚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女人。长直黑发、身高中等、戴口罩、穿白裙、拿着装了很多东西的黑色袋子......”警察描述起某人的特征。
她眯着眼,低头思考片刻,答道没有。这时吴欣看到对方身后还有个女店员探头探脑。
“好的......冒昧地问一下,你是一个人住吗?”
“对。”
他们没待多久,问完这一楼的住户后就离开了。
吴欣关上门,打算拿着些钱吃吃喝喝,享受这三天,也是想泡烂自己对“克隆人哲学”的思考。
7
莫言最近看了新带来的书,有点难懂,和吴欣带的书也是天差地别。不过他记忆力很好,时常努力理解着书中的内容入眠。
莫言已经感觉到身体的异常,之前看到的短发女让他在手术床上躺着,说两天后有人来会治好他。但只是躺着实在太无聊,他还是下床看书。
短发女不经常在这里,只是偶尔出现,用观察的眼神打量莫言。当她看到莫言居然把她带来的好几本逻辑学书籍看完,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兴奋地给吴欣打了一通电话。
“你养的克隆人有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接受作为小白鼠的死亡呢!”
但吴欣听到这立即就挂了电话,短发女轻吐两个脏字,给别人发起了消息。
吴欣买了一堆阿尔卑斯硬糖,给自己吃的。手上拿着冰激凌,淋着巧克力甜浆——虽然现在才初春,但无所谓,只要她乐意吃,什么时候都能吃。
借此吴欣想起了自己的放dàng不羁,她让克隆人去做工、盗窃、绑架、贩毒,替她做事;替她受苦。Wit指使的高压线事故把无辜者和自己的家人烧死了,她也无动于衷。而这只是因为她觉得“没什么关系”就懒得理会了。
连小白鼠都关心,这已经超出社会上中等的价值观了。如果以这中等的价值观为准绳,以前的吴欣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是彻彻底底的坏蛋。他连同他的会受的痛苦都是自己带来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关心他。
所以就不要管了,继续维持这放dàng不羁,永远罪恶下去吧。
她狠狠咬下饼干杯。
吴欣逛了半天,睡了半天。第二天,莫言察觉到身体非常不适,进行较剧烈的活动已经很困难,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久了,所以更努力的把书看完。
莫言无法下床,姐姐和短发女在一边聊天。
“Can you speak to me in English?”
“......额。Why?”
“I don‘t think we should let IT understand”
“Well......okay.”
她们说了一会儿,Wit递给吴欣一根装着药剂的针。吴欣向莫言走来,说着不要怕,擦药、把针打进去。
情况没有好转。
Wit有些失望,让吴欣离开,明天再看看。
在Wit离开之后,吴欣偷溜进医疗室。莫言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后,扭头看向吴欣。她在那瞬间似乎看到了悲愤、不满和绝望。
莫言的眼睛仍然是澄澈的,他望穿了姐姐的内疚和矛盾。
吴欣偏着头走近了手术台。
“没事的,医生阿姨和我说过了,我就算死也为药物研发做出了贡献,等成功,它能救很多人。”
“你也是一条命。”
莫言的笑很温和:“我真的有选择吗?”
“姐姐,我可以活多久?”
“......一个月。”
“现在我活了多久?”
吴欣停了一会,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与自己斗争,最后她开口。
“今天是第二十天。”
“既然如此,我只想让自己死时是开心的,不论那在外看来是否快乐。”
吴欣看向被拉上的窗帘,在灰色里闻到室内的药味,莫言卧床时就处于这种环境吗?在这到死当真快乐?
莫言闭上了眼。
就像他说的一样,“不论别人看着是否快乐”。
但吴欣想...吴欣渴求能让莫言更开心。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她终于直视莫言。
莫言睁开眼,情绪高了起来:“好呀。”
这次吴欣带了第二个头盔,抱起莫言带他下床。莫言轻轻靠在吴欣的身上,手环着她的腰,以免自己掉下去。
废弃工厂迅速地掠过了,沙也消逝了,摩托慢慢驾驶着。
“要停了。”吴欣将驶入一片树林,她停在了生出草的沙地前,把莫言扶住,抱到树下,拿出从走廊找到的折叠轮椅,打开后又抱莫言上来。
“可以吗?”
“可以的。”
他们随意走着,树在向后退,轮子踏上了茂密的草地,光形成圆点带来亮色,莫言看着野花和绿叶,嗅到泥土的气息而不是带浮尘的药味。
从树林里兜出来,恰好面向沙地上夕阳落下,莫言长久地遥望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山里,又看着它的余晖也一起不见。
这时被强烈阳光覆盖住的月亮与星星出现了,在水里变化、流淌。
“想起来你还没见过海。”吴欣和他一起看着天空。
“这就够了。你看那黑中发紫的海,它也随它的太阳波光粼粼。”
8
“真是羡慕你还有丰富的情感。”Wit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鄙夷:“我看过了,它已经彻底没救了。”
吴欣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
虽然已经有过昨天的放纵,但吴欣还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很多,在床边静静看着。
莫言脸色比之前见到的还白,好像已经没有生命,他缓缓张口说话。
“没事的,姐姐不要难过。不管是为了科研还是为了死前开心,我都不会因为我死而怨恨你。姐姐是对我很好的人,喜欢姐姐开心。”
吴欣真的感受到了他不是它,自己将杀的是人,是个能让自己不随性的亲人。她流下眼泪,也不满着自己流泪。
她拿出口袋里的阿尔卑斯,撕开糖纸喂给莫言。就像他们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一样。不过这次是阿尔卑斯,而不是“开心糖”了。
她听到莫言将糖翻滚着,薄了,听到了咬碎的声音。这是莫言平时吃糖不会做的,因为最开始吴欣提醒他不要咬。
他们在无声中对话,莫言散发的光芒让黑暗感到手足无措,她不恨、不讨厌,纯粹惊叹于他作为短命的人,却能高于活了二十几年的她。
但被害人的原谅就是她想要的吗?她蒙骗了他、催眠了他、诱导了他,他得出的结论就像只见过白天鹅的孩子,只要吴欣身上的黑羽透露出一根,就能轻易推翻。
吴欣仍然在沉默,直到莫言说:“我很难受,请你帮我解脱。”
她点点头,在手术台旁蹲下,摸上一处机关,迅猛地向上推,长刺从莫言颈下的洞中穿过,贯穿了他脖子。长刺留下红痕,飞溅的血滴在了莫言苍白的肌肤上。
吴欣望向他时,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也看向她。不知怎的,吴欣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悲伤与安详,她摸摸她的心,才知道原来只是自己对他的揣测。
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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